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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90 章

2025-03-22 08:29:40

云珠惶恐地半个身子趴伏在地面, 双臂环在身前,将紫裙紧紧拢在怀中,好半天才用沙哑带着哽咽的声音开口:陛下, 奴婢,奴婢只是想来陪陪姑娘……话说到一半,她便立刻感觉到了一股极为强势的威压从头顶上方传来,逼得她下意识噤了声。

紧接着,冷如冰霜的声音响起:拿着她的衣裳, 哭哭啼啼地陪, 你是在哭丧?云珠感到不妙,因为崇林的提醒, 她这几日无法将傅吟惜不善泅水的事透露出去, 可见着凤华殿没有半点动静,搜寻的人又在继续,她不得不得出来演这么一出戏。

她原本只是想让这玉清宫的人慢慢接受王妃离世的事实, 继而从下至上让裴衍之也相信这个结果,可谁想会在此碰上。

她的演技在崇林面前尚且能过得去, 但在裴衍之眼下, 只怕会被轻易看穿意图。

云珠不敢抬头, 僵着身子一声不吭。

崇林见她一副瑟缩惶恐的模样,心下不忍,想了想,替她解围道:陛下, 听闻云珠自小与王妃一同长大,这次王妃出事……她一时失了规矩, 也是情之所至, 还请陛下看在王妃的面子上, 宽恕与她。

云珠没想到崇林会帮她说话,但她反应极快,立刻跟着道:请陛下饶恕,奴婢再也不敢了!裴衍之的视线扫过太清池中仍在搜寻的木舟,池中的水比之前几日已然少去许多,木舟在其上四处飘荡,上头的宫人禁军一刻未歇地还在配合打捞。

明明宫中已经流传着傅吟惜身亡的消息,可只要没有他的旨意,无人敢停下搜寻。

都退下。

不知过了多久,裴衍之终于再次开了口。

崇林一听,微微一愣:陛下的意思是?让杨巍的人都先退下。

裴衍之说完,提步便朝着之前傅吟惜落水的位置走去。

崇林心中意外,但也无法多问:是。

见着裴衍之走远一些,崇林这才将云珠从地上扶起,劝道:不管王妃是否还活着,你自己都要善自珍重,至于陛下他……只是一时无法接受,并非真的气你在这里为王妃哭。

云珠一边摸着眼泪,一边起身,模模糊糊地道了声谢后,道:今日是我错了,只是等了这么些天,我实在太想念我家姑娘了。

我自是明白你的心思。

崇林叹了口气。

云珠垂着眸,想到刚才裴衍之离开时说的话,眼眸一转,状似不经意地问:对了,适才陛下吩咐让杨统领的人退下,这是不打算再搜寻我们家姑娘了吗?崇林一顿,摇摇头:陛下的心思,我又如何能猜得到。

话是这么说,但崇林却也有云珠一样的想法,不过即便接受傅吟惜身亡,可若是连尸首也寻不到,待日后回到城中,该如何向傅家交代。

云珠也是傅家的人,有些话自然也不好当着她的面说。

崇林将云珠打发离开,这才转头去找杨巍,等一切妥当,裴衍之却还留在之前的位置,没有走动半分。

你也退下。

崇林还未来得及靠近回禀,一道淡漠疏离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是。

崇林应着,却并没有离得太远,他退到烟光台前的一处花坛旁,整个人掩在其之后,默默地候着。

连续几日挤满了人的太清池一时间空旷安静下来,裴衍之站在那里,从始至终没有挪动半步,从崇林的位置看不清他到底在看着什么,但总归是望着那好不容易归于平静的水面。

就这样静默着,大半个时辰悄悄溜走。

崇林站得腿疼,也不敢吭声,看着裴衍之依旧直挺的背影,心里愈渐担心起来。

吴景方才曾来过这里,但因着裴衍之吩咐在前,崇林就没让他靠近,而是让他先去凤华殿等着,以防裴衍之再一次晕倒。

又过半个时辰,太清池旁的人依旧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就在这时,一道温和轻柔的女声从崇林背后传来——崇林。

他微微一愣,立刻转过头看向来人:奚夫人,您怎么过来了?谢奚鸢穿着一身水绿色襦裙,即便怀胎五六月,其身段依旧纤瘦清冷,站在那里总觉单薄。

她抿唇淡笑了下,目光缓缓望向太清池的位置,道:我在花园散步时碰到了吴太医,他说,陛下将禁军的人通通撤了,一个人在太清池,不知想些什么,也不知何时才能回寝殿,他心里担心得紧。

