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林在外一直听着殿中的动静, 可一炷香过去,里头却一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他一下子想到之前几次裴衍之突然晕倒的事,再顾不得什么, 装作有事要禀,推开殿门迅速走了进去。
他匆匆在殿中扫了一眼,很快在地面发现一道熟悉的身影。
陛下?!他几大步跑过去,一碰到地上的人,便察觉不对。
这段时间裴衍之虽然都在按时服药, 可因着夜里总是歇不好, 精神多少有些不济。
崇林生怕他会像在玉清宫那样因伤发烧,日日夜夜, 时刻都不敢放松, 可没想今日还是……快去传太医过来!崇林对着殿外大喊,一面使力将裴衍之扶起,送至内殿榻上躺下。
这一次, 等太医赶到,裴衍之已经先一步清醒过来。
让他退下。
裴衍之的声音虽听着有些许虚弱, 可语气里的强势威严依旧不容忽视。
崇林不解, 劝道:陛下, 您似乎有些低烧,还是让太医进来看看吧?退下!一声低喝,让崇林不敢再言,只能躬身退出殿外。
吴景等在外头, 见人出来,上前几步问道:陛下可有召见我进去?崇林摇摇头, 无奈道:麻烦太医走一趟了, 陛下他……此刻谁人都不见。
这可如何是好, 是伤口裂开,还是怎么?这段时间一直是吴景在负责裴衍之的身体,他不可能放任不管,便直接问道。
崇林回想了下,说:有些盗汗,方才还昏睡了片刻。
睡着时看上去可还安稳?崇林斟酌了下,摇头道:不算安稳,眉头一直皱着。
吴景微微沉吟:看来应该是有些低烧,我开个方子,晚些时候,让陛下服用一些汤药,睡一晚或许会好转。
有劳太医了。
崇林是裴衍之贴身内侍,再过几年,这内宫内侍总管的位置基本非他莫属,吴景见他客气有礼,也拱手回了个礼。
又过两天,裴衍之身体刚好转一些,傅家突然传出消息,要为其小女办丧礼。
此消息一出,朝堂内外一片哗然。
傅家共三个子女,长子傅聿次子傅凌,以及唯一的女儿傅吟惜。
可这傅吟惜是谁,是当今天子还是翊王时明媒正娶的王妃,是原定在避暑归来就要行立后大典的未来大楚国母。
不论是谁听到此消息,都会先骂一句荒唐。
立后大典怎么就成了……丧礼?!不等第二日早朝,尚书令以及礼部几个大臣便赶到太辰宫求见裴衍之,但理所当然的,太极殿大门紧紧闭着。
崇林顶着两方重压来回奔走,以裴衍之身体稍许不适勉强劝说了尚书令等人暂时离开,可朝下求见不成,他们总能在朝堂上找到机会开口。
毕竟,如今被传出死讯的并非一个可有可无的女人,她可是凤仪宫未来的女主人。
然而裴衍之像是一早猜到会有人要问此事,未等早朝,他便临时将礼部侍郎宣到太极殿。
待早朝开始,礼部侍郎只字未提傅吟惜一事,精明老练如尚书令等老臣重臣一见此便知其中发生了什么,只能当作全然不知此事,而其余一些想看热闹的朝臣见着礼部不提,即便内心好奇,也只能生生忍住。
其后两日,裴衍之将自己完全投身于政事中,另一边也开始为揪出刺客背后主使埋线。
他在殿中时,不让任何人伺候,哪怕是崇林也须得候在殿外。
这天上午,崇林见蒋照过来禀报进展,下意识问了一句:你从宫外回来,可有听闻傅家的事?蒋照看了他一眼,犹豫着点点头:王妃的丧事一切从简,今日……应当就是王妃出殡之日。
出殡?崇林微讶,急道,王妃是皇室中人,出殡大事怎么都没上禀陛下!糊涂,你这几日可曾听陛下提过王妃的事?蒋照一脸无奈。
崇林根本不需回忆,这两日裴衍之开口说话的次数屈指可数,他明白了蒋照的意思,摇摇头:陛下根本不愿面对王妃离世的事实,又怎会过问或是在意这些……这些时日就不要再在陛下跟前提及此事了,时间一久,陛下或许会慢慢看开。
蒋照比崇林要理智得多,崇林应了一声,心下却不置可否。
他之前也以为裴衍之会渐渐想通,但一次又一次亲眼见着他崩溃痛苦,每次身上的伤病才好,就又因傅吟惜的事受刺激病倒,他便明白,裴衍之是不可能那么快恢复如初的。
