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昏嫁 > ◉ 第 122 章

◉ 第 122 章

2025-03-22 08:29:40

爷, 这是今日夫人要用的汤药。

徐熙走进屋里,与之一道的是一股淡而苦的药味。

裴衍之问道:这是什么汤药?名为平心忘忧汤,主用黄柏, 茯苓,半夏等多种药材煎熬而成,对郁证颇有疗效。

裴衍之示意徐熙呈上托案,远远地嗅了嗅,半晌后才点点头:给我吧, 我来喂她。

徐熙没有拒绝, 应了一声将托案朝前举了举:爷,小心烫。

嗯。

裴衍之拿起瓷勺在碗中搅了搅, 稍微散了点热气后才慢慢坐到傅吟惜身边, 温声道:来,吟惜,我们喝药。

傅吟惜回头瞥了眼那又浓又暗的药, 立刻皱起鼻子往后一靠,那拒绝的姿态完全显露。

这药虽苦, 但对你的身子有益, 来, 我们喝一口,好吗?裴衍之没有将瓷碗拿进,而是浅浅舀了一勺,吹得凉了一些才往她那儿递去。

傅吟惜垂眼看着靠近的瓷勺, 想也不想便抬手将它打开,裴衍之未有防备, 那一勺的汤药一下子全撒在了他的袖口。

爷?!徐熙一惊, 作势就要上前帮忙。

别动。

裴衍之一声喝止, 抬眼便见傅吟惜缩在床头,一脸惶恐地看着他,那害怕的模样似是他要将她吃了一般,他有些无奈,又有些苦涩,压着声放柔声音道:你别怕,我没事,这药不烫……但你得将这些药喝下,只有喝了药,你的病才能好转。

傅吟惜摇摇头,被咬的已经失了些许血色的唇微微一动,若有似无地发出一个字音:不……吟惜,你必须得喝药。

裴衍之语气严肃又认真,他又一次舀了一勺药,稍稍吹凉往前一递,说:别的事我都可以退让,但这药你必须得喝。

傅吟惜藏在衾被下的另一只手在听见这句话后下意识地握紧,可面上她还是将身子往后微微一仰:不,不要……吟惜!裴衍之还要说什么,徐熙却忽然出声止住了他:爷,等一等。

裴衍之回过头,深邃的眸中有些许急色:等什么?你有什么办法让她服药?徐熙一顿,摇摇头:强逼着夫人服药自然是有办法,可这对于得郁证的人而言很可能会造成更大的危害,或许在用药之前,我们还是得先让夫人解开心头的郁结。

心头郁结……裴衍之低低念着这几个字,突然间想到什么了,道:徐熙,去,去将崇林喊进来。

徐熙不明所以,但还是转身立刻去喊人。

崇林一走进屋中便察觉到了里头气氛有些不对,但不等他细看,裴衍之便问道:之前说的那处宅子,可已经安排人打扫清理完毕?崇林反应了下,回道:已经清扫完了。

好,安排车马,我要立刻带夫人过去。

现在吗?崇林微讶。

裴衍之冷眸朝他一瞥,道:我说的话听不懂?崇林一惊,忙应声道:小的听明白了,那其余的人……晚膳前都安置妥当。

是,那小的即刻去办!崇林反身离开,徐熙见此,问道:爷,搬去宅子是……裴衍之转头望向傅吟惜,她还是一脸嫌恶外加警惕地看着他手中的瓷碗,他顿了顿道:之前我说要陪她去外头街上走走,她不愿意,后来说让云珠陪着她,我在后边跟着,她还是不愿意,我知道她是不希望看见我,不希望我跟着她,但我做不到,既是如此,倒不如早些去那宅子里,最起码到时她能自在地宅子里四处走,而我也能够放心。