……是,陛下还说不想让任何人打扰,所以小的只能先让太医回去。

谢奚鸢点点头:陛下这个样子,怕也是慢慢意识到吟惜不可能还活着,我想,你之前拜托我的那件事,或许是时候说出口了。

崇林自然记得是何事,不过他还是有所迟疑:这个时候说,会不会适得其反,以陛下如今的状态,也许让他慢慢想明白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谢奚鸢淡笑着摇了摇头,道:你虽是他身边极为亲近之人,可到底还是不了解他,他或许能够自己想明白,可以他固执的脾气,就算想明白,他也不会接受放弃继续搜寻,除非有人将利弊得失清清楚楚摆在他眼前。

吟惜的事固然令人伤心,可他身为一国之君,除了儿女私情外,还有许许多多的人,许许多多的事需要他,旁的不说,便是这次刺客一事,关乎他性命的事,他有过问过几次?崇林哑口无言,他当然明白谢奚鸢的意思,否则从一开始也不会去请她帮忙劝说裴衍之。

那,那就麻烦夫人了。

他垂下眼睛,躬身拱了拱手。

裴衍之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时,周身沉静的气息顷刻间冷了下来,他没有说话,这种反应倒像是一种本能。

一种不愿让人看破其内心真实情绪的自我防卫本能。

谢奚鸢对此太过熟悉,在裴衍之还不足十岁时,他就已经养成了这种足以让不熟悉他的人敬畏退避的能力。

她因这熟悉的反应微微勾了下唇,慢慢走上前,在距离他还有两步的位置停了下来。

这也是裴衍之最为习惯的相处距离。

阿衍。

她轻声唤道。

裴衍之从脚步声的轻重便已经听出来人是谁,因此听见声音时,他并没有太多反应。

谢奚鸢对他的沉默已经有所预料,见他没有开口让她离开,便知他并不排斥自己的靠近,于是她继续往前了半步:阿衍,是时候回去了。

裴衍之的目光中没有分毫波动,只是微微启唇:姐姐来这里,就为了说这句话?明知他看不见,可谢奚鸢还是摇了摇头,说:你知道的,我这句话并非一个意思。

……裴衍之又一次沉默。

谢奚鸢未被这种无声的拒绝逼退,她继续道:这是在吟惜出事后,你第一次开口让人停下搜寻,你是在让自己试着去接受她已经离开的事,对吗?裴衍之蹙了蹙眉,线条流畅的下颌紧紧绷着。

我知道做出这个决定会很难,其实只要你不开口,这些人就不可能停下搜寻,哪怕他们心里其实根本不相信吟惜还活着,但最起码你能留着一丝期望。

谢奚鸢不知自己说出这些话到底是出于大局着想,还是仅仅只是那不可见人的私心,可不管是因为什么,她还是慢慢地说了下去:所有人都可以等你慢慢接受,但阿衍,你如今身为大楚的皇帝,你该知道自己身上的责任与重担,那些在暗中对你痛下杀手的人,那些真正害死吟惜的人,难道你都要抛之脑后,置之不理吗?你不是这样任性的人,她摇摇头,像是在对自己说一般,你该是最清楚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这句话落,谢奚鸢刻意停顿半晌,仿佛是在给裴衍之思考的时间。

