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衍之不似崇林一样懊恼, 他眉眼沉静,双目定定地望着地面上空荡荡的某一处,说:何福既然想舍弃自己的性命保全萧家, 那么我们就如他所愿。
他的语气很是很平静,听得崇林本能反应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开口问道:陛下的意思是……裴衍之目光一抬,凤眸之间盛满了凌厉冷肃之气:何福谋害先皇子嗣,明日辰时行凌迟极刑, 不得留其尸首。
他一顿, 又迅速看向崇林身侧之人,吩咐道:蒋照, 即日起, 派人十二个时辰盯紧萧家,哪怕出去一个仆人,也要确定其去向。
蒋照应下命令, 但他同崇林一样都有些不太肯定自家主子的用意。
陛下,小的有些不解, 此举难道能引得萧家自露马脚?崇林犹豫地问。
裴衍之轻睨了他一眼, 嗓音舒缓低沉:萧家让他来往宫内外通风报信, 显然是极为信任他,恐怕此人的亲眷也正在萧家当值,若是他的死讯传到这些亲眷耳中,朕相信, 他们必然会有所动作。
一群人的忠心或许牢不可破,但这些人里总会有那么些意志薄弱的, 找到这些人, 让其为我们所用。
崇林恍然大悟:小的明白了, 还是陛下英明。
……傅吟惜一直没有睡去,她被裴衍之拦着没能一同出去听回禀,只能先行上床躺下,但听着外间时不时传来的说话声,她却根本无法入眠。
哪怕她拉起薄被盖过脑袋,也还是没法阻止那些隐隐约约的声响传入耳中。
还未歇息?突然,一道低沉的声音从头顶响起,傅吟惜闻声一怔,顿了顿将薄被拉下。
裴衍之不知何时已经从外间回来,此刻他脱去外袍,只着一身单薄里衣立在她床侧。
……崇林和蒋照走了?她出声问道。
裴衍之嗯了一声,淡淡道:我们吵到你了。
是个肯定句。
傅吟惜索性也懒得否认,她点点头:事情好像还是不太顺利?他们三人说话时其实刻意压了一些声量,所以傅吟惜并没有怎么听清,但即便如此,她却也猜到事情遇到了难处。
毕竟若是所有事顺利,他们根本不可能商谈这般久。
此事到这里已经算告一段落,之后的问题也不是你能解决,所以你不必再操心这些琐事了。
裴衍之不紧不慢地说着,可这话却听得傅吟惜深深皱起眉头。
她原也没打算继续插手,毕竟她想要的提出条件的机会已经到手,但难道没了能用她的去处,便是连问一句也不可吗?傅吟惜心里一时生气,可很快她又转念一想,也罢,此事本也与她无关,若不是为了要裴衍之一句承诺,便是之前那些事她也不必参与其中。
况且她的生辰即将到来,对她而言,更重要的还是想清楚该怎么同爹娘开口离开燕京一事。
哦,好。
傅吟惜极轻地应了一声,借着内室光线昏暗,还偷偷朝床边站着的男人瞪了眼才转过身。
裴衍之听得她的语气,眸光一凝,眉心微蹙。
她这是不高兴了?裴衍之有些纳闷,想要开口问什么,可看着已经背过身,呼吸逐渐平稳的傅吟惜,最终还是将所有的疑惑暂时压了回去。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能分辨出傅吟惜喜怒哀乐的变化,可大多数时候他却还是看不明白这些变化的因由。
明明曾经都不需要他去观察分析,傅吟惜便已经将最真实的自己展现在他眼前。
这样的过去,他如今想起,竟已觉陌生。
裴衍之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心里却莫名不安起来。
这一夜,裴衍之并没有在秀水殿歇下,他独自安静地看了会儿傅吟惜,最后还是更衣离开了寝殿。
崇林在外头当值,见他出来,不由意外走上前:陛下,可是有急事要处理?裴衍之没有立刻回答,直到走出两步后才轻嗯一声,淡淡道:回太极殿。
崇林愣了愣,赶忙追上前,问道:陛下是突然有事回去,还是……不准备回秀水殿了?不回。
依旧是平静得略显怪异的两个字。
若是以前,崇林定会琢磨一整日都想不出个所以然,可如今,他几乎敢断言,这位新帝的异样定是源自于秀水殿的那位主子。
只是即便他心中清楚,却也无法改变什么,以他们家主子的脾气,根本不可能会主动同他说这些事。
崇林心下感叹着,结果一回到太极殿便被正主打了脸。
裴衍之并未如往日那样主动吩咐他退下,反而在他开口告退时,突然出声喊住了他。
慢着。
陛下还有事吩咐?他下意识停住脚步问道。
主位上的人紧绷着一张脸,神色间多有几分犹豫。
崇林心下一紧,暗道不好,莫不是萧家那边又出了什么难事?这个念头刚从脑海里划过,裴衍之便突然开口,有些生硬地问:你说,王妃生辰,朕应当送些什么?崇林差点以为自己听岔了,他不可置信地确认:陛下是问王妃生辰要送些什么礼物?……嗯。
