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间的谈话声持续了约有一刻钟的时间, 随后傅凌离开,沉稳而缓慢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响起。
傅吟惜闭着眼装睡,等到床侧的位置微微一陷, 她才迷迷糊糊地唔了一声,身子慵懒地动了动,口齿有些不清楚地问:是谁来了,好像听到了二哥的声音……裴衍之有些意外她被吵醒,顿了顿, 说:是傅凌。
唔, 他,他来做什么?她艰难地睁开眼看向他, 一双桃花眼从衾被中露出, 茫茫然的,像只在林间迷路的小兔子。
裴衍之多看了她几眼,但最后还是正过身躺下, 说:没什么,只是同我说了下宫中禁军的布防。
果然没有同她说实话, 傅吟惜心里有些失落, 但还是继续问道:就这些?她说着, 还特意打了个哈欠。
嗯,就这些,裴衍之看着她眼睛被逼出泪珠,索性直接堵了她的话, 道,你都困成什么样了, 睡吧, 明日……好好在府中待着, 莫要乱跑。
这话一出,显然是打算将她隐瞒到底了。
傅吟惜面上乖巧地应声,可等青纱帐落下,她却怎么也睡不回去。
她知道裴衍之瞒着她或许是为了不让她担心,这算是为她好,但他却似乎没有考虑到,如若计划失败,他很可能会有性命之忧,到那时,她又如何能好?傅吟惜一整夜半梦半醒,只要周围有一丁点的声音,她便立刻惊觉,睁着眼醒来。
她无法撬开裴衍之的嘴,告诉她真正的完整计划,但她可以用着自己的办法,了解清楚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在傅吟惜醒来第十五六次后,床外侧的人终于传出些许的动静。
傅吟惜继续装作熟睡,仅仅凭着双耳来判断裴衍之在做什么。
他下了榻,他更衣洗漱,他走回到床边,他弯下腰……傅吟惜感觉到衾被的边缘被小心翼翼地塞到了她的身下。
这似乎是裴衍之第一次给她掖被子。
傅吟惜莫名揪着心,听着他再次起身离开的动静,衾被的边缘已经被她的手拧成一个麻花。
嘭一下响动,极轻的关门声响起。
傅吟惜这才睁开眼,就见窗外透进来的光还是暗色的,这个时辰约莫只是寅时末。
她没有停留太久,在她确定屋外没有什么声响后,她立马也跟着下了床榻。
简单更衣洗漱后,傅吟惜离开卧房,院子里还灰黑一片,没有裴衍之的身影,连崇林与蒋照也已经不见。
她知道自己必须赶快行动,正要跑下石阶,另一侧长廊处却突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王妃,你怎么起得这般早?云珠起夜,怎么也没想到一转头竟能看见自家王妃出现在卧房外,她匆匆跑过去,下意识有些担心地问:王妃,你是哪里不舒服吗?傅吟惜原本是想瞒着所有人做那件事的,可现下被云珠瞧见,显然没有办法直接离开,云珠的性子必定会一问到底。
我,我要进宫一趟。
她道。
云珠一顿:现在?这个时辰进宫做什么?傅吟惜不想浪费时间,索性直接解释道:今日裴衍之与二哥便要行动闯进太辰宫,我想要跟着去。
什么?!云珠大惊,什么叫跟着去,殿下与二公子不是说到时场面会很混乱吗?傅吟惜不知该怎么解释自己对裴衍之的担心,在她眼里,裴衍之并非无所不能,这次的事也极为凶险,偏偏他还瞒着自己,这让她更不能接受在王府中干等消息。
我没有时间与你解释太多,但你可以放心,我能保护好自己。
她虽没有练过武功,但小时候傅桓征也是教过她一些防身的拳脚的。
云珠见她行色匆匆,自知劝阻不了,便说:王妃若是去,那就得带上奴婢。
什么,带上你?傅吟惜思忖一瞬,立刻摇头,不行,你连马都骑得不顺,进了宫反而更危险。
她说着,就要侧身从云珠身边绕走。
