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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2025-03-29 05:31:55

詹森站在长廊的名贵月曆前,小心的撕掉莫內的作品,林布兰的《守夜》骤然地映人眼帘。

四月了﹗我手握着一本书,坐在花房前的草地上晒着太阳,昨夜疾风劲雨敲打窗櫺的狠劲已不复见,小草叶上的晶瑩露珠已渐渐地被阳光蒸发,消失在空气中。

书不再有趣。

我的心思又飘到了嘉伯的身上,每翻过一頁,他的容貌与揶揄的笑就陡跳在白纸上。

自从摄影棚意外事件后,就没再见过他一眼,不是忙着新装的推广,就是大小会议开不停,三天前,他又突然地打电话告诉我,要回苏格兰担任金羊毛奖的评审委员,昨天下午四点才搭机返回家褢,又洗澡换穿晚宴服,临走时,只交代詹森公司有个社交晚宴﹐他必需到场与会。

才刚说完话﹐门便重重地在他身后甩上。

我只能眼巴巴地站在楼梯上看着落地窗外的他,潇洒地跨进那辆「丹勒」。

詹森同情的看了我一眼,随即提高音量转达了嘉伯的指示。

今天早报的娛乐版上就刊出了八十年度夏季泳装的发表会,版面下幅则是投资人出资刊登的大幅广告﹐以艾瑪全身的夏季泳装照做为诉求主题。

短短文章中只刻意报导久未出人社交场合的格兰斯特公爵九世,范嘉伯,即将带领格兰斯特企业,以嶄新的风貌推陈出新,以回馈爱用者。

当然,这穜捕风捉影的娛乐消息少不了暗示读者,这位贵族企业家与公司旗下的超级模特儿之间的韻事。

一思及此,我就觉得好累好累,太阳晒得我晕眩,我双手放在草坪上,撑起身子想要站起来。

骤然间,天旋地转,眼前一片乌黑,我下意识地以双手按住太阳穴,想举足移动,但双脚一软,下一秒人已躺回草地上。

厨娘高分贝的尖叫与詹森的奔跑声相互交替着,刺激着我全身上上下下每一根脆弱的神经纤维。

「我的天﹗賈太太,你快去叫醒嘉伯少爷,告诉他夫人昏倒了。

跑快一点﹗」是詹森安抚人心、指挥若定的声音。

「丁勒,帮我把夫人抬进房內﹗」*       *       *一个冷冰冰的金属重物按住了我的胸腔,我的心脏快麻痹了。

艰难地,我圆眼一睁,一张陌生的脸孔在我眼前出现。

我像个小女生一样,不假思索地轻声问他:「你是谁﹖」他举起听診器的手停顿了一秒,灰红眉毛下的眼因为微笑而形成了两道新月。

「我是格兰斯特家族的特约医师,你突然倒在草地上,所以我就来了。

伸出手来,我量一下你的脈搏。

」他翻起衣袖,看着錶计。

一分钟后,他将我的手放回被上,给我一个鼓励的微笑,再命令我张开嘴,随即塞人一根温度计。

我转头看了大门一眼,有三双关心的眼珠子直盯着我,我试着对他们挤出一个「我没事」的笑容。

只穿着一半长裤外罩睡袍的嘉伯,正靠在已被推开的窗户边抽着烟。

我的目光与他紝涩的篮眸在空中交会,他眼底传达出的柔意与担忧兮我感动,而那满脸末刮的青鬍蹅使他更憔悴几分。

温度计被抽出,医师看着它似有若无地笑了一下,然后满意地道:「很好﹗我想没什么大礙,只是贫血罢了。

」他很快起身,对着嘉伯道:「公爵阁下,我能私下同您说句话吗﹖」「当然﹖」嘉伯用两指捻熄烟头,走到床尾和医生说话。

医生拉着他的臂,转过身,背着我,他们倾身交头接耳,我能隐约听见他们的对话。

「大人,让我在此恭喜您。

」「恭喜﹖」嘉伯错愕的看着医生,不解其意的重复关鍵宇。

「生病还值得恭喜吗﹖」「如果我判断无误的话,尊夫人的病不是病,我们在医学上有个正式的名称,叫「卵子受精」。

」「「卵子受精」﹗」嘉伯难以置信地大吼出来。

「你是说「怀孕」﹖」「正是。

」「你不可能是认真的﹗」嘉伯责难她看了医师一眼。

