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衍之神色自若地看了谢奚鸢一眼, 对着其他人淡淡道:你们都先出去。
崇林等人应声退下,很快,太极殿内便只剩下裴谢二人。
谢奚鸢立在大殿正中, 眼中带着明显的不满与困惑,她问道:陛下,为何选在这个时候微服出巡,玉清宫遇刺一事不是还未查清幕后真凶吗?裴衍之并不急着回答,他看着她, 只道:姐姐如今身子重, 有什么事还是坐下再谈吧。
谢奚鸢一噎,皱着眉犹豫片刻, 还是扶着腰坐到了椅子上。
崇林惯是细心, 椅背早已置好了大小适宜的软垫,倒叫她一坐上,面上紧绷的神色竟不自觉地放松了些。
不过, 她还是记着自己过来是为了什么,双唇一抿, 开口道:我现在已经坐下, 陛下可以同我谈了吗?裴衍之微一沉吟, 说:此事是朕与许尚书等人商议后决定的,即便与姐姐再谈,也不会改变什么。
陛下,你明知我要问的到底是什么!谢奚鸢不由地拔高了声量。
裴衍之眉目淡淡:朕虽是天子, 可却也是凡人,无从知晓姐姐的心思。
谢奚鸢闻言, 一时情绪激动, 胸口起伏不已, 缓了口气才问道:好,你既假装不懂,那我便直说,你,你选择这个时候出宫,是不是为了……为了逃避吟惜姑娘离世的事实?裴衍之听见那个名字,舒展的眉不易察觉地微微一蹙,他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淡淡地看着椅子上的人。
谢奚鸢说着说着,便发觉主位上的人沉默得有些怪异,明明对方并未指责什么,可她却隐隐察觉到一丝寒意。
你……她还想说什么,但刚吐出一个字音,嗓子就像突然被什么卡住,再发不出声音。
裴衍之在这个时候开口:姐姐多虑了,吟惜的事……朕已经想通,此番出去也是为了体察民情,前段时间江南道传出好几起命案,朝廷虽派了人相助官府查案,但目前还没有什么有用的进展,一部分江南百姓惊惧害怕,已经举家往北边西边搬迁,照如此情势发展,各地都会生起不小的动荡。
命、命案?谢奚鸢一惊,那陛下还过去,若是出了什么意外,这朝堂上下该如何是好?这段时日已经没有再传来新的命案,想来那凶手也是察觉到如今各方都在追捕他,暂时不敢再有异动,况且朕并非只身一人,姐姐不必过于担忧。
裴衍之语气镇定,面上神色也极其平静,除了稍显严肃外,看上去倒像与过去一样,当然,这所谓的过去应该是在与傅吟惜成婚之前……难道他当真已经想通,不再自欺欺人认为傅吟惜还活着?谢奚鸢望着裴衍之,心里思绪翻涌。
裴衍之岂能猜不到她在想什么,可他什么也没解释,淡淡瞥了她一眼,说:姐姐,时辰也不早了,你如今的身子,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谢奚鸢倏地一下回过神,忙道:等等,那,那你何时能回来?裴衍之一顿,没有说话,谢奚鸢见状,便以为这是机密,不好开口,只能匆忙说:罢了,你不便说,我也不问了,只是这一路,你定要照顾好自己,身边的人就算再细心,在外头也总是不比在宫里。
裴衍之看了她一眼,其实他自己也没有答案何时能回,但见谢奚鸢这么说,他也不多做解释,只嗯了一声道:姐姐且安心便是。
如此,谢奚鸢也无法再多停留,哪怕心头还有许多话想说,可这个时候也只能暂时咽下。
谢奚鸢离开后,崇林回到殿内,刚要问什么,主位上的人便起身走了下来,说:明日离开,朕还要再带上一人。