王妃!奴婢一定保证保护好自己,云珠赶忙将她拦住,说,而且奴婢是绝不可能答应让王妃一人去那种危险的地方,王妃不同意,那奴婢就偷偷去,总归奴婢是一定要守在王妃身边的!傅吟惜见拗不过她,又担心时间拖延太久,只好点下头:那你必须跟在我身后。
好!那我们现在是直接进宫?傅吟惜一顿,摇摇头,从怀里拿出一枚银制的腰牌。
这是……王府各处通用的腰牌?云珠问道。
是,大婚后第二日,管家就将这枚腰牌给我了。
傅吟惜将腰牌拿在手里握着,说,裴衍之的兵马,一部分是禁军与傅家的兵力,剩下一部分则是王府自身培养的力量,所以,府中兵器库一定有这次出兵所用的甲胄。
我需要去取两套甲胄,云珠,你去安排马,我们到时从后门离开。
傅吟惜是第一次去王府的兵器库,这个地方看守极为森严,但不知是不是她的威名在外,侍卫们瞧见她也只是简单查了是否配有腰牌便让她进到了库中,并没有为难什么。
取甲胄的过程十分顺利,出来后云珠那边也完成了任务。
两个人换上甲胄,从后门离开,两个阍侍也没有阻拦她们。
傅吟惜猜测,应是早些时候便有像她们这般模样的士兵离开,再加上这些后门的阍侍本就爱偷懒,没有细查她们的面孔,便将她们放行。
傅吟惜二人策马朝着皇宫方向而去,经过午门时,守门将士一见她们的装束,也没有过问拦马,直接放了她们进去。
也正是这时,傅吟惜才确定,裴衍之已经领兵攻进皇宫。
王妃……云珠刚开口,前头的傅吟惜便回头警告似的看了她一眼,她意识到不对,立刻改口说:公子,我们就这么进去吗,我,我好像听到了打斗的声音。
岂止是打斗,那是切切实实刀剑碰撞的啷当声还有士兵们向前冲时的怒吼,纷乱又惊险。
傅吟惜稳了稳心神,喊云珠下马,两个人从城墙边往一侧绕去。
我们不要从太和殿正门走,宫里的防卫部署图我曾瞧过一眼,这边有一条小径,虽说绕一些,但应该畅通无阻。
云珠完全信任自家王妃,点点头:好。
-太辰宫。
禁军统领杨巍提着刀拦住前方众人,目光警惕地盯着与自己相对而立,气势威赫的男人,他道:翊王殿下,你们不可再往前。
裴衍之一身玄色甲胄,手握佩剑,神情比往日更为冷肃几分,他听完杨巍的话,未回应什么。
身后的傅凌一步走上前,语气恳切地对着杨巍道:杨统领,你可知现在太辰宫危机重重,整个大楚也面临危境!谁知他一开口,杨巍更是面容气愤,伸手颤颤地指着他:你,你,傅凌,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你这是在造反!你身为禁军副统领,理当协助我守卫皇城,可你呢,你竟带着自己的部下擅闯太辰宫?!傅凌剑眉一横,扬声喝道:杨巍,你可看清楚眼下形势?皇后独权,将陛下囚困在太辰宫内,不允许任何人探视,其心可诛,你此番拦着我们救陛下,乃是愚忠!杨巍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胡言,皇后娘娘禁止旁人探视陛下,是因为太医医嘱,陛下不宜受风见人,何来皇后娘娘囚困陛下一说!况且,不管你同翊王是何理由借口,带兵闯进皇宫那便是谋逆之举,禁军守卫皇城内宫,此番卑职绝不会允许殿下再往前深.入!傅凌见他不听劝告,闭塞耳目,气得差点直接提剑硬闯。
裴衍之朝他一瞥,示意他退下,而后左手一抬,用着与周围剑拔弩张氛围极为不符的语气,淡淡道:蒋照,请医女上来。
是!蒋照回身往后走了一段路,很快又领着一个着青色衣袍的女子走了回来。
医女姜夏叩见翊王殿下。
姜医女,裴衍之朝姜夏扫了眼,你之前说的那些事,劳烦再同杨统领说一遍。
姜夏垂眸,嗓音清冷道:是。
她应下声,抬眸看向几步之外的杨巍,先问道:请问杨统领,高太医可曾同你提过陛下所患病症到底如何?高太医便是之前裴烨恒第一次在早朝晕倒时,负责医治他的太医高无息。
杨巍一愣,回道:未曾,这是太医需要知道的事,我怎会细问。
正如杨统领片刻前所言,禁军守卫皇城内宫,但更重要的,还是应当保护好陛下,此言可对?杨巍迟疑地点点头:这是自然。