傅吟惜听见这话,不动声色地垂下脑袋,闭上了眼睛。

裴衍之清楚她最想要的是自由,可他能给的自由永远带着一层枷锁,或紧或松地禁锢着她。

她觉得可笑,但……她总算是达到了目的。

她说过,她猜测顾卿允他们一定关在离她不远的地方,而且以裴衍之的性子,将顾卿允远远地关着,倒不如放在眼前能随时看见的地方,只有这样,顾卿允或者说她才不可能再做出什么假死离开的事。

此番她假装生病,一来是不愿与裴衍之说话,装作郁证恰好能躲开与他谈话,二来便是想要能够出这个房门,她只要走出这间屋子,而不是需要去更远的地方。

若说这件事里有什么出乎她意料之外的,那便是裴衍之竟不知何时已经在这虞安镇中安排了一间宅子。

听方才他与崇林之间的对话,这间宅子定没有知会此地官府,那么安置这么一处落脚点绝不可能是为了那江南命案凶手的抓捕,而是原本便为了她。

他这么做,无疑是做好了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准备,他甚至不怕与她耗时间。

坐上去那宅子的马车,一路上傅吟惜还是没有说过一个字,她靠在窗边假寐,心里滋味却无比复杂。

一方面,她终于能够获得相对的自由,也有很大可能可以找到顾卿允和阿丁的下落,但另一方面,她再一次被裴衍之的执着惊到,她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大机会离开这里。

马车不知走了多久,等到傅吟惜都快睡着,前边才终于传来崇林的声音。

爷,快到了。

傅吟惜没有立刻睁开眼,一直到马车停下,裴衍之低声唤她的名字,她才假装转醒一般缓缓张开眼睛。

吟惜,回了屋里再睡,好吗?傅吟惜任凭他牵着自己出去,甚至从宅子大门外走到一间陌生的卧房前这一路,她都没有半点挣扎。

从这一刻开始,她必须要装作在裴衍之面前渐渐放下心里的戒备,只有这样他才可能放松对她的束缚。

饿了吧,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过会儿你还要服药。

裴衍之将她带到桌子跟前坐下,说:崇林已经提前安排人备好了点心吃食,你尝尝,都是你以往爱吃的。

或许是离自己的目标进了些许,这一回傅吟惜总算能够平静地完整吃下一块白玉糕。

裴衍之见状,也不由地松了口气,转头吩咐崇林每日都去外头买一些这种糕点备着。

傅吟惜就这样住在了一处名为沁春小筑的院子里,这处小院有山有水,哪怕是秋日间也是绿草如茵,繁花似锦,如同它名字中的一个春字,四处透着春色中才会有的鲜活明媚的气息。

裴衍之白日里并不是时时空闲,甚至前一两日里几乎没能见着人,但傅吟惜并没有急于一时,在一切未有准备之时贸然行事,她依旧装作心思郁沉的样子,每日里不是躺在床上,便是靠在窗边不知望着天边哪一只往南去的大雁。

