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吟惜并未让自己一直陷在低迷的情绪中, 她轻拍了拍云珠的手背,瞥了眼一桌子的饭菜,问道:你过来前可有用过膳?云珠点点头:吃了一些。
还饿吗?若是还饿, 就再吃一点。
说着,傅吟惜将人拉到桌边坐下。
云珠犹豫着慢慢拿起筷子,刚要夹菜余光便瞥见身边的人一动未动,她不由地一顿,轻声问道:姑娘不吃吗?傅吟惜抬手去拿筷子, 可指尖才触到那玉筷子冰凉的边沿便停在那儿不动, 说:我……还是没什么胃口。
云珠见此,也放下了筷子, 认真劝道:姑娘是记挂着顾公子他们才没有心思用膳, 只是一早上没吃什么东西,再加上昨夜一晚折腾,再不吃点, 姑娘身子哪里撑得住,若是病了, 谁来救顾公子?傅吟惜一怔, 她转眸看向云珠, 才发现在不知不觉间云珠也渐渐稳重起来,甚至知道该怎么在合适的时机劝说她。
她也不知这算不算得上是好事,勾着唇淡淡一笑,再次伸手将筷子拿在手上。
好, 我吃,你也再吃一些。
嗯!主仆二人一同动筷, 但即便傅吟惜在心里告诉自己要吃东西, 身体的反应却很真实地在抗拒, 她几乎是麻木地咀嚼吞咽,可饶是如此,一刻钟后还是没了再举起筷子的力气。
我,我饱了。
云珠转头看了眼她碗里剩下的山药汤,说:姑娘把汤喝完吧?傅吟惜摇摇头,这次没再妥协,道:我喝不下了,就这样吧。
云珠闻言,只好没再劝说,问道:那姑娘接下来有何打算?傅吟惜抬眸看向紧闭的房门,神色冷静道:我必须得先走出这个门。
以现在裴衍之的态度,他定然不可能主动告知顾卿允等人被关在何处,她若想找到他们,那么只能靠她自己去发现,而不管他们是不是也在这间客栈里,最起码她都必须要走出去才能确定。
可是姑娘……方才四爷的意思似是不会同意你出去。
云珠有些发愁。
傅吟惜沉吟片刻,道:我会想办法的。
她并未细说什么,但云珠却莫名相信她能够做到,用力地点点头:我也定会配合姑娘的。
傅吟惜笑笑,一个念头恰好从心头划过。
用完膳,云珠朝外喊了人进来撤席,差不多刚收拾妥当,裴衍之忽然到来,进屋只见云珠一人,便问:夫人呢?云珠怯怯地垂下眼,恭敬地回道:夫人用过午膳后没多久便歇下了,说是有些累。
累?裴衍之眉心瞬间一拧,默了一瞬吩咐道:好了,你先退下吧。
……是。
云珠应着声,躬身退下时,垂落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往里屋里瞟去,清秀的小脸上闪过一丝不安的神色。
裴衍之放轻脚步来到床榻边,衾被下的人侧身躺着,除了一头乌发落在外边,几乎整个人都埋进了衾被中。
他有些担心地坐到床沿,伸手就要将那衾被稍微拉开些许,然而他才轻轻碰上衾被一角,床榻上的人便像是被什么惊到,一下子卷了衾被滚到了床里侧。
吟惜?!他微微一惊,语气里透出几分紧张与意外,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上哪里不适?傅吟惜闭着眼,双唇紧抿,手臂死死地抱着衾被,一个字也没有回答。
裴衍之脸色不太好,立刻倾身去探她的额头,可等了半晌,他并没有发现任何不对,无奈之下他只能再次问道:吟惜,你到底哪儿不舒服?他的语气是无意识下的温柔低沉,连他自己都是开口后才发觉他有多么害怕傅吟惜会因为他平日习惯的语气而误会他的态度,他不想她再像之前那样抵触自己,他要让她知道自己是真的在意她。
然而不管他如何柔声询问,用什么样的口吻关心她,床上的人依旧一动不动,甚至身子僵硬着,隐约间带着一种抗拒。
裴衍之放不下心,喊来崇林去将徐熙带来,可谁知傅吟惜这次便是连自己曾经相熟之人也没有搭理,虽说是伸手任凭徐熙诊脉,但不管怎么询问,她都是一再缄默。
裴衍之瞧见徐熙面色沉重,心下一紧,示意他到外边谈话。
情况如何?徐熙犹豫了下,似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裴衍之轻啧一声,焦躁地问:说话,到底是什么情况?徐熙无法,只能拱手回道:爷,夫人这怕是有些郁证的征兆。
郁证?裴衍之对这词并不熟悉,眉头微蹙。
