我害死他了。
妩红坐在急诊室外,哭得眼睛肿得跟核桃没两样。
美云坐在她身边,不停的递面纸给她擦眼泪和擦鼻涕,还不忘安慰个几句。
他不要紧的,不过是小小的意外罢了。
妩红吸着鼻子抬起头,泪汪汪地道:不是意外,我真的害死他了,我是扫把星,生出来克他的。
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你该不会相信那种鬼话吧?美云噗地笑了出来,看到她一脸的严肃,又连忙吞下笑声。
不会、不会,你长得温柔可爱又有人缘,怎么会是扫把星?如果你是的话,我们跟你同事好几年,不早被克光光了吗?妩红又用力地擤了擤鼻涕,抽抽噎噎地道:可是他只要一遇到我就好倒霉,小时候是,现在也是,我害他食物中毒又出车祸,……天啊,我甚至不敢通知他的家人,他弟弟一定会掐死我的。
话说回来,她连绅绨也不敢通知,万一绅绨一听之下,兴奋过度到拿串鞭炮来医院门口放,那该怎么办?她又不是不知道绅绨有多么希望她对付艾何人。
她是答应过妹妹会对付艾何人的,但是不包括把他害死啊!妩红越想就越想哭,眼里又聚满了盈眶的泪水。
求求你别再哭了,台北市再也禁不起一次大水灾了。
美云牛安慰半打趣道,他真的不会有事的,如果他有事的话,医生早走出来对我们摇头,然后说他很抱歉……可是你瞧,现在急诊室灯还是亮着的,表示他们正在救他呀。
真的吗?她吸吸鼻子,可怜兮兮地看着美云。
真的。
美云点头如捣蒜。
可是我还是扫把星,就算他不会有事,还是掩盖不了我差点害死他的事实。
她沮丧极了。
凡事总有意外嘛,说不定他今天本来会更严重的,但是有你在身边,所以只是……呃,进急诊室而已。
美云越讲越小声。
你在安慰我吗?妩红困惑地看着她,怎么我心里的罪恶感越来越重呢?美云尴尬一笑,你心情太紧绷了,放轻松一点。
美云,他醒过来之后一定会狠狠的痛骂我一顿的。
她叹了口气,扳着纤细的指头道:还有他的车子……如果他看到我把他的车子撞成那副德行,他肯定会杀了我。
美云是到派出所去接她的,刚迷倒众警察,做完笔录的妩红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眼眶红红的,一看到她就急着要到医院来探视受害者。
她从警方的拍立得相片中看到了那辆高级的跑车车后竟然凹了一大块,害她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妩红了。
那辆车的确够惨的,如果是她的车,恐怕她现在已经掐住妩红美丽的脖子不放了。
这个嘛……美云轻咳了一声,如果你能够在他出院前把车子修理好的话,或许他根本不会发现这件事。
你说得对!妩红倏然惊觉,对,我先叫人把车子拖去修理,不管花多少钱都要修得完完整整,再度金光闪闪。
当当,处理完一个问题了,现在你只需要等他醒过来,跟他道个歉,赔些医药费就好了。
妩红双眸亮闪闪,又恢复了乐观的天性,对对,就这么办。
她只要让艾何人知道她真的很抱歉,真的诚心要跟他赔罪,这样就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天下太平了吧?不过,她好像想得太简单了。
当艾何人从昏迷中醒来,已经是半夜两点的事了。
妩红一直守候着他,连饭也不敢去吃,只打了一通电话给绅绨,佯称会在同事家过夜,讨论一些公事。
她很少说谎,一通电话讲得结结巴巴,不过绅绨在电话那头不知自顾忙些什么,也没多问多疑心就答应了。
关掉了手机后,妩红坐在床旁的椅子上,痴痴地凝视着他沉睡的脸庞。
没有了一贯的锐利和淡讽神态,他的眉眼间柔和多了,宽阔的额上落下了一绺黑发,平添了一抹教人心动的稚气。
如果他知道她此刻的想法,恐怕又会开始板起面孔皱起眉头吧?你就这么讨厌我吗?为什么要常常对我皱眉头呢?她伏在床沿,轻轻描绘过他修长宽大的手掌。