裴衍之想同她说说话,可一整日下来,除了喂药的时候她几声抗拒的呓语,再没有听见过她任何一句话。

他心里焦急,但徐熙却道郁证治愈从来急不得,须得一步步慢慢将傅吟惜的心门打开。

这天,裴衍之照旧准备出门办事,临走前正好遇上徐熙送药过来。

爷,奴婢来喂姑娘便好。

云珠想着接过药,但其实这几日来,十次里起码有八次都是裴衍之亲自喂的药,而这一次也是如此。

云珠松开手,任由裴衍之拿过瓷碗走到傅吟惜的跟前。

傅吟惜今日起得早,天还没亮便坐在了窗前看外头徐徐升起的朝阳,而后一个时辰几乎没有挪动过半分。

来,吟惜,吃药。

裴衍之端着药靠近,却不想傅吟惜很是认真地望着窗外的某一处。

他不由好奇地跟着她的视线望去,便见窗外院子里的小池塘中一条鲤鱼忽地一跃而起,又纵身落下。

鲤鱼跃水,可是个吉兆。

裴衍之心下大悦,似有所感应地收回视线望向傅吟惜,谁知却恰好对上她偷偷看着自己的目光。

傅吟惜被突然抓包,眼睛一眨就要转头,裴衍之哪能就这么放过她,心念还未动,右手便放下瓷勺,一把将她握住。

吟惜,你方才可是在偷偷看我?傅吟惜面上发烫,垂眸轻咬着下唇。

裴衍之心口发烫,恨不得立马将人抱进怀中,可他刚要放下瓷碗,被他握住的手便隐约开始有些挣扎。

他心里一紧,抬眼间便见傅吟惜的眸中闪过一丝害怕之色。

这抹异色太过明显,裴衍之根本无从忽略,他当即愣在那里,不敢再往前半步。

别害怕,他有些苦涩地开口,我什么都不会做。

话音一落,傅吟惜眼中的防备明显少了些许,裴衍之一面感到心痛,一面又觉得不管如何,方才的事也算是往前走了一步。

只不过他一时间仍是有些不知所措,犹豫再三,还是将瓷碗交到了云珠手里:你来喂吧。

是。

裴衍之说着,余光却忽然瞥见傅吟惜又认真地看着窗外,他心念一动,起身对崇林吩咐道:搬来沁春小筑也有些时日了,夫人应当已经熟悉这里的一切,过会儿我离开,你便领着夫人在院子里转转。

崇林忙不迭地点头:是,小的明白。

记住,就在这间院子,别的地方莫要乱闯。

是!傅吟惜从始至终没有移开过半分目光,她望着窗外,见着那个人走近视线中,又见着那个人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院子口,几乎一瞬间,她那双安静认真的眼睛里匆匆划过一道意味深远的暗芒。

夫人,用完药后,小的便领着夫人到院子里走走。

崇林有些高兴,毕竟他也希望傅吟惜能够多多笑一笑。

云珠适时开口,道:崇林,我会好好给姑娘喂药的,你先去外头等着吧,有旁人在,姑娘还是有些不自在。

崇林点点头也表示理解:那你仔细喂着,我就在外边等你们。

嗯嗯。

崇林没有半点怀疑地离开了屋子,等房门一关上,傅吟惜便与云珠无声地对了下视线。

姑娘,来,先喝一口。

云珠像是哄孩子一般地说着,可她走去的方向却并不是傅吟惜的位置,而是与之完全相反的后窗。

姑娘要去桌边喝药?云珠又改口,好啊,那我扶姑娘过去。

傅吟惜随着话落起身,但她没有依靠云珠,而是自己悄无声地往桌边走了过去。

凳子拉开的同时,后窗的窗子被云珠打开。

好,还有几口就喝完了。

云珠又加了一句。

傅吟惜转头看着云珠将那汤药慢慢倒在了后窗外的小道上,等确认都倒完,她才模模糊糊地应了几声。

云珠得到示意,一边说话,一边将后窗重新关上。

好了,姑娘,我扶你出去吧,爷说了要让人带你去院子里转转。

这句话是屋子里传出来最后一点声音,崇林靠在门边细细听着,刚想听听接下来说些什么,房门忽然被人从里头打开。

呀——云珠吓了一跳,拉着傅吟惜便往后一退,待看清门外的人是谁,她一下子涨红了脸,气恼道:崇林,你靠在门边做什么,这可是对姑娘的大不敬。

崇林也不知她们会这么快出来,赶忙躬身退到一侧,道:小的给夫人请罪,是小的逾矩了。

傅吟惜只能看着他黑黢黢的脑袋,什么话也没说,自顾自地往前走。

崇林如今也见怪不怪,暗自叹了口气,立马跟上前去。

姑娘,咱们先去前头的假山走走吧,那儿弯弯绕绕的,得走好一会儿呢,先将它走完,若是累了,我们便先回来休息,若是不累,再继续逛,如何?傅吟惜停在假山外边,像是在仔细琢磨崇林的话,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抬手往假山入口一指。