是,郁证,这种病证时常是患病之人情志不舒,忧思过重所致,此病可大可小,但若一直不重视,它或许会让病者有自伤的可能。
自伤?裴衍之眉峰一凛,语气冷沉道,可有办法医治?徐熙微微颔首:我会开一道调理心神气郁的经方让夫人服下,但用药只能缓解夫人的病势,最根本的治愈法子还是那句话,心病需心药医,除夫人忧思之事才能让她彻底好转。
裴衍之闻言,望向卧房的面庞隐隐紧绷着,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收回视线,闭了闭眼道:你先去开方子,其余的……我会想办法。
徐熙点点头:是。
徐熙离开后,裴衍之依旧立在原地没有挪动半分,视线落在卧房的方向,久久没有移开。
一旁的崇林见此,不由轻声劝道:爷,夫人只是一时没有想通,等时间久了,看明白了爷的心意,定然就能解开心结,那什么郁证也自会治愈。
他是想劝慰裴衍之,这种事急不来,或许只有时间才是最好的那一味药,然而裴衍之在听完他的话后,却道:若她真得了郁证,不论让我做什么,我都会答应,可她若只是借病欺我……崇林微惊:怎,怎么可能呢,夫人岂会拿自己身体开玩笑。
裴衍之自嘲地勾了勾唇,傅吟惜这狠心的女人连假死都做得出,伪装生病又有何难,况且她如今已知自己在他心里的地位,以病相挟只会对她更有利。
崇林看着裴衍之的脸色,便知他不是开玩笑,心颤了几下,迟疑地问道:那,那爷准备怎么做,要试探夫人吗?裴衍之沉默着没说话,望着卧房方向的目光却愈渐深邃。
—傅吟惜抱着衾被紧贴在冰冷的墙边,这里四处都是裴衍之的人,哪怕是在屋里,她也不敢放松警惕,从她决意假装生病来换取更多的自由开始,她就必须完完全全让自己相信,她傅吟惜是真的病了。
她曾在顾卿允的书里读过有关郁证的病案,除了用经方或是偏方外,还有一种很关键的手段,那便是要让病人自身保持情绪稳定,不可过分为一件事焦思苦虑。
她眼下便是要裴衍之主动开口问她需要什么。
此举其实很冒险,以裴衍之谨慎的行事风格,一旦被发现她又一次伪装欺骗,那之后等着她的只会是更重的报复。
傅吟惜一遍遍地去勾勒每一步计划,正想得入迷,房门忽然咯吱一响,她眉心一跳,忙缓下呼吸,让自己陷进沉睡的状态。
房门被轻轻合上,一道沉稳的脚步声从外间慢慢靠近,最终停在她的床榻边。
傅吟惜心里其实很是忐忑,她能隐约感觉到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甚至没有半点掩饰与伪装,若眼神可以化作实质,只怕此刻的她已经被剥下一层层皮,不管她心里藏着什么样的打算都无处可躲。
裴衍之一定是怀疑了,但怀疑没有关系,只要他最终相信了她,那么她就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这之后一整日裴衍之都在屋里陪着傅吟惜,她睡着,他便没有叫醒过她,只是时不时给她喂些水。
傅吟惜中间真正睡过去一次,醒来时满室漆黑,静悄悄的一片,唯独耳边响着一道均匀的呼吸声。
裴衍之还是没有离开,也没有叫醒她质问她。
傅吟惜心里有些没底,但又不免期待,或许裴衍之已经放下了对她的怀疑。
这一夜似乎有些漫长,傅吟惜醒了又睡,睡了又醒,待到天光大亮时,整个人看上去还真像是病了一般。
怎么醒了,是不是我吵到你了?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
傅吟惜坐在床头,手抱着曲起的双膝,神色呆愣地望向从屏风后走出来的男人,她看着他片刻,最后一言不发地撇开眼。
裴衍之眸光一暗,嘴角强扯出一个弧度,轻哄一般地问:饿了吗,我让人送些你爱吃的糕点进来?傅吟惜还是不答,垂着眼,仿佛一个字都没听见。
裴衍之顿了顿,走到床边坐下,床板随着他的动作咯吱轻响,床头的人便立刻抱膝往里侧又挪了挪,那犹如本能的反应让裴衍之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了脸色,嘴边再次扯出一个笑,道:吟惜,徐熙说你眼下不适合一整日都待在屋里,待会儿用过早膳,我陪你到街上走走,好吗?傅吟惜垂着眼睛微微一闪,但除此之外还是没有半点反应,她知道裴衍之这个时候定是在观察她,但凡她表现出一点点的急切,他便一定会对她起疑。
