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书的快乐总在菩提树下进行。
他为她种下菩提、他在菩提树下吻她,认真细数,他给的幸福少之又少,但她为白口已制作的心型叶网,一遍遍将幸福复制到无限多,小书在自已复制的爱情里悠游快意。
牧场中,没人懂她,为小书好的人全规劝她,明明是一场可以预见结局的悲剧,她怎能期待喜剧收场。
可是她的固执和韧性,要自己站到戏棚下,日复一日,守着、等着,直到自己站上戏台,唱和起他的人生戏曲,她相信两人的曲中有高潮迭起、有幸福美丽。
小书捧住满盒子晒乾的菩提叶脉,蹲在屋檐下,轻轻地为它们染上色彩,红的、紫的、黄的、蓝的,缤纷的颜色、缤纷的爱情。
她花了整整一 下午,将所有叶脉染上色,贴在房间墙上,加上灰褐色树干,她在自己房里种下另一棵菩提。
往後,在每个星子璀璨的夜里,她一罪着墙,倚在树干下,幻想着自己的幸福。
「小书,要不要去逛夜市?」小题在门外敲叩,打开门,小书摇头,脸上带着迷蒙笑意。
「对不起,我要画图。
」「又画图?多无聊!走吧,我们一群人很有意思呐!大哥也要去。
」他……要去?小书看看小题身後的人。
是小题缠的吧!心微微动荡,也许……抬眸-对上冠耘的冷冷双瞳,他不希望她去吧?「我说过,她有事情要忙。
」冠耘一出口,小书更加明白他的意向。
「是啊,我想趁着假期把图画完成。
」小书解释。
「扫兴,我们走啦!」拉起幼幼、淳淳,小题往外走。
「你不想去?」冠耘留在队伍最後面,没跟上去。
「你希望我去?」她不这麽认为,除非她察颜观色的能力减弱。
「我是不希望你去,我不想让别人有错误认定。
」「我知道。
」点点头,她愿意顺遂他所有心意。
「很好,早点休息。
」他说早点休息,她可不可以将这句话当作关心?捣住胸口,她为他的「关心」雀跃不已。
转身,小书注视墙面,菩提树下,一男一女并肩背影,微微倚靠,她的长发披在他背上,就这样子,她要一罪着他一生一世,要与他相扶相携。
拿起画笔,在远方勾勒一轮夕阳,她要用最光灿的颜料妆点她的爱情。
「黄色……没了……」没有多想,小书穿上外套,背上小包包。
」路上,她唱歌,软软的声音尽散夜空。
几盏昏黄路灯与明月相辉映,偶尔,观光客的轿车经过,带起一点光亮,这段路不难走,但入了夜,人便少了,小书不害怕,心中有一堵宽阔肩膀,在护卫她。
唱了一曲又一曲,她走了半个小时上街,买下颜料往回家方向走。
想他、想他,她专心想他……未眠幽人呵,道不尽相思情悻……一辆摩托车在她身後急驶,小书没回头上不是牧场里的人,牧场里的人来来回回多半开车,若不是她没驾照,她也可以自由驾驶公用的小货车、汽车。
机车车灯将她的影子烙在柏油路面,由长而短,在接近她身旁时,倏地,一股强大力量拉扯她--狠狠的,小书被摔在路边草丛间,当她意识到抢劫时,一阵晕眩将她拉入黑暗,车灯由近而远,迅速离开无人小路。
迷迷蒙蒙醒来,小书不晓得自己昏睡了多久,她撑起上半身,只觉得全歹身疼痛,还好没大伤口,只有些许擦伤,算得上幸运了。
勉强抬起手腕,表面摔碎了,指针却还在走。
三点?是半夜三点吗?她不确定,确定的是她必须快快回到牧场里。
小书每走一步都是痛,她成了用声音换取双腿的美人鱼,一心一意挂记着的,是快点回到牧场,回到她的王子身边。
终於在气喘吁吁之後,她看到牧场大门,门口一个高大的身影来回走动,在看见她时,提的怒气放松。