「我活了大半辈子,此刻再认真不过了。

」医生亦是责难地回瞪着嘉伯,对于他不信任的态度有些慍怒。

「当然﹗很多丈夫对突如其来的第一胎都会有失常的反应,你会恢复过来的。

」他像个老长者似地拍了拍嘉伯的肩。

而嘉伯只是呆在原地口中唸着:「今天是愚人节吧﹗」「今天是愚人节﹗但我一把老骨头可不敢开阁下您这种玩笑。

从今起,您得区域性地禁烟了,烟,对婴儿有害﹗」然后转向我道:「大人,你在食物方面多补充鈣与铁质,水果、牛奶尽量多摄取。

茶少喝,因为茶所含的咖啡因会降低鈣质。

一有机会到屋外散步走动,对你只有百益无害……夫人,你有话要问是吗﹖」我点头鼓足勇气说:「医生,不是我不信你。

但是﹐你会不会搞错了呢﹖我只是轻微中暑罢了,我并没有怀孕的征兆。

一般人都会有晨呕的情況,我并没有想吐的感觉啊﹗」嘉伯闻声,转头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他投射过来的眼光又冰又寒,宛如冰冻千年的湖水,先前的温柔已消散得无影无踪。

医生一面收拾診具,一面解释:「夫人,你非常幸运,不是每一个孕妇都会呕吐,也不见得非得在早晨吐,有的人在中午吐,有的人随时随地,或是在傍晚,这皆因人的体质而异啊﹗四月的小阳春根本没有导致人中暑的威力。

好啦﹗我要恭喜您们,听我一句劝言,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上帝的好意,不要辜负。

」他说着面向嘉伯。

嘉伯终于回神过来,握了医师的手,以表谢意,随后下了命令。

「詹森,麻烦你护送医师出门。

丁勒,务必将医师送到家。

賈太太,请你出去时顺便带上门。

」他三言两句就将一干人等打发得一干二净。

五分钟后,房內只剩下我和他对峙着。

我等着他开口。

他铁青的脸暗潮洶湧,好似要破日大骂,但他只是深深的吸进一口气,然后举手向睡袍的上衣口袋掏烟,随即忆起医生的警告,才慢条斯理地将手改移至头顶,拨弄着额前的短发。

他毕竟是个善良的人,即使烟癮难耐,但还是顾及着我和宝宝的健康。

「你真行﹗把我困住了。

两个多月前的瘀伤恰可解释这一切。

别再编同一个理由,在这世界上,还没听过一个女人只因在地毯上摔一跤就「卵子受精。

你老实告诉我是谁干的﹖他是做什么的﹖我不会为难你,上回我不想让你难堪,暂且接受你荒誕不经的鬼话。

这次你捅出大纰漏,别怪我逼人太甚。

」他齜牙咧嘴地威胁着。

我忽略他的审问,用小拇指掏了掏耳朵,答非所问说着:「如果你有读过圣经的话,你该知道,从前在西希伯来,有个女子名叫瑪琍亚……」他气得跳脚,冲到床缘,抓着我的肩头。

「少来这套﹗你不可能是圣母瑪琍亚,省省力气。

你照实说,孩子是谁的﹖你跟他来往多久了﹖」「是你的。

没多久,只有一夜。

」「怎么可能﹖如果是我的,我会不知道吗﹖你嫌我戴绿帽不够好看是吗﹖还是当我是白痴﹗」「我的确当你是白痴,外加驴蛋。

」我赌气脱口而出。

他不假思索地轻拍我一记耳光,力道不重,但却很准。

「孩子气的话少脱口而出,这是你自找的。

」他的眼中丝毫没有悔意,只有冷酷的怒意。

「到底那个傢伙﹖什么名字﹖」他稳住了身子,站直頎长的身躯,抱胸俯视我。

「那个傢伙叫范嘉伯。

」我只吐了这个名字。

「好﹗你要玩把戏,我时间多得很,陪你玩到底。

」他捉了张椅子到窗口坐下,決定开烟禁,但还是收敛地对着窗外吐气,以免我吸入二手烟。

「这个湊巧跟我同名同姓的傢伙,是干哪一行﹖」「怎么说呢﹖牧羊人、卖衣服、江湖走货郎,看你喜欢哪一个职业,任君挑﹗」我无意激怒他,只是自认清白无罪的我,不忍见他知道真相的表情。