他的回避,也正是说明如此。
蒋照没再与崇林多言什么,很快进殿同裴衍之汇报有关刺客一事。
进展如何?裴衍之的面上看不出多少失意,但只要熟悉他的人便能清楚感觉到如今的他又比过去更为疏冷几分,那黑曜石般的瞳仁里空洞冷漠的看不出半点情绪。
蒋照心里喟叹一声,面上却还是冷静地回道:已经问出他们与其雇主交易之地,就在青州与燕京边界之地。
裴衍之沉默半晌,又问:萧家那边可有动作?这段时间萧家还有厉王府都过分安静,属下觉得其中定有猫腻。
蒋照话落,主位上的人便极轻地嗤笑了一声,这大概是自玉清宫遇刺一事来,裴衍之第一次露出笑来,即便这个笑容里带着明显的讽刺意味。
敢趁朕不在宫中,对朕下手的,除了萧家还能有谁。
裴衍之凤眸微垂,连眼角都似带着几分冷意,道:若是往日,朕或许随意揪个错处敲打敲打一番便罢了,可如今……裴衍之没有将此番话说尽,可蒋照却一下明白过来,如今傅吟惜不在,新仇旧恨下,萧家也该得到自己的报应了。
继续盯着萧家,那些刺客的身份尽快查仔细,这一次,萧家的气数应该尽了。
蒋照神色严肃,拱手道:是。
蒋照刚从太辰宫离开,一个内侍打扮的青年人便匆匆从宫门处与他擦肩而过,他回头又看了眼那人的衣着,突然脚步一顿,道:这不是厉王府的人吗……怕会出事,蒋照当即掉头往回走,在太极殿外的石阶下终于将人拦住。
你是厉王府的人?内侍见他模样,顿了下,点头道:是,小的是厉王府的人,有要事求见陛下!陛下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你是奉谁的命令来的,厉王?内侍犹豫了下,回道:是,是的,厉王听说了傅家正在办丧事,不知怎么的就突然情绪激动起来,说什么都要见陛下一面。
蒋照微微一愣,他一开始得知此人是裴琅谌的人,还以为他是为了萧家,甚至是刺客一事想要求见裴衍之,可谁想,竟是为了傅吟惜?陛下不会召见,你回去吧。
裴衍之此刻最不愿听见的便是傅吟惜丧礼一事,这么过去,岂不是自讨责罚。
内侍叫苦连天道:烦请通禀一声吧,小的若是就这么回去,厉王怕是,怕是要打死我了。
厉王打死你?蒋照断然不信,虽说裴琅谌也曾露出过其锋锐的爪子,可到底他脾性算是温和,怎可能会打死自己手下。
内侍见他不信,忙道:厉王一直在说什么不可能死,还说一定要见陛下问个明白,小的也不懂到底是为了什么,但,但王爷他,他就差将整个屋子给掀了!蒋照未有动容,旁的事或许还能商量,唯独傅吟惜的事。
你回去吧,若厉王再问,你便说傅家那位姑娘确实出了意外,倘若他继续追问,蒋照在此顿了一顿,你就道是在玉清宫被刺客所伤,至于那些刺客是谁……大理寺还在追查中。
内侍仔细听着,他也知要见皇帝很难,退而求其次下也只能将蒋照的话转达回去。
多谢多谢,小的这就离开!蒋照这边才将裴琅谌的人打发走,没过一会儿,太辰宫便又来了人。
崇林望着眼前的温珍儿,恭敬行礼道:小的见过太妃娘娘。
不必多礼,起身吧。
温珍儿虚虚抬手,目光朝太极殿一瞥,道:陛下可在殿中?崇林不知似来意,但温珍儿的身份他却也清楚得很,即便没有傅吟惜的关系在,她也对裴衍之有恩。
陛下……在殿中。
他不好撒谎。
温珍儿点点头:本宫过来是想与陛下说几句话,但看这个情况,陛下似乎谁都不见?大白天关着殿门,这在太辰宫是前所未有的事。
崇林不好隐瞒,只能点点头:太妃若有急事,不如让小的转达?并非急事,只是与吟惜有关。
温珍儿一开口,崇林便立刻愣在了那儿。
怎么又是与傅吟惜有关?这,陛下,陛下他恐怕……崇林支吾半天,也没能找出个理由搪塞。
温珍儿见状,却也没有为难,道:看你这模样,只怕陛下那边不太愿意见本宫了。
不,只是与王妃有关……本宫明白,你无需多言。