终於回来了!夜半三点,了不起,这时候还敢回来,反正都三点了,为什麽不乾脆等到天亮?因为她想继续在他面前扮可怜,让他误以为她和文沛铃不同?因为她的假面具不想被拆穿,想继续蒙骗所有人,她是乖女孩?算了,江山改易、本性移难,她身上流着什麽样的血液,别人不记得,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你认为,我该向你说晚安还是早安?」他冷笑。
是他?!他在担心她吗?心跳加速,小书小跑步直往前冲,她渴望冲进他怀里,诉说恐惧委屈,但是突然间,眼前一阵黑暗,她猛地止下脚步,眨眼、揉眼,看不见……她看不见他?躲在衣柜里的经验回来了,属於死亡的气息围绕,母亲临死前的不甘心,男人猥亵的笑声……她惊喘、她无助、她陷在恐惧中挣扎、她爬不出去了呀!张口,喊不出声,她是极端害怕黑暗的人呀!她站在那里不肯再往前,是心虚吧!她的衣衫凌乱、面容狼狈,出门去做什麽违心事情,还需猜测吗?她说要留在在房里画画,却偷偷独自出门,如果光明正大,为什麽没找人载她、没告诉林妈妈?如果问心无愧,为什麽看见他,不敢进门?她去哪里?她能去哪里?龌龊的念头在他心间闪过。
没错,她去应付别的男人,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合理藉口能解释她的狼狈。
大步向前,冠耘站到她面前。
她知道他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可她居然看不见他!居然呵……两手伸出,碰上他的衣角,大步,顾不得他的叮嘱,她执意投人他怀里。
紧紧抱住他,她害怕、非常非常害怕,一幕黑暗,她失去亲人,再一个黑暗,她要失去什麽?她没有东西可以损失了呀!除了她少得近乎可怜的爱情。
她在害怕?她全身颤抖!什麽事情教她恐惧?是了,是东窗事发,当他发现她和她母亲一样无耻淫荡,她演了八年的悲情角色,即将被拆穿,当年文沛铃不也是用她的可怜引他上勾吗?瞄一眼她被撕裂的裙角,想来那男人对她……真激烈。
他居然为这样一个女人担心,为她守在门前徘徊?这一夜的担心……愚蠢!扳开她紧扣的双手,他抛下一语:「女承母业,克绍箕裘?」尽管不再恨文沛铃,他还是习惯用她的母亲伤她。
转身,他大步离开。
什麽意思?他是什麽意思?小书努力睁大眼睛……眼前仍是一片黑暗。
「请你不要走。
」小书惊恐,她需要力量支撑,需要他的胸膛倚靠。
「你还没得到满足,看来这些年我把你的胃口撑大了,别的男人不容易满足你。
」他满口讥讽。
「对不起、对不起,虽然我不知道做错什麽事情,可是请你别走,陪我一下子,一下子就好。
」她慌张失措,她不要一个人面对黑暗。
「姜小书,你一定要我鄙视你?」「不要走……」她的声音充满哀戚。
「你拒绝和我们出门,却又背着我们离开牧场,你去约谁、见谁?」「我……」「不用说,我懒得听谎话,要编故事随你,但是很抱歉,我没时间听,去找别的男人倾听吧,也许他们会为你的可怜一掬同情泪,但那绝不会是我,我对女人的欺骗免疫。
」「我不是故意这麽晚回来的。
」手伸出去,她触不到他。
「又是一句不是故意,姜小书,和八年前相同,你连一点点进步都没有,你想几点回来,随便你,那是你的人身自由,我管不着也不想管,但是请你交代一声,别让我们拿你当失踪人口处理。
」他的怒气隐藏在语後。
「对不起。
」「住口,你的对不起我听得太多,不管用了。
」这时黑暗过去,她又能看见他了,一抹笑容飘过,她向前拉住他的手。
「我可以解释,真的!」「你要怎麽解释?」「我碰到……」「碰到暴徒?遇到车祸?你可以骗我,但不要用烂藉口骗我,基础智商我还是有的。