「哦﹗听说他在爱丁堡有间旅馆,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旅馆店东也称得上高贵的行业。

」他重叹一口气,低头将脸埋进双掌中,烟裊裊而上。

「拜托你,合作点,行吗﹖这是个很严重的问题,这是通姦,可不是猜謎游戏,我真的不忍伤害你﹗慈悲点吧﹗」我闻言抬起上半身,決定趁着他理智清醒的当儿,揭露事实真相。

「夫妻之间怎么会是通姦呢﹗我巳告诉你,孩子是你的亲骨肉,没有别人。

我剪了头发的那一天晚上,你喝得酩酊大醉,发狂地在臥室里破坏东西……」我停口,看见他的脸慢慢地抬了起来,像是想到什么似地骤然起身,面对窗外的景物,然后催促道:「别停,继续说。

」「你扔东西的撞击声惊醒了我,今我冲出房间想了解出了什么事,只见賈太太站在你门外,而詹森已在裹面好一阵子了,但仍没有成功地阻止你的怒火,所以我自告奋勇地进人你房內,想帮大家一个忙……事情就是这样发生的。

」我说着那夜的情況,眼泪直下。

「我发誓我所说的都是实话,我不怪你……嗯,也许有一点吧,但你醉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哑口无言,站在窗台前,就像个雕像一般,面无表情。

「如果你不相信的话,可以去找詹森,或是賈太太对质。

」他隔了好久,才动了一下,但只是为了将烟灰弹出窗外,按着才转头看着我。

「不用,我相信你就是了﹗」他将双手插进裤袋內,身子靠在窗台上,伸直了长腿。

「我伤害你了吗﹖」我考虑着是否该保留几分事实,而他渴切地想挖出真相的表情,使我更小心地做了解释。

「我不知道,也许开始时有几秒钟我「认为」自己被强暴了。

」当他听到「强暴」这个字眼时,眼神转为黯淡,带着几分求饶的罪恶感。

我无法对他如此残忍,于是赶紧补充道:「但我知道女孩子在她们的第一次时,多少会有类似的想法,所以我说「认为」并不是很客观,也许我用那个字眼太过强烈了,我?\'7b在回想起来应该说是「勉强能接受」。

」他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令我晓得我没据实以告是对的,但当他再次开口时,令我帖心并吃了一惊。