既是如此,如今陛下病重,杨统领竟从未过问一句?那你可曾见过如今躺在太极殿内的陛下到底是否安好?杨巍脸色微变:你什么意思?姜夏一如既往的平静,语气不紧不慢道:之前陛下第一次晕倒,高烧不退,意识模糊。
这样的病症并不少见,所以,要想治愈并不难。
可为何短短数日,陛下就再次昏倒于禧安宫,杨统领可曾想过原因?杨巍皱眉道:皇后娘娘说过,这次陛下昏倒不同前次,这一回是禧安宫奚妃下毒害的陛下。
下毒,那是什么毒?姜夏细眉一挑,又何以证明此毒由奚妃所下?杨统领想必还是不了解。
姜医女到底想说什么?杨巍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不由急切地问。
或许杨统领可以试想另一种可能,那便是陛下身体内的毒早在第一次昏迷前就已经存在,这次不过是毒性再次发作罢了。
什么?杨巍神色一怔,姜医女,凡事都要讲证据。
姜夏手里一直提着一个药箱,她蹲下.身将其打开,拿出里头一团乌黑的东西。
杨巍探头看了眼,皱眉问道:这是什么?姜夏伸手将掌心的东西完全展示在众人眼前。
杨巍这才看清那是何物,拳头大小的药渣团被一方纱布包裹,药汤将纱布浸染成了黑褐色。
这是谁的药?他问。
姜夏朝太极殿的方向看了眼,说:这是陛下第一次晕倒时,我在高太医专用的药炉边发现的,显然是陛下当时所服汤药的药渣。
我发现这一团药渣后,立刻寻了太医院几位有资历的老师,请他们辨认这药渣中到底有哪几味药。
她说着,右手手指轻轻拨开纱布的一角,指尖捻起一块半指大小的褐色药渣,道:这种药专门用于解毒,还有这种……她一一捻起药渣中的一些残留药材。
等到全部说完,杨巍才不解地问道:那又如何,这说明高太医确实在认真医治陛下。
认真?姜夏笑了笑,说,这几味虽都是解毒清热之药,但放在一起用,药性过大,虽能使人清醒一段时日,但很容易损耗精气,导致内体亏损。
陛下此番再次晕倒,便是之前用药过重,身体支撑不住所致。
此外,杨统领应该还记得,陛下第一次晕倒时,高太医与皇后娘娘可从未说过陛下中毒一事,只说是过于疲累,高烧不退。
但既然高太医用了这些药,显然他是清楚陛下中了毒,如此欺上瞒下,将陛下真实病情隐去,是否是包藏祸心呢?杨巍愣怔着说不出话,眼里已经生出一些挣扎,明显是已经意识到高无息与皇后的不对劲。
杨统领若是不信,大可以将燕京城中所有大夫寻来,让他们瞧瞧这些药的药用我可有说错。
杨巍:……莫说坊间大夫,便是宫中太医院也已经足够为姜夏证实。
其实这件事只要细想,很轻易就能察觉出不对,太医院这么多太医,资历比高无息深,医术比高无息精的大有人在,可不管皇帝病势好坏,皇后却从始至终只任用高无息。
这其中多少是藏了私心的。
姜夏见杨巍神色一紧松动,最后又道:高太医隐瞒陛下病情不报,他一人绝不可能如此大胆,而当时只有皇后守着陛下,能授意高无息这么做的只有她。
傅凌及时上前,说:高无息欺上瞒下,若非姜医女意外发现这些药渣,只怕还无人发觉皇后所图,而如今皇后更是直接不允许朝臣探视陛下,这其中之意,杨统领难道还不明白吗?杨巍沉默许久,握刀的手臂重重地垂了下来。
裴衍之淡淡扫了他一眼,启唇道:杨统领若是还无法做出决定,或许也可以当面对质,本王记得,高无息此刻应当就在太极殿内吧?杨巍神色一紧,犹豫片刻后,终于点下头。
太极殿的大门被禁军侍卫推开,萧娥原靠在坐榻上闭目养神,听到动静立刻睁开了眼。
你……裴衍之!萧娥脸色一变,当即转向杨巍,扬声道,杨巍,你怎么办的事,竟敢将人放进来,你可知带兵闯宫是为谋逆,是重罪,还不将裴衍之给本宫抓起来!杨巍垂着脑袋,迟疑道:皇后娘娘,陛下的病或许有问题,卑职这么做,也是为了陛下安危着想。