她乌黑的鬈发散落在床畔和肩上,像一匹上好的黑色丝缎,她的声音轻柔而困惑,仿佛怕吵醒了他,却又渴望得到他的回答。
她没有忘记小时候珍藏的图画纸里,她画下了我和我的好朋友,可是在外界和他的眼光中,他们是永永远远都不可能成为好朋友的。
她心底也明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心底总保有着一丝丝的渴望和期待――艾何人,让我们做好朋友好吗?我好想看见你对我温柔的微笑,你的眼眸里闪耀着温暖的笑意。
你能像对待别的女孩子一样的对我笑吗?虽然我们是敌人,但是我可不可以不要跟你成为敌人?妩红心里既矛盾又为难又痛苦。
她轻垂下长长的睫毛,轻触了触他的手指,不知怎的,竟想像起他的大手握住笔端或敲击电脑键盘的模样来。
他在公司一定是个令人倾慕的万人迷吧?专注、儒雅、才华洋溢……这是上次她在嘉子的订婚宴上,听到人们对他下的评语。
他已经从当年俊秀沉默的男孩长成今日卓越出色的男人了,还是一家跨国企业分公司的人事部经理。
我不知道的事情可多了,又只是一个小小的美术馆员,我们的美术馆甚至还不是台北市最大的……她低叹,突然有少小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的感慨。
她唯一稍稍懂的恐怕也只有画吧?我觉得我好可怜。
她又叹了一口气。
突然,她头顶冒出了一声暗哑低沉的感叹――不会比我更可怜。
她的心倏然一紧,猛然抬头,圆圆的大眼睛迎上他有些疲惫却依旧明亮慑人的双眼。
你……你醒了?不知道刚刚的自言自语被他听去多少。
好像一碰到你,我就会灾难连连。
何人看着她苍白的脸蛋,微皱眉的问:你怎么又把自己搞成这样?上次在秀人的住处外,他们第一次久别重逢,她也是脸色苍白身躯轻晃,好像只要风一吹,就会不支倒地似的。
她就那么爱当病美人吗?他莫名地气恼起来。
妩红看着他的神情转为不满,眉头不禁紧紧皱起,忍不住往后退了一退,坐挺起身子,你不要生气,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你食物中毒又轻微脑震荡,可是医生说只要住院观察个两天就不会有问题了,真的。
食物中毒和轻微脑震荡?他一时联想不起两者。
她心虚地低下头,可能是你吃的咖哩海鲜饭里的海鲜不新鲜,因为听说同样吃了海鲜饭的客人也都发生中毒现象,新闻还有报导呢,也有记者想要采访你,不过都被院方给阻止了,所以你才没有上电视。
不过,她不明白院方干嘛一见到是他中毒就紧张兮兮的,不但安排住进头等病房,严禁外人打扰,就连院长都亲自来探望过了。
老天。
何人又好气又好笑,无奈地道:如果让人知道我这个连财经新闻都不愿上的人,竟然差点上了社会新闻,恐怕我一世英名尽毁于此。
什么财经新闻?她茫然地问。
没事。
他轻咳了一声,转移话题的问:你说我还有轻微脑震荡?她就怕他问这个!妩红头垂得更低了。
他心里有股不祥的感觉,我出了车祸?嗳。
她的头都快埋进裙里了。
突然间,头等病房的空调好像瞬间下降了十度,妩红觉得浑身发冷。
也许一切都只是她的错觉。
不过当何人轻柔到近乎可怕的声音响起时,她每一根骨头都开始僵硬起来。
有多严重?就是……就是你的额头肿了一个包,有轻微的脑震荡……不过医生说不是很严重,请你相信我,我……我会负责的。
她紧张地解释着,头还是不敢抬起。
他轻嗤一声,你要怎么负责?干嘛一副不屑的样子?妩缸忍不住懊恼地抬头瞪向他,我当然可以负责,医药费统统记我帐上,还有车子,我已经叫人拖去修……噢,惨了!他原本带着轻蔑笑容的神情倏然一僵,我的车子怎么了?妩红真想拿根针把自己的嘴巴缝起来。
