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2025-03-29 05:33:48

晓青最痛恨相亲。

她一整天都被秋子挟持来去,做脸洗脸,最后丢一件粉红色的洋装给她。

她知道今天会是生命中的一场浪费,唯一值得写在日记上的是去医院看谊美的事情。

谊美是罹患脑癌的小女孩,三年前晓青加入外公财团的基金会时,谊美才九岁,虽然病魔摧残使她憔悴,发育比一般孩子缓慢,但她脸庞仍有童稚的美丽光辉。

原先秋子和敏芳忙着慈善事业时,晓青老以为是在沽名钓誉,等自己亲身体验后,发现很辛苦,但很有意义。

郁青因为害怕医院的味道,只去孤儿院或贫民区;晓青则最常往儿童病房跑。

虽然秋子说这是她们学习当夫人的一种课程,应当以一己之力对社会做无偿的回报,替夫家积德,但晓青早由最初的玩票性质,变成真正的投入,因此很多学校的社团,她反而没时间参加了。

谊美是家中的么女,有一双漂亮的眼睛。

她的脑癌是有一次不小心撞到头才发现的,全家立刻陷入愁云惨雾中。

反而是谊美本人很乐观,她只关心什么时候可以回学校,怕课业跟不上别人。

她们两个缘起于几张图画。

晓青常在医院为病童说故事、唱歌,她还有一项其它义工没有的本领──画图。

男孩子要的是机器人、卡通战士、动物、汽车、飞机……,女孩子则要的是娃娃、花朵、童话、美少女战士……有一天,谊美把一本装订精美的画册拿给晓青看,晓青哭了,里面全是她平日给谊美的涂鸦之作,谊美都十分小心地保存。

从此她画得更用心,不时加进谊美最爱的日本少女漫画,一张一张画出孩子心目中的偶像人物。

近日谊美病情加重,上星期转进启棠的医院,晓青为了避嫌,一向不去老爸的地盘,免得被众人指点。

今天她破例去看谊美,谊美彷佛又小了一号,她看了好难过。

人生真是太不公平了,有人小小年纪就要受病魔侵扰及死亡的威胁。

这些事让她成长许多,对事情开始有不同的观感。

她不再像从前以自我为中心、贪玩任性、游手好闲,变得比较有同情心,热心助人。

这也是为什么她会乖乖地去听李教授的课,因为生老病死的确是人生最不容易的课题,面对它们,才会更有勇气去面对生命及自己。

相较之下,这场不会成功的相亲就是笑话兼闹剧了。

但她一向对家庭有某种忠诚度,不会乱扯后腿,就让老爸去作媒吧!以后再慢慢劝他,若如此赏识周圣平,不如收他当干儿子;如果非要他当半子,那老爸就需要再找个干女儿了。

反正主意别打到她头上,她不吃这一套,她绝不当人事业上的踏脚石。

秋子一进房门,看见晓青仍没有动静,一堆化妆品全未开封,难免心急起来。

哎呀!我买给你这么好的化妆品,像伊莉莎伯。

雅顿、倩碧、娇兰,你全都不用,真是糟蹋!秋子一边骂一边替晓青上妆。

不要啦,自然就是美!晓青一边躲一边说。

那是指自然妆,不是没化妆,脸上没胭脂能见人吗?秋子按住她的脸说:别乱动,否则眉型歪了,那才难看呢!祖孙俩战了半夭,才替晓青勾划出一张粉脸来。

哪!照照镜子,我们晓青根本是美人胚子嘛!秋子得意地说。

镜中人淡淡粉状有如玉琢,一双灵动盈亮的眸子,长发波浪轻垂,真有线分佳人的味道。

但若为了那位周医师的视觉享受,就大可不必。

怎么画这么浓?!晓青拿起化妆棉想要擦掉眼线。

快放下。

秋子连忙阻止,这已经是最淡了,连粉条都没有上,眼影也只有浅浅的一点。

看看我、看看你妈,若不是你年轻,这样不知爱惜,迟早会变成一张苍白的大肿脸。

晓青看着秋子,应淡的淡、该浓的浓,妆化得精致无缺,完全看不出年纪。

若以菜式而论,秋子的脸像人参燕窝汤,她自己则是蛋花汤上几粒葱花而已!还能说什么呢?敏芳带着一身香气来看她们,说:启棠打电话来,说他和周医师还有点事,会晚半个钟头,你们慢慢来。