阿衍,该是时候回去了。

最后,她再次说出了这句话。

回去,回去凤华殿,更是回到皇宫之中。

裴衍之并没有立刻给出回答,他也同样沉默良久,待到谢奚鸢忍不住再问一次时,他才闭了闭眼,道:姐姐,让我再想想。

离开玉清宫,就意味着接受了傅吟惜离世的结果,他在太清池边站了这么久,却依旧无法坦然地将这几个字咽下。

傅吟惜怎么可能会离开,怎么可能就这样与他生死别离。

谢奚鸢并未逼着他当即给出答案,能听到这个回应于她而言已是成功。

好,你可以再考虑,但你现在应该回凤华殿才对,你的身体若是不养好,落下什么病根,谁来将害死吟惜的凶手揪出来。

不得不承认,谢奚鸢总是能一击即中裴衍之的心结。

若他真的要接受傅吟惜的离去,那他必然要替她报仇,那些刺客,还有刺客背后的人,谁都无法逃脱。

裴衍之在太清池待了足足一个半时辰才离开,回到凤华殿,自然也少不了吴景无奈的叹息。

吴景没办法当着面责怪裴衍之,只能找机会将所有好的坏的抱怨说与崇林听。

崇林也知是自己没能看好裴衍之,虽然自己绝对拧不过对方的旨意,但终究照顾裴衍之是他的责任。

在这一天后,杨巍的人还是回到了太清池继续搜寻打捞,在裴衍之考虑清楚是否回燕京之前,一切还是没有太大改变。

-青州广城虞安镇。

来到青州已经有两日,傅吟惜渐渐熟悉了新的住所——一处临时租下的私人宅院。

此间宅子并不是他们随意挑选,宅子的主人与顾卿允曾有过几面的交情,知道他们要在此处落脚,待上数日,便好心将宅子低价租给了他们。

傅吟惜从进入青州时便是一副男子装扮,一来是为了路上节省梳妆打理的时间,二来自然也是为了掩人耳目,即便是宅子的主人,也只以为是顾卿允带着两个仆从出来游玩。

这天一早,阿丁从宅子外匆匆跑了回来,一手提着食盒,一手还拎着一袋油纸包。

傅吟惜刚从堂屋里走出来,见着他脚步匆匆,不由问:这么着急做什么,莫不是燕京那边来了消息?啊,阿丁一愣,忙停下脚步,拿着油纸包的手摆了摆,不,不是,燕京城没来消息,是,是我怕买的面坨了,早一步回来,也好叫公子与姑娘趁热吃上。

傅吟惜听见没有消息,面上的笑意稍稍退去些许,她无奈地勾了勾唇,走上前帮忙接过油纸包,道:都说了,离开燕京后不该再唤我姑娘,阿昔或是小昔都可以。

因着担心原先的惜字过于明显,她便提前说过可以用昔日的昔来代替。

阿丁并不太习惯,但还是认真地考虑了一番,说:小昔是公子喊的,那我便称呼你阿昔好了。

傅吟惜无所谓,点点头:那你将早膳摆出来,我回后院将允哥哥找来。

好。

顾卿允每日起得都很早,但在用早膳前,他也从不浪费时间,一早便进了书房,说是要将之后的具体路线计划好。

这几乎便是他们这两日来每天做的,傅吟惜能明显感觉到自在,再也不会有人时时刻刻跟着自己,不管去何处,都会有人禀告给太极殿中的那个人。

不过来了广城虞安镇两日,她还未出门逛过街,这自然也是为了她的安全着想,顾卿允说过,还要再等一等燕京的消息,才能决定之后如何生活。

一直以来,他们与傅凌都有联系,只是,玉清宫那边却迟迟没有消息出来。

或许是傅吟惜在这边惦记得太多,次日一早,一名侍卫急匆匆地从太清池方向跑向凤华殿。

快快,有急事禀告陛下,快快通传!人未至,话先行。

凤华殿外的侍卫瞧见来人模样,便知其是在太清池负责搜寻打捞傅吟惜的人,他不敢有所怠慢,忙叩响了殿门,向里通传。

裴衍之这几夜都没怎么歇好,但第二天一到时间,天才蒙蒙亮,他还是习惯性地起了身。

外头的动静有些响亮,他自然也听见了,眉头一蹙,便道:去外头看看是怎么回事。

崇林正在给替裴衍之更衣,听到这话便放下手:是,小的这就去看看情况。

他说完,转身往外走。

殿门一开,一路跑来的侍卫便立马冲到崇林跟前,道:陛下呢,陛下呢?有什么事,先同我说吧。

崇林对这冒冒失失的模样可没有什么好态度。

侍卫顾不得这些,只能急道:我们在太清池底发现了一具尸首!话音落下,侍卫的脸色便蓦地一僵,他的视线从崇林落向了他身后突然走来的男人身上。

陛、陛下!侍卫扑通一声跪下,再次喊道:陛下,我们可能发现了,发现了……王妃的尸体。

崇林意识到什么,略显僵硬地转过身,他不敢抬头去看裴衍之的脸色如何,嘴唇颤抖着发出几个字音:陛、陛下……男人一直没有出声,周遭一时如死寂一般。

崇林知道绝不能就这么僵着,他咬着牙稳住颤抖的声音,再次开口:陛下,陛下可是要现在过去?他说完,下意识眼皮一抬,只一眼,就让他心头震颤。

那张俊美无俦,素来冷静自持的脸上,此时此刻除了空洞无望的眼神外,便只剩下一片苍白的死气。

陛下?!崇林总有一种下一瞬裴衍之便会倒下的错觉,他赶忙上前,下意识扶住了他。

然而,一直僵滞未有动作的裴衍之却极快地将他的手拂开,低哑的声音随之响起:去太清池。

……是。

一路上,裴衍之没有说一句话,但好在,当他们赶到太清池时,裴衍之的脸色终于不再像方才那样惨白,最起码,他的目光之中有了情绪。

那是畏惧,痛苦的颜色。

崇林从未见过裴衍之如此,这让他更加不敢想象裴衍之亲自见到尸首时会是如何。

人……崇林刚要问人呢,开口时却觉得不对,他闭了闭眼,重新问道:你们打捞上来的尸首呢?侍卫恭敬又畏惧地指着路:陛下,杨统领吩咐过,将尸首暂时搬到了刚送来的一张长榻上。