萧娥一怔,立刻转眸看向裴衍之,厉声斥道:你个逆子,勾结京中武将,这是要逼宫造反吗?!话音落下,一道浑厚沉稳的声音从殿外缓缓响起——皇后娘娘,倘若翊王殿下不领兵闯入,只怕今日我们这些做臣子的还见不到陛下吧?萧娥听到这声音,神色一僵。
殿门外,走进一个身影,来人两鬓有些发白,脚步迟缓,那是大楚两朝宰相,尚书省尚书令许钟。
许相。
裴衍之微侧过身,朝着来人拱手作揖。
许钟忙抬手扶起,道:殿下不必如此。
萧娥看着两人毫不陌生的相处,意识到什么,冷笑说:没想到,翊王殿下竟还和许相有往来。
一句话里的深意,不必言明,只消语气便能听出。
许钟蹙眉,沉声道:皇后控制太辰宫已久,萧氏更是在朝中引导舆论,称陛下病重,无法立下传位诏书,唯有嫡子厉王堪当大任。
敢问皇后此番,意欲何为?萧娥稍微冷静下来,她扫了眼众人,最后看向许钟,说:本宫能有什么意图,不过是担心陛下身子罢了,太医说过,陛下养病不易受风,最好不要见人。
至于朝中言论,本宫身处内宫又如何插手,许相指责本宫与本宫家人,可是听信了某些小人之言。
小人二字咬得极重,说出时,她的目光偏偏朝裴衍之那儿看了眼。
裴衍之视若无睹,只是目光一侧,朝着蒋照看了眼。
蒋照会意,忙走到外头,又请了一人进殿。
下官徐熙叩见皇后娘娘,娘娘万安。
萧娥看着一身绯袍的徐熙,眼中不由快速闪过一丝慌乱,搭在案几上的手也不由微微收紧,问道:徐太医过来是要做什么?徐熙拱手回道:近来听闻陛下中毒不醒,下官不才,对百毒曾有过了解,或许可以尝试医治。
陛下的病一直以来是高无息负责,你突然插手,若是干扰医治,谁担责?萧娥厉声问道。
徐熙深深躬下.身,又道:下官绝不会干扰高太医的医治,只是想替陛下把个脉而已。
许钟适时开口:皇后娘娘,高太医医治陛下这么久不见进展,也该是让别的太医试一试。
萧娥想要阻拦的话被堵,只能看着徐熙朝内殿走去。
众人一时安静,虽不说话,可神色却各有不同。
一刻钟后,徐熙脸色沉重地走了出来,身后高无息一脸愤恨地追出。
翊王殿下,许相,徐熙呼吸有些急促,嗓音不稳,下官能够确认陛下中毒已久,绝不可能是前段时日于禧安宫中的毒,并且,高太医所用药方绝无可能医治陛下,顶多是将陛下体内精气唤起,让陛下吊着一口气罢了。
此外,从陛下的脉象看,高太医因是为了隐瞒中毒一事,在上次医治过程中用药过猛,如此,才会造成现在病来如山倒之状。
许钟神色微沉,道:徐太医,按你所言,接下来可有何医治的办法?……陛下情况很是不妙,下官,下官没有绝对能医治的法子。
徐熙神色惭愧道。
许钟摇摇头:不,就算再小的可能,也请徐太医尝试医治陛下,务必……务必要让陛下转醒。
这句话一出,萧娥神色瞬间一变。
务必让裴烨恒转醒,无非是想要趁他醒来,让他将传位诏书立下。
可这时候立诏书,谁占据优势,谁占据劣势显而易见。
萧娥心下一急,反驳道:许相此言不妥,如何医治陛下的病应当让太医院太医一同商讨,否则一旦出了差池,谁能承担这个后果?许相这般匆忙要陛下醒来一次,难不成是藏有什么私心?她说着,转头看向裴衍之,意味深长道,就如一些人,陛下还没怎么呢,便领着人进宫来夺位置了。
许钟目光一沉:皇后难道忘了自己之前是怎么做的?除了高无息外,谁也无法进太极殿医治陛下,如今老臣举荐徐太医为陛下诊治,又有何不妥?不过是换了个人罢了。
至于翊王殿下,是救陛下于危时,也是老臣请求其领兵闯宫,如今朝野上下,只有翊王最为合适。
萧娥听到最后,气得直接从坐榻上站起,抬手指着裴衍之说:他合适?荒谬,本宫的孩儿才是最合适的人。
是吗?许钟语气一沉,厉王可知道皇后今日所为?若是不知,那厉王便是愚蠢,亦是对父不孝,连太辰宫被其母所控都未发觉。
倘若他知道……那厉王就是与皇后一样包藏祸心,意图控制太辰宫,囚困陛下!一字一顿,铿锵有力。
