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怕, 是我。
一道低沉,充满磁性的声音响起,隐隐透着熟悉的感觉。
傅吟惜警惕又略显意外地看向面前背着光的黑影, 迟疑道:你,你是夏……晏?话落,周围有一瞬的安静,但随即那道黑影便给出了回应:我是。
随着这一声简单的回答,黑影也上前一步, 没了院墙将月光遮挡, 来人的面容一点点清晰起来。
傅吟惜愣怔好半天,还是身后的顾卿允先开了口:竟真的是夏兄。
夏晏身姿挺拔地站在前方, 嘴边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听到这话,他抬眼朝顾卿允看去,道:你们是不是没想过我还会回来。
傅吟惜想到数日前分离的那夜, 抿了抿唇道:我们更意外你是如何进来的。
这毕竟是裴衍之的地方,哪怕不如皇城戒备森严, 可也不该这么轻易让人进来。
夏晏轻笑一声:这里确实不易进来, 但事在人为, 只要肯想办法总能找着机会,眼下不是细说的时候,我们先出去,而后再详谈。
傅吟惜原本只想将顾卿允和阿丁送出去, 可夏晏的到来还是不可避免地让她生出一点希冀,或许这便是她离开的最后一个机会。
傅吟惜正准备点头答应, 但忽然间却又想到什么, 说:不行, 云珠不在,我不能丢下她一个人。
夏晏看了她一眼,回道:我知你记着那个丫头,所以早在你们之前便已经让元宝带她离开,此刻她应当已经在宅子后头巷子中等着。
傅吟惜又是一时惊讶,她没想到夏晏竟会考虑得处处妥帖,而这原本与他并没有半点干系。
好了,我们的时间不多,有什么话又或是疑惑,都等出去后再说。
夏晏说着,双目直直地望着她,似是看出了她心中的困惑不解。
傅吟惜转头与顾卿允对视一眼,两人虽无言,但却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她抿抿唇转过头重新看向夏晏:好,我们走。
几个人摸着黑一路往前,弯弯绕绕地走了大概一刻钟,最前头的夏晏这才慢慢停下脚步,指着前头一处道:那里便是这间宅子的后门,看守的侍卫虽暂时被我们处理,但元宝观察过每隔半个时辰他们便会换一批人值守,所以我们必须敢在新的人过来前离开。
傅吟惜轻嗯一声,继续往前走去。
后门虚虚掩着,一推开便能瞧见墙边趴着四个人,没有血腥味,应该只是被暂时打晕。
走,云珠他们便在前面那个巷口。
夏晏说道。
傅吟惜收回视线,转而看向街道另一头的一个巷子口,自由就在脚下,可不知为何她心底仍旧隐隐有些不安。
小惜?顾卿允跟在后面,第一时间便察觉到了她的异常,怎么了吗?傅吟惜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停下了脚步,她忙回过神,摇了摇头道:没事。
顾卿允素来是心思细腻之人,听着傅吟惜的语气,他便能知晓这绝对不是没事的样子,但他并未继续追问,只是轻声道:不要多想,我们先离开。
傅吟惜点点头,怕待会儿连夏晏也察觉到不对劲,便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巷子口比之外头更为昏暗,一进去能明显感觉到有人存在。
少主?元宝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云珠的声音也传了过来:姑娘,是你们吗?傅吟惜和夏晏同时回答:是。
马车都备好了吧?夏晏问道。
元宝嗯了一声:就在巷子另一个出口的街上停着。
好,我们赶紧过去。
几个人没有耽搁,很快便沿着小巷一路走去,傅吟惜拉过云珠,一边走一边低声问道:沁春小筑那边如何?我与姑娘分开后没多久就遇上了夏公子他们,不过我可以确定那几个追着我跑的护卫是往沁春小筑的方向去的,这个时候那边应该已经发现姑娘不在了。
这个回答与傅吟惜预估的差不离,眼下唯一无法确定的还是崇林有没有发现这件事。
姑娘,我们什么东西都没有带,就这么离开了。
云珠说。
傅吟惜回过神,她笑了笑道:好不容易有机会能离开,那些身外之物丢了便丢了吧。
两个人说着话,不知不觉间便已经走出小巷。
马车停在路边,傅吟惜与云珠几个人先上了马车,最后留下元宝和阿丁在外驾车。
小惜,顾兄,我们先离开虞安镇,之后怎么走再做定夺,如何?马车一动,夏晏便开口问道。