「谢谢你隐藏真相,后来的第二次,你也是这么难为吗﹖勉强能接受﹖抑或是无法消受﹖」「你知道﹖我以为你不记得了﹗」我诧异不已。

他一脸苦笑的说:「我也以为如此,若你不把细节告诉我的话,我也真的只当那夜是「黄梁一梦」,也许我醉得不醒人事,但我没忘记梦褢的事。

那个梦困扰我好久,因为它真实得不像个梦,理智却不容我质疑,甚至在隔日早上及下午发现你的瘀伤后,我还是拒绝去承认这可能性。

你愿意告诉我,你对后来亲密行为的感觉吗﹖」我羞红了脸。

老实说,回答他的问题真教我不知所措,若不是他一脸坦诚的态度,我很难端起严肃的表情。

「我不知道……唉﹗你作梦时难道没梦到我的感觉吗﹖」他大笑了一声。

这个节骨眼他还笑得出来,真是见鬼了﹗他一碰到我受伤的眼神,马上抑止笑意,解释道:「对不起,只是我太佩服你的迂迴战术了,你闪躲的反应真是快得出乎人意料之外。

但我并不是你,梦有时也会有错觉,更何況发生在我们之间的事并不是梦,它是真的﹗要不然你也不会有了身孕。

我要知道的是你的感受,而这得出你亲口告诉我。

别这样害怕﹗我发誓,我会保持緘默,日后绝不拿它开你玩笑。

」考虑了良久,想着如何说才不会让自己听起来很蠢。

「我没有其他经验,」他微点头,鼓励我继续。

「所以不管你爱不爱听,我都无所谓。

坦白讲,我不是很讨厌你对我做的事,可能是我们先有不幸的开始,使得后来发生的事更舒服些……。

」「言下之意,是快感吧﹗」他柔柔地吐出那大胆的词彙。

「快感,大概吧﹗」我真的不知道,低着头不答,希望他改变话题。

但他不但没如此做,反而更变本加厉。

「换句话说吧﹗有人叫它做高潮。

」我责难地斥责他:「我们非得谈论这个不关痛痒,又令人坐立难安的事吗﹖我宁愿……」他的好脾气又没了,只是耸耸肩。

「对你也许是不关痛痒,但对我却是关鍵,我只是想确定自己没有伤害你,没有误导你……」「好吧﹗是﹗如果高潮就像恒星爆炸似的话,那就是了﹗」他笑开了眼,但我接下来的话使他随即又拉下了脸。

「你根本不是在爱我,肉体上是你与我,但在精神上,是你和另一个女人。

」「另一个女人﹖」他尖锐地问着,对我的指控似乎有着强烈的反感。

「会是谁﹖你倒是说说看。

」「我怎么知道﹖喜欢你的女人多如过江之鯽,你追过的女人又不可胜数。

你喊着「我的邦妮」,邦妮是谁﹖」我尽量不让自己像一缸打翻的醋醰子。

「谁都不是,我们盖尔人喜欢把美丽的女孩唤成邦妮,这点你都不知道吗﹖」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是吗﹗邦妮这名字听来就符合金发碧眼的美人儿,我说你的邦妮就是蕾秋,不用再骗我了﹗」我固执己见。

他伸出一只手想解释,但欲言又止,最后才自嘲地一笑,放下了手。

「你是这样想的吗﹖你真的认为我在精神上想着另一个女人吗﹖」我没应声。

天晓得﹗我当然不希望他爱着别人,但我不会傻得缺乏自知之明而去欺骗自已。

「很遗憾﹗你一点也没变,为什么你对自己一点信心也没有呢﹖想想三年前的那一幕吧﹗你对自己与对我的缺乏信任已教我吃足了苦头,我不想再重蹈覆辙。

我不会再浪费唇舌去改变你的观念,我很高兴我与你圆房了,即使是在对你不甚公平的情況下,我也很愧疚自己不明就裹地就假设了第三者的存在,更抱歉赏你一记耳光,但请相信我,不管孩子是不是我的,我绝不会伤害你,因为伤害你绝非我所愿。

」他黯然神伤的转过身去。

他的话,如行云流水般快得今我抓不住,只能记着片片段段「想想三年前那一幕吧……你对自己与对我缺乏信任已教我吃足了苦头……重蹈覆辙……伤害你绝非我所愿」诸如此类的话。

他不给我喘息的机会继续道:「婚前种种荒唐情史,我不否认。

但是我娶了你,即使说不爱你,也会忠实于你,这点请你一定要放在心上。

我累了,想回房多休息一下,隔着我们之间的门锁钥匙,我会交给你保管,毕竟在发生这样的谬剧后,我无法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说完就向我的房门走去。

「嘉伯﹗」我的呼喊使他停在大门门口。

「嗯﹖」他低声问。

「你整容到底是为了谁﹖」「若我说是为了你,你信或不H﹖」我愣在那儿,无法吭声,我想说「我信﹗我信﹗」但喉嚨就是喊不出声音来。

他自嘲的笑了。

「算了﹗老实说,不为别人,只为我自己。

」然后他轻轻地关上了我的房门。

我又错过一次机会了﹗*       *       *我怀孕的喜讯在家族中盛传开来,因此,我们刻意隐瞒的婚姻也不得不公开了。

我时常会接到很多远亲的问候电话及卡片,甚至连结婚礼物也由人专门迭抵,金盘、银盘、高级骨瓷、名画等。

嘉伯各部门的主管也都纷纷地表示要攜同夫人登门拜訪,只消一天的光景,我备受尃宠。

当我收到第一份拜訪信函时,紧张地跑到书房裹请教嘉伯该如何是好。

他正坐在沙发椅上跷着二郎腿看着报纸,足足有五秒才抬起头,啼笑皆非地回答我的问题,以有点搪塞我的口吻说:「回信邀请他们来喝下午茶吧﹗你不用这么紧张,又不是要你覲见女王。