崇林看不出裴衍之是否将侍卫的话听了进去,他只能一面应着,一面将裴衍之带到那张长榻前。

大概是杨巍特意吩咐,那红木长榻的周围围了一圈的侍卫,一个个背过身,神色严肃。

裴衍之缓缓走进,每一步都像是经过了万般的纠结与折磨。

他并未直接走到那尸首跟前,反而在距离还剩两步时停下,转头看向了杨巍:你确定是她的尸体?崇林听着这句话,竟感到有一丝意外,裴衍之的语气并没有他方才预想的那般痛苦,反而……平静得有些异常。

杨巍默了默,答道:尸体在水中泡了太久,已无法辨认模样,但……但从大致的身形看,与王妃娘娘极其相像,或许,或许由王妃娘娘亲近之人来辨认会准确些。

他原本想说的是云珠,一个与傅吟惜一同长大的人,可这话听在裴衍之耳中,却自然而然地落在了自己身上。

傅吟惜亲近之人,他不就是吗,他们曾那般契合,哪怕是烧成灰,他都能认得出。

只是,他敢看吗?这么多天,哪怕有再多声音说傅吟惜已经离世,他都可以自欺欺人地在心里筑起一道屏障,他反复地告诉自己,傅吟惜曾经那么爱他,又怎么可以在他将要给出回应时离开?!只要他自己认定她还在,那她便可以活着,可现在……陛下。

崇林也想到了另一个人,他试着开口:陛下,小的去让人将云珠找来吧,她一定能认出王妃的。

裴衍之仿若未闻,甚至在崇林提议后,一直没有动作的他竟直接踏出了一步。

就在这里,他没有再继续往前。

崇林不敢打扰,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裴衍之的动向。

只见他缓缓抬起眼,视线一点点从长榻边缘移至模糊不清,甚至还带着点血迹的尸首上。

时间一下子漫长起来,周遭一切仿佛被什么所凝滞。

裴衍之感觉到大脑中有什么在嗡嗡作响,他觉得有些刺疼,可还是强忍着让视线落在那血肉模糊,除了身形外再看不出任何别的细微之处的尸首上。

那一刻,他的所有反应都像是一种本能,从头至双肩,再到双臂,最后一寸寸落到脚踝处。

裴衍之幽深晦暗的目光就像是一团乌云突然被一阵风吹散开,渐渐地清晰明亮起来。

不,不是,这不是傅吟惜。

她不是。

他匆匆说出口,不像是在对旁人说,反倒更像是在告诉自己。

崇林看着嘴角突然浮现出一丝笑意的裴衍之,有些意外,但更多也是惊喜:陛下,这当真不是王妃?裴衍之倏地一下抬头看向杨巍,道:去,去将吴景找来。

杨巍不敢多问,转身便亲自往吴景所住的寝院跑去。

大概一刻钟的时间,吴景被杨巍拉着匆匆赶了回来。

呼……陛、陛下,臣,臣……吴景体力不济,若不是杨巍一直搀扶着,只怕一到裴衍之跟前就得软了腿脚。

不要浪费时间,你看看这个人落水窒息的时间大概在什么时候。

裴衍之原先苍白的神色早已褪去,语气急切。

吴景来时已经从杨巍那里了解到些许的情况,他不敢拖延,当即走到长榻前,从怀里掏出一块巾帕掩鼻,仔仔细细地开始检查榻上的尸首。

这个时间周围仍旧沉默,但比方才却明显轻松些许。

吴景虽然体力不行,但辨认一具尸首却不算难事,很快,他重新站起身,对着裴衍之道:陛下,这尸首窒息死亡的时间应该是在二十多天之前,与王妃落水时间并不相符,所以她们不可能是同一人。

即便内心已有答案,可真当听见这个结果,裴衍之仍无可避免地松了口气。

这个时候,一个一直在玉清宫值守的侍卫突然从人群中走出,道:陛下,杨统领,卑职忽然记起一事,大概二十多天之前,玉清宫中有一个侍女突然失踪不见,当时我们只以为是侍女从宫中逃脱,但现在看来,或许这具尸体就是……她。

尸体之谜一下子解开,崇林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他原本以为最后的结果出来,不论好坏,对于裴衍之而言都是一次解脱,可当他看见裴衍之在得知尸体找到时的第一反应,他便一下子明白,除非傅吟惜活着回来,否则裴衍之只会一辈子活在痛苦之中。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2-05-31 23:56:11~2022-06-01 23:54: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8846996 2个;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