傅吟惜没有异议,她看了眼顾卿允,后者也同样沉默地点了点头。
就按夏兄说的办吧,对了,现在暂时安全,夏兄可以说说你是如何找到我们了吧?这个疑惑她憋了一路,心里的不安或有也有一部分来自于此。
夏晏看着她回道:那晚你同我说过一些你与那个人的事,但当时你并未透露你们的身份,那个时候我没有细想,可等我冷静下来再看,这个问题其实并不难解答。
傅吟惜回视着他的目光,虽然视线昏暗,可她却明白他的确猜到了他们的身份。
这段时日,虞安镇乃至整个青州都发生了许多事,而这些事皆是江南那几起凶案所引起。
说来也是巧合,原本我并未将那个人与此案联系在一起,还是因为我安插在官府外的眼线回来禀告,说近来突然有人频繁出入府衙,而这些人的打扮与那日将你带走的人完全一致。
傅吟惜听着,不由地想起这几日来裴衍之总会在固定时间外出。
有了这个线索,想要确定你们的身份便轻易许多,而且……夏晏微微一顿,看向傅吟惜的目光有些复杂,燕京那边有个传闻在此前我也略有耳闻。
傅吟惜想到了什么,未等她开口,夏晏便继续道:说是当今圣上携后妃在行宫避暑,结果遭遇刺客,后妃遇难落水而亡,最令人意外的是,这位的后妃的丧事竟是由其母族操办。
傅吟惜眉心一动,下意识反驳:她并非后妃。
夏晏一顿,颔首:是我用词不妥,以她的身份来说本该是那凰仪宫中的主人,可是新帝登基数月,这封后大典却迟迟未办。
我并非此意,傅吟惜扯了扯嘴角,她既不是后妃,也不是什么凰仪宫的主人,她已经不属于皇宫。
夏晏沉默地看着她,隐于昏暗视线中的目光带着不一样的情绪,半晌后才再次开口:是我误解了。
傅吟惜无所谓地勾了勾唇,扯开话题道:所以你便是由此更加确定了他的身份?本来也只是有个猜测,毕竟其中很多都是传闻,只不过我做了一件事,正好印证了这个猜测。
什么?夏晏语气中忽然带了点笑意:今日他是不是突然出的门?傅吟惜眉头一挑:是,怎么,此事与你有关?算是与我有关,但也并不完全。
顾卿允听到这里,也算是听懂了个大概,不由道:夏兄就不要卖关子了,此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夏晏闻言,只好回道:他们正在调查江南凶杀案,虽然也掌握了不少消息,但此事的根源终究是江湖纷争所引起,很多细节之处他们并没有掌握。
今日我便是让人抛出了一点关于凶手的线索,引得他们前去追查,如此一来,也算是一举两得,一方面既能找着机会将你们救出,另一方面或许还真利用他们将凶手缉拿归案。
傅吟惜了然地点点头:难怪他离开得如此匆忙,这段时间他们的确花费了许多心思在此案上,只要有线索,他们必然不会轻易放过。
正是如此。
夏晏眉峰微扬,正准备再说什么时,却忽然发觉顾卿允的神色有些不对,他转头问道:顾兄是有什么顾虑?傅吟惜闻言也转过头去。
顾卿允扫了眼二人,顿了顿道:我确实有顾虑,那个人并非常人,即便一开始入了套,但以他敏锐谨慎的处事习惯,恐怕不会没有察觉。
就算他有所察觉,等他反应过来宅子出了事,一切也都迟了。
顾卿允抿着唇瓣,面上轻嗯一声,可神色却并未真的放轻松。
傅吟惜没有说话,顾卿允的顾虑她同样也有,但大抵是今晚发生太多事,加之遇上夏晏被救,她心底存着的希望复燃,或许……或许她这次真的走运顺利离开呢。
马车还在继续往前,因走的是小道,这一路几乎都是颠簸而行,只不过车子上的人都在想着别的事,无人在意这些。
夜,寂静无声,狭窄曲折的小道上只有马车驰走的声音,但也是因为太静了,外头半点动静声响便立刻被人察觉。
好像有人。
夏晏的语气突然一沉。
傅吟惜坐直了身子,忙问道:是前面还是后面?夏晏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起身掀起车帘,对着外头的两个人道:拐进边上的林子,暂时先停下。
傅吟惜闻言,心里便有了数,看来是后头有人过来。
果然,在交代完后,夏晏便坐回到位置上,解释道:后边有人过来,人应当不少,我们先暂且避一避。
好——傅吟惜正要应声,马车却忽然一阵抖动,紧接着高而拖长的嘶鸣声打破了夜的寂静。
少主,不好了!元宝急切喊道。
夏晏神色骤变,对着傅吟惜等人说:你们留在这里,我出去看看。
