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一早料到她会接着问这个, 萧娥的面上露出几分意味深长的笑,道:他们啊,说起来也是颇有缘分。
傅吟惜未有所动, 既没有生气,也没有着急追问,只是目光极为平静地看着床榻上的人。
萧娥见她如此反应,顿觉无趣,笑意微敛:当年谢太傅意外离世, 其妻哀痛欲绝, 缠绵病榻不过一个月便随太傅而去,那会儿奚鸢应是十……十一二岁的光景, 本是说好送到青州, 却突然被先帝暗中接到宫里。
说到此,萧娥的目光暗了暗,继续道:奚鸢进宫本是秘密, 再加上她一直在凰仪宫,五六年来根本无人察觉她的存在。
当然, 除了……她顿了顿, 抬眼看着傅吟惜, 除了那个贱婢的儿子。
虽未指名道姓,可傅吟惜仍旧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她皱了皱眉:你就算用再难听的字眼说他,他还是大楚的皇帝, 是能左右你生死的那个人,这些话除了让自己心里一时愉快, 有何益处。
她淡定地说出这番话, 话落的瞬间,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竟也沉稳不少,按着从前她听见这些难听的话,即便不能动手,也是要冷嘲热讽回怼几句的。
大楚的皇帝?他也配?!不过是先帝一时糊涂,听信奸人谗言罢了!萧娥冷哼一声,但并没有要继续深言的意思,语气一转,才接着道,总之,奚鸢在凰仪宫那几年几乎都是和那贱种作伴,先帝赏给她的东西,她转头偷偷送到他院里,可惜这些事瞒得过先帝,却瞒不过本宫,那些不属于他的东西,他别想碰。
傅吟惜自动滤去那些难听的字眼,脑海里模糊地出现一幅画面,正是奚鸢拿着一些糕点吃食站在裴衍之的对面。
虽是想象,可想来当年便是这般情状,两个人在如此一来一往间,渐渐相熟起来。
既然奚鸢十多岁便进了宫,又为何会在两年前被先帝从宫外带回?过了片刻,傅吟惜才再次问道。
萧娥略显憔悴的面上浮现出一丝讽意,她抬眼看来,说:她如何回宫?那得先问她是怎么离的宫。
当初她在凰仪宫待了五六年,才及笄不久便勾得先帝神魂颠倒,这样的人,本宫怎么可能放心将她放在身边。
那个时候的奚鸢尚且还有些自知之明,知道我有意偷偷送她出宫,不仅没有闹,反而还主动配合。
虽然她失踪后,先帝大发雷霆,但本宫是皇后,随意寻个理由应付,先帝也不好惩罚什么。
只是当时本宫以为奚鸢会就此远离燕京,可谁想,她竟在暗中打探京中消息,知道先帝要去江南,便先行暗中谋划,好让自己与先帝重遇。
萧娥说着说着,语气里的恨意与愤怒逐渐隐藏不住,她几近咬牙道:这个贱人在宫外不知哪里学来的勾人本事,一副清高的样子反倒引得先帝不舍得碰她。
要说她一直如此,本宫倒也佩服她,可狐狸总要露面,让先帝独宠她一人才是她真正目的。
她的野心可真是完美地藏在她那张面皮子下,本宫只恨自己最开始没下狠手,让她几乎一步登天!傅吟惜听完,隐隐对裴烨恒对奚鸢的觊觎感到不适,除此之外,她也深知过去的这些事由萧娥说出必然会带着私情,可刨除掉那些情绪宣泄的字眼,她却也能够明白很多事。
比如奚鸢一定不可能是为了权利地位回的皇宫,若是她在意这些,当初就不会配合萧娥被送走。
再比如……奚鸢和裴衍之之间的渊源与感情显然比她先前猜测得要深厚。
甚至,奚鸢重新回到皇宫一事,未必与裴衍之无关。
傅吟惜一时出神,萧娥定定看了两眼,突然笑道:听说先帝的后妃都已经安排好去处,除了奚鸢仍旧留在禧安宫。