崇林一顿:陛下要带谁?徐熙。
裴衍之说完这两个字,转身便朝着内殿走去。
崇林下意识应声,待反应过来这俩字说的是谁,心下不由意外,之前避子药一事,他以为裴衍之会惩罚徐熙,可没想到现在竟选择将他一起带着,加之之前去厉王府也是挑了他去,看来裴衍之还是信任徐熙的。
崇林默默想着,回过神后赶紧跟上前走进内殿。
陛下可是要歇息,外头热水都已经备好了。
嗯。
裴衍之低低应了一声,没等崇林到跟前便自己褪去了外袍。
崇林对此也见怪不怪,从他跟着这位主子开始,他便察觉到他极不喜欢旁人靠近,他与蒋照如今能贴身伺候裴衍之,已经算的上是特例。
崇林想着,正要去外头传人进来倒水,忽然之间却又想起什么,问道:对了陛下,您方才说要让徐太医也跟上,那我们此行另外一个目的是否也要同他说明?裴衍之手下一顿,淡淡道:暂时不要说。
……是,小的明白了。
与此同时,青州广城虞安镇的一处宅子外,突然走来两个黑影。
砰砰砰,砰砰砰……阿丁听见大门被敲响,也不敢立刻应声开门,先跑回院子问顾卿允。
有人敲门?顾卿允正准备歇息,听此又将外袍重新穿上。
是,听着还挺急的,但小的凑近去听,又听不见外头任何说话声。
顾卿允目光稍沉:这个时间,云珠应当还没到广城……阿丁也是知道这点,忐忑道:既不是云珠,那,那会是谁,难道是燕京那边?他虽未道尽,可顾卿允却明白他的意思。
不必自己吓自己,我先过去看看。
公子!阿丁见状,赶紧追了上去。
两个人说话声虽刻意压低,可出卧房的动静却并不小,傅吟惜在隔壁屋里睡觉,也不过才熄灯不久,模模糊糊被吵醒,待听清脚步声,一下子便清醒过来。
她意识到什么,连忙下床,也顾不得秋风寒凉,披着外衫来不及穿就跑了出去。
她出去时,院子里早已没了顾卿允和阿丁的身影,她站在院子口犹豫片刻,很快便朝着大门的方向走去。
她心里想着或许是云珠到了,但一面又觉得没这么快,着急忙慌下,一时不察踩到了一颗石子,脚下一歪便摔倒在了地上。
嘶……傅吟惜本能地咬起下唇,倒吸着气,整个人僵在原地不敢乱动。
就在这时,前边的小径上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其中几道听着十分耳熟。
傅吟惜一愣,刚要出声喊人,却不想前头的人先一步停了下来,发声质问:谁,谁在那里?!这并不是顾卿允和阿丁的声音,但傅吟惜却没有太惊讶,在她刚听见声响时,已经大概辨出了来人是谁。
她正要开口道明身份,另一道温润的声音又再一次先行响起——小惜?顾卿允显然猜到了是她。
咳,是我……傅吟惜有些尴尬。
她一应声,四周有短暂的静默,紧接着前路上的几道人影迅速靠近。
你怎么在这里,不是已经歇下了吗?顾卿允几步上前,伸手便要扶人,这是摔着了?傅吟惜低低嗯了一声,也没有为了在外人跟前的面子,固执地要自己起身,借着顾卿允的力慢慢站了起来。
等站稳了一些,她才抬头看了眼前面几人,又转头对着顾卿允解释道:我还没熟睡,听见你们那屋子的动静,担心出什么意外,就跟着跑了出来。
顾卿允自是不会因此责怪她,只是小声道:便是出了什么事,你这般急匆匆的也做不了什么,下次小心些。
知道了。
傅吟惜乖乖地应着,今日确是她太着急了些,毕竟若真有什么事,她这么冲出去,反而会坏事。
顾卿允又问了几句脚上痛不痛,傅吟惜低声答着,一停下,前头便响起一道声音:昔弟?傅吟惜一顿,这才想起今夜这间宅子里的不速之客。