」「不是藉口,是……」他截下小书的话。
「够了,我没兴趣听。
」这回,他头也不回地离开。
垂眉,脚下的黑影无奈对她,缓步慢走,小书回到自己房间。
她望向墙上菩提,要是有一天像今夜,他推开她、她再也看不见他……恐惧降临,小书没去检视身上伤口,她疯狂地拿起湿布抹去墙上用铅笔勾出的男女。
她要画正面,她再不要每张画中,只留下他的背影。
连连两天,小书没出门,一双浓情男女在她笔下成形,一个他、一个她--她的爱情不多,只有在菩提树下。
小书看不见的次数变得频繁,那夜之後,同样的情况出现十几次,时间一次比一次长。
她心下害怕,却不敢请假出门看医生,她只在看不见的几分钟里,假装贫血,暂时歇息。
其实,她并不需要太多的伪装,因为她脸色苍白是事实、食欲不振是事实、整天困倦想休息也是事实,林妈妈骂她不懂得爱护身体,她总是笑笑告诉她,她没关系。
午后,碗筷清洗好,才起身,她又发觉自己看不见,手扶住墙,她缩在两面墙夹起的角落。
是的,她抵抗不了对黑暗的恐惧,不敢想像哪一天,必须永远生活在黑暗里,所以她不去设想。
这一次,她等得更久了,久到她心跳加速,以为自己再看不见光明,幸而半个小时後,她又能看见了,长长吁了口气,她又躲过一回。
走出厨房,碰到亚丰询问淳淳去处,他们稍稍聊了一下,回头,她接上冠耘的眼神。
「冠耘先生,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这里。
」低眉,小书猜测他还在为那日她的晚归生气。
要不要告诉他实情?告诉他,她是情非得已,他会相信或是判定她说谎?脸色铁青的冠耘走到她身边,冷笑问:「你和亚丰聊得挺愉快嘛!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女!」他伤她,从不留情。
「不是,亚丰先生问我淳淳的下落。
」小书解释。
他没回话,单单看住她,企图在她眼里寻找什麽?他自己也不知道。
小书被看得慌了,想解释那夜的想法乱绪,找不到出口话题,叹气,她放弃解释。
「我……我下去工作。
」她总在难以面对他时,选择躲避。
冠耘决定结婚了,这个决定来自她夜归的那个晚上。
那一夜,他发觉自己对小书落下太多担心,发觉自己正一步步掉进她的陷阱,他为她牵动,想保护她的欲念攀升。
就像那年,文沛铃哭着搂抱他的後腰告诉他,一个弱女子带着妹妹在陌生土地生存困难,於是他挺起肩膀向她求婚,他急着把她的担子收到自己身上。
不要了,这回他不再当肩膀,不再让同情收纳谎言。
何况那夜,他已经亲眼目睹她欢爱过後的狼狈。
嫉妒在心中翻搅,他发誓不让自己落入另一次难堪,於是,大刀阔斧,他砍除心中不该丛生的感觉。
所以冠耘打电话到台北,告诉父母亲,他决定结婚,他要把有关小书的一切,自生活中剔除。
「有空到我房里,帮我把衣服收一收,送到A301。
」冠耘说。
「你要住到饭店?」她不解,好端端的,怎想搬到饭店房间去住?「我的房间要装渥,我决定和真婵结婚,下星期她会和家人到农庄小住,你让林妈妈把菜单拟好,放到我桌上。
」他的话是冷凝剂,短短三秒,冻结她所有情绪。
他要结婚了,他要结婚了……他终於要结婚了,不对……不对呀,他们才渐入佳境,他们不是才像情人间般,开始学着聊天吗?她的菩提叶不是已织起纤纤细网,要网住他的爱情吗?可是,他竟然说要结婚了……天地在她眼前旋转,绕绕绕,绕出她一片无措茫然。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林妈妈总是为你好,好高惊远终会摔得狼狈。