你说,裴衍之那贱种是不是也被那贱人勾得□□熏心,准备子继父妾啊,若是如此,他们二人莫不是在凰仪宫时便……是不是只有这般臆测能让你心中好受一些?傅吟惜本不想与萧娥多言别的,她也想问清奚鸢的事后就转身离开,可萧娥一口一个贱字,仍是让她心里渐渐生出不适。
萧娥冷下脸,声音中带着点隐忍怒气后的颤抖:他们还不配被本宫放在眼里,耗费心神去臆测什么,本宫说的不过是实情!是不是实情,也与你无关了。
再过两日便要被遣送至尼姑庵,逞几句口舌之快也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
傅吟惜淡淡说着,也懒得继续和她交谈,转身欲要离开。
可谁知,萧娥却突然像是被触到了什么痛处,尖着嗓子,扬声喊道:那个贱种的皇位名不正言不顺,是他害了先帝!他迟早有一天会遭到天谴!!傅吟惜脚下一顿,看来,她方才最后一句话也让萧娥记起自己即将离宫,这会儿是气急败坏了?她心里想笑,可转过身时,眉眼间却明显透着一丝冷意,她启唇道:天谴?私以为娘娘才是最了解何为天谴的人吧,您不觉得自己如今的下场便是因果报应得来的吗?她说着,也不等床榻上的人开口,复又几步上前:当年并不是裴衍之生母故意勾引先帝,甚至她自己本身就是受害者,而你贵为皇后,因为无法与先帝起争执,便迁怒加害于她,在之后还苛待她的孩子。
多年以后你不仅不知悔改,甚至又用同一种招数对付谢奚鸢,只可惜这一次你低估了她在先帝心里的地位,所以你对谢奚鸢做的恶到最后全部反噬到了自己身上。
她的第一个孩子是你暗害导致流产的吧,这件事先帝也同样知情,对吗?也正是因此,他才会再又一次发现你对付谢奚鸢时重罚于你。
她说这些事时,萧娥的脸色是既惊又怒,显然,她的猜测并没有错。
谢奚鸢的第一个孩子确实是萧娥下手害的。
说白了,如今这一切……傅吟惜抬眼环视着周围,皆是你的报应,也即是你口中的天谴。
你——萧娥双眼顷刻间充斥起血丝瞪向她,起身抬手欲要朝她抓来,傅吟惜,你给本宫闭嘴,闭嘴!云珠在萧娥的手碰到傅吟惜之前便上前挡在了二人之间。
姑娘,我们还是快走吧,废后她疯了!疯字落进萧娥耳中,犹如在火中丢下一个爆竹,嘭一声,直接将她炸得更加癫狂起来。
傅吟惜,本宫要让你不得好死!杨巍在殿外隐约听见不对,脸色一变当即推开殿门冲了进来,结果刚拐进内殿,抬眼便见身穿一袭紫裙的女人将自己的婢女护在身后,双手一抬又把废后按在了床沿。
……云珠瞥到杨巍的身影,赶忙喊道:杨统领还愣着作甚,快来帮姑娘啊!杨巍这才从惊愣中回神,几步跨上前将萧娥制住,犹豫再三还是在其背上点了两下。
云珠看着突然昏睡过去的萧娥,有些惊喜地看向杨巍,道:原来杨统领也会点穴啊!杨巍:……他看着很弱吗?傅吟惜感觉到对面人的无语,轻咳一声道:有劳杨统领了。
……王妃言重,这是臣下职业所在。
杨巍心说,只怕就算他不出现,这位未来的皇后娘娘也不会出事吧?陛下让他跟在其身边保护,是不是有些多余呢?傅吟惜并不知杨巍心中所想,虽然她自己也能应付发了疯的萧娥,但有人相助,她自然也心存感激,因此道一声有劳并非客套。
将萧娥的婢女喊进来,杨巍这才问道:王妃可是问完了话,是否要现在回去宁寿宫?傅吟惜点点头,她已经了解了自己想知道的。
回吧。
三个人原路返回,一进宁寿宫,才走至主殿外的台阶下时,傅吟惜便隐隐觉得周遭氛围有些不对。
她未有多想,提着裙裾往上走,甫一走到廊下,抬眼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殿中。
