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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2025-03-29 05:36:47

当然无法入睡。

纪川心头一片迷茫,信步踱出自己住的小院,浑浑噩噩,也不看路,只是想走一走,任由秋夜凄清的风吹的身上嗦嗦发抖,出了院门,绕过姨奶奶住的北屋,穿过长廊,斜斜切过花园的西北角,便是垂花门。

垂花门的另外一边,就是那个西跨院。

夜风穿堂而过,哗的一声扬起他的衣角,纪川一愣,恍然回神,才发觉自己身处何方。

已经十余年未曾踏足这一小方天地了,他有些疑惑,怎么不知不觉间,就到这里来了?一时间往事纷沓而来。

那应该是很久前的事情了,少年时的他,无意中在撞见母亲在此偷欢,那时心中是何感想,此刻竟已不大记得。

然而多年来,每每想到这个角落,就没来由的厌恶,连带着,每次看见母亲,都会想到这个角落中那淫糜的秘密。

眼前似乎便有纠缠的肢体晃动,耳边也是阵阵撩人的喘息,他徒然一惊,怎么会想到这里?纪川吃惊的直喘气,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他已成家,不复当年的惨绿少年,如何还会为了印象深处暧昧的残迹而心旌?秋风渐渐凌厉,吹的他手脚冰凉,他退了两步,在石凳上坐下,努力想要理清思绪。

怎么回事?他脑中一片混乱。

为什么会搞到今天这个地步?小渝要离开,锦华也要离开。

他知道,自己伤害了锦华,却无力弥补这裂痕。

如果一切重新来过,会不会有所不同?所有的往事一一的在眼前闪过。

锦华的大方,锦华的善解人意,锦华的委曲求全,还有她的温柔体贴,多好的女子啊。

他轻叹,的确有负于她。

然而,小渝那双倔强的眼在一闪而过,他心头微颤,好像电击般,一流酥麻的感觉洞穿心底,嘴角便忍不住扯出一丝微笑。

那是一种溶入骨血的相知,仿佛从生命开始的时候,心中便有了她的存在。

从她出生的那一刻起,他的生命就发生了一些变化。

还记得那天清晨的情形。

忙碌了一整夜的小院里,突然传出婴儿响亮的啼哭,他皱着眉头,被推进了母亲的房间。

爹刚死没多久,他身上还带着孝,宽大的床上是母亲疲倦的面容。

少年人别扭的心思,还掺杂了某些根植于心的疑惑,他冷冷站在那里,不肯回应她有些虚弱的微笑,只是隐约有些大势已去的预感,他不再是她唯一的孩子了。

那天清晨是寒冷的。

直到奶娘把那个弱小的女婴抱到他面前来。

小小粉红的面孔,皱皱的鼻子,还有隐藏在两陀脸蛋中间的小嘴,混沌中有着奇异的魔力。

他向后退了一步,有些惊恐的看着奶娘,不明白这小小的生物,究竟是什么东西。

奶娘微笑着,轻轻说:这是你妹妹啊。

妹妹?少年上前头看,忽然间,看见那小小的眼睛缓缓的,吃力的张开,乌黑的瞳仁中倒映着自己疑惑的表情。

哎呀,怎么这就睁眼了?奶娘吃惊的笑着,这丫头可真不得了,别的孩子总要两三天才能张眼的。

叶紫苏在产后虚弱的混沌中听见这话,也不由诧异,吩咐让把孩子抱给她看。

然而少年拦住了奶娘,他仍然沉浸在妹妹神奇美丽的眼瞳中。

他是她眼中的一个人,他自此便是她的世界。

婴儿黑亮的瞳仁湖水般清澈,他看着她,看着她眼中的自己,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九岁的少年重重的喘了口气,努力眨回泛上来的泪水,看着奶娘,她是我的妹妹?奶娘微笑的点头。