夏兄?她抬眼看过去,对着那模糊不清的黑影疑惑道,你们何时回来的?夏晏回视过去,夜色虽暗,可凭他的功力却能清晰地看清面前的人,那个往日清秀俊俏的昔弟此刻却披散着长发,虽说仍旧是一身男装,可莫名的,他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夏兄?傅吟惜见他不说话,只好再问一次。
夏晏回过神,轻咳一声道:我们也是才回的镇上,本来打算回之前的客栈,可谁知半路遇上几个仇家,虽都已经打退,但免不了挂了点伤,怕去客栈惊到店家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便只能来叨扰顾兄与昔弟了。
哦,原是如此。
傅吟惜点点头,这才后知后觉地嗅到一丝血腥味,道:那快进院子吧,屋里都有药。
那……麻烦了。
阿丁和元宝扶着夏晏往院子里走,傅吟惜则被顾卿允搀着,慢慢悠悠在后头跟着。
几个人回到院中,阿丁第一时间便打好热水,将药箱拿到了客房。
傅吟惜原本想过去看看夏晏的情况,但因着脚上的伤,顾卿允还是先带她回了自己房中。
这个时候也没有冰块,先用浸了冷水的帕子敷着,过半个时辰我再给你上药。
顾卿允将傅吟惜扶到榻上,又赶忙准备帕子,来来回回好几趟,面上却没有半点不耐。
傅吟惜见此,心里有些不好意思,瞧着他又要过去拿药箱,便忙喊住:允哥哥先别忙了,待会儿到了时间,我自己慢慢走过去取便是。
顾卿允却像是没听见,径直走到架子上取来药箱,回来时才看她一眼,说:你现在万不可乱动,莫要仗着自己好药不缺便大意。
我没有仗着不缺药……傅吟惜嘀咕着,抿了抿唇道,我小时候不知摔过多少次,这左脚右脚也扭过好几次,这点伤真的没什么。
本来是想表达自己这伤势不严重,哪想说完这话,顾卿允平静的面庞却蓦地一沉,他拿着药膏,正言厉色道:你还不知自己为何时常扭伤吗,这种伤要是不处理好,日后你的脚就会变得非常脆弱,便是平平稳稳地走都可能摔倒扭伤,你两位兄长没有注意,难道伯父伯母也未曾提醒过你吗?傅吟惜被他突然严肃的语气惊到,愣了好一会儿才答道:……提过,只是我没放在心上。
说着,她不免想起过去爹娘关切的面孔,加之脚上的疼痛,一下子让她心情低落起来。
顾卿允也是着急才加重了语气,见她忽然低下头,心里自然明了她在想些什么,朗润的面上浮现一丝悔意与疼惜,低声道:小惜,是我方才语气太重,抱歉。
傅吟惜摇摇头:是我自己太不小心了,莽莽撞撞的,还是没有学到允哥哥半分的稳重。
顾卿允闻言,不由失笑:你同我学什么,你本该活得自在快乐,况且这么久以来,你已经成长许多,这话便是问伯父伯母,他们也是认的。
成长……傅吟惜嘴角浅浅弯起,像是在笑,可笑意里却又带着些许酸涩:允哥哥,谢谢你。
从前小时候的陪伴也好,现在同甘共苦的逃亡也罢,她都要谢谢他。
好了,先好好歇一会儿,待会儿到时辰我再过来替你上药。
顾卿允笑着,自然而然地伸手抚了抚她的发顶,但才碰上那顺滑冰凉的发丝,手便不由地停住。
他转眸看向傅吟惜的墨发,从方才在院外撞见到现在,她一直披散着头发,也就是说夏晏……允哥哥,怎么了?傅吟惜感觉到头顶传来的重量,不由地抬眼问道。
哦,没事。
顾卿允压下心头的惊怔,轻扯嘴角笑了笑,道:你歇一会儿吧,我过去看看夏晏的情况。
好。
顾卿允没有再多说什么,之前夜色昏暗,再加上夏晏自己受了伤,或许根本无暇发现异样,况且就算瞧见了那披着的长发,也未必会多想什么。