……傅吟惜皱了皱眉,想要转身离开,但里面的人却也同时看见了她,不轻不重的声音从殿内传来——回来了。
温珍儿也坐在殿中,虽然视线有些模糊不清,可显然是希望她能进去。
傅吟惜不能让姨母单独留下应付裴衍之,咬了咬唇,提步跨进殿内。
参见陛下。
她毕恭毕敬地屈膝福身,只当他是皇帝来看。
裴衍之眉心微蹙,一双凤目无声地打量着面前站着的人。
温珍儿见此,也不愿掺和到年轻人的感情中,随意找了个借口,暂时离开了主殿。
而皇太妃离开,两侧随侍的宫人也十分有眼力见地退了出去,除了云珠。
裴衍之朝她扫了眼,后又淡淡移开,重新看向她身前的女人,道:你去见萧娥了?有杨巍在,傅吟惜本也没觉得能瞒过他,于是她点点头,坦然地应了声:是。
裴衍之原想等着她主动说,可她却在回了一个字后便垂下眼,一副不问就不答的样子。
这般情形其实并不陌生,只不过曾经问的那人是她,而总是不愿多言的是自己。
那时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可眼下他却忽然觉得这种被人冷漠对待,甚至无视的滋味太不好受。
裴衍之胸口处有些发堵,他只能匆匆开口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你去见萧娥,说了什么?傅吟惜微顿,反问道:陛下觉得我会说些什么?裴衍之并不难猜,在他看来,这段时间傅吟惜的别扭都是因为一件事,而那件事只和一个人有关。
你去向萧娥打听了奚鸢?他问。
傅吟惜想过他会猜到,却不想他的反应这么快,是因为他心里也一直有谢奚鸢吗?是,我是去打听了她的事,并且也知道了你和她的过去。
裴衍之面上多少有些不赞同,道:你想知道什么,问我便是,萧娥未必不会添油加醋。
陛下的顾虑我心中明白,只不过我也有自己的判断,什么该信,什么不该信,陛下大可放心。
傅吟惜想起什么,又扯了扯嘴角:况且,即便是问的陛下,难道就能保证听来的都是实话吗?言下之意,自然是他也不值得她全然相信。
裴衍之听出深意,眉头轻拧:奚鸢于我而言,是恩人亦是姐姐,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你只要明白这一点便好。
傅吟惜一笑:嗯,明白。
裴衍之看着她嘴边的笑意,俨然与过去真心实意的笑不同,他目光微凝:你既打听了奚鸢的事,也应当知道她的过去有多么坎坷,当时我解释太极殿前她抱我的原因,并非是假,只是除却祝贺我即位外,她也是开心……那个人驾崩。
我明白,傅吟惜点点头,困在一个不爱的人身边,等同折磨,那天是先帝崩逝之日,但也是她得以解脱的日子。
她嘴上说着这话,面上虽浅浅笑着,可心里却忽生出一个可笑的问题。
是不是裴衍之也像谢奚鸢一样痛苦过,俩人成婚虽是经他愿意,可当他们同床共枕时,他是否也有过那么一刻憎恨她,厌恶她?她很想将这个问题问出口,可不得不承认,她心生胆怯,她害怕过去所有的点滴都被抹杀,不管好与不好。
裴衍之见她突然沉默,眉眼间神色也有些低落,不由问道:你怎么了?作者有话说:得了写不长的病……感谢在2022-04-20 23:04:06~2022-04-21 20:33: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玻璃织城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77 5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