叶紫苏躺在床上,看着这情形,也忍不住松了口气。

看得出来,纪家的长孙会非常爱护这个妹妹。

少年忍不住温柔的微笑,他冲婴儿说:嘿,我是你哥哥,记住没有?以后我就是你哥哥。

你放心,我会照顾你的。

半年前痛失父亲的伤痛,在这一刻奇妙的愈合。

婴儿目不转瞬的盯着他,小小的嘴巴蠕动了一下,在少年的看来,那便是承诺的微笑了。

纪川嘴角牵动,此刻似乎连秋风也变得温柔。

那便是一生牵绊的起点吧?他叹气,要负的人终究是负了,如果是从头再来,他仍然无法丢舍长久以来对那个女孩的牵挂。

只是,他抬头看看氤氲的月亮,只是他会严守着那脉血缘,不让这感情如此出轨。

能做到吧?能吗?能吧。

他苦笑,竟然发觉即使是假设,也无法给出肯定的答案。

mpanel(1);夜风越来越冷,逐渐刺骨。

月影缓缓移动,所到之处皆是一片霜色。

风在树梢吟动,如泣如诉,时而惊起三两只寒鸦,在月下盘旋几圈,复又栖息。

风中夹着某种颓糜的香气。

纪川一抬头,看见一个女子,披着月色,看不清面容,只觉站在那里风姿无限,煞是动人。

他站起来。

她轻轻笑着问道: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那嗓音低沉中略带着嘶哑,声音不大,却直直如同利刃般插入胸腔,他不由恍惚,失声唤道:小渝?我不是你妹妹。

她嗤笑,略微一顿,向前一步,走出阴影,一张面孔暴露在月光下,纪川看的分明,沉下脸:你来干什么?叶紫苏仰着脸看他,目光变幻不定,渐渐迷蒙,为什么我就不能来呢?纪川撇过头,不与她的目光相对,这么晚了,你走吧。

你呢?她又向前一步,贴近他,这么晚,你又要去哪里?他觉得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急忙向后退,我也要回去睡了。

回哪里睡?在他转身之际,她轻轻地问,洞悉的语气在他听来满是嘲弄。

他回头,盯着她看。

怎么老象被人踩了尾巴?看着他戒备的神情,她忍不住微笑,又有些失落的样子,自己的儿子,最亲的人,总是这么避着自己,做娘的心里怎么想?纪川一时没有动。

她话里的遗憾让他心头一动,最亲的人,怎么会这样呢?她伸手拂过他的面颊,神情忧伤:为什么你总躲着我?我们曾有的欢乐时光都不算了吗?纪川怔住,被她迷乱的目光惊呆,瞬间后便回过神。

她的手指仿佛通电般,扫过他的面颊,在皮肤上留下串串栗皮。

他一惊,心头狂跳,挥手扫开她,急退两步,满脸厌恶:你说什么疯话呢?疯话?她眼神散乱,忽悠的一笑:我说的都是疯话?那你说的那些是什么?骗人的鬼话!你说了会补偿我的,为什么后来又躲着我?果然是只见新人笑,那当初为什么又要让我嫁过来?纪川逐渐心惊。

月光洒下,映的她脸色白得诡异,竟像不属于人间。

娘?他试探着唤了一声,见她突然浑身一震,眼神重新凝聚,看着他,若有所思。

娘,你看什么?他强自笑着,被她盯得浑身发毛。

叶紫苏盯着他,目光流连在他的脸上,他脸上的轮廓是那么熟悉,然而眉宇间却有着一些陌生的柔和。

他的臂膀宽阔,站在她面前,便遮住了一些寒气。

她不由想起很多年前,也是在这个院落,满怀愁绪的自己在发现了那个无声为自己遮挡寒风的身影时,心中是如何震动。

一颗心就此沦落。

思维渐渐又再混乱。

她幽幽叹了口气,猛地摇摇头,垂首要离去。

忽然一阵风起,掀动她的裙脚,纪川看在眼里,心头一动,娘!他喊住她。

怎么?那诅咒,到底是怎么回事?月色下,她脸上血色褪尽,什么诅咒?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你一个喝过洋墨水的人也信?她夺路想离开。