他不想庸人自扰,离开傅吟惜的卧房,理了理心绪,而后朝着客房走去。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傅吟惜这才感觉到右脚扭伤的地方传来一阵阵的刺疼,她皱着眉想要听顾卿允的话先休息一会儿,可闭上眼半天,仍旧没有半点睡意。
幸好她平时爱在这榻上看看书,右手随意一摸便摸到了一本书。
是她看了好久都没看完的书,有些枯燥,但正好适合现在毫无睡意的她来读。
屋里虽点着灯,但光线还是多少有些昏暗,加之那些字眼实在没什么有趣,不过前后一刻钟,傅吟惜拿着书的手就开始摇摇晃晃,最后啪一声滑落在了榻边。
顾卿允进来时便瞧见傅吟惜闭眼睡着,低低喊了几声也不见醒,他将地上的书拾起,看着上头的书名才发现竟是自己拿给她看的书。
有这么无聊吗。
他无声地笑笑,拿起一旁的膏药,没有将人喊醒,直接开始给傅吟惜上药。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给她涂药,不说长大,小的时候两家几个孩子打闹受伤也是常有的事。
那个时候大家都害怕受伤被家里大人知晓,大多数时候都是隐瞒下来,自己解决,其中傅凌本就顽皮,别说照顾别人,自己的伤都来不及处理,而傅聿虽与他一样沉稳一些,但比起他,少年的傅聿性子多少还是冷了一些,傅吟惜信不过二哥,又怕傅聿冷着脸凶她,只能找他来帮忙处理伤。
一来二去的,他倒是越发熟练照顾她了,若非长大后这几年他常常待在外面,或许他们之间会比现在亲密不少,而她或许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为了躲一个人,离家远走。
顾卿允垂眸轻笑了下,眼里的落寞终是眨眼掩。
世上没有后悔药,纠结这些,除了平添烦堵外,无任何用处。
上完药,顾卿允便将傅吟惜抱回到了床榻上,替她安置好一切,这才吹灭烛灯离开。
傅吟惜醒来时,屋外头已是天光大亮,她慢慢坐起伸了个懒腰,刚要下床,脚一动便立刻从脚底传来一阵锥心般的刺痛。
她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才想起昨夜自己受了伤。
等等,傅吟惜想到这里,不由地转头看向窗边的睡榻,昨夜她不是在那儿躺着吗?是允哥哥替她上好药,抱她回床榻的?傅吟惜有些懊恼,好像每一次出点什么事,都是顾卿允在一旁默默地帮她,可这一辈子,她又不可能永远让旁人替她解决所有麻烦。
思绪正混乱着,忽然,房门被人敲响。
阿昔,你醒了吗?是阿丁。
傅吟惜缓了缓情绪,朝外回道:醒了,我这就起来。
哎,别别别,你脚扭伤了,公子说过,待会儿会将早膳送到你房里的,我就是先来同你说一声,看看你醒了没。
傅吟惜一顿,顾卿允还是这般细心。
她原想拒绝,可想到刚才那一阵疼痛,她怕是做不到假装无事,她对外应了声,待外头的人走远才慢慢靠回到床头。
阿丁来得很快,一进屋便兴冲冲道:今日早膳是我与元宝一起出去买的,两个人带了好些吃的回来,对了,还有你最爱喝的豆浆和麻酥油卷儿。
傅吟惜帮着架好茶几,看着满目的吃食,不由笑道:这么多,怎么吃的完,你们呢?嗐,你莫要担心我们,外头还有好些呢,这些都是你爱吃的。
阿丁将碗碟和筷子摆到她跟前,示意她快吃。
傅吟惜也确实饿了,便没再多说,低头吃了起来,刚吃了两口,余光就瞥见阿丁要走,她想到什么,慌忙停下筷子,将他喊住:等一下,我有件事要问你。