崇林立马点了个头,道:那小的带着姑娘走走。

傅吟惜闻言,皱起眉头,抬起的手臂重重一落,看向云珠的目光里带着些许的不满。

云珠会意,有些为难地与崇林道:姑娘这意思似乎是不愿你在前头领路。

啊,可是你们也不认得路啊。

云珠顿了顿说:认不得路也没什么,这院子拢共这么点地方,假山里的路即便再复杂,也断不可能走不出来。

崇林其实也知道迷路的可能性不大,但想到裴衍之的叮嘱,还是犹豫着道:可我要保护夫人,这是爷临走前特意吩咐过的,你我也不能违逆爷的意思。

傅吟惜脸色落了下来,云珠一瞧,立马趁势道:崇林你看,姑娘她如今本就郁郁不欢,好不容易今日心情好些,你难道还要让她不开心?爷是有过吩咐,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就这么点地方,难不成还能走丢不成,只要姑娘待会儿好好地从另一头走出来,即便违背了爷吩咐的话,但结果上看是没有问题的。

可要是你现在不顺着姑娘的意思来,待爷回来瞧见姑娘又是沉闷不乐,你到时该如何解释?崇林,我原以为你是聪明的,怎么到了节骨眼上你反倒这般死板呢。

云珠一句接着一句地将崇林堵得哑口无言,没有办法,他只能暂时点头应了下来。

云珠,那你可得好好看顾着夫人,莫要让夫人磕着绊着了。

他一再叮嘱。

云珠不耐地回头看他:你如今怎的越来越唠叨,再这么下去,爷都要烦你了。

崇林一滞,吓得脸都白了几分:爷,爷怎么可能会烦我。

我都说了再这么下去啊。

云珠朝他摆摆手,道:不说了不说了,我先陪着姑娘进去逛逛,你往外绕,在另一头等我们便好。

崇林:……哦。

傅吟惜很快走进假山群中,差不多拐了两个弯,确定外边的人瞧不见自己时,她才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云珠。

姑娘,我们可总算从屋里出来了。

云珠不由地先来一句感慨,这几日就算裴衍之不在,她们屋外也有崇林以及好几个护卫守着,平时除了傅吟惜睡觉歇息,只要她也在屋里,那门就必须大敞着,显然是提防着她们主仆二人私下商讨什么。

也正是因此,傅吟惜这几日来才一直没什么动作,因为自从来到沁春小筑,表面上看她是自由了些,可实际上那些盯着她的人却变得更多,更谨慎。

姑娘,我们现在就要想办法去外面几个院子瞧瞧吗?云珠是知道傅吟惜的计划的,她猜测顾卿允一定关在这宅子中别的院子里。

但谁想傅吟惜却摇摇头:不,现在还不是时候,崇林对我还是太过警惕,况且我们眼下还不确定裴衍之到底是不是对我彻底放心,若是这院子里还有一些我们看不见的人盯守……云珠一下明白了她的意思,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办,总不能出来一趟什么也不做吧。

当然不行,傅吟惜抿了抿唇,说,今日我们必须要先完全熟悉沁春小筑,之后再想办法走出这个院子。

有可能吗?云珠有些不确定地问。

傅吟惜微微一顿:今日我试探了裴衍之,不管他是不是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喜欢我,但最起码他确实会因为我对他的态度改变而导致心神不稳。

云珠闻言,一时间面上有些欲言又止。

傅吟惜注意到她的不对,便问:怎么了,有话想说?云珠迟疑着,等傅吟惜问第二遍时才开口问道:姑娘,其实你心里清楚,想要救顾公子他们最直接的办法便是跟着四爷回燕京,而当初你之所以想要离开那里,便是因为四爷一直不在乎你,甚至还在许多事上隐瞒你,还要册封那什么奚夫人为妃……可眼下看四爷的样子,似是非你不可,这也算是姑娘你得偿所愿,那为何……为何我却固执地不愿跟他离开?傅吟惜替云珠说出最后的问题。