傅吟惜第一时间想到了裴衍之,然而就在夏晏掀起帘子准备出去时,一道陌生的,语调还带着些许诡异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
夏少庄主,别来无恙啊。
傅吟惜看见夏晏的身子一顿,而后听得他匆匆说了句别出来便立刻走了出去。
云珠有些害怕,抓着她的手低声问道:姑娘,怎、怎么回事啊?傅吟惜没有回答,一边的顾卿允沉声回道:恐怕是名剑山庄的仇家。
傅吟惜心中一动,皱眉道:会不会是那个被四处通缉的杀手……顾卿允嗓音紧绷:有可能。
若真是那个犯下大案的杀手,他们顺利离开的机会只怕比遇上裴衍之还小,傅吟惜没想到自己不安了一个晚上,竟是因为会遇上这个。
夏晏的声音很快在外面响起,两个人各怀心思地寒暄后,杀手那诡异刺耳的声音再次响起:夏少庄主,怎么,给我丢了那么大一个麻烦后还想着半夜离开?麻烦?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刘无刀,你可知我找了你多久,怎么,是觉得躲得太久,想自寻死路?傅吟惜忍受着那杀手犹如半夜鬼魅一般难听的声音,一面思考着夏晏的回答。
夏晏似是刻意避开了麻烦的话题,也就是说刘无刀确实遇上了什么事,并且极大可能就是夏晏搞的鬼。
夏晏,别给老子装糊涂,今晚那群高手难道不是找来报复我的?想要报复你刘无刀的人不计其数,不过你算在我头上也无事,我们之间本该有个了断。
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只是可惜眼下无人能助你,解决你不过是或早或晚的问题。
夏晏冷哼一声,紧接着传来一道冷剑出鞘的声音:刘无刀,看看是你能解决我,还是我先替那些死去的冤魂报了仇。
少庄主——元宝出声大喊,似要阻拦,然而在夏晏话落后,车外便立刻响起了刀剑相撞的声响。
傅吟惜心下一紧,她并非不相信夏晏的武功,只是那刘无刀算是个亡命之徒,其下手之阴狠实在难以预料。
允哥哥,现在怎么办?她没办法,只能先顾卿允对策。
顾卿允沉默了片刻,道:我出去助他,你们二人留在车内,不要出去。
说完,顾卿允便要动身出去。
傅吟惜下意识将他拉住,急道:不行,你就这样贸然出去,若是自己伤了怎么办?然而顾卿允却很是平静道:我的武功虽不及夏晏,但自保却并不难,况且我们只有将这个凶手尽早解决,才能继续赶路。
傅吟惜还想阻拦,但顾卿允动作极快,一下便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打斗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快,可傅吟惜却听不见任何一点说话的声音,她心下觉得奇怪,刚想要掀起窗帘探看一下外头的情况,鼻息间便隐隐嗅到一股奇怪的香味。
姑娘,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未等她开口问,云珠便先提了出来。
傅吟惜下意识抬手捂住口鼻,然而一切都已经太迟,她只能感觉到眼前的景象开始不停摇晃,最终陷进一片黑暗。
……再次恢复意识,傅吟惜已经不在那昏暗的马车中,她悠悠地睁开双眼,入目的竟是略显熟悉的床顶。
她足足愣了小半刻钟,一直到耳边传来隐约的说话声,她才渐渐回过神来,这里……这里是……醒了。
一道低沉,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
傅吟惜心头一震,僵着身子不敢有任何动作。
怎么,觉得很意外?男人上扬的语气中带着点薄怒。
傅吟惜闭上眼睛,没有回答。
你就不想问问被你救走的两个人,还有救你离开的两个人是什么下落?一丝轻讽从男人的口中溢出。
傅吟惜倏地一下睁开眼,目光直直射向床边站着的男人,她冷声问道:你把他们怎么了?!裴衍之神情明灭不定,唇瓣抿成一条直线,下颌紧紧绷着,良久才开口:你觉得我能将他们如何,私自带走未来的皇后,你觉得该给他们定什么罪名。
傅吟惜听见皇后二字,脸色一下就变了:我不是什么皇后,过去不是,将来也不是,我只是一个死过一次的人,没有过去。
你说没有便没有吗?裴衍之脸色也十分难看,回视着她的视线中带着隐隐的痛与恨,我曾经确实对你有过欺骗与隐瞒,可那并非是我本意,我们的婚事原不在我的计划之中,是你一次又一次的接近让我不得不接受,我本想在夺得帝位后再慢慢告诉你一切,可你却什么话也不说,甚至连给我解释的机会都没有便私自离开。