纪川拦住她,眸子在寒夜里发着亮,舅舅告诉我,我爹死前发过诅咒。

他问:为什么?什么为什么?他病糊涂了,以为天下人都对他不起。

是吗?他清淡的扯动嘴角,笑意却无法到达眼睛:这么说确有诅咒的事情了?叶紫苏猛地住了口,瞪大眼睛看着他。

他说:我只是不明白,明明是你德行有亏,怎么还能下手加害我爹?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扭开头,不与他对视。

当然你知道。

他一步步进逼,第一次,主动拉近与母亲的距离,原本不想再提起,可是,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我爹到底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你要下此毒手?以至于他临死要以毒咒表达愤恨?她被逼进了死角,在无退路。

看着他晶亮的眼睛,时空仿佛逆转,眼前这人便是她一生的冤孽了。

突然间,不知从何处生出勇气,她猛地抬头,象是突然下定了决心,直直看着他,这跟你有什么关系?这是上一辈的恩怨。

他是我爹!他低吼,头上青筋直爆。

想象过无数种与母亲摊牌时她的反应,却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女人会如此轻描淡写的把他置于事外。

你杀的那个人,不只是纪家的二老爷,他是你的丈夫,我的亲爹。

是吗?到了这一刻,她反倒平静下来,凉凉的笑着,我丈夫?你爹?他?他也配!纪川被她轻蔑的口气惊呆,从她幽怨的目光中,隐隐的察觉到什么,一种来日大难的预感不期然的就涌上来。

叶紫苏举头望着天上半轮冷月,淡淡说:他根本就不是男人。

怎么可能为人夫为人父?饶是已有了某种准备,纪川还是震惊的无法自己。

他直直看着母亲,似乎想要看透她心中所想,然而她脸上神情难测,一时间竟看不出分毫来。

她继续冷笑:纪家什么样的名位,纪老爷一生豪雄,若让人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个废物,比杀了他还难受。

他不肯明说,却指望我们叶家能有办法治那病,便用了最龌龊的手段……后面她说什么,纪川已没有听清。

然而事情已经很明白了,这种事情,其实以前不是没听说过的。

浔江本地以前便曾闹出过官司,女儿嫁过去,新郎却不能人道,两家牵扯上几年,最后那女子无法忍受折辱自尽。

没想到,这样的事情竟然发生在自己的父母身上。

想来老爷子看上了叶家的医术,娶了叶家的女儿,这便是两家的私事,那叶家也不至于宣扬出去,况且,就算为了自家闺女的幸福,也会尽心竭力好好医治。

这样的闺帷秘事,也难怪无法宣之于口。

今日由她亲口说来,其震撼可想而知。

纪川本身就是医生,脑中虽然混乱,医者本能确还没有丢,听了这话不由沉吟道:这也不是没有机会治愈的……突然意识到这是自己父母的私事,急忙住口,尴尬的面红耳赤。

叶紫苏淡淡笑着,不以为意,倒真象是跟医生聊天:试了很多方法,都没用。

噢。

他点点头,正要顺着思路思索下去,突然想到一件事情,浑身一僵,猛地抬头望着母亲:没有治愈?那么我呢?我是哪里来的?叶紫苏目光清冷的看着他,似乎等他省起这个问题已经良久,此刻见问,慢悠悠的吐了口气,道:是啊,你是从哪里来的呢?纪川一颗心渐渐沉下去,一瞬间千头万绪统统涌上来,一些早已有了疑虑,却迟迟不肯仔细思量的事情,此刻横垣在脑中,变得异常突兀。