云珠怔了下,点点头:是,一直以来姑娘待四爷的心意,云珠还有将军府所有人都是有目共睹的,那为何到了现在,姑娘反而处处拒绝呢?云珠的话让傅吟惜不由地苦涩一笑:其实在被裴衍之抓到客栈的第一个夜里,我也这么想过,我既然怎么也逃不了,那为何不索性跟着他回去,既圆了这么多年的梦,也能保住所有被这件事牵扯的人。

可当我想要劝自己接受时,我却感觉不到任何得偿所愿的喜悦,只有一阵阵无法忽略的痛苦。

痛苦……云珠不解。

傅吟惜无奈地勾了勾唇,道:是,就是痛苦,这种痛苦我也不知从何而来,但却是实实在在刻在我心上的。

我对裴衍之的感情,其实,其实从没有少过半分……傅吟惜从未同人说过这些,当开口时多少有些哽咽:爱一个人,怎么可能真的那么容易抹去,尤其是我的那份感情从少时便生了根发了芽,经年累月风霜雨打之下还是长成了一颗大树,但曾经我一整颗心都是对他的喜欢,而如今这颗心上却长了别的东西,它慢慢挤占着那份感情的位置,让我忽然意识到除了爱或是不爱之外,这世间还有许多值得我去喜欢,值得我去经历的事。

再次见面后,我对裴衍之说,我已经不像当初那样爱他,所以我无法为了他留在那个我并不喜欢的深宫中,这话其实还有另一个说法。

云珠好奇地问:另一个说法,是什么?傅吟惜垂眼望着脚下崎岖不平的碎石小径,缓缓道:我这辈子或许只喜欢过他一个人,但我知道他处在那个位置绝不可能一辈子都只属于我,也就是说即便他真的也喜欢上了我,他也无法为了我空置整个后宫。

裴衍之信誓旦旦说不喜欢谢奚鸢,可却还是能够为她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册封她为后妃。

或许他的确只是为了保住谢奚鸢与其腹中孩儿的命,但等她生下孩子之后呢,他会不会又因为担心有人害她的孩子,继续将她留在宫内。

他与她的婚事是基于傅家能够给予他助力,可在登上皇位后,他需要的力量只会更多,朝中各处势力牵制也会逼着他做更多他不愿为的事。

他接受了她,那么他会不会再接受另一个傅吟惜。

在他们成婚前,她其实已经预想到了裴衍之绝不可能只属于她一个人,那个时候她卑微地觉得只要能得到他的喜欢,不管这喜欢有多少都能够接受,可直到谢奚鸢的事赤.裸.裸地摆在她面前,当她一次又一次地意识到原来她根本不了解真正的裴衍之时,她才发觉她根本无法接受一段并不对等的感情。

一生一世一双人,既然注定做不到,那便不如不要。

傅吟惜一字一顿说着,嘴角浅笑道:若是裴衍之能够放我自由,我便纵情山水间,一生得以自在逍遥,若是……她微微一顿,唇边的弧度虚虚落下:若是他不肯放我自由,我便……傅吟惜没有说下去,可云珠却忽然意识到什么,她有些不可置信地摇头:姑娘,不会的。

傅吟惜听出她语气里的惶恐,一垂眼便见她眼中满是惊色,她不由地笑出了声:你在想什么呢,莫不是以为我会去寻死路?不,不是吗,我以为姑娘那么说……云珠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傅吟惜抬手在她额间轻轻一敲,道:我可是个惜命之人,做什么也不可能为了个男人去死啊。