此后,哪怕我将你寻回,对着我的那个傅吟惜也早就不是原来的傅吟惜了,不管我如何解释,你都没有再拿过真心待我。
傅吟惜轻笑一声:是,是我过去纠缠着你,所以我得了报应,尝了苦果,你自有与我不相干的大计,王妃的身份又当如何,真心以待的感情又如何,比不过你藏着的姐弟之情,也比不过你的野心。
裴衍之拧着眉,厉声回道:我从没将这些与你相比,你是你,你与我之间的事也只是我们两个人的私事,与奚鸢无关,与我的野心更不相干。
傅吟惜像是听了个笑话:确实与我不相干,毕竟你与谢奚鸢是无话不谈的两个人,是一家人,而我……不过是一个能帮助你登上地位的人罢了。
裴衍之咬牙道:我说过,那是曾经,而且很多事也都情非得已。
傅吟惜不想再谈,不愿再被过去的事牵动内心的感情,她沉下语气道:我不想同你废话,我只问你顾卿允和夏晏他们在何处?你就这么记挂他们?裴衍之听到这两个名字,眼中便止不住溢出怒气。
傅吟惜已经想明白,一再退让根本无法改变裴衍之的决定,过去她一再选择演戏来应对,无非是不想与他正面对上,可当退无可退,避无可避时,她宁愿来一个痛快。
是,我确实记挂他们,他们帮助过我,对我向来真心,我担心他们,有何不妥?裴衍之胸膛不停起伏,道:所以即便那个夏晏设计引我上套,你也觉得他很好,对吗?傅吟惜冷眼扫着他,说:你如今毫发无损,他即便引你上套也是为了救我,我为何不这么认为,况且就算真的遇上了刘无刀,你们这么多人,难道还抓不住一个潜逃的杀手?裴衍之脸色渐渐变得苍白,他缓缓点头,嘴边一抹冷笑:是,你应该巴不得有人替你对付我。
傅吟惜撇开眼,没有再答。
我可以告诉你他们在哪里,我甚至也可以将他们全部放走,但我只有一个条件。
裴衍之的语气似是带着一种决然,又像是隐隐无奈。
傅吟惜重新抬眼看他:什么条件?裴衍之对上她的视线,嘴角勾出一个略显恶劣的笑:我要你跟我回宫,择日便完成封后大典,并且以所有你在乎的人的性命起誓,永远不会离开我身边,哪怕是死,也要在我之后。
傅吟惜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看着他:我凭什么要发誓?!就凭顾卿允他们几个的命,对了,裴衍之一顿,内心撕扯的痛苦在眼中一闪而过,还有你最看重的那个丫头,她也在其中。
云珠!傅吟惜掩在衾被下的手一下握紧成拳,她想要坐起给面前这个人一巴掌,然而她此刻还是浑身无力。
你不许动他们!我不会动他们,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
裴衍之一字一顿道。
傅吟惜知道自己没有选择,可一想到要回到那座深宫中,想到还要再去面对谢奚鸢和裴衍之之间复杂的感情,她便只觉痛苦。
你没有时间考虑,傅吟惜,你知道的,其实除了他们的性命,燕京城中还有很多你在乎的人,我是答应过你不会动傅家人,那么沈家呢,还有顾家……这个决定不难做。
这个决定当然不难做,因为她只有一个选择。
傅吟惜紧紧咬着唇,直到舌尖舔到一丝铁锈般的血腥味她才回过神松了力:我……答应。
裴衍之看着她唇间一抹鲜红,眼中划过一丝疼惜之意,但开口却还是狠下了心:你的誓言。
……傅吟惜恶狠狠地瞪着他,若是眼神能化作刀子,只怕此刻裴衍之身上已经满是伤痕。
我,我以我在乎的人的性命发誓,从今后再不会离开。
不会离开谁。
裴衍之要确认。
傅吟惜一顿,双唇动了动:裴衍之。
三个字一落,裴衍之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下,以性命起誓,他知道有多么难,他曾经甚至十分憎恶裴烨恒以此捆绑他,可如今这却竟然成为了他捆绑住傅吟惜的手段。
原来到最后,他还是活成了自己最憎恨之人的样子。
傅吟惜说完,心头便止不住地恶心,她烦躁地开口:我说完了,你可以出去了吧。
裴衍之回过神,视线不经意间又划过了她的双唇。
那道殷红刺激着他的双眼,让他心里各种情绪一时间翻涌起伏,明明他应该放下心,可似乎还是不够……唔……傅吟惜毫无防备,眼前一黑,唇上便是一重,她下意识想要推开身上的人,然而双臂根本使不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