为什么爷爷对自己特别疼爱?为什么喜欢向人夸耀自己很象他?为什么所有的孙子里面,只有自己继承了一份家产?为什么明明知道母亲德行有亏还一力包庇?甚至,也明白了为什么父亲临死前的诅咒,为什么会将他与妹妹一起包进去,原来,他们都不是他的骨血。

那么,自己到底是谁的儿子?他不敢深想,抬头望向母亲。

她也正看着他。

不知不觉间,两个人站得很近,非常近,几乎喘息相闻。

她伸手轻轻抚过他的脸,而他已吃惊的不能,也不敢动弹。

她喃喃的低笑:你是从哪来的呢?你当真不知道吗?看看你的名字,你是半个顺字辈啊。

如果不是这样,那个废物还不早就闹出声了?果然如此!纪川一时间感觉不到任何震惊,他的大脑完全不会反应,只觉整个世界正离他而去,一直以来,他所努力挣扎维护的某种东西,突然间崩溃,剧烈震撼反而带来了死寂般的平静。

她的手指沿着他脸侧的轮廓游走,你难道从来没奇怪过吗?那么多人都看出你长得象他。

看看你的体魄,看看你的骨骼,哪里有一点那个病秧子的影子?奇怪,这么多年,怎么就没人发觉你们之间的关系。

她的手滑下来,手指扫过下巴,轻触他的脖子。

望着他微微颤动的喉头,她神思渐渐缥缈:你是那么象他,根本就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有时候,我总在想,你到底是我的儿子,还是我的丈夫呢?你才该是我的丈夫啊。

他突然回神,猛地伸手,大力推开她。

她猝不及防,一股强大的冲力将她推倒在地上,草地上的阴寒之气刹那间传遍整个身体。

他无力的靠在树上,大口喘息着,口不成言:疯了,你疯了。

她挣扎着站起来,向他走去。

别过来!他喝止她。

看着她因迷乱而矍铄的眼睛,他低沉的苦笑,悖人伦,原来如此,悖人伦!我居然是我父亲的弟弟,我的母亲居然以为我该是她的丈夫,原来如此。

哈哈,果然是报应,报应!哈哈哈。

他仓皇转身离去,一种无可言喻的滑稽感将他整个思维控制,他无法抑制的,仰天狂笑。

绝望的笑声在寒夜中分外凄厉,惊起枝上寒鸦成群扑楞着翅膀绕树而飞,久久不息;惊醒已经入梦的人们,纷纷着灯,探头相顾失色,不知是怎么回事。

叶紫苏痴痴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诡异的笑着,口中笃自喃喃问道:你到底该是我的丈夫?还是我的儿子?纪川于此种种毫无察觉,他甚至不曾发现自己的笑声惊动了多少人。

他大步流星而去,只想离开这个龌龊腥臭的地方,仿佛他身后站的,不是他的母亲,而是某个要拉着他沉沦堕落的魔鬼。

他只有全力挣扎,才能不被她的拭诱所迷惑。

他努力想要离开的,仿佛也不再是从小生长的家园,而是个装满福尔马林的罐子,那里面浸泡的全是尸体,所有的人,皆如行尸走肉。

似乎有人要拉住他,他没有意识,只是顺手挥开所有的阻滞,有人叫他,他也听不见,没有什么能阻止他,在深夜,狂笑着,冲出纪家的大门。

长江大堤上风尤其烈,江涛汹涌,沉闷的低声呜咽。

江上没有航船,江面一片漆黑,星光下只见江心中波浪滚滚,白色的水花打着旋向下游奔流而去。

纪川站在堤上,冲着江水傻笑,任凭江风吹得他衣摆猎猎作响,一动不动,心头一派迷茫。

真是天大的笑话,他想。

当初得知小渝的身世,他曾经暗自发誓,要好好维护她的地位。

老爷子驱逐她,他痛心埋怨母亲之余,也不是没有私下侥幸过的,至少母亲的不贞没有为他带来耻辱;原以为自己受过高级的教育,与纪家别的人自有不同,对那一众亲戚所作所为,虽不认同,却也不屑于仔细计较,至少他是名正言顺的接班人;对大家长的身份,虽觉羁绊,却没有勉力挣脱,因为自认对这家还有一份责任。

