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中有一瞬间的死寂, 进来的侍卫通禀完便低下了头,凌厉的目光投射在自己身上,教他如何也不敢再抬起。
杨巍让你过来的。
听不出太多情绪起伏的一句话, 可每一个字里似乎都透着不可忽视的威压。
侍卫暗自镇定地抬手回道:是,是杨统领吩咐的。
裴衍之脸色说不出的难看,如此情况放在以往是绝对不会出现的,当初成婚后,傅吟惜甚至要求他即便不回去用膳也要派人先行通传, 可如今, 饶是他特意约好一起用膳,她却也不愿出现。
王妃知道朕会在太辰宫等她吗?忍了又忍, 还是问出这句话。
这下侍卫的脑袋压得更低了些, 支吾道:知,知道,应是知道的。
……裴衍之下颌紧绷着, 那脸色仿佛藏着暗涛汹涌的水面,虽还平静着, 可却隐隐透出几分危险。
-傅吟惜并没有多少胃口, 她满脑子都在纠结要不要去见萧娥, 以至于一顿早膳下来,根本没有怎么动筷。
温珍儿劝她再多吃一些,但她还是没能生出多少食欲,到最后, 直接替她做了决定。
姨母待会儿便安排人带你去冷宫,问个清楚, 你也不必再为此劳心费神。
傅吟惜以为自己会拒绝, 可实际上在听到这话后, 她心里却兀自松了口气。
杨巍得知傅吟惜要去冷宫见废后,立刻先拦了人,道:请王妃留下再等等,容臣下先去请示陛下,再护送王妃过去。
傅吟惜瞥了眼挡在自己身前的胳膊,淡淡道:你去吧,不过我没工夫等你。
说罢,她便直接抬手将身前拦住自己的胳膊拂开,因着杨巍不敢放肆,她几乎没用什么力道便顺利走了过去。
杨巍暗道不好,只能先暂时吩咐一旁宫门的侍卫,让其去太辰宫通禀,自己则紧跟在傅吟惜身后,一同朝着冷宫走去。
冷宫的位置极为偏僻,即便时值季夏,但只要一靠近宫殿附近,便立刻能感觉到明显的空荡与冰冷,让人没由来地心底发寒。
姑娘,仔细脚下。
云珠小声提醒着,搀着傅吟惜走过一处僻静的,铺满灰白卵石的小道。
冷宫大门外立着左右四个侍卫看守,左边一人瞧见她们,上下打量后立刻迎上前来,恭敬道:卑职参见王妃娘娘。
傅吟惜朝他看去,说:我要进去见个人,不知可否带路?王妃客气,温太妃已经提前吩咐,卑职这就领王妃进去。
傅吟惜微微颔首,稍提起裙裾,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虽说这冷宫并非一人独住,但因着萧娥曾是皇后的身份,她所在的寝殿仍是其间最大的一处。
王妃娘娘,废后便在里头,不知王妃是想单独见面,还是让卑职跟着?这在冷宫待久的人多少都有些神志不清,萧娥显然也不例外。
傅吟惜听出其话中深意,但还是摇摇头,说:不必,你和杨统领留在殿外便好。
杨巍一听,赶忙回道:王妃,还是让臣下陪同吧?杨统领,我如今已到冷宫,若是陛下怪罪,你不管跟不跟都没有差别,倘若你是顾虑我的安危,那也大可不必,应付废后,我一个人足以。
傅吟惜几句话说完,冷宫侍卫便立刻替她将殿门推开,她朝着云珠瞥了眼,两个人一并朝里走去。
寝殿内,视线昏暗,比之外面的清冷又多了几分凄凉与死寂。
傅吟惜停在殿中,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从内殿跑出来,来人的模样隐约有些面熟,赫然是废后身边的一个婢女。
你……翊王妃?!她一脸惊讶地顿在原地,目光之间带着点警惕。