阿丁停住脚步,回过头看她:怎么了吗?也没什么,就是夏兄的伤势如何了?昨夜里视线不好,除了闻到血腥味外,她也没看清夏晏到底受了什么伤。
阿丁一副你放心吧的表情,回道: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伤在胳膊,虽说伤口有些大,但幸而不深,止了血用过药后基本没有太大问题。
那便好,那便好。
傅吟惜虽不清楚夏晏具体在追查什么案子,什么凶手,但听过几句也能察觉到事情并不小,若是他出了什么岔子,还不知会有什么后果。
阿丁答完话便离开了卧房,等他再回来准备收拾碗筷,便见傅吟惜自己在那儿涂药,他一顿,连忙跑到床榻前,急道:哎哎小祖宗啊,你怎么自己上药啊?傅吟惜笑笑,抬头看他:怎么,我又不是没手,你看我这不是抹得挺好吗。
可是公子说过,待会儿他会过来给你上药的。
这么点事不必麻烦他。
傅吟惜说着,又抬眼看他,压低声音道:轻一点说话,别忘了在这里我与你都是公子的小厮。
阿丁这才想起夏晏主仆还在院子里,匆忙噤了声,低声道:你还是别动手了,你要是不嫌弃,我也可以给你抹药。
傅吟惜瞥了他一眼:我看是你在嫌弃我。
啊,阿丁一惊,一脸惶恐,我,我哪敢啊?傅吟惜轻哼一声,说:我这是脚扭伤了,又不是手断了,上个药的事你都一惊一乍的,难道不是看不起我,觉得我不会处理伤势?才不是!冤枉!阿丁急忙反驳,我,我就是担心你累着。
这点事哪里会累着。
说话间,傅吟惜已经将药涂好,她将药膏的瓷罐盖子盖上,喏了一声,说:看吧,我已经弄好了。
见血的伤,她或许无法处理得太过妥当,但这些皮外伤她也算是有经验的。
阿丁也不好盯着傅吟惜的脚看,匆匆一瞥,只能点头:罢了,我出去同公子说一声,你今日便好好休息,不要下床走动了。
嗯,你与允哥哥放心。
傅吟惜可不想大意乱动后加重伤势,若是如此,只怕到时候麻烦的还是顾卿允。
如此一来,这一天傅吟惜都只能在屋里躺着,原想着夏晏或许会进来同她说说话,可谁知一整天下来,顾卿允和阿丁甚至连元宝都进来替她送过一次茶水,唯独夏晏一直没见着人。
她一开始还以为夏晏也需要歇床上静心修养,可午歇醒来后,她却清晰地听见了他在院子里说话的声音。
傅吟惜觉得有些奇怪,但来不来找她说话都是别人自愿的事,她即便觉得疑惑,也没有必要多想。
就这样在床榻上养了三日,傅吟惜的脚总算没再一动就疼,她试着下了床,发现走着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后,这才同顾卿允商量不再屋里歇着。
顾卿允也知她这几日闷得厉害,确认没什么大碍后点头同意。
阿丁从昨夜就开始熬骨头汤,待会儿出去喝一点。
傅吟惜应了声,这几日来的吃食除了早膳,都是阿丁和元宝去天香居买回来的,虽说美味,但倒是让她有些想念阿丁自己的手艺。
她简单地束起一个发髻,木簪别着,迫不及待就出了门。
慢些走,不要着急。
顾卿允在后头提醒。
傅吟惜连连应声,回头笑了笑,听话地放慢了脚步。
眼下不是用膳的时间,要想喝骨头汤自然得自己过去厨房,傅吟惜记着顾卿允的话,慢慢悠悠地朝厨房走去,刚走到院子后的一条走廊处,她便远远嗅到了若有似无的香气。
她不由地加快了步伐,很快便穿过一整条走廊,只等着拐过前头的弯,就能看见厨房的影子。