温珍儿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说:这样吧,其实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只是想从太辰宫讨个人而已。
讨个人?是谁能入得了太妃的眼?温珍儿看了眼秀水殿的方向,说:吟惜出了事,她身边的云珠那丫头也没了主子,她自小跟在吟惜身边,只怕这几日也不好过,本宫想着让她到我那儿去,一来是心疼那丫头,二来,本宫想,这也是吟惜希望看见的。
这确实并不是什么大事,甚至,太妃要人,至多一句话的工夫,问题是,这人是傅吟惜的侍女。
崇林如今是不敢妄自揣测裴衍之心思的,他犹豫着,慢慢开口说:太妃娘娘,此事……此事恐怕需要小的先问过陛下。
温珍儿倒也不急,微微颔首:本宫原是无所谓的,但你若坚持问一句,那便尽快吧。
崇林这下不敢怠慢,忙应声转头进了太极殿。
主位上的男人听到声响,不悦地蹙眉抬眼看来:何事喧闹?想来也是听见了外头说话的动静。
崇林躬身禀道:是太妃娘娘过来了,说是想要从太辰宫讨个侍女。
侍女?裴衍之将朱笔放下,宁寿宫何时竟缺人伺候了。
并不是缺人伺候,太妃娘娘讨要的是,是云珠。
崇林知道,这件事要么他说,要么温珍儿自己开口,左右裴衍之都是要知道的。
殿上有短暂的沉默,裴衍之嗓音低沉道:她可有说为什么?说了。
崇林忙将温珍儿的话一字不落地重复了一遍。
裴衍之原先还有些质疑,但等听到所谓理由却也寻不到半点能够拒绝的地方。
若是傅吟惜在他身边,她定也会劝他将云珠送到宁寿宫当差吧。
不知从何开始,他考虑事情,竟都会从她的角度出发,就好像曾经的某些日子,他们坐在一处谈着天,即便二人意见相左,却也从未因此争得面红耳赤,反而让他回想起当时情景唯余温馨悠闲。
此事你去办吧,想怎么样听太妃的便是。
裴衍之收回思绪,匆匆说完,长臂一抬,轻摆了摆,示意崇林退下。
温珍儿极富耐心地在外等着,见崇林出来也不急着开口问,而是等着对方主动靠近回道:太妃娘娘,小的这就安排云珠搬到宁寿宫去。
温珍儿眉头微挑,试探般地问道:陛下答应了?是,陛下说,一切但凭太妃娘娘吩咐便好。
这话的意思是之后云珠便任由本宫安排了?温珍儿意有所指地开口。
崇林未有多想:是。
那本宫现在便将云珠带走吧,正好午后能让她带着小公主玩闹。
温珍儿说着,语气里不免多了几分难过,她轻叹出一口气,道:若是吟惜还在……崇林也不由想到过去傅吟惜带着裴瑜安在花园闲逛的画面,当时只觉得温馨,现在想来却更添几分美好。
只可惜美好易逝,今后再不可能有那般场面了。
崇林不愿继续想下去,再这么下去,他只怕也会忍不住想要哭泣。
就这样,在傅吟惜出殡当日,云珠被温珍儿带离太辰宫,同日午后,宁寿宫中出来一人,带着温珍儿的腰牌,直接离开了皇宫。
而这些,那个将自己半锁在太极殿中的裴衍之全然不知。
-青州广城虞安镇。
自那日在天香居与夏晏再次相遇,傅吟惜与顾卿允便同他日渐交好,对方并未刻意隐瞒自己名剑山庄少庄主的身份,但也没有特意提及,只是大大方方地,不遮不掩。
傅吟惜很欣赏夏晏这般脾性,理所当然地同他相熟起来。
也正是因此,她渐渐了解到,原来夏晏与其小厮会从江南来到青州,是因为要追查一桩发生在江南的杀人案。
这并非是简单的一件,从前年至今日,已有五六起杀人手法一致的案件,官府查了这么久没有半点下落,而那些受害者又多是江湖各大门派的人,名剑山庄自然而然担负起职责,帮助官府将凶手捉拿归案。
傅吟惜从未接触过这些所谓的江湖大事,听夏晏说起,每每入神,甚至还认真地替他分析起来,只是当她愈渐了解夏晏身上的事,她便也越发愧疚。
毕竟夏晏在他们面前,几乎没有太多秘密,而她……名字是假的,身份是假的,来处是假的,去江南的理由也是假的。
当她将夏晏视为朋友时,这所有的欺骗便显得更为卑劣起来,但她却十分理智,她知道隐瞒这些事情,不仅仅是为了自己,同样也是为了夏晏的安全着想。