然而如今一切都成了笑话。

他同情妹妹,却突然发现自己才是失德的证据;以长孙的身份持家,居然一夜间他变成了见不得人的私生子;原来他与那些人没有不同,原来他身上也和别的纪家人一样,留着罪恶肮脏的血。

他向前一步,看着脚下半米不到的地方,暗冷的江面,阴幽的映出他恍惚的轮廓,身形随着水波的流动变形,说不出的丑陋。

从这一刻起,他的世界光明不在。

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长孙,他只是一个罪恶丑陋的标本。

水面上的身影晃动着,象是冲他笑,笑容狰狞。

他不由上前一步,想看清楚,脚刚迈出去,忽然不知何处刮起一阵厉风,夹杂着一股冰凉的水汽,砸在他的身体周遭,他不由一个激灵,缓过神来,这才发现迈出去的右脚已悬在了江面上,若非及时清醒,只怕此刻他已坠入江中了。

纪川一惊,急忙收脚。

踉踉跄跄后退几步,怔怔瞪着滔滔江水发愣。

江风尤其的凄清,墨黑的水面看的人心里发慌。

此刻的他,浑身冰冷,他急切地想要找到什么,能让他感觉到温暖的东西。

低重的气压令他无法呼吸,他深深喘了口气,望望江天冷月,努力想平复脑中的混沌,然而此刻脑中所思所想,无一不似锐刃,将他的五脏六腑割的支离破碎。

仿佛江涛秋风都在嘲笑他的悲哀,他浑身失力,跌跌撞撞的逃离,逃离那强大的黑暗漩涡,那冰冷的讥讽。

风在身后肆虐,涛声低沉的激荡,他仿佛听见身后一只巨大无朋的恶兽,追逐着自己的脚步,只要他稍有迟滞,便会被拖入那黑暗中,自此万劫不复。

该向何处去,他一片迷茫。

唯一的念头就是摆脱身后的冰冷黑暗,他要追寻能给他慰籍,令他感到安全和温暖的地方,他要寻找……他的乐土。

纪渝回到自己在清泉巷的家中,现场已经有人清扫过了。

然而屋内桌椅凌乱,纸屑四飞,分明是被人入过室了。

她如今身心俱疲,看着凌乱的情形,竟也不觉吃惊愤怒,只是面无表情得走入室内。

已经决定离去,便不再迟疑。

这将是最后一夜,她留在此处过夜。

创痕累累的心中,早已没有了伤怀或恐惧,一切外物,于她来说,此刻都已没有丝毫关系。

因此当远志匆匆赶到,想好的满肚子要劝的话,在看见她死寂的眼神后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愣了半天,却明知这是最好的选择,又是痛心,又是无奈,眼看劝说无效,只得做罢。

心中也打定主意,决不能再让这女孩受到一定点的伤害了。

纪渝送走远志,便静静收拾自己的行囊。

到底住了大半年的地方,眼中看见的,皆是平日两人相处是的旧物,到底那人在自己手下丧命,说没有想法是假的。

丈夫死前那狰狞不可置信的目光,匕首一样插在她的心头,只怕这一生都无从摆脱了。

如此时而抚物沉思,时而怅惘出神,不多的几件贴身衣物,到了深夜,也没有收拾妥当。

忽然她停住手上的事情,仿佛心头通过一道电流,象是感觉到什么。

她疾步走出去,几乎小跑得走到大门前,拔开门拴,用力一拉,两扇门洞开,门外凄清冷月下,站着个青衫高大的身影。

两道目光交汇之际,突然死水般的心头翻起波澜,她轻轻惊喘了一下,急向后退。

然而没有机会逃开,在她移开身影之前,便被他重重拉入怀中。

哥……她的惊呼被他堵在口中。

小鱼……他嘶哑的呼唤,仿佛溺水的人最后的求救。

她被他绝望迷茫的神情吓住。

他的四肢冰冷,寒意透过重重衣物渗入她的肌肤,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他的情形可怕的吓人。