萧娥脸色唰的一白,身子微晃,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皇后娘娘!侍婢赶忙搀住她,将她重新扶到坐榻上坐下。
高无息一听许钟的话,又见萧娥这般反应,当即扑通跪了下来,叩头道:下官知罪,下官知罪!殿下许相明鉴,这都是皇后娘娘逼下官做的,下官只是迫于无奈啊!萧娥本就气极,就差一个发泄口,听到这般墙头草的言论,当即起身,几步冲到高无息跟前,一脚踹了过去。
一派胡言!你自己医术不精,看不出陛下早已中毒,现在竟还敢陷害本宫,来人啊,将这个高无息拉出去乱杖打死!萧娥已经语无伦次,说话毫无顾忌,全凭着一股气,哪里还有当初国母威仪的模样。
许钟皱眉摇摇头,不忍直视。
裴衍之淡淡开口:傅凌,皇后情绪过于激动,你安排几个人将皇后带至偏殿,好生照看。
傅凌得令,立刻喊了几个侍卫进来。
萧娥不可置信地看着裴衍之:你敢?!裴衍之目光冷冽地看着她,薄唇微启:母后,父皇在内殿需要安静,还请母后暂时移驾偏殿。
虽是一口一个母后,可语气却十分冰冷,毫无感情,仿佛是在喊一个死人般。
萧娥无法反抗,只得被人带走。
这时,徐熙从内殿走出,脸色不太好地开口:殿下,许相,陛下的情况恐不大好,其体内之毒实在太过久远,且毒性一直在深入陛下的五脏六腑,若是上次毒发时能有所察觉,或许还能将解药制出,但眼下……他话未说尽,可裴衍之和许钟焉能不知是何意?难道就一点法子也没有?许钟不死心地问。
徐熙沉默片刻,最后看向高无息:高太医可否将之前陛下所服用的方子给我看看?高无息哪敢拒绝,应了声连滚带爬地跑到另一间偏殿取药方。
裴衍之见此,不由问道:你准备用什么办法?徐熙顿了顿,看着二人:下官依旧没有万全的办法救醒陛下,但或许可以凭借之前的药方,改几味药,让陛下暂时醒来。
暂时醒来?许钟不解。
徐熙无奈地解释:就像是……回光返照那样。
……许相,所以要不要用?徐熙只能问他。
许钟静默良久,他看向内殿龙榻的位置,终是点下了头:用,哪怕只有一刻钟。
有了许钟的首肯,徐熙放手行动。
和姜夏二人在内殿足足待了一个时辰才疲累地走出来。
陛下应该很快醒来,许相若是有什么事,还是尽早同陛下言明吧。
这话什么意思,众人心中清楚。
许钟点点头,提步走了进去。
大概等了小半刻钟,里面的说话声响了起来,那是裴烨恒的声音,即便虚弱了很多。
裴衍之冷眼站在原处,等了片刻,许钟缓缓走了出来。
殿下,陛下让你进去一趟。
裴衍之不算意外,微微颔首后,不疾不徐地走进内殿。
裴烨恒僵硬地躺在龙榻上,原本健硕的身姿看起来干瘦了许多,神色间也多了颓丧苍老。
裴衍之注意到床边地毯上有一抹暗色,还隐隐嗅出点血腥味。
这是方才咯血了?裴衍之神色冷淡地瞥过,像是没有瞧见一般。
裴烨恒原本想等对方先开口,奈何这个儿子耐性天下第一。
走到这一步,朕,很意外。
最终还是他先妥协开了口。
毕竟,他已经时日无多。
裴衍之仍旧没有说话,只是神色冷淡地看着自己这个血缘上的父亲。
裴烨恒干硬地生笑了下:你一直想要这个位置对吗?朕,可以给你,但是,咳咳……朕有个条件。
裴衍之终于抬眼看过去,语气冰冷:我以为你已经看出来,现在的你没有资格谈条件。
回光返照,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倒下。
裴烨恒一愣,他看到裴衍之眼中的冰寒之气,那是他从未在他神色中见过的。
呵,你伪装得确实够好。
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听一听朕的请求。
请求?裴衍之这才动了动唇:什么?……朕要你替朕护奚鸢平安。
裴烨恒看着他,一顿,你应当能认出她吧,当年她与你可是一同住在凰仪宫的。
裴衍之目光渐深,里头的情绪晦暗不明。
只要你答应不会伤害奚鸢和她腹中孩子,我便立刻写下诏书。