傅吟惜没在意她的称谓,只是淡淡道:你家主子呢?婢女皱起眉头:你想做什么,我们娘娘虽身在后宫,可也是厉王生母,先帝的正妻,你莫想趁此害我们家娘娘。
云珠哼了一声,道:是你们自己害人害多了吧,见着个人就觉得要迫害你家娘娘……哦不对,是废后。
你——婢女面上羞愤,抬手指着云珠道,你一个贱婢竟敢对皇后娘娘无……啪!礼字还没说出口,傅吟惜便一掌打在了她的脸上,眸光冰冷道:放干净自己的嘴,再有下次便不是一个巴掌那么简单了。
婢女似乎是被打懵了,愣在那儿,眼中满是惊恐。
带我见废后。
傅吟惜也懒得废话。
婢女这回没再敢趾高气扬,捂着脸转身往里走。
傅吟惜刚要跟上前,就听得云珠在身后小声地问:姑娘,这巴掌打得手疼吗?语气十分认真,隐约还带着点紧张,傅吟惜差点没绷住乐出声,捏了捏右手手心,摇头道:还好。
云珠哦了一声:那就好,不过下次……还是让奴婢自己来吧,不必劳姑娘动手。
合着是在这儿等着呢?傅吟惜忍俊不禁,说:还想着下次被人欺负啊。
……云珠愣了愣,这才意识到什么,晃晃脑袋道,那,那还是不要有这种机会了。
话音落下,两个人已然来到内殿一张床榻前。
皇后娘娘,有人来了。
婢女走到床头轻声低唤,可连唤两声衾被下的人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傅吟惜皱眉看去,便见床上那人是侧身背对她们躺着的。
她并非奇怪萧娥的睡姿,而是若她真的睡着,她的婢女应该知晓,只怕会直接以此为由不让她们进来,并且绝不会像现在一般一遍遍地唤着萧娥。
眼下这样,应当只有一个可能。
娘娘是夜里没有睡好吗?傅吟惜不紧不慢地开口,这冷宫确实让人觉得不大舒服,白日进来便已浑身不适,若是入了夜,只怕什么妖鬼邪祟都会出来吧。
床榻上的背影明显一僵,而一旁的婢女也意识到什么,立刻噤了声面色惶然。
萧娥显然早已听见傅吟惜的声音,她并不想见她,因此在她们进来前便先一步背过身装睡。
婢女未明其意,只能一遍遍喊着。
傅吟惜侧眸朝床头方凳一瞥,上面放着托案,几乎不见多少油水的早膳正摆在里头,还未动过分毫。
她无声地弯了弯嘴角,再次开口:我的时间很是富裕,足以等娘娘睡醒,只是不知娘娘饿着肚子,到底能不能耗得过我。
随着话落,一动不动的萧娥突然转过身,目光愤恨地瞪视向她:傅吟惜,你还想做什么?娘娘别急,我今日来并非是想为难你,怎么说,你也是长辈,不是吗?傅吟惜的确不喜萧娥,但还不至于做一些落井下石的事。
萧娥面上满是不信,但她却也不怵,冷着脸,慢条斯理地坐起身来。
到底曾是世家之女,一国之后,即便处在冷宫这种不把人当人的地方,一举一动间仍旧带着无法掩盖的从容之气,当然,除开最开始看向她时激烈的反应。
你到底来做什么,说吧。
萧娥稳定下情绪,只是眼神中还是藏着明显的不忿。
傅吟惜转头看向床头立着的婢女,后者会意,有些不安地看向萧娥。
萧娥冷笑一声:你退下吧,谅她一个小妮子也不敢对本宫做什么。
……是。
傅吟惜也无所谓萧娥对她的称呼,待婢女退出去,她便不再浪费时间,开门见山地问:裴衍之和奚鸢相识,此事你应该清楚吧?萧娥面上先是一愣,继而轻笑了下:原是来打听奚鸢的事啊,怎么,你与裴衍之成婚数月,竟不知他与奚鸢早就相识?傅吟惜来此之前便知萧娥会因这事对自己冷嘲热讽,她不怒反笑:夫妻之间谁还没个秘密呢,娘娘不也是瞒着先帝的病情,害得他病入膏肓,药石无医吗?萧娥闻言,脸色果然一变:……傅吟惜,今日是你来求本宫,你这么个态度,就不怕本宫什么也不说,直接带着所有秘密离宫吗?娘娘怕是误会了,我来这里不是求你,而是……你必须要说。