然而她什么也没有问,双臂环住他,无声地用自己的身体去温暖他的寒冷。

他拥住她,头重重的垂在她的肩头,似乎跋涉了千里,终于寻找到可以栖息的枝桠。

小鱼……他狠狠吻住她,唇齿辗转间,种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尽皆云散。

这一刻前所未有的宁静,籍着绝望疯狂的吮吻点滴融进两颗千疮百孔的心。

他捧住她的脸,月色下,那面庞分外的晶莹。

她闭着眼,任他的吻星星点点落下,浑身的力气霎那间消失,她只能揪住他的前襟,颤巍巍的依靠在他的身上。

他紧紧搂住她,钳住她,似要将她嵌入胸膛融入骨血,自此合而为一,今生永不分离。

哥……他的臂膀勒得太紧,她几乎无法呼吸,然而她不敢动,害怕这一切是梦,一旦妄动,惊醒了梦,便雪泥鸿爪,无迹可寻。

纪川一惊,连忙松手,捧着她的脸问:我有没有伤到你?她摇头,握住他冰凉的手,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纪川悲哀的看着她,那皎洁的脸庞上柔和的光,是这世上唯一美好的东西。

他又想起那个是他母亲的女人,她是恶梦,而怀中的女孩,是期盼。

如果他注定要沉沦,那她就是他唯一的救赎。

他的唇一遍又一遍刷过她的眼睑,浑身颤抖着,低哑了嗓子,紧张的呼唤道:小鱼……看着他火热的目光,她明白了。

然而,她几乎是哽咽着说:你说过,我们是兄妹……你说呢?他看着她,让她自己决定。

眼泪冲出来,不明白如何会在转瞬间便泛滥。

她抽噎着,抬起脚尖,吻上他的颈子。

他用力抱住她,悬在半空的心疯狂的跳动。

他们纠缠在一起,已不记得是如何回到室内,绝望的狂热燃尽了他们所有的理智,这一刻所有的规范自制血缘伦理全部远离,只剩下满腔的爱意,泊泊流泻。

这一刻,他们不再是兄妹,只是两个相依为命,相知相爱的爱人,无望也罢,疯狂也罢,这是他们唯一能找到的方法,彼此医治伤痛。

衣衫纠结在一起,如同混乱的情愫,无法理清。

他们挣扎着,近乎狼狈的从那成堆的牵绊中挣脱,终于在月光下坦诚相对。

他紧紧的抱住她,浑身上下因为兴奋而止不住的哆嗦。

火热肌肤相接的瞬间,情欲便如一条火线迅速在周身游走,终于到达心底极深的某处,短暂的沉寂后,是惊天的爆发,剧烈的震荡狂卷过两个绝望挣扎的人。

他们同时被击中,双双倒落,放弃最后的一丝理智,拥抱纠缠着堕落下去。

那沉沦的快感如此强大,恣意汪洋,他们只能在无边的洪流中紧紧攀住彼此,籍由身体的结合成为一体,在那流动的爱意中载沉载浮。

他低声嘶吼着,如同受伤的野兽,将自己深深埋入她的温暖。

她的温柔包围着他,点滴慰籍他苍凉的心。

她紧紧抱住他的肩,感受绵延不绝的震荡。

平生第一次,她体验到如此全然平静的欢乐。

他每一次的冲击都象是向她交托生命的契约,她柔和的承受着,将自己完全的奉献出去,体验身与心交融的喜悦。

终于,他们相互扶持着,一起寻到了天界的快乐。

他重重跌落在她身上,埋首她的脸侧,喘息着。

终于任性放任的激情消减后,是无措的茫然。

真的做了,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这平日即使偶尔想起都会觉得罪恶的事情,这无边美妙的事情,发生了,终于发生了。