便是那晚她以为裴衍之会杀了自己,她都在暗中想着法子活命,更何况是现在。

那,那若是姑娘得不到自由,被迫回了燕京呢?假若真到了那一步,傅吟惜一顿,说,那我定要日日在那凰仪宫中写满‘勿妒’二字。

勿妒?云珠一愣。

是啊,我可不想像萧氏那样整日活在勾心斗角里,害了别人的孩子不说,连自己亲子的前途都给毁了。

不过,我应该不会像她这般,毕竟……傅吟惜说到这里,又像是想到什么,轻笑了下不再继续。

毕竟她的一颗心上早已不是只有裴衍之三个字,妒忌二字似乎与她无关,到时她便寻个江南来的戏班,日日唱戏给她听。

傅吟惜话说到此处,云珠也不再追问,其实说得再多,她心底最希望的还是能够离开裴衍之身边。

比起虚无缥缈,不知哪一日便会失去的帝王之爱,这切切实实的自由还是更为值得一些。

傅吟惜与云珠在假山走了一圈,来到出口处便见崇林只身站在那儿,瞧他翘首以盼的模样不知等了多久,一见她们出来便立马迎了过来。

姑娘,你们可总算出来了。

傅吟惜早早又恢复了郁证时的神情,见他靠近,眉心便立即微微拧起。

崇林明白这神色是何意,当即往后退了半步,道:那夫人接下来想去哪儿再走走?傅吟惜压根没将他的问题听进去,瞥了他一眼便转头往另一边的小花园走去。

云珠紧跟其上,崇林愣了愣,也赶紧追了过去:夫人是想要看花吗,那小的带夫人往小路上走,莫要被石子绊着了。

傅吟惜虽然没有吭声,可不动声色间还是一步步跟着崇林走了过去,她并非是要看花,只是这片花园位处于沁春小筑的边沿,且花草树木繁杂,远远张望过去,根本看不清里头有没有人。

这沁春小筑一整日都是有人在院门口值守的,她想出去,光明正大地从门口自是不可行,唯一简易一些,又不会轻易被发现的法子那便是从小花园这边的围墙爬出去。

她从小就爱跟着傅凌爬墙爬树,虽说长大后没怎么有过这样的机会,但有些记忆是刻在骨子里的,就算许久不用,也能凭着本能做到。

但在此之前,她必须要完全熟悉这花园的情况,尤其是哪一处角落最不易被人发现,这点至关重要。

就这样,傅吟惜仗着自己不用说话,在小花园里足足绕了五六圈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崇林见时辰差不多,离开时劝道:夫人,今日出来的时间也够长了,不如先回去吧?傅吟惜知道见好就收,况且如今她还是个病人,若是在外头待的时间太久,等到裴衍之回来一问,难免不会暴露。

不过她可不能这么听话就走,于是云珠适时开口劝道:姑娘,崇林说得有道理,我们还是先回房吧,等明日再来,如何?傅吟惜对云珠一贯是信任又亲密的,她这么一说,她便顺势点点头。