裴衍之其实有些意外,他没想到面前这个无情的男人,临死之际想到的竟会是别人。
不过,他更多还是觉得可笑,可笑这个人到死还在表演深情。
你应该知道,我现在答应你,日后即便反悔,你也奈何不了我。
裴衍之直言道。
人都死了,难不成还能收回这帝位?裴烨恒轻笑了下,可却也猛地咳嗽起来,等到恢复平静,他才看着他,缓缓开口:朕要你在这里立誓,以你最爱之人的性命立誓,这辈子都不会伤害奚鸢和她的孩子。
最爱之人性命。
裴衍之听到这几个字,下意识有些抗拒,与此同时,一抹紫色的身影从脑海里迅速划过。
这个誓言应该不难吧。
裴烨恒嘴角轻扯,还是说,你现在已经有了最爱的人?傅家那个?裴衍之皱了皱眉,不愿再听他多言,直接应道:我答应你,绝不会伤害奚妃和她腹中的孩子。
裴烨恒一愣,最后缓缓吐出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她是个苦命的孩子……他话说到一半,没再继续。
去将许钟喊进来吧,朕要立诏。
许钟进内殿没多久,奚鸢便被人从禧安宫带了过来,一踏进殿内,她便注意到了不远处的一道身影。
裴衍之端坐在一侧椅子上,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没有停留,很快错开。
奚妃娘娘,陛下让你进去。
许钟走了出来,手里多了一卷赭黄布帛。
奚鸢颔首,与他错身而过。
裴衍之抬眼看过去,女子的身形并未因身怀有孕而有太大变化,只是脚下的步子似乎比从前要沉稳许多。
-裴烨恒疲累得快要睁不开眼,他隐隐感觉到气息在流逝,想要抓住什么,却又不知自己到底需要什么。
陛下。
熟悉的清冷细嗓在床侧响起,他努力睁开双眼,含着些许笑意看着来人。
鸢儿。
奚鸢垂眼看着床榻上的人,神色格外冰冷,但凡现在裴烨恒神智清醒一些,他都能发现这个一直顺从他的女人与往日有异。
只可惜,他现在根本看不清她的神情,只能透过模糊的视线,辨认她到底是谁。
对不起,这一次,朕怕还是没有机会见到这个孩子了。
裴烨恒艰难地抬起手,似乎想要去触碰那已经明显隆起的小腹。
奚鸢微不可察地往后退了小半步,淡淡道:陛下何必道歉。
朕不是答应过你会最疼爱你的孩子吗,可现在朕只怕连见一面都难。
不过,你放心,朕,裴烨恒稍稍缓了缓,朕已经将皇位传给翊王,他与你数年前便相识,他当皇帝,定不会欺辱你们母子。
而且你也不必担心他忘了你们之间的情谊而伤害你们,他已经在朕跟前立誓,会保你们母子平安的。
奚鸢一直冷淡的眉眼听到这话忽然微微一变,她问:立誓?他……立了什么誓言?裴烨恒笑了下,说:我让他以他最爱之人的性命起誓,一定会保你和孩子平安的。
最爱之人……奚鸢像是听见了个笑话,嘴唇一弯,止不住地笑了起来。
裴烨恒听见她笑,还以为她是满意自己为她考虑的一切,便道:你放心,以后没人敢再欺负你和孩子了。
奚鸢笑意一顿,冰冷的眼中却忽然生出几分暖意,朱唇翕动,道:以后当然不会有人再欺辱我与孩子,因为阿衍会永远保护我们。
裴烨恒一开始还没觉出不对,直到奚鸢的话在脑海中重现。
阿衍……你唤他什么?裴烨恒感觉自己的声音有些僵硬。
奚鸢神色变得温柔,说:阿衍啊。
裴烨恒一瞬间意识到什么,上半身剧烈挣扎起来,似是要撑着床榻坐起。
你和他……你们这些年难道还有……奚鸢看着他挣扎痛苦,嘴边反而泛起一丝笑意:我和阿衍互相汲取温暖这么多年,何须你来让他立誓保护我?我与他的情分,远比你想象得深。
你,你们……裴烨恒瞪大着双眼,嗓子里却像是有什么堵住了一般。
痛苦,折磨。
奚鸢淡淡道:噬魂散很痛苦吧,精力一点点流逝,徒留一个空壳。
裴烨恒一怔,噬魂散,什么噬魂散……他抬眼看着昔日睡于自己枕侧的女人,明明是那么一个如谪仙般的人,可此刻说的话却好似在一步步推人下地狱。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那么谨慎,不可能中毒,那是因为你不知道这噬魂散的厉害之处。