她要的绝不是他陪着她到外面走走,她要的是尽可能多的自由,一个起码能打探出顾卿允所在的自由。
大概是见她一直沉默,床边的男人只好再次开口:不想我陪着,还是不想去街上?那这样吧,我让云珠陪着你去,我只在后边远远跟着。
又一次放宽,可这依旧不是傅吟惜想要的。
裴衍之一次又一次地放低自己的底线,可一直到最后,傅吟惜还是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裴衍之的耐心逐渐耗尽,就在这时,崇林带着云珠从外走进屋中,道:爷,夫人,早膳备好了。
裴衍之轻嗯一声,抬眼看着傅吟惜,低声说:先用早膳,之后你想做什么,我们再议,可以吗?傅吟惜没有说话,还微微侧过身,拿后背对着床边的人。
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崇林尴尬地止住了送膳的小厮,示意他们暂时退下。
云珠在一旁看着这一切,估摸着时间差不多才一脸犹豫地走出,弱弱地开口:爷,不如让奴婢试着给姑娘喂些吃的吧。
裴衍之回头看了眼云珠,小丫头唯唯诺诺的,脑袋死死压着,那忐忑惶恐的模样隔着几丈都清晰可觉。
你能让她吃下东西?他有些怀疑地问。
云珠点点头,这次倒是没有犹豫:姑娘最信任奴婢,她不会抗拒奴婢的。
这话委实戳中裴衍之心口的伤处,也更是有些打破他原本的计划,他想着将傅吟惜身边所有亲近之人隔绝,这样长此以往她便只能够依赖自己,习惯自己,可如今这计划才刚刚开始便遇上了如此大的阻碍,他根本无法狠下心去分开这对主仆。
崇林打量着裴衍之的神色,也适时劝道:爷,不如就让云珠试试吧,要是一直不吃东西,夫人的身子只怕会撑不住。
裴衍之眉头微蹙,哪怕只是一种假设,他也不想听见这种话。
好,你来喂,务必让她吃下东西。
云珠松了口气,忙道:是,奴婢一定竭尽全力!裴衍之从床边站起身,右手轻轻一抬,示意崇林可以让外面那些人进来。
云珠挑了些傅吟惜平日喜爱的菜色与糕点,同裴衍之确认后才走到床榻边,小声地对床上的人说:姑娘,来吃些东西吧,都是你爱吃的。
傅吟惜睫毛轻颤,原本半回避的身子微微侧回些许,茫然的视线也随之往云珠身上而去。
外间的崇林见此,面上生出一丝喜色,迫不及待道:爷,快看,夫人好像是听见了云珠说的话。
裴衍之沉默不语,一双凤目紧紧锁在傅吟惜身上,让人一时看不透其中的复杂与深邃。
云珠一点点哄着傅吟惜,傅吟惜也真的听话地开始张嘴吃东西,虽然到最后还是吃得不多,但比起先前一动不动,已是有了很大的进展。
姑娘还要再吃一些吗?也不知过了多久,见着傅吟惜越吃越慢,脸色也渐渐苍白,云珠还是害怕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装作平静地问。
傅吟惜从昨日起就没有半点胃口,吃东西可以说食不下咽,现在为了在裴衍之面前演戏,几乎已到了忍耐的极限,她小幅度地摇摇头,随后便靠在墙边,借着墙上那些许的凉意缓解一阵阵的恶心。
云珠瞧出不对,假装无意地挪了挪屁股,将傅吟惜挡在自己身后,回头对裴衍之道:爷,姑,姑娘她应该已经用好了。
裴衍之走上前,颔首道:知道了,你退下吧。
他说着,余光朝崇林一瞥。
后者会意,立刻叫云珠收了碗筷跟他离开。
云珠如今虽被放了出来,但只要离开这间屋子便会由专人定守,可以说除了夜里休息,她与傅吟惜一样没有自由。
傅吟惜听见房门一开一合,几乎同时那道沉稳的脚步声也来到了她床边,紧张让她胃里的恶心感愈渐加重,她只能死死咬着唇瓣,才能让自己不发出一点声音。
吟惜——叩叩叩。
裴衍之的声音与敲门声同时响起,傅吟惜蓦地心里一松,便听得外头传来通禀声:爷,徐大夫来了。
身后靠近的声音停了下来。
让他进来吧。
话音落下,房门被人推开。
作者有话说:晚点还有一更感谢在2022-07-12 00:14:28~2022-07-13 19:42: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FranFF 20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