崇林见此,不仅没有丝毫的怀疑,甚至还松了口气。

傅吟惜回到卧房没多久,裴衍之便从外回来了,他对自己的去向没有半句话的解释,也不知是本就有意瞒着她,还是觉得以她如今的情况,即便他说了,她也不会搭理半分。

好在傅吟惜也不好奇,不管是什么,只要不影响她找到顾卿允和阿丁便好。

今日都去哪儿玩了?裴衍之还记得早些时候离开时,二人之间有过短暂的旖旎,他想着再培养一次,可这一回他开口,窗边的人却连眼神都没有挪动半分。

云珠见此,便解释道:爷,姑娘今日一早在外走了挺久,可能是累着了。

累着了?裴衍之微微蹙眉,看向她与崇林的目光多少带着点厉色,夫人的情况你们难道不知,以后出去最多半个时辰。

云珠一滞,她本想用傅吟惜累了这个借口,让裴衍之主动开口吩咐她照顾傅吟惜去休息,也好叫她家姑娘不必伤脑筋应付裴衍之,可哪想竟使得以后出门的时间多了限制。

她有些懊恼,但又不敢表露出来,只能抵着脑袋,闷闷地哦了一声。

傅吟惜几乎能想象得出云珠那沮丧的小脸,心里无奈地一笑,面上却还是一声不吭地靠在窗边看外头景色。

郁证之人须得多看看雅致有趣的景致,放宽了心神才有可能好转,因此即便她这么坐在窗边一整个下午,裴衍之也从未出声打断过她。

不过他虽不打扰,但却也十分烦人地守在一旁,傅吟惜几乎能时时刻刻感受到来自他的目光凝视。

两个人又这么过了两三天,白日里裴衍之出门,傅吟惜便去院子里到处逛一逛走一走,回屋前又总会在花园哪儿特意走一圈。

到了下午直至夜里,这一段时间裴衍之几乎都是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

傅吟惜时不时会卸下防备,露出一些能让裴衍之分了心神的目光甚至做出一些让他心烦意乱的举动,说是心烦意乱,其实更多是乱了他的心,却偏偏一转眼又像是什么也没发生,扰得裴衍之总是患得患失,心神不宁。

这天下午,裴衍之原是在陪傅吟惜看书,但突然蒋照从外头赶回来,匆匆在裴衍之耳边说了句什么。

此事当真?傅吟惜垂着脑袋,懒懒地翻过一页纸,在听得裴衍之意外的反问时,眉心急不可查地一动。

蒋照轻声回道:应该不会是假。

好,那便立刻去准备。

裴衍之说完这话,蒋照便立刻跑了出去,与此同时,傅吟惜察觉到一道熟悉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

吟惜。

裴衍之启唇唤道。

傅吟惜如今已能够对他的声音有所反应,因此她缓缓抬起头看了过去。

裴衍之神色没有什么异样,只是一贯疏冷的眉眼之间多了几分暖色,道:蒋照那边有些事急需要我去处理,你好好待在家中,夜里也不必等我回来,早些休息。

傅吟惜捏着书页的指尖微微用力,但面上却没有任何变化。

裴衍之见怪不怪,嘴角淡淡一勾,将手里的书放到一边,转头又如以往一般一条条地,事无巨细地叮嘱崇林与云珠。

崇林仔细地听着,最开始见自家主子这样,他心中实在是意外,裴衍之素来是最讨厌说话絮叨,做事慢慢吞吞的人,可在傅吟惜的事情上,他却总是有说不完的吩咐,也恨不得每一次和她待在一起时,时间都过得慢一些。

裴衍之这些改变,崇林都一一看尽眼中,他清楚傅吟惜对裴衍之有着什么样的意义,也因此他在傅吟惜的事上也极为用心。

爷放心吧,小的一定会照顾好夫人的。

裴衍之轻嗯一声,再回头去看傅吟惜时,她已经重新低下头开始翻起书,他心里多少是有些苦涩,但他也总在想过去他在傅吟惜面前是不是也是如此,满眼的冷漠疏离,不管对方做了什么,都能当作视而不见。