晓青怕秋子又会趁机帮她加油添醋,于是借口到楼下音乐厅。

她打开钢琴,流畅地就弹起天宇的新歌寻觅,还顺口唱出来,完全忘了时间。

初次遇见你呀在风中。

如丝的长发飘飘,柔柔地系在我心上。

我竟不知你是我前世的恋人。

再次遇见你呀在雨中。

如星的眸子闪烁,静静地照在我心上。

我仍不知你是我前世的恋人。

我清醒太慢,觉悟太迟。

当我呼唤你,你只留下回眸一笑。

呀!风依然雨依旧。

为何误了那亘古的缠绵。

呀!穿生死越时空。

教我何处寻觅。

何处寻觅……唱毕,晓青自己都觉得感动,突然有人用力鼓掌,回头一看竟是爸爸。

真好听。

启棠夸奖地说:我知道我女儿琴弹得好,没想到歌喉也好,可比那些歌星强多了!她正想撒娇一番,眼睛一瞄才发现站在门边的一个男子,她脑袋轰地一声,周围的音波及气氛都变了,调不同压力不同,彷佛把她带入另一个世界,半封闭的、自设的,在某个很遥远的地方。

呀!说他帅,天宇比他帅;说书卷味,李教授比他浓;说成熟稳重,他斗不过启业。

但那整体的架式气质,那器宇轩昂、朗朗英气,完全没有医学院象牙塔待久的呆气,他只是很自然地站在那里,很自然地微笑,笑到她内心最细的一根E弦,并触到无人能及处,大概就像吉赛儿初见阿尔伯特,卡蜜儿看到罗丹时那种惊心动魄吧!……这就是小女汪晓青。

启棠笑呵呵地说。

对方伸出手,晓青才恍然初醒,她必定错过前半部的介绍了,但他叫周圣平是错不了了。

她也伸出手,两人快速一握,她冷他热,温度差距愈大,刺激愈大,她像被电到一般。

你好,汪小姐。

低沉的嗓子,像拨动的大提琴。

晓青一向在社交场合上都像花蝴蝶般,有时还被骂逞口舌之快,但今天却成了哑巴。

她一直想着自己的外表,妆会不会画得不完美?方才弹琴时衣服是否变绉?他会不会笑她唱了流行歌曲?当医师的个个绝顶聪明、心高气傲,听的是莫扎特、巴哈,看的是卡缪、尼采,他会不会觉得她肤浅?看他和父亲谈政治经济,如此有见解;又看他和阿嬷、母亲应对,落落大方,三个长辈都对他欣赏得不得了,反而是晓青不敢开口,迟疑了一次又一次,怕自己说出什么没水准的话。