车子……没事啊,只有一点点……小毛病,现在已经在车厂里了,相信很快就好了。
我的车子怎么了?他的神情冷冽得骇人。
就……就是屁股一点点……凹进去,我会负责的。
她连忙保证。
她真的是上天派来克他的不成?!何人素来的徇徇儒雅一扫而空,摇身一变为暴怒的狂狮,我敢说你一定是故意的!我故意的?不不不,我绝对不是故意的!她吓了一跳,拼命摆手,你要相信我!我就知道你们练家姐妹看我们艾家兄弟不顺眼已久,还有你们那位干爸爸早想找机会找我干爸爸的晦气,再加上你今天对我做的,你要我相信你一点坏心眼都没使,一点故意都没有吗?他狂吼出声,气得七窍生烟。
妩红被他吼得险些躲到床底下去,不过他凶狠的眼神紧盯着她,好像她稍有妄动立刻就会死得很惨。
她吞了吞口水,硬着头皮道:不然……你要怎样才肯相信我不是故意的?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这话还未冲口而出,蓦地,另一个念头跃现得更快。
他暴怒韵神情一怔,随即转为阴沉和冷静。
她急于要向他证明什么,这让他握住了她的弱点,或许,他可以善加利用这一点,一则可以报仇,二来可以泄愤……何人陷入沉思中。
妩红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总觉得他不生气的时候比生气还恐怖,还更加教人害怕。
长长的,令人不安的寂静后,他脸上缓缓露出一抹笑意。
妩红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你真的要我相信你?他的声音好温柔。
她怎么觉得他温柔的声音里蕴含着一股强大的威力,好似一颗隐形的不定时炸弹。
妩红战战兢兢地回答,对啊,我要怎么做,你才肯相信我呢?做我的看护。
他闲闲地道。
妩红脑筋和表情都空白了几秒钟,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那是什么意思?你不愿意?他一脸果然,我早知道你就是故意的。
她一急,想也不想地匆匆点头,好,我做看护,你真的要相信我,可是你得告诉我看护要做什么啊!何人很小心地掩饰住得意的表情,淡淡地道:你把我的车子弄坏了,害我食物中毒又脑震荡,所以你有责任照顾我的生活起居和心理状态,要知道,我或许会有‘创伤后心理并发症候群’,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所以你必须负责。
什么是创伤后心理并发症候群?妩红茫然的暗忖,不过她不敢举手发问。
因为他的表情好莫测高深,像是她一个回答得稍有不慎,立刻就会惹来更大的灾难似的。
她搔了搔头发,有些低声下气地道:你住院几天我就照顾几天,这一点绝对没问题。
反正他看起来挺强壮的,虽然头上绑了绷带,可是他的气势还不是那么骇人,顶多住个两天就可以出院了。
她乐观地想着。
何人睨了她一眼,我有说你只负责照顾我到出院吗?闻言,妩红的心漏跳一拍,什么意思?意思是你得到我家照顾我,做我的看护,一直到我的身心痊愈健康为止。
他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嘿嘿,一方面可以乘机对她呼来喝去的指使,另一方面可以稍稍发泄他被欺负多年的鸟气。
报复的滋味真是甜美啊!他得意洋洋地想。
光是看到她此刻吓傻的模样,就已经值回票价了。
你在开玩笑。
妩红脑袋虽然单纯,却还不到蠢的地步,他现在全身上下看起来比正常人都还要正常,哪里需要看护?而且还要照顾到他身心痊愈健康为止?搞不好他天生就不是身心健康的人呢!有哪一个身心健康的男人会这样乘机压榨欺负一个弱女子的?你不愿意?何人冷哼一声,眸光里满是嘲讽,我就知道你们练家的女孩子只是嘴巴说得好听,真遇到什么事,别说负责了,恐怕跑得比光速还快。