往后该怎么办?他低头爱怜的看着怀中的女子。

她疲惫的微笑,伸手为他拭去额上的汗迹,一张口,才觉声音低哑的不像自己:这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候。

他回以微笑,是吗?那就好。

她盯着他看,眸子因狂欢的激情而闪烁发亮,过了一小会,她才怅然若失的叹了口气,只有今晚,对吧。

他一震,吃惊的看着她:为什么?她却不再说话,把头埋在他的胸前,嗅着他皮肤上散发的淡淡的汗味,极淡极淡的笑了。

他拥住她,与她交颈而眠。

窗外万籁俱静,几日来难得沉静的夜。

纪渝听着他的呼吸渐渐匀长,知道他已倦极睡去。

她轻轻挣脱他的怀抱,他咕哝一声,翻身俯卧在床上。

月光扫入室内,投射在他的皮肤上,泛着琥珀色的光。

纪渝一怔,结实的肌肉饱满的撑着他光洁的皮肤,那背部的线条刚劲有力,沐浴在月光中,如神祗一样美的夺人心魄。

这一切是这样美好,她疑幻疑真,有一会,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适才那无法言语的冲击余波尚在,可是到现在她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心底最深处一个原以为永远无法企及的梦,突然之间变得现实,他们之间距离从没有如此刻般接近。

她有一瞬间的迷惑,这快乐的到来如此突兀,究竟是因为他们背弃了神,还是因为神眷顾了他们?原本无望的挣扎突然有了出路,狂欢过后便是患得患失的惶恐。

这一切发生的如此神奇,前一夜,如噩梦般的惨痛经历尚未愈合,今夜便有了身心交融的极乐补偿。

她的手指抚过他的背部,发现自己真的很冷血。

这一天一夜,她无数次的想起那个恐怖的瞬间,她胡乱挥舞的手碰到了那铁钩,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令她抓住那铁钩如同抓住求生浮木。

那情形之后一遍遍的在眼前回放,她记得每一个细节,她记得自己是如何高举起手,冷冷看着一边大笑的日本人惊恐的张大了嘴,铁钩深深刺入她唤做丈夫的人的背部。

她的手指停在纪川背心的地方,那铁钩就刺入了那人相同的部位。

那人,她不愿称他为丈夫。

如果一个妻子的角色,在他心中只是达到目的的工具,她宁愿她不是。

那人,他至死也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剧烈的疼痛令他停住了对她的凌辱,他回过身,看见日本人嗜血发亮的眼睛,他错以为是他下的手。

搭在纪川背上的手指在原处徘徊,她好奇一个人的生命力有多强。

如此致命的地方,受了致命的伤,那个人,居然能够追逐着仓皇逃走的日本人到了外面,又挣扎着回来。

直到死,他都没明白是怎么回事。

月下那光裸的身体随着呼吸轻微起伏,弹性质感的皮肤折射着光影变幻,充满了生命的张力。

她看着他,突然泪盈交睫,为了那每一次呼吸,每一下心跳带来的生命的保障。

她凑过去,轻轻的,一下一下的吻着他光滑的背部,血液在他的皮肤下奔涌,在唇与那皮肤接触的瞬间,感受着他强有力的生命。

他的体温火热,浓烈的燃烧着生命,她的眼泪落下,瞬间便被蒸发掉。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满心思只为他的生命欢悦。

只要他活着,好好的活着,她就心满意足。

她虔诚的想着,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突然对生命有了如此强烈的感受。

完结顺金在外面晃了一整夜,到天大亮了匆匆回来。

一进门,便察觉家中气氛不对,下人们三五成群,也不知在议论些什么,远远看见他过来,便一哄而散。

顺金眼明手快,揪住一个低着头要走的小厮,哼哼着笑道:哪里跑?说,出什么事了?小厮知道这位四老爷做事从来无所顾忌,落在他手里,不知有什么刁钻古怪的法子,不敢怠慢,趴在他的耳边说:出大事了!大少爷和二夫人都疯了。