你只要坐在沙发上,微笑、点头、摇头、鼓励他们说话,并且表示你有专注的参与对话,詹森会帮你控制时间,随时提醒你下一个步骤。

」「那你也要留下来陪我。

」我捉着信的手倏地掐紧他靠在椅臂上的结实臂膀,赖皮的央求。

「好吧﹗我会留下来陪你。

」他终于点头,然后继续埋头阅报﹐这就是他下逐客今的暗示。

此后,我们之间的关系有了很大的改变。

嘉伯天生就是个温柔体帖的人,即使是对交情不深的女性也是温和有澧、风度翩翩,而怀了他孩子的我,更是受到他悉心的照顾。

每当他因公事在外耽搁了许久,一定会打电话回家,问候我的情況,看看我想吃些什么。

当我告诉他我想吃醃黄瓜及酸橄欖时,他总是握电话狂笑不止。

晚上我们还是互道晚安,各自回房。

他没有提及要改变现況,我也认为这主意不赖,但是在数十个流逝过往无法成眠的夜后,我愈来愈渴望他的拥抱,思念夜夜盘据着我的思维,每当夜闌人静时,我就好想下床走过房间的另一头,去打开那扇门。

今夜那种渴望又折磨着我,使我伸出手触及床头柜,拉开了第一格抽屜,取出嘉伯给我的鋼制钥匙。

我双手捧着它,推开了棉被,光脚触及厚地毯,神游似地来到了那扇门,轻轻地对准了锁孔,插人了钥匙,门锁「喀啦」一声后,我转动门把,推门而人,当我关上门,整个背紧靠在门上时,我屏息片刻,让瞳孔适应漆黑的房內。

良久,才发现他半躺半坐地靠在床头的厚枕上,徐徐地拍着烟。

烟头的红光在黑暗中划过,照亮了他的蓝眸,形成强烈的对比。

他保持静默,一动也不动。

但是,我知道他正紧盯着我瞧,眼睛一眨也不眨,然后才将烟头捻熄。

我瞥见烟灰缸內盛着十来个扭曲的烟屁股。

没多久,他长喟一口气,轻轻地掀开了被单一角,空出了右侧的空间,无言地示意我上前。

我受到了鼓舞,不假思索地奔上前去,投入他温柔的慈悲中。

他紧搂住我,吻如雨下的落在我的额前与颊上。

「我等你等得心痛﹗」他只吐出这一句话。

我知道再也没有无眠的夜了,只有他温柔的慈悲。

*       *       *命运的转变常常今人百思不解,沉浸在暧暖阳光下的我,无心去怀疑这个逆转。

从酷寒的冰窖到百花齐放的花房,也不适是橪指问的功大。

我喜悦的排斥任何潜在的危机与虎视眈眈的敌意。

但该来的终该要来,一个人的力量与智慧有限,无法抵抗命运。

嘉伯与我之间的关系不再是不堪一击的水晶玻璃,我对他更是全然的坦白,隐藏我的爱意更是不可能的事。

嘉伯是一个內敛的男人,尽管在黑暗中扮演着完美的情人,一旦黎明破晓时分来临,另一个嘉伯又会占据他的身躯,他会吐露甜蜜又动人心弦的细语,但是简单的三个字,他却守口如瓶,不肯轻言吐露。

日子一久,我也就不再那么介意它的重要性了,毕竟「我爱你」三个字并不能代表全部,我也隐约察觉到在他內心深处有个我无力触及的角落,彷彿不见天日的阴影,时而扩张,时而缩小。

社交季的时节在五月开鑼,庆典活动及音乐会的主办单位寄来了数十张的邀请函。

有些信,嘉伯连拆都没拆就断然地告诉我写信婉拒,以至于原本三十来封的数目被他刪成了七封,而他还嫌太多。

「亲爱的丈大,你再继续刪減的话,我们哪儿都不能去了。

」我嘟着嘴抱怨,看着六月底即将举办的温布敦网球公开賽的免费招待券,这是主办单位为了答谢嘉伯的公司免费赞助球賽。

「咦﹗那是什么﹖」他放下手上的信,伸手把招待券拿走,看了一眼很快地说:「天啊﹗大热天下,像只烤鸡似地坐在看台上,看着球飞来飞去,眼睛不是会变得斜视就是变成斗鸡眼。