欺君这种事,还是不要将旁人牵扯进来为好。
时间一下子来到中秋这天,傅吟惜原本打算与顾卿允和阿丁简单地在宅子里吃一顿团圆饭,可下午的时候,夏晏的小厮元宝却突然上门,称其少主在天香居订了包厢,邀他们前往一同品尝天香居中秋节特供的桂花酿。
傅吟惜起初有些犹豫,便索性询问顾卿允的想法,后者盯着她半晌,道:你若是想去,我们便应邀,不必太过纠结什么。
顾卿允果然了解她的心思,知道她心里存着顾虑,与夏晏愈渐熟悉,这种顾虑便不断加深。
就在她纠结着,不知该如何选择时,阿丁突然从外跑了回来,手里拿着一封熟悉的书信。
公子,阿昔,燕京又来消息了。
傅吟惜急忙接过,将信件拆开,上头只有短短一句话——云珠已出发,不日将会与你们汇合。
傅吟惜先是一怔,而后眉眼中笑意愈甚,她举着信纸轻轻扬了扬,对着顾卿允道:允哥哥,云珠就要与我们碰面了!顾卿允见她欢喜,也不由勾起唇角:这下你总算能彻底安心了吧。
嗯!或许是傅凌的信给她带来了好消息,当顾卿允再次问她要不要应夏晏之邀时,她几乎没有太多犹豫便点了头。
好久没有这般高兴了,既是有人请喝酒,那便不醉不归!顾卿允又是好笑,又是无奈:你的酒量,怕是担不得这么一句壮言。
……傅吟惜抿了抿唇,轻哼一声: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允哥哥这是不信我?顾卿允望着她这般肆意愉快的模样,只觉得恍如隔世,他不愿打破这份久违的美好,顺着她的话哄道:信,自是信的,到时我定亲自替你斟酒。
一番玩闹笑话后,几个人这才出发去天香居,应是夏晏相邀,他们便直接坐着他准备好的马车赶了过去。
中秋之夜,家家户户团聚一桌,天香居里人虽不多,可后厨并不空闲,许多平日不舍得在天香居吃上一顿的人家在这一天也会点上一两道大菜与特色的桂花酿。
二位公子,我家少主就在此间。
元宝帮着推开雅间的门,傅吟惜与顾卿允踏入其中,才发觉这间厢房竟是靠着边上的小湖。
吃席并非设在屋内,而是凭栏而立,即坐着便能赏遍虞安镇大半边的夜景。
这一顿饭可花费不少吧,多谢夏兄了。
傅吟惜这段时日也渐渐熟悉了江湖人的称谓,与夏晏称兄道弟起来。
夏晏此时正靠在围栏处,手里捏着一只极为漂亮的琉璃杯,透过月色,能瞧见桂花酿在期间轻轻荡漾。
顾兄与昔弟怎么来得这般迟,我都已经浅浅饮了半杯佳酿了。
是我们失礼,这样吧,我与顾大哥各自赔罪一杯,如何?傅吟惜改掉对顾卿允的称谓,也是有些别扭,但为了不被发现她是女身,只能尽力去做到。
夏晏剑眉一挑,直起身走到桌边坐下,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元宝,倒酒。
顾卿允眉心微蹙,却也没有立刻阻拦,而是先一步替傅吟惜夹了一些能填肚的吃食放进她的碗中。
夏晏瞥见此举,不由懊恼:是我太不应该,昔弟这副身板,怕是不能空着肚子饮酒,还是先吃些东西填填肚子再说,来……话说着,他也拿起了一旁专门用来夹菜的筷子,直接从那一盘酱鸭中挑了一只鸭腿放进傅吟惜碗中。
……傅吟惜看着碗里又是肉,又是菜,抿了抿唇道:这些下肚,我怕是喝不下桂花酿了。
她抬眸在桌上一扫,最后落在顾卿允的位置前。
我吃一块米糕先。
傅吟惜说着,便夹着米糕放进嘴中,她其实不大饿,因此只是小小地咬了一口,却不想这一幕又被夏晏注意到。
他单手支颐撑在桌上,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看,但半晌都没有说话。
傅吟惜察觉到视线,觉得有些别扭,等了好一会儿终是没忍住,转头问:我脸上粘上米糕了?话落,连顾卿允也抬眼看了过来。
夏晏噗嗤一笑,摇摇头:不,就你吃东西那般小心仔细,怎么可能粘上米糕。