傅吟惜脸色沉静,不疾不徐地说道。
呵,嘴巴长在本宫身上,难不成你还能逼我开口?傅吟惜抿唇淡笑了下,说:我不会逼你,只是今日我过来冷宫一事并未刻意瞒着陛下,若你不说,那等陛下问起你答了什么,我就只好凭着自己的想象回答,到时他一个不高兴,只怕娘娘离宫的时间又得提前一些了。
萧娥气息立刻急促起来:荒唐,他自己定下的时间,还能出尔反尔?他是皇帝,是一国之君,于万人之上,不过是废后离宫的事,难不成还得请礼部择期商定?萧娥脸色一沉,她一再拖延时间,便是等着自己的儿子能早日从厉王府解禁,而后想法将她救出冷宫。
对她而言,多拖一日是一日,多拖一时便是一时,她好不容易称病拖到现在,怎么能前功尽弃。
傅吟惜见她脸色斗转急变,便知她已断出利弊,道:现在你能说了吗?萧娥知道自己没有选择,深吸几口气后,闭了闭眼,说:你就这么问,本宫如何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那便先说说奚鸢的来历吧。
从眼下所能打听到的消息看,奚鸢是很早便进宫与裴衍之相识,可温珍儿曾经也提过,奚鸢是两年前才正式被先帝带回宫中,这期间曲折显然是与奚鸢的身份有关。
萧娥在傅吟惜开口后便像是陷进了什么回忆中,沉默片刻后才缓缓道:世人皆道奚鸢不过是先帝从民间带回的一个孤女,没有家世,甚至连字都不识几个,可事实上这燕京城中才情能超过她的女子绝没有三个。
傅吟惜有些意外,旁人称赞奚鸢倒也没什么,连对她恨之入骨的萧娥都这么夸,显然奚鸢此人确有才华。
她并非真的来自民间?她问道。
当然,萧娥冷笑一声,说起来,你对她的亲生父亲应该也不陌生。
谁?萧娥似是又想起什么,眼中笑意更甚:你还记不记得数月前自己在马球场上赢下的那一支笔?傅吟惜心里微滞,柳眉渐渐凝起。
看来你还记得,没错,那支笔的前主人便是奚鸢的亲生父亲!虽已经有所准备,可真当萧娥肯定了她心中猜测,傅吟惜仍旧感觉到喉间些许苦涩。
原来她当初千辛万苦争来的,只是想要裴衍之得偿所愿的彩头,竟是他原本要为奚鸢争取的礼物。
她难得看见他为了什么奋力争取,原以为他只是心有偏好,或是真的对那支笔背后的意义极为看重,却不想他只是在愿另一个人的心愿。
那支笔算是奚鸢父亲的遗物,拿它安慰奚鸢,实是一件再好不过的礼物。
也难怪,当她将笔赠给他后,他会不顾后果,转头又送给奚鸢。
如此心意,这般看重,她一个外人如何能插.的进去。
傅吟惜突然好奇,那时的自己在裴衍之眼里是否十分可笑——一个蒙在鼓里,什么也不知,甚至还因为互赠礼物而心下欢喜的自己,是不是就像戏本里滑稽的丑角……所以她,傅吟惜再次开口,可喉间却有些发堵,她并非姓奚?裴烨恒的太子太傅,姓谢。
当然,奚鸢不过是她的名字罢了。
怪不得连温珍儿都没有察觉奚鸢的身份有异,原是略去了姓氏。
傅吟惜顿了顿,继续问道:那她和……陛下又是如何相识的?作者有话说:多了一点……明天再多一点……最近码字速度有点跟不上……感谢在2022-04-19 23:57:27~2022-04-20 23:04: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玻璃织城 1个;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