乱讲,我们才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她果然上当了,激动不已的抗议。
那证明给我看啊。
他悠哉地道。
小家伙真好拐,初级激将法就将她手到擒来,看来她除了惹祸是与生俱来的天分外,其他该长的狡诈心机丝毫都没有。
我……她为难的轻咬下唇。
我就知道你没诚意。
他再度将她打入黑五类分子。
妩红内心强烈挣扎,既想当有诚意的人,又不想白白沦为奴隶。
艾先生,我们有话好说,从长计议。
不用说了,你就让我一个人自生自灭吧!他说完还叹了一口气。
她更加狼狈了,良心越发不安,这个……其实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你走吧。
他别过头去,一脸萧索地看着黑暗的窗外。
不知怎的,他寂寥的神情今妩红想起了两句伤心的词――寂寂江山摇落处,怜君何事到天涯。
她的心口蓦地抽紧了,再也没有办法漠视他落寞的神色,冲动地脱口而出,好,我答应你就是。
何人飞快地转过头,眼底迅速闪过一抹胜利的光芒,我没有强迫你。
对啊,我是自愿的。
事到如今,她还能说什么。
他笑咪咪的点头,很好,那么就麻烦你了。
妩红好像有种被卖上贼船的感觉,可是定睛―看,他的笑容却是那么的诚挚。
应该是她的幻觉作祟吧!愿赌服输认赔了事,谁教她把人家害到中毒住院受伤,爱车还遭损呢?妩红跟美术馆请了十天的年假,原本这十天的年假她是预定要在十一月底飞到巴黎看画展的,现在全泡汤了。
以他的身体来看,十天应该能到达身心痊愈的地步了吧?不过她比较伤脑筋的是绅绨那一关该怎么过?何人坚持第二天下午就出院回家休养,院方虽然百般不愿意却也拗不过他,还派了一辆车子专程送他回去。
后来从他们的言谈中妩红才了解,原来这间台北市数一数二的大医院是他们公司的特约医院。
想不到啊想不到。
她喃喃自语。
何人扶着还有些晕眩的脑袋,边坐进舒适的后座,边纳闷地看着她,你在自言自语什么?她被动地搀着他坐进去,跟着自己也坐到他身旁,直觉回答,你不是才回台北没多久吗?怎么恶势力已经扩张到这么大了?他又好气又好笑,练妩红。
什么?她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还自顾自懊恼地叹了一口气。
唉。
唉什么唉?他白了她一眼,该唉的是我。
胃像刚刚被掏空过后,浑身虚软得根本不像是他的身体,还有那不时冒出来的恶心和轻眩感,她以为这一切都是谁惹的祸?妩红这才注意到他的咬牙切齿,关心的问: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是不是发烧了?要不然脸为什么这么红?呀,该怎么办呢?何人努力抑下沸腾的怒火,冷冷地道:你不是我的看护吗?照顾病人的身心是你的职责所在,怎么反过来问我?要不然……我们回医院去好了。
她有点心慌,我毕竟不是专业的看护,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教你怎么办。
他恶声恶气地道:闭上嘴巴,帮我按摩。
她愣了一愣,按哪里?他比比僵硬的颈背,我的肩膀和脖子痛死了,按摩你总会吧?可是她也不是专业按摩师出身的呀!妩红刚想抗议,又看到他寒冰般的眸光冷冷扫过来,所有的抗议登时惊逃四散。
何人索性将高大的身躯倒向她,懒洋洋地道:你可以开始了。
妩红半边肩头承受着他大部分的重量,被压得龇牙咧嘴,可是她一句拒绝也说不出口,迟疑地伸出了双手,开始在他的肩颈处又掐又捏。
我请了一只蚂蚁帮我按摩吗?何人不悦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