奚鸢想到什么,目光又冰冷下来,它无色无味,涂在身上甚至还会有些许的香气,只要入口哪怕一点,都会日积月累造成身体损耗。
裴烨恒突然想到曾经二人在榻间的日日夜夜,那些原本美好的画面一下子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原来真正的毒药的确是藏在最美的外壳之下。
你知道吗,我一直在等着这一天,每一日每一夜,只要你出现在我眼前,我就多憎恶你一分。
现在,终于到了我解脱的时候,我会和阿衍一起,笑着送你离开的。
裴烨恒喉间突然涌出一股铁锈腥味,可他却毫不顾忌,仍想大声朝外喊出什么。
诏……一个字才挤出来,裴烨恒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抓着喉咙,像是落水的人在求生一般想要挣扎向上。
噗——一口血终于从喉间喷出,但同时,裴烨恒也重重地倒在了床榻上。
奚鸢神色微变,立刻转身跑了出去。
不好了,陛下,陛下他……崩了!-傅吟惜带着云珠一路往太辰宫跑去,那一道道破开的宫门,还有一具具倒在地上的尸体,无一不在预示着这个地方之前发生过什么。
云珠几欲作呕,但见着自家王妃脸色严肃,便只好忍了下来。
快,前面就是太辰宫了!傅吟惜面色一喜,又立刻加大了步子往前跑。
王……不对,公子,等等!傅吟惜一路跑到太辰宫外,刚一进去就见一个略显苍老的身影站在太极殿外。
那是……许钟许相?傅吟惜似乎有些印象,前些时日还见他开过王府。
……传皇位于翊王殿下!傅吟惜前面都是士兵,再往前还有一列朝臣,她只能尽可能地往前挤。
直到听到翊王殿下四个字,她蓦然停住。
抬头望去,就见一抹熟悉的身影立在太极殿外,双手接过诏书,虽是恭敬,可神色间似乎依旧如往日般疏离清冷。
他做到了,他真的做到了!傅吟惜神色一喜,更是忍不住想要再往前走去。
她想要祝贺他,想要恭喜他,更想要拥抱他。
傅吟惜嘴角止不住笑,认真地一点点往前挪去,然而就在这时,人群中忽然响起一阵倒吸气声。
她下意识抬头,就见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从殿内快步跑出来,一把拥住了她最想拥抱的那个人。
傅吟惜笑意一滞,那个女人是谁,怎么这么眼熟……一身白衣,还有那轻挽的发髻,傅吟惜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一个名字。
奚鸢!那是奚鸢!傅吟惜不敢置信地看着那相拥的二人,没错,一贯与人保持距离的裴衍之竟伸出了手,回抱住了奚鸢。
傅吟惜拼命垫脚,死死地盯着裴衍之的神情。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像个普通人一般,看见心爱之人时才会有的温柔目光。
心口滞闷,让她甚至一时间忘记了呼吸。
有很多事,像戏幕一般一场场在脑海中闪过,那些隐藏在过往点滴之中的,属于裴衍之和另一个女人的踪迹。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2-04-09 23:56:26~2022-04-10 20:24: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cc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余音 20瓶;梨落、玻璃织城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