那些「为她好」的言语,一句句跳出来嘲笑她。
看吧、看吧!你就是不听、不听啊!你活该狼狈、你活该当落水狗,统统是你自己活该。
紧咬住牙关,小书不哭不语,他说过痛恨她哭,说她哭起来像极死去的母亲。
「你能在晚上之前收好吗?」他的声音,回收她飞散魂魄。
「是的,冠耘先生,我会。
」她机械般回答。
小书的失魂落魄落进冠耘眼里,偏开头,他不看。
他向自己重申,那是假象,是另一个骗你就范的谎言,她是连遗传基因都写满淫秽的女人。
「我结婚後,你可以选择要不要留在农庄内。
」冠耘镇定心神,不受她的可怜影响。
真慷慨,他让她选择去留呢!是慷慨呀!她无从选择地爱上她,却可以选择离开他,爱情、爱情,她的爱情是多麽富有。
她该骄傲、该欢唱、该……双肩垮下,她什麽都不该……「是的,冠耘先生,我知道。
」压抑伤心,惨白的脸庞浮上凄然笑意。
「没事了,你下去工作。
」「是的,冠耘先生,我下去工作。
」下去?很好,他替她找到一条最接近地狱的道路。
再见了,阳光;再见了,爱情;再见了,她的梦幻菩提。
这天下午,收拾好冠耘的衣物,小书频频回首,回想在他房里发生过的浪漫夜情。
又如何?这里将成为另一个女人的美丽记忆。
扣上门,关住心,关上她未见过光的爱情。
送出假条,小书来到屏东市区,找到一家大型医院,做了检查。
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
好消息是她又怀孕了--在孩子父亲结婚前夕;坏消息是,那次的抢劫在她的头脑里面留下瘀血。
血块不大但压迫到视觉神经,现在开刀的话,成功机率很高,但全身麻醉可能危及胎儿。
若是等到孩子出生後再开刀,有两种可能,一是血块自动被吸收,视觉恢复正常上 是血块照旧变大,也许会全盲、也许像现在半瞎,但届时,手术的成功机率不再是八成。
从医院出来,小书没亘接回牧场,她在市区逛了很久。
前八年的赌注她是下坏了,弄得全盘皆输,眼前又是一个双岔路,她该把赌注下在哪里?拿掉孩子,重新人生?不,她失去过一个孩子,这回,无论如何,她都要留住他。
就是瞎了也不打紧?她是极度害怕黑暗的女人,怎能一辈子活在黑暗中,问题在她脑中反覆,她不断走路、不断思考,下午结束,夜晚来到,黑幕驱走霓裳,当街灯亮起,她开启一个新赌局。
深吸气,她对自己说:「上帝对你终究是好的,她为你关上一方窄窗,却为你打开」扇门,你得不到全部的他,却能拥有一个像他的孩子,他将完完全全属於你,没有人抢得走他。
赌了,怕什麽?这回,终该轮到你赢。
」展开笑颜,扫除忧郁,再也不愁、不卑、不苦,她是小草,不管到哪里,她都要活得绿意盎然。
这夜,她哼起歌,歌声一路伴她回到牧场。
把辞呈收在身後,她的东西不多,只有一个小小行囊。
带不走的,是整面墙上,那双俪人身影;带不走的,是她花了八年细细织就的绝望爱情。
看看房号-A301。
敲敲门,十二点钟,他没睡,屋里灯光仍然亮眼。
冠耘打开门,门後的光将他的影子曳在她身上。
凝望他,没有以往的闪躲,带笑的眸子,含着勾引妩媚。
小书上了妆,淡淡的上方面她不是好手,但她擅长画画,替自己画出一张快乐面具并不困难。
她的美丽烙进冠耘心底,没错,她一直是漂亮的,比她的母亲有过之而无不及,上了彩妆,将她脸上所有优点尽现。
冠耘浓眉皱起上是小书的另一面,她用这种面目去勾引外面男人?是否,知道他将结婚,以尢过去的她拉不动自己的心,便换回原始面目对他,妄想用女性优势改变他的决定?轻轻摇头,她错估他了。