男人有些不太适应地应着。
崇林又惊又喜,惊的是他家主子铁树开花,甚至还主动提及生辰一事,喜的则是他家主子竟知晓该送贺礼,讨妻子欢心。
这进步属实大了一些。
陛下难道从未听王妃说过想要什么吗?这是崇林第一次被问这方面的意见,自然万分用心,立刻便开始思索起来。
裴衍之默了默,说:朕欠了她两个心愿,但心愿是什么,她还未说。
生辰贺礼自是不能拿心愿替代,崇林摇摇头,又问,那平日里王妃可有表现出对什么东西比较喜爱?裴衍之目光一沉,薄唇紧抿着,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
崇林见状,便知自己白问一场,得不到答案不说,倒教面前的帝王感觉到了失败与懊恼。
咳,其实离王妃生辰还有两日,陛下或许可以在这两天里再考虑考虑,不必着急。
崇林只能想出这么个折中的法子。
裴衍之黑着一张脸没再说什么,抬了抬手示意他退下。
-傅吟惜醒来没见着裴衍之也并不意外,毕竟往日她起身,这长榻上的人也多是去上朝不在。
所以一直到云珠提起,她都以为裴衍之是早起去了早朝。
你说陛下是半夜离开的?傅吟惜秀眉皱起,目光从眼前的镜台中看着身后的云珠。
是,殿外侍卫同奴婢说的,好像是子时初刻走的。
傅吟惜有些意外,她昨夜想着事情,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这中间根本就没有机会注意到别的动静。
对了姑娘,云珠似是突然想起什么,昨儿宫里那个害奚夫人的内侍抓到了,两刻钟前已被凌迟处死。
傅吟惜握着发簪的手一顿,凌迟……虽说何福罪有应得,可她没想到竟会是这般折磨致死的法子,倒不是说残忍,只是以裴衍之的手段,他应当倾向于更干净利落的刑罚。
难道……傅吟惜眸光一动,难道裴衍之是想杀鸡儆猴,这一场极刑是特意做给萧家看的?此念头一经想起,傅吟惜心中便已然有了结果。
裴衍之绝不是会随意泄愤的人,他这么做定然有着更为重要的意图,只怕接下来等着萧家的,就是无止尽的监视了吧。
姑娘,头发梳好了。
云珠清脆的声音打断了傅吟惜的思绪,她抬眼看向镜中的自己,微微一顿,笑道:后日,你便给我再做一次这个发髻吧。
后日……云珠一惊,手拍了下脑袋,喊道:姑娘,后日可是你的生辰!傅吟惜挑眉:是,陛下会在当天设家宴,届时,爹娘兄长应该都会过来。
什么?姑娘是说我们能见着将军,夫人还有二公子了?!嗯。
傅吟惜看着云珠兴奋的模样,本该觉得好笑的她却并没有笑出来。
这都是她们最亲近的家人,可眼下却仅仅是见一面便值得如此激动。
云珠,你还记得我说过我们迟早有一天会离开吗?傅吟惜唇瓣翕动,嗓音低而缓。
云珠被她沉静的语气所感染,也不由地静下声来。
……记得,姑娘是已经找到机会了吗?傅吟惜想了想,点下头:应该算是吧,如果不出意外,生辰过后半个月内我们一定能离开。
云珠闻言,一步走到她跟前蹲下,语气认真地说:姑娘,不管你去哪儿,云珠都会跟着,将来是好是坏,也都有云珠陪着姑娘一起度过。
傅吟惜会心一笑:好,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之后两天,裴衍之并没有在秀水殿过夜,听崇林的意思,他这两日皆在忙着处理与何福有关的一应事宜。
表面是与何福有关,说白了却还是同萧家密不可分。
何福那不完整的尸首被人丢在了乱葬岗,萧家当夜便去了人去寻。
去的人是萧家的管家,裴衍之派人查实后才知,那人正是何福的亲爹。
如此关系,裴衍之自然不会就这么放过。
时间很快来到八月初八,也即是傅吟惜的生辰。
这天一早,云珠便替傅吟惜梳了个极为温婉精致的发髻,搭配着一套芙蓉花簪还有极淡的妆容,顿时让她多添了几分婉约柔美。
傅吟惜偏爱紫色,生辰这日的衣裙便选了紫藤萝纹的雪青色曳地裙。
姑娘真美。
云珠不免感叹。
傅吟惜眼中也难得有几分喜色,不过她并未留恋镜中的自己,转过头便问:外面来消息了吗,爹娘他们何时到?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2-05-01 13:04:06~2022-05-02 22:06: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碳烤兔爪爪 2瓶;雨落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