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想到跟雷的第二次见面会是在那样混乱的场合。
医院的走道上挤满了匆忙的人群,我跟在导师的担架旁边奔跑,早已分不清脸上奔流的是汗水还是泪水。
急救室的护士不停地催促:你先出去,到外面等着。
我退到门外,惶惶然不知所措。
爆炸的那一刻,我在计算机旁边处理资料,导师正朝我走来。
一切都发生得那么突然,我只听到轰的一声巨响,一股灼热的气流冲过来,我直觉地低头,摔下座椅,等到能够抬起头的时候,就看到满目的破败狼藉。
导师就趴在计算机前方,而那两个技工倒在仪器碎片之中。
血红和焦黑混成一片,我甚至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呼吸。
天啊!为什么会发生这种意外?我将脸深深地埋进双掌之中,身子不停地颤抖。
小芮。
一声焦虑的惊呼唤醒了我。
我猛地跳起来,看着疾奔而来的师母,看着她苍老的身形和点点白发,我心中的内疚和恐惧陡然加深。
我怎能将生死未卜的导师送到她面前?我怎么对得起这个热情而善良的老人?老何呢?我颤抖地指着急救室的门,在里面。
她急切地闯了进去。
她是医生,但是当病人是她共度一生的丈夫时,她还能够保持医生的冷静吗?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长凳上,除了发抖和等待,什么也不能做。
无数穿白大褂的人在我面前穿梭,一个人停下来,迟疑地唤道池芮?我茫茫然地抬起头,看到一张有些眼熟的男人的脸,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他伸手按了下我的肩,低沉的嗓音很有安抚的魅力:别担心,现在已经在医院了,一切都会好的?急诊室的门开了,一个护士喊:骆医生,快来。
他进去了,我豁然想起,他是骆雷。
不久,导师被推出来,师母和雷都在他旁边,我冲过去,跟在旁边奔跑,直到他们进了手术室。
雷转身挡住了我,漆黑的眼睛坚定地看着我,相信我,会没事的。
安抚家属,或许只是一个医生的职业本能,可是在那一刻,我的确觉得他很伟大、很崇高、很神圣,因为我所有的信心和希望都只来源于他的一句相信我。
我相信他,师母同样相信他,所以最后导师被平安地推出手术室。
自始至终,师母没有流一滴眼泪,以往,我只觉得这个上了年纪的女人热情善良,或者,还有那么点鸡婆,今天我才发现,她很坚强很勇敢。
导师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重建试验台,气得师母骂他工作狂,他心虚地笑着,任她骂,任她发泄,不还口,因为他知道他害自己的妻子担心了。
我跟雷退出来,将病房留给那对劫后余生的老人。
我近乎崇拜地对雷说: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医生的伟大。
他说:医生每天都很伟大。
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我一番,扯了扯我的头发,你该去清理一下自己。
我穿着做试验的工作服,发卡早就不知道丢到哪儿去了,头发乱槽糟地披了一肩,脸上、手上、身上到处是干涸的血迹和黑渍,样子一定很狼狈。
我冲净了手脸,才感觉到疼,右半边脸上、胳膊上都是细小的伤口。
雷带我去消毒上药。
我问他:你不是心血管医生?他说:心血管医生本质上是个外科医生。
这时,又一个护士推开门喊:骆医生,二急室有个心脏病突发的病人。
好的,你给她上药。
他将药水交给护士,推门而去。
随后的日子,我一面重新筹建试验台,一面帮助师母护理导师,因此,经常可以见到雷,见到他工作时候的样子。
我第一次见到像他这么从容又高效率的人。
他的脚步很快,但不会显得匆促;他说话也很快,但不会显得混乱;他的眼神很坚定,但不会显得犀利。
如果鼓刚开始崇拜他只因为他是一个医生,那么后来欣赏他就因为他是他。
当你开始欣赏一个人的时候,就很容易喜欢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