他皱眉?他在生气?无所谓了,她花八年时间照顾他的情绪,怕他东、怕他西,怕他一脚踢开自己。
结果呢?终究他还是给不起她爱情,那麽她的小心翼翼为河?所有人都嘲笑她愚蠢,她总该学着让自己变聪明吧!「你在生气?我很抱歉,打扰你。
」淡淡的笑,她习惯包容他的所有情绪,尽管她明白,这是个糟糕习惯。
「有事情?」他有冲动,想把小书抓到水龙头下,冲掉她的满脸媚笑。
她不该笑,她该愁着脸,该关起门来哀悼,哀悼自己演了八年的悲情苦女,终究瞒不过他的锐利。
「可以谈谈吗?」偏偏头,她探向里面。
很好,苏小姐不在,她到牧场小住的这个星期,工作人员忙得人仰马翻,包括她自己。
苏小姐的挑衅、刻薄,她一件件经历,很苦,可是当他的面,小书笑得灿烂甜蜜。
谁说赌输,非得愁眉,人生的下一场赌注还在等她呢!说她是赌徒也好,骂她赌性坚强也行,八年前她选择跟上他的脚步,下场即便凄凉,她仍要笑着离开赌桌,告诉自己没关系。
「可以,先把你脸上的东西洗掉。
」他还是对她要求!好吧,她顺了他,遂了白自己。
进屋,趁他不注意,悄悄把辞呈放在书桌上,顺手找来一本书,压住辞呈大半。
进浴室,妆不浓,卸掉容易,难的是心中那份情呵……沉重得难以卸去。
回到他面前,他坐在床上,她站在他身前,并不显得一局几分。
「你不喜欢我化妆?我以为男人都喜欢女生化妆。
」原来,是自己对他的认知不多,才总是猜错方向,难怪她一路输,输去青春、输去白口尊。
「我不是其他男人-这招对我不管用。
」「其他男人」自冠耘口中说出时,扯痛他的知觉。
「可是苏小姐一向是上妆的。
」「她不是你。
」「为什麽?有不同吗?」今夜的小书不再害怕,胆子大得连她都不敢相信那是自己。
「当然不同,她是个家教良好的上流淑女,化妆代表的是礼仪;你呢?去照照镜子,你画起妆像不像妓女?」妓女?哦……了解,他说不恨母亲,却把妓女二字牢牢挂记,难怪他常说有其母必有其女,不管怎样,她在他面前,摆脱不掉妓女形象。
又了解了,那年他问她要不要跟自已,他是用对一个妓女的态度来看待她,所以他问她代价,天,她笨透了,居然在一个看不起她的男人面前希冀爱情。
小书果真乖乖走到镜子前面端详自己,那是一张绝美的脸,她知道,许多人告诉她,她有张易招桃花的脸蛋。
但她从未让自己的行为脏越呀!她洁身自好、她全心奉献,结果是……想来心酸,她怎样可以容许自己这样笨!转身,再回到冠耘面前,他在生气,很生气很生气,她看得出,却猜不到为什麽。
於是,她给自己一个莫须有的答案-因为你是妓女,所以玷辱他的身分。
「我想……就算我不化妆,也像个妓女,对不对?」她轻声向他求证。
「什麽意思?」他更火了,火大小书知道他将结婚,反应居然不在自己预料范围内;火大她不再害怕自己,不再对他战战兢兢。
「我在你的心目中是个永远的妓女,不管我多麽努力,都不是正经女子,对不对?」「你努力?哼!」他嗤之以鼻。
她怎听不出他的轻鄙?修澹笑容扬起,她自嘲。
「看来我没有努力空间,没关系,妓女就妓女吧!反正是我上了你的床,是我轻贱自己。
」褪下外套,妓女总该有妓女专用的告别方式吧,她要叫他难忘……难忘?她又忘记自己轻如蔓草,一转身,他便把她忘得乾乾净净。
冠耘定定看着她的动作,欲望被勾动,他发觉自己受制了,被她的身体、被她脸上凄然的笑容。
「你在做什麽?」深吸气,他招回怒气,稀释情欲。
一个用力,他推开她的肩膀。
准备除去里衣的手,停在扣子前面,小书娣望他。