亲爱的甜心,我们不会去。

」「不会去﹖」我大声的吼了出来,眼睛瞪着他手上晃动的事,心裹直喊可惜。

「好不容易我有机会前往目睹盛況,你却不让我去。

看﹗这还是決賽的票呢﹗席次又是前排中央,要买还没处买呢﹗你花那么多钱去赞助主办单位,我却还是得白白浪费这张票,送人,我不甘心﹗」他的蓝眼泛起了有趣的笑意。

「这又不是唯一的一次机会,大会每年都会如期举行。

我是担心你受不了日晒,反而中暑,若突然下起雨来,你又会感冒,寒热交加,你受不了的。

」「不会的,有遮阳帽可防晒,只要一下雨,我可以离开看台,我的体能状況一直都不差,医生还建议我多做运动呢﹗」他放下了信跟招待券,双臂交握在胸前,故意上下来回的盯着我有,品头论足的道:「嗯﹗看得出来,我也摸得出来。

我以为我们的运动量已够大了。

莫非……你认为还是不足的话,那我可得加油了。

」他戏谑的笑意与促狭的口气今我难堪,我衷心企盼詹森别听到才好。

但他随即收敛起玩心,正色解释道:「霏比,以后机会很多,不急于一时,公开场所人多雓乱,我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

至于其他仕紳名流的晚宴邀请,能避则避。

拒绝参与社交活动多年的我是恶名昭彰惯了﹔若不是为了你,我才懒得回覆这些信哩﹗」「真不晓得他们为什么还要邀请你。

」「亲爱的﹗他们写信邀请我,我就有权利写信礼貌的回绝,这就叫做反应酬。

」我无奈地点头,因为他的理由听起来不容置疑,虽令人不快。

在温布敦之前,他已送掉了好多场歌剧的票了,全是由名伶要角担綱演出的戏码。

他拒绝的理由五花八门,给我的答案却是千篇一律﹕亲爱的,我们不会去﹗门铃响了﹗詹森从容不迫地前去应门,随后长廊前就传来骚动声,我好奇地引领探看,只听到嘉伯狠狠地詛咒了几句,随手收起信件,搁到桌边。

没多久制造骚动的人就开鑼进场,来者是一位满头银霜的妇人,穿着一套高雅昂贵的淡蓝色套装,优雅地踱步前来。

她高贵五官的脸上,涂着精雕细琢的妆,要不是她那一头银发,看起来顶多五十岁而已。

詹森关上大门,回来要通报时,嘉伯巳站起来,举起一手,示意他退下,并请賈太太备茶点。

我看嘉伯起身,也忙起身。

嘉伯很快地走到那女士的面前,在她脸颊上轻触了一下。

「罗安妮夫人,好久不见,您近来可好﹖」「好﹖我恐怕不﹗我的外孙突然闪电结婚,随后就传出新娘怀孕的消息。

而我们这些做长辈的活过半百,好像就要踏进棺材裹似的不中用了,后生小辈中,也没有人先知会我们一声。

公爵大人,您说您这样做还有把我这个外婆放在眼裹吗﹖我白疼了你一场。

」她说着迳自走到沙发处高雅的生了下去,细腿斜至一侧,然后示意她身后另一个女人坐在她旁边。

嘉伯的心情并不好,但他没说什么,反而紧紧地牵着我坐回原来的沙发上。

「夫人,容我在此介绍我的新娘︰范霏比。

甜心﹗这位高贵的大人就是我的外婆罗安妮。

艾灵顿男爵大人。

」他的口气中嘲讽多于诚意。

男爵大人坐在我们对面,拿着一对严厉的眸子打量我,然后开口道:「很荣幸能见到你,要不是我突然冒昧地造訪你们,我这为所欲为的孙子,还不知道要把你藏到什么时候呢﹗你的确漂亮。