差不多等饭局过了一半,她才由迷雾中走出,渐渐恢复正常。

饭后,启棠这媒公说:晓青呀!带圣平到花园走走,顺便看看我养的兰花。

这以往都是启棠待客的工作,介绍他的宝贝兰花,别人可抢不得。

今天的用意就很明显,尤其他那挤眉弄眼的神情,看来好可笑。

晓青有些不好意思,但她一定要把握机会,方才傻愣愣的表现,太小家子气,等一下非要谈笑风生,令他改变印象不可。

汪家别墅位于郊区,后院铺了一片碧绿的韩国草,灌木花朵都小心翼翼地照顾和修剪。

远处一角有个小型的玻璃暖房,兰花就养在里面。

初春,有些寒气,但晓青两颊却嫣红如苹果,她一出来就说:我爸很欣赏你,一直夸你。

如果我哥在,他一定会吃醋。

圣平没料到她会冒出一串话来,愣了一下才说:那是院长太过奖了,听说你哥哥才是最优秀的。

他偏不念医科,跑去念计算机。

晓青说:其实他最爱物理,但怕我老爸气不过,只好放弃。

喜欢物理的人,逻辑观念、思路都要很强,你哥哥一定非常聪明。

圣平说。

我们以前都笑他是科学怪人。

她说。

天呀!他们竟聊到在太平洋彼端他没见过的陌生人,应该扯回来谈自己才对。

圣平却一点也不帮忙,眼睛东瞧西望,似乎不介意两人之间的沉默,和方才的健谈判若两人。

不行,她可想多了解他呢!看他那么不积极,也不是害羞,她有点心急。

你是被强迫的,对不对?她忍不住问。

什么?他有点惊讶地停下来。

我老爸呀!她干脆点明,他强迫你来吃饭,见他的女儿。

而他是院长,你无法拒绝,对不对?没有人可以强迫我。

他扬扬眉说。

所以你很愿意来啰。

她马上说。

这是一种考试吗?他看她一眼,很技巧地避开,你呢?你大概是被强迫的吧?!怎么说?她果真被引开主题。

刚才你都没开口说话,你看起来应该是很活泼的女孩子才对。

他随口说。

你又怎么看出来的?她很认真地说。

猜的!他耸耸肩。

你猜对了,我平常不会那么扭扭捏捏的。

她想扭转不好的印象,只是这情况以前发生过,我姊姊就是这样嫁掉的。

我最讨厌这种相亲大会,喜欢一切顺其自然。

那我很抱歉,今天似乎来错了。

他说。

不!你不一样。

她急忙说,又怕太露骨,便稍缓口气,你一点都不像我老爸以前带回来的那些男生,他的眼光是进步多了。

哦!他只应一声,并未往下问,让晓青没机会说出心里的话来。

两人已走到暖房,里面陈列着许多珍贵又娇艳的兰花。

有的只是幼苗,在柔雅的照明灯下刚抽枝发芽;有的则亭亭绽放,淡紫的清秀、深紫的雍容、浅粉的高贵、洋红的艳丽,在美丽的纹彩中,吐露着若有若无的香气。

圣平一一细看,对一钵插有温度计的兰花极有兴趣。

那是厚盛草兰。

晓青说:本来长长于日本的山区,性好寒冷,所以得用水的气化将花钵变冷,使花的根部可维持比外界低约十度的温度,他们叫‘水冷钵’。

你好象懂很多!他似乎第一次用正眼看她,眨也不眨地。

耳濡目染呀!她被他看得高兴,便说:这些都是我父亲的宝贝,他若还有一个女儿,一定叫晓兰。

汪晓兰,搞不好还可以成为养兰界的名人呢!他看着她雅致秀丽的脸庞,不禁说:你已经是他心目中一朵珍贵的兰花了。

你可别在他面前说哟,否则他会吐血。

她其实心中窃喜,他的兰花是老婆和孩子都比不上的。

你问他兰花,他可以说上一天一夜;但问到我,他可一句都答不上来,你信不信?不会吧!他笑着说。

你呢?你有什么嗜好?她问他。

我?他想了一会,说不上来。

有的话,就是搜集过石头和邮票,不过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石头?有一阵子我也迷上石头,各种形状纹路颜色的。

她兴致勃勃说:当我弄清楚钻石、玛瑙、翡翠也是石头的一种,更觉得奇妙。

那种层次的搜集要花很多钱,我没有办法。

他淡淡地说。

如果你以后有了钱,你想搜集什么?她们追问。

我还没想过,我实在太忙了。

他说:现在若有什么嗜好,就是想好好睡一觉吧!话似不投机。

两人由暖房出来,看见客厅晕黄的灯光特别温馨。

启棠站在落地窗前,一见他们的身影,便迎了上来。

怎么样?我的兰花可都有族谱的唷……启棠拉着圣平就说。

晓青落了单,心中埋怨说,到底是谁相亲嘛!她甚至还探不出他对她看法如何,打不打算约她出来,就被老爸抢走!圣平离开后,三个大人全围着晓青问:怎么样?还可以啦!她故作不在乎,老爸是比以前会识人了。

我就说嘛!启棠一脸得意,人品好,学识佳,会做人会做事,我哪会看走眼?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家世弱些。

秋子有些意见,母亲是小学老师,父亲是公务员,和郁青的婆家比起来又差一大截,会不会委屈晓青呀?!晓青尚未辩白,启棠已先发话:哪有什么委屈?人家堂堂台大医科高材生,前程远大。

两个妹妹都是台大,一门书香。

我还怕人家嫌晓青书念得不好呢!这点晓青也要抗议,敏芳又抢先一步:时代不同了,两个年轻人的意见最重要。

合才谈,不合则什么家世、学历都无所谓了。

对呀!晓青附和,我们觉得他不错,他不见得看中我呀!有什么看不中的?启棠一厢情愿,我女儿这么漂亮可爱,他会不喜欢吗?他会来约你的。

他有没有暗示下一次见面呀?敏芳好奇地问。

没有。

都是老爸!晓青嘟着嘴说:他老拉着周圣平不放,人家哪有约我的机会?啧!啧!已经开始吃醋了!启棠羞她说。

睡前,晓青对着镜子顾影自怜一番。

她知道自己皮肤好,长相不差,被选为系花,天宇常叫她上电视,在街上也遇见几次星探,又有不少男人追她,她真算长得漂亮吗?她反复远看近看,左瞄右望。

优雅的眉、水汪汪的黑眸、直挺的鼻子、带笑的红唇,尖尖的下巴、无瑕的肌肤、乌黑的秀发,是一张属于城堡内公主的脸孔,或许在大学校园中是不多见的。

她的同学大都经过联考的荼毒,被迫架上眼镜;即使戴上隐形的,也是双眸无神,鼻染有架痕,自然秀媚灵活不起来;再说皮肤,因长期熬夜苦读,或长痘子雀斑、或早衰、或无光泽。