「我没做什麽,只想以一个妓女所能给的方式,祝福你结束单身岁月。
你要结婚了,不是吗?」哼,被他料到!「你想用自己的身体,换得我改变主意?姜小书,是你太看不起我,还是对自己大有自信?」「改变你?我有这麽大能耐?没有吧!」小书自嘲。
「你是没有,你的身体让我觉得嗯心,你以为这些年,我受你的身体吸引,离不开你?错了,我只是图方便,对於我,你不具任何意义。
」他居然用恶心形容她?那麽,他对她的恨,恐怕……不想,她没有力气应付他的恨,她要多留些精力,为将来打拚。
低身,小书拾起衣服,背过冠耘,她慢慢着衣。
小书的表现让冠耘非常不满意,他以为她会愤怒、会歇斯底里,没料到,她什麽都没做,只是背过他穿衣服。
「那个男人没让你满足吗?还是,他口袋里的金钱没办法让你满足?」男人?她偏头细想,想想是谁引起他的误会?亚丰先生?阿德?她不晓得她和哪个男人说过话。
「忘记了,上星期的夜归?」那天……他误会了,那天她……想出口的解释,在胸中绕过一圈,解释清楚又如何?他要结婚了呀!罢了,就这样吧,穿好衣服,转过头,她看他。
「我为我母亲带给你的痛苦深感抱歉,但我从不怪她,她生下我的那年只有十四岁,她连照顾自己都不会,没有学历、没有工作能力、未成年,她只能靠原始能力赚钱,养活一个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女儿,没有你想像中那麽容易。
」顿一顿,小书忍下哽咽,复开口。
「我想,她是爱你的,爱到不惜对你说谎,以求得和你在一起的机会。
每次你要来,她满面光彩,抢掉我的书,一遍一遍告诉我,你有多好,她几乎以为自己攀上幸福列车。
」「你想说服我,她的淫荡是时局所迫?!多好笑的藉口,当时我已经答应娶她,若非淫荡,她何必再和男人……甚至死於……」冠耘说不下去。
这是他最难堪也最难启齿的部分,当时,他是多麽珍视她,从无逾矩,没想到,一转身,恩客上门。
「她是女人,有女人的虚荣,她想要漂漂亮亮地风光出嫁,没想到……总之,我不怪她。
至於你恨我……你没错,错的是我,我天真的以为,总有一天你会原谅妈妈、会爱上我。
」她最严重的错误在於误判,恨不会随时光流逝,幸福不会来访,她错估人性。
第一次,小书大胆,伸出两手,捧住他的脸,要求他看自己。
「请你仔细看我,我叫姜小书,和我母亲是不同的两个人,我爱你,千真万确。
天晓得那对我有多困难,若无意外,你会是我的继父,我的行为是不是叫作乱伦?就算我没读书,也知道这是千夫所指的罪恶。
所以,结局很好,我受罚了,你要结婚,我失去爱情,上天终是用她的方法阻止我继续犯错。
冠耘,请原谅我这样称呼你,你问过我,上你的床我要什麽代价,我理解,你给的十分钟已经是过去式,如果你愿意再问我一声,我会告诉你,我要的代价是-请你记得我。
」听到她的话,冠耘作不出适当反应,他从未设身为她着想,没想过她会为了爱他,背负罪恶;没想过她会说对他的爱情千真万确,更没想过她奢望他的爱情。
路起脚尖,她的唇在他颊边滑过。
轻轻地,她在他耳畔低语-「请你记得我。
」下一秒,她松开他,回复以往的恭敬,後退两步,一个九十度鞠躬,她的声音带着公事化的僵硬。
「冠耘先生,打扰你了,晚安。
」直到门扇关上,冠耘才从震惊中清醒。
她说爱、她说……假的!都是假的!她和文沛铃一样,善於作戏、善於勾起同情,她以为她这麽做,明天他就会宣布停止婚事进行?不可能,他不会让她趁心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