她笑意盈盈地往前,谁知拐过弯,入目的并非是厨房,而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夏兄?昔弟?两个人几乎异口同声,愣了下,又不约而同地淡淡一笑。
傅吟惜是个需要时间相处才能慢慢熟络的人,这几日来她与夏晏明明同处一间宅院,但一直未见着面,其中缘由她心中无解,一时间也对着眼前人陌生疏离起来,笑了笑后便不知该如何开口。
夏晏瞧出她面上有异,微微一顿,主动问道:你的伤好些了吗?傅吟惜下意识去辨别他话里的语气,可琢磨了一下却也觉察不出什么,只能先回到:嗯,已经没事了……对了,你之前也受伤了,现在如何?她从阿丁那里了解过大概,自然也知道他伤在何处,话说着,视线便不由自主地朝他左手胳膊看去。
夏晏注意到她的视线,轻轻一笑说:也没什么大碍了。
似是怕她不信,还特意抬了抬胳膊。
哦哦,那就好,那就好。
傅吟惜示意他赶紧放下,可说完就又不知再说些什么,这时,余光瞥到厨房,她总算想起自己过来这边是为了什么,正好这也是个离开的理由,她笑了笑,抬手朝厨房一指:夏兄应该是要回房休息了吧,那我就先过去了。
夏晏回头看了眼,问道:是去尝阿丁做的骨头汤?你,你也知道?傅吟惜说完才意识到,眼前这人正是从厨房过来,怎么可能会不知。
夏晏点点头:听说阿丁手艺不错,特意来学一学。
傅吟惜可不信这种话,莫说阿丁手艺到底如何,即便他是神厨,夏晏也没必要在这个时候过来学什么厨艺,不过既然对方不愿回答,她也装作糊涂,哦了一声没在继续问。
那看来我是有口福了,阿丁见你去学,肯定会做得比平时还认真仔细。
夏晏轻笑了笑:行了,你快去吧,那汤已经熬好了。
嗯。
傅吟惜巴不得赶紧离开,闻言赶忙点头错身走远,她急着去厨房,全然没发觉身后那人一直停留在原地,狭长锐利的眼直直望着她的背影,直到她走进厨房消失不见才转身离去。
傅吟惜这一整日没有怎么吃别的东西,光是那山药骨头汤便足够让她撑着肚子,于是傍晚的时候她并没有出来用膳,待在自己屋里读着青州的地方志。
大概是夜里亥时初刻,大家都忙着准备歇息时,宅子的大门再次被人敲响。
这几日都是阿丁和元宝轮着值夜,今日正好轮到元宝,他并不是这宅子的人,自然也不会轻易开门,同上次一样先行回院子里告诉顾卿允。
这一回顾卿允面上倒是没有多少意外,甚至神色间还隐隐有些期待,一旁的阿丁大概猜到什么,忙问:公子,是不是云……先不要声张,顾卿允打断他的话,小惜一直在等她过来,莫要给了她希望,最后偏偏落空,这样,你同我过去一趟。
夏晏瞧着俩人打哑谜,笑问:看来这次的不速之客是你们相熟之人,也是你们这段时间来一直在等的人?顾卿允看了他一眼,颔首道:是,但没有见着人都无法确认。
是,去看一眼也好,夏晏说着,转头朝隔壁屋子的方向一瞥,昔弟估摸也睡了,若是惊喜,放到明早也不迟。
顾卿允嗯了一声,没再耽搁,带着阿丁朝院外走去。
傅吟惜虽熄了灯,可其实并没有睡着,喝汤容易撑,却又撑不了多久,肚子咕噜咕噜叫着,烦的她迟迟睡不去,最后她索性下了床,准备去厨房瞧瞧有没有什么现成热了能吃的。
怕惊到隔壁的顾卿允,她并没有点灯,摸着黑就去开门,她原以为外头也是一样的漆黑,谁想一开门,院子里大喇喇坐着两人,而这两人也在第一时间听见了开门声,动作意外整齐地转头看了过来。
……昔弟,你怎么还没休息?夏晏惊讶地看向她。
傅吟惜也同样眼神地望着他,不解道:你们为何还没回屋?她说着,不知想到什么,转头看向隔壁顾卿允的卧房。
那里烛火通明,但大门敞着,一眼瞧去并没有人。