晓青在其中,很容易就教人惊艳。

然而她这张脸在家专的新娘学校里或她的堂姊妹中,却普通得没有特色。

一种富贵人家养出的娇贵,经不起风吹雨打似的。

总像缺少什么,晓青一直以为。

今夜她努力去找,设法以他的眼光来看自己:有气质的?迷蒙的?书卷味的?聪慧的?不食人间烟火的?似乎都没有,只是健康漂亮优雅,可一眼望穿的,像橱窗中的娃娃,很多男孩子会喜欢,但他会吗?那晚她在日记中忘了写谊美,反而满纸周圣平,她知道自己对他是一见钟情了。

※ ※ ※圣乎并没有来约晓青,只在两天后打了一通电话来。

汪小姐,我是打电话来谢谢你们的招待的。

他的声音中有疏远的客套。

不必客气,我们还怕有不周到之处呢!晓青感觉自己的过分热切。

嗯……他迟疑着。

来了,晓青严阵以待,抱着万分期待的心情。

嗯……他终于说:本来应该回请小姐,但是最近实在忙昏了,所以也许过一阵子……再请你吃饭,好吗?该死的但是。

他并不急着见她,也没有迫不及待的心情。

当然,我了解。

她还能说什么呢?总不能她主动提出,只要见面,不吃饭都没关系吧?她脸皮尚未厚到那种程度。

父亲那里,她打探过了,没有令人振奋的消息。

他对你印象不错啊!启棠说:他说你很漂亮有才华,说我有个好女儿,只怕高攀不上。

等他培养好勇气,会来约你的。

废话,没勇气约和没时间约都是同一种结果。

他竟说得如此冠冕堂皇,教人无法反驳。

即使知道他对自己没有一见倾心,而且直接拒绝,晓青仍对他念念不忘。

在学校在家中,她那如花的笑靥逐渐枯萎,心事重重地罩到她身上。

她无法吐露,完全不像以前藏不住话的个性,眉眼就渐渐笼着散不去的忧郁了。

她竟单恋起周圣平了。

启棠去日本开会,敏芳也跟去,家中冷清。

圣平则依然没有消息。

晓青一向以自己不为世间谗言媚语所惑为傲,没有一个男人能抓住她,更别说得到她的心。

她从没想过自己会患单相思,真是太没水准了。

然而感情的事太难预料,也洒脱不起来。

他的影子老在她脑中徘徊不去,好几次地想查他电话住址,甚至到医院找他,但这不是她汪晓青行事的风格。

难不成就这样算了吗?天宇也看出她的心情不佳。

练唱新歌寻觅时,小凤也来了,这一次她不敢再嚣张,反而是晓青在吹毛求疵。

你唱的是比我有感情!天宇大叫:但男女有别,诠释感情的方式也不同,更不用说声带频率的差异了!我要你心中想的是唯一的爱,从以前到永远,不要放一堆女人在你心中排队。

晓青愤愤地说:又不是联考,有第一志愿、第二志愿……第一志愿考不上又如何?去跳楼吗?他打断她,当然不!……像我倒数几个志愿也念,还不是活得好好的?!我说的是永恒的爱,不是联考!她吼回去。