傅吟惜又翻过一页书,视线刚来到第一个字,额前便突然被什么轻轻一碰。

冰冰凉凉的,触感柔软的一碰。

她微微怔住,捏着书页的手也僵在那里,她有些担心裴衍之看出什么异样,然而等了好久,再回过神时,屋里却已经没有了裴衍之的踪影。

方才爷怎么走得这般匆忙?云珠不解地问。

崇林看了看傅吟惜,又转头朝门口的方向看了眼,摇摇头道:许是情况有些着急吧。

另一边裴衍之匆匆离开,上马车的时候连掌心都是湿的,他情不自禁地落下那一个吻,却连傅吟惜是什么反应都不敢看,他从未觉得自己这般怯懦。

爷,四爷——一声声低唤从马下传来,裴衍之匆忙回神,下意识说:怎么了?蒋照看着有些心不在焉的裴衍之,轻咳一声问道:爷,所有的人都已经准备好,现在便可出发。

裴衍之嗯了一声,今夜注定是不平静的一个夜晚,他若想早些回来见傅吟惜,那便需要他从现在开始抛却心中一切杂念。

出发!一声令下,一队队人马在落日余晖相伴下逐渐远去。

—傅吟惜一直在屋里看书,一盏盏灯逐渐点亮,崇林这才开口劝道:夫人,时间不早了,视线昏暗,还是明日起来再继续看吧。

云珠闻言,也跟着劝说。

傅吟惜是听得进云珠的话的,她合上书走到窗边,颇有些意外地抬头看向天边的银月。

云珠走到她身边,想起什么道:今日是十六,难怪上头挂着玉盘子呢,真漂亮。

傅吟惜转过头看她,乌黑的眸子一闪一闪,似在说着什么。

姑娘是说想去外头赏月?云珠惊讶道。

傅吟惜点点头。

云珠有些迟疑,转头看向同样意外的崇林,道:你,你看见了吧,姑娘似乎是想去外面赏月。

这,这恐怕太晚了吧。

崇林自是觉得不妥。

云珠皱着眉道:太晚?月亮只能在夜里看,哪里有太晚一说。

可这时辰不早了,外头视线昏暗,这若是摔着捧着,你我怎么同爷交代?你只顾着怎么同爷交代,就不考虑姑娘的心思?云珠有些不满道:也是了,四爷是将姑娘当作犯人一般对待的吧,连出个门都不行了。

哎哎,云珠你胡说什么呢!崇林吓得差点就要伸手捂住她的嘴了,夫人可是爷现在心尖上的人,哪里会是犯人?既不是犯人,何故连个门都出不去?云珠冷哼一声,姑娘这些日子病情已有所好转,难得见她又对什么有了兴致,你竟还不愿意满足,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崇林被堵得不知该说什么,犹豫了下,还是妥协道:那,那我们带夫人出去走走,可是绝不能走远,而且这一路都得仔细小心。

这是自然,这可是我家姑娘,还有谁能比我更上心。

崇林心里答道,那定然是他家主子。

可这话他不敢说,只能点着头道:那我去取两盏灯来。

成。

傅吟惜与云珠站在门边等着崇林,等他取灯回来,这才提着灯往院子深处走去。

夫人既是想要赏月,那定是要去宽敞一些的地方,不如便到假山后边的凉亭吧。

崇林提着一盏灯在前头走,快走到假山时提议道。

云珠与傅吟惜暗中对视一眼,回道:好啊,那便去凉亭吧。

三个人一路往前,就当她们快到凉亭时,忽然一道着急忙慌的喊声传了过来——不,不好了!崇林停住脚步,立刻回头去看,道:出什么事了?另一人听见了崇林的声音,赶忙朝这边靠近,待看清了各自容貌,才道:不好了,厨房的人忽然不知怎么都一个个腹痛,拉肚子了!拉肚子?是啊,崇林,你是爷身边的人,如今爷不在,你快过去看看吧。

崇林回头看了眼傅吟惜,一时犹豫,厨房的人突然全体拉肚子,这其中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事,若是不差个究竟,谁也不知之后会不会还出什么意外,可他若是离开……夫人,你们不如先回屋?云珠摇摇头:这不是才出来吗,怎么就回去了,你要处理事情便去忙,难不成我还照顾不好姑娘。

不,不是……云珠一顿,故意装作明白了什么:哦,你不是怕我照顾不好姑娘,是觉得我会带姑娘离开,崇林,你当我是神仙吗,还能逃过外头那些值守侍卫的眼睛?崇林也后知后觉不可能,见云珠坚持,便只好道:那你好好照顾夫人,我去去就回。

知道了!崇林不敢浪费时间,一边吩咐那小厮去找徐熙,一边快步朝院外方向跑去,几乎顷刻间,两个人便消失在了视野中。

姑娘……云珠小声开口。

傅吟惜低低嘘了一声,压低声音道:先去凉亭。

作者有话说:我真的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