这话原也没有什么,可傅吟惜却听出其中不对劲的地方,她皱着眉,问道:我吃东西小心仔细?夏晏右眉一扬,嗯了一声:若不是知道你是男人,光是瞧你这吃东西时慢条斯理的模样,还以为是哪家大家闺秀从家中跑了出来。
傅吟惜心中一咯噔,心虚之下,本能地避开了视线,说:我,我这只是习惯使然,你看顾大哥,他吃东西也是这样不紧不慢的。
夏晏闻言,果真转眼看向顾卿允,后者不慌不忙地继续吃着,淡定地仿佛没人在盯着他瞧。
不,不一样。
片刻后,夏晏收回视线,斟酌着回道:顾兄虽然也不疾不徐的,可举止之间更多是雅致,而非……秀气,对,秀气。
傅吟惜从未注意过自己吃东西是什么模样,被如此评价,一时间多少有些不知所措,难不成她扮了这么久男人,要因为吃东西被揭穿?她咬了咬唇,下意识看向顾卿允,后者就像是早有预料一般,几乎同时转头也看向了她。
帮帮我。
她用眼神示意。
顾卿允对着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而后道:夏兄这么说小惜,她怕是要不高兴了。
哦,怎么?夏晏不由地将支在桌面的手放下,神色瞬间正经起来。
傅吟惜也不甚理解,心下紧张地看着顾卿允睁眼说瞎话。
他是男子,你偏偏要说她吃东西像女子,这……不论男女,只怕都不愿被这样‘认错’。
夏晏愣了愣,忙转头认真地看向傅吟惜,道:昔弟,你莫要误会,我只是觉得你方才的动作特别……特别赏心悦目,断没有故意玩笑的意思!心虚的傅吟惜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便立刻装作大度地点了点头:其实我也没怎么生气,不过就是一时意外,还以为自己太过怪异。
不,绝不是!夏晏毫不迟疑地回道。
傅吟惜轻咳一声:不是便好,我们还是继续饮酒吧。
她说着,匆匆垂下眼,端着琉璃杯便仰头一口饮尽。
醇香清甜的桂花酿从唇齿间没入,点点的晶莹留在朱唇之上,被月光晕染,像是一粒珍珠缀在唇畔。
夏晏一时晃眼,就这么盯着那处唇角看了半晌,直到他身侧的元宝出声问道:少主,可要添酒?像是在欣赏一方美景被人打扰,夏晏心里竟生出些许烦躁:不必,放那儿便是。
元宝不明所以,但却能听出自家少庄主心情不太好,他不由抬头观察他,却不想对方的视线时不时便落在另一头的傅昔公子身上。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就在众人吃菜饮酒之时,另一边的雅间里传来一阵吟诗的声音。
傅吟惜眨了眨眼,不知是否对方感情太过充沛,亦或者这是她第一次在中秋月圆之夜离家在外,总之,当一首诗吟诵完,她不由得便湿了眼眶。
昔弟,你这是怎么了?夏晏一直注意着傅吟惜这边,自然也是第一时间发现其异样。
傅吟惜回过神,下意识抬手摸了摸眼泪,匆忙道:没,只是听到那边有人在吟诗……顾卿允也早早放下酒杯,拿出一方手帕递到她跟前,问道:想家了?傅吟惜接过帕子,却没有动,她点点头,又摇摇头,沉默着没有说话。
点头,是她的确想家,摇头,却是因为她不该这么早想家,来到青州还不到半个月,若现在便思念成疾,那之后该当如何?她如今没有资格脆弱。
夏晏眉头蹙着,担忧地问:真的没事吗?嗯。
傅吟惜清楚,这不过是突然的情绪作祟,她笑了笑,替大家将酒重新倒上,说:不必担心我,咱们今夜可是要不醉不归的。
夏晏一愣,随即大笑出声:是,不醉不归,昔弟,来!顾卿允默默地看着傅吟惜,半晌垂下眸,并没有相阻。
就这一夜,放纵似乎也无所谓。
虞安镇的夜空回荡着笑声与醉意,远在燕京的皇宫显得格外死寂。
以往中秋,宫中都会设家宴,当时哪怕是裴衍之这样不受宠的皇子,也都会被邀请入席,可今年,已经成为大楚皇帝的裴衍之却第一次取消了宫宴。
众臣议论纷纷,可裴衍之却并没有将这些声音放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