你先提的。

他瞪着她说。

对不起。

晓青冷静下来,向他道歉,我只要你想你最爱的女人,虽然有些困难………有什么难?天宇闷闷地说:想我永远得不到的女人就好了!晓青奇怪地看他一眼。

天宇开始唱,眉间有愁,味道也完全出来了,不仅周围的人动容,连她都想到那可望而不可即的圣平,而忍不住心酸。

天宇唱完后,全场鸦雀无声。

突然阿力大声鼓掌叫好:这首歌一定会红!练唱完,天宇走到晓青身边问:你有心事,对不对?你才有。

她顾左右而言他,你心里真有个永远也得不到的女人吗?有才怪!他学她的语调。

喂!天宇,你觉得我是怎么样的女孩子?她问。

美丽、感性,但难以亲近。

他毫不犹豫地说。

就是没有聪明智能等字眼,她哼一声说:难以亲近?这就是你为什么从不追我的原因吗?拜托,我追过你的,但你却笑倒在地上。

他扮个鬼脸说:你就像我的一面镜子,令我无所遁形,我哪敢再动脑筋?!还是在别人面前当偶像比较好!这就是天宇,说话永远半真半假。

身旁女人围绕,却没有一个可到绯闻的阶段。

他心中一定有个人,否则情歌不会唱得那么动听,但他不说,永远不会有人得知真相。

※ ※ ※李教授又一次中风了,晓青难过得快哭出来,想他仍一心想传授学问的热心,真教人不忍。

打听到他住在启棠的医院,当晚她就赶去探望。

病房只有老迈的李师母,两人手握着手坐在那儿,情形看来并不糟。

我很好,没事,只是血压高些,虚惊一场。

李教授说:下星期我就能回去上课了。

好险,还真吓我一跳呢!晓青放心地说。

她就是我常提的汪晓青。

李教授对太太说:若不是我收山了,还真想带她做研究生呢!研究生?晓青讪讪地笑着。

她如果想去念个硕士,秋子一定会带她去看精神科医生,说她吃饱太闲了。

接着她去儿童病房陪谊美,画了几张娃娃,隔壁床脚上打石膏的小女孩也要,所以又花了一点时间。

等一抬头,天色已晚,医院推出晚餐,晓青也跟着肚子饿。

还未到电梯,几个穿白衣的年轻医师走过来,晓青转过身,怕有熟识,甚至相过亲的。

她突然想起周圣平,既然人都在这里了,何不到外科去碰碰运气?反正老爸在日本,不会被撞见。

她实在很想当面问周圣平,为什么他一直没有实现他回请她的诺言?!外科病房气氛较为安静凝重,或许都是大病的关系吧!她走了几回,除了护士就是员工,一个医师的影都没见到,最后绕得令人起疑。

小姐,你来探病吗?耍找几号病房?一位柜台后的护士问。

我……我找小儿科。

她乱绉着。

小儿科在二楼。

护士好心指点。

晓青只好识相离去。

她没想到自己会沦落到逮男生的地步。

她很沮丧地坐电梯到底层,大厅人来人往,拿药的、看病的吵吵杂杂,她低着头快速走过。

她站在医院门口等出租车,一种第六感吧!她转个头就看见朝思暮想的冤家!圣平穿著医师白袍,虽与他做客时的西装笔挺味道不同,但仍掩不住帅气。

不对!他的眼睛看向身旁的人,是个女孩!那女孩身材高挑,有直直长发,脸蛋十分秀气,戴着一副金边眼镜,和圣平气质非常近似,都是聪明又有书卷味那一型的,她手中果真抱一叠厚厚的书。

两人站在一起,无论身高外表都很登对,连长相都惊人的相似,晓青不得不承认他们有夫妻脸。

圣平有女朋友了?为什么他还来相亲?她的心沉到谷底。

她的第一个反应是想避开,站在医院大门口的青灯下冷风中,又躲又闪,模样一定很狼狈。

然而她才跨出一步,圣平就往她这方向望过来,视线直落到她身上,她只好很勇敢地迎上笑容。

是汪小姐!他的意外很明显,真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你。

我……我是来探望朋友的。

晓青结巴地说:他中风……不,是得癌症……哦!他本能地应了一声。

女孩用探照灯般的眼睛审视晓青,晓青也看清她手中的书,大大的药剂学三个字,真有学问!对了,我介绍一下。

他站在两个女孩中间说:这是我大妹周琬平,这是汪晓青小姐,汪浣长的女儿。

汪……就是那个……琬平要说什么,却被圣平的眼神制止。

晓青大大地松一口气,原来是妹妹,难怪有夫妻脸。

起死回生的她立刻恢复正常,很有礼貌地和琬平打招呼,对方表情怪异地点个头。

遇上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晓青本想多说一些话,但圣平先发制人:我正要送我妹妹回家。

哦?她说。

后会有期了!他说。

晓青还来不及反应,他们兄妹就很快地走向另一头,琬平上了一辆出租车。

圣平转回来,见晓青仍愣在原地,只挥了挥手,就走进医院了。

天呀!他竟连五分钟的寒暄都不愿意!不但没有基本礼貌,还避她如避瘟神,活像逃难一样!她呆站一会,直到一个出租车司机由车内问她:小姐,你到底坐不坐车?她一下惊醒,眼泪夺眶而出。

她觉得自己好可怜,痴情风中立,而周圣平待她却连普通朋友也不是,她真有糟糕到这种不堪一聊的程度吗?这还是她第一次为男人流泪,真是太逊了!可是她真忍不住,相思原本就苦,单相思更是有苦说不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