」「是的,但你不满意我的血统证明书。

」我在心底对她回嘴。

这个看似高雅大方、举止从容的男爵大人,是个注重阶级的势利眼。

我笑笑说:「能见到您,找更是备感荣幸,您这么年轻,很难想像得出嘉伯会是您的外孙。

」她得意洋洋,虽然心裹挑剔我,但阿諛奉承的话,她还是甘之如飴。

「别惾了﹗我已经七十五岁了,我女儿保琳怀着嘉伯时才十七岁,我也是结婚得早,所以你才会这么觉得。

」她回过神来,看着身旁的女人后道:「这是我的教女,黛安。

嘉伯,我想你应该还记得她吧﹗」嘉伯柔柔的说:「当然,黛安小姐,你出生受洗那天,我还抱过你呢﹗」说着拿起我的右手搓揉着,放在他跷着腿的膝上。

「大人,很高兴知道您还记得我,那是二十六年前的事了。

」黛安胜利示威地看了我一眼。

她若不是一脸傲慢、高不可攀的模样,可算是个大美人了。

「黛安,嘉伯从小就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记性好,品学兼优,是同辈中的佼佼者,他外公恨不得嘉伯是他的亲生孙,可以继承他的名衔与地位。

我要说格兰斯特家族虽然世袭公爵头衔,但要与我们艾灵顿氏族一比起来,就没有那么源远流长了。

毕竟艾灵顿巳享有六百多年的历史了,而范家却只有短短的两百年。

」她故意避谈苏格兰大公的血脈.这个老巫婆﹗的确很惹人厌,但是嘉伯仍捺着性子应付。

「外婆说得是,我很确信威廉表弟会是男爵头衔的最佳人选。

」「哼﹗甭安慰我了﹗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败家子。

」她挥一挥手,厌烦地换了一个话题。

「我以为你会回荊树庄园哩﹗你窝在这褢可其是令我吃一惊,怎么,还是把那个身分不明的奶妈安置在那儿吗﹖」我听半天不敢吭出一句话,握若我的那双手一松一紧地告诉我,嘉伯正在压抑他的脾气。

半天他才尖锐地回答:「她不是身分不明的奶妈,她是前任公爵的女管家。

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劝外婆您别再攻击她。

」「我道歉﹗但外面的人传得兇呢﹗你爷爷虽死了一年半,謠言还是不止。

这也难怪,她跟你妈同个年纪咄﹗若要仔细算,也不过五十四岁而已。

公爵临终前下的遗囑,硬是让她有终生居留在荊树庄的权利,还分她一些家族股份……」「她是我奶妈,这些权利都是我向爷爷要求的,为了报答她的照顾之恩。

要是我母亲还在世的话,我相信她会支持我的,希望这理由够充分。

」男爵夫人深知即将触怒外孙,但仍旧紧逼说着:「你还在跟那个高文来往吗﹖这真不是个体面的事,他们只是有几个铜钱罢了﹗」她按着转向我和黛安道:「高文的曾袓父在十九世纪末就是格兰斯特七世的总管,要不是你先生嘉伯的曾袓父出资让高家创业的话,哪会有尚氏鋼铁这如雷貫耳的名声,这全拜格兰斯特之赐啊﹗」「男爵夫人﹗」嘉伯冷冷的直呼他外婆的名衔,提醒她失言了。

「我希望您指出这点只是为了跟黛安及霏比说明人只要肯上进,一定能出头天的道理。

事实上,我非常景仰高文,因为创业维艰,守成更难。

」男爵夫人气得脸色发青,双手抖个不停。

我注意到她对别人不时以言语刻薄攻击,一副高贵女王的风范,但却拿她外孙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得用小银叉戳起一小块蛋糕吃了起来。

那一晚,我成了代罪羔羊,嘉伯把自己反锁在书房內,不让任何人进去,连我也被拒于千里之外。

也许他真的需要一个人静一静,思及此,我就踱步先回寢室休息。

等着他时,瞌睡虫就拜訪了我,但我仍依稀听见门被打隍7d而后关上,他拖着蹣跚的步伐走到床边,躺在我身旁,紧紧地搂住我,低声饮泣。

我静躺着让他尽情的发洩,听到他如婴儿般无助的嗚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