允……她刚要出声询问,但又意识到什么,忙改口,顾大哥呢?夏晏目光微闪,道:他出去一下。
出去?这个时候?他……夏晏正要说些什么拖延时间,忽然院子口处传来一声清脆的呼喊——阿,阿昔!院子里的三个人同时转过头,傅吟惜愣怔地望着远处,哪怕背对着月光,视线昏暗无比,可她还是一眼瞧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云珠,云珠?!她面上一喜,想也不想便朝着院子口跑去,而站在阴影处的那人也同样朝她跑了过来。
云珠!两个人总算碰着了面,也顾不得曾经学过的礼仪,周围还有人看着,一把抱在了一起。
傅吟惜一遍遍念着云珠的名字,哽咽也越来越清晰,云珠只顾着呜呜地哭,压根说不上话。
夏晏与元宝都下意识朝这边看来,顾卿允察觉到什么,主动开口:好了小惜,今夜你们两个人好好说说话,等明日一早起来,我们再谈别的。
等到了云珠,接下来就该继续往南走了。
傅吟惜明白他的意思,哽着声应着,这才慢慢松开了手臂,她看着云珠,破涕而笑道:我们先回房。
云珠更是喜不自禁,连连点头:好。
傅吟惜拉着云珠回屋,路过夏晏主仆二人甚至都没给一个目光,像是全然忘了他们的存在。
元宝震惊地张大嘴巴,等人进了屋才合上嘴,惊叹一般地问道:阿昔这小子可以啊,方才那个姑娘是他的媳妇儿?莫要胡言,夏晏低声训斥,这是别人的私事,不可妄议。
顾卿允正好走到二人身边,听到这话轻咳了一声:时辰也不早了,夏兄你们也早些休息吧。
夏晏点点头,朝傅吟惜的卧房看了眼,说:看来是你们等的人到了,恭喜。
谢谢。
顾卿允淡笑着回道。
那顾兄也早些歇息。
两个人一番客套完,这才各自回屋。
而另一边房中,傅吟惜和云珠又互相抱着哭了一场,差不多等到情绪发泄完,她才想起还有话要说。
对了,怎么大半夜到的,路上不会一直没休息吧?云珠摇摇头:有的,但因为怕被人发现,我们一路多是昼伏夜出。
这般日子,想想也苦,傅吟惜给云珠倒了杯水:累着了吧?奴婢还好,只是辛苦张大哥了。
张大哥应该就是带着云珠来青州的马夫,傅吟惜之前在信里见过,便没再多问。
对了姑娘,云珠面上有些紧张,视线不住往桌子底下瞟去,方才过来,顾公子说你前几日崴了脚,现在没事了吧?傅吟惜笑着摇摇头:我没事,你看刚才我不是又走又跑的,要是有事,还能这样。
那就好,这样奴婢就放心了。
傅吟惜听着这个称谓,竟然有些不习惯,她道:云珠,以后不要再在我面前自称奴婢了,我现在……她指指自己这一身打扮,我可是个和阿丁一样的小厮,日后有人问起,就说我们以前都是允哥哥家的下人,你唤我阿昔就行。
云珠顿了顿,倒是没有意外:刚才来的路上,顾公子也与奴婢说过了,奴婢会记着的。
真的记着了?傅吟惜笑着看她,意有所指。
云珠一愣,这才反应过来什么,也不由失笑:是我,我记着了。
好了,时辰也不早了,你这昼伏夜出的习惯也得慢慢改回来,现在先去洗漱,然后躺下歇一会儿。
傅吟惜说着,便起身要去替她准备热水。
但还没等她走出半步,云珠便将她喊住:姑娘等等,我还有一事要同你说。
傅吟惜只好重新坐下,看着她问道:何事?云珠似是不知怎么开口,犹豫了半天才慢慢说道:这次过来广城,原本一路都极为顺利,可是……可是什么?可是就前两天,青州北边的几处城镇似乎都开始戒严了。
傅吟惜眉头一皱:戒严?这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