什么?顺金吓了一跳,拽紧那小厮的领子,你给我说明白了。

是,是。

小厮吓得浑身哆嗦,左右看看无人,才小声说:昨天夜里,大少爷突然发了疯,大声笑着跑出去,几个人都拦不住。

大伙找了半夜也找不到,还是大少奶奶说不用找了。

然后就听说,听说……听说什么?听说,大少爷离开前跟二夫人一起来着,结果一大早叶先生就来了。

叶府跟来的人说,二夫人是得了失心疯。

胡说!顺金喝断他。

不敢,四老爷,小的不敢。

顺金放开他,不再搭理,转身便走。

直到进了锦华他们住的院子,才渐渐冷静下来。

看着主屋门上垂着的蓝布面门帘,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告诉自己,他是关心纪川,担心这个大侄子会出了什么事情。

然而心底一个很小的声音冲着自己冷笑,真的吗?顺金猛地摇摇头,抬起下巴,什么真的假的,何必计较?门帘被掀起来。

顺金一看见锦华,满腔乱跳的心突然沉静下来,他看看伊人憔悴的脸,想出声呼唤,却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倒是锦华,略微愣了一下,脸上立刻挂出微笑:小叔叔,你早啊。

噢,是。

他避开她的目光,听说纪川出事了,我来看看。

那倒不必了。

锦华散淡的笑着,轻轻说:他没事。

不过在外面过了一夜。

不知为什么,顺金就是觉得她的话中有什么东西,刺的他的心脏突然收缩了一下。

他狼狈的撇开脸,这才看见她手上拎着的行李,你……这是要去哪?锦华看着他,眼睛中有什么东西突然闪烁了一下,我回家。

她抬起头。

什么?他先是一愣,脑子中突然一道光闪过,便有了些了悟,纪川他对不起你了?她不言语,低头要走。

等等。

顺锦拦住她,你怎么不说话啊。

有什么好说的?她蓦的抬起头,两道清泠的目光直直撞入他的心头。

你不是也走了吗?这里,这个地方,再呆下去,人人都会变成婆婆那样。

从来没见过她用如此激烈的语气说话。

在他心目中,她是最温婉和顺的女子。

这两日间风波不断,纪家上下,乃至整个浔江都暗潮涌动,流言四起,偏偏这个身处漩涡中心的女子,不动声色,一派安然的镇定自如,令见到她的人,都不由的心境澄明起来。

然而此时,看着她沉静如水的面庞,朝阳下深不见底的双瞳,一股寒意从脚心泛上来。

他重重的喘了口气,象婆婆?据说疯了的叶紫苏?他不由退了一步。

二嫂她怎么回事?你知道吗?锦华脸色煞的惨白,怔了半天,才道:也没什么,不过有些糊涂了。

糊涂?怎么说?她苦苦的笑了一下,轻声道:不管是谁,她看见了,都只说一句话,‘你到底是我的儿子,还是我的丈夫?’顺金愣住,刹那间只觉浑身的血液往头顶上涌,也说不清楚是什么样的感觉,耳边嗡嗡响个不停。

锦华趁着他失神,挽了行李擦过他的肩,从从容容向门外走去。

锦华!他失声唤她,话一出口,才察觉失言,却顾不了那么多,他用里揉揉发麻的脸颊,几步上前拉住她的胳膊,疾声道:你说的对,这样的地方,呆久了,人人都会疯!不如,不如,不如你跟我走吧。

跟你走?对。

我带你离开这里,到苏区去,那里没有着腐朽的气味,到那里,才有新生。

mpanel(1);锦华看着他,神情专著,目光随着他突来的激情,剧烈的跳动了几下,连带着表情也柔和下来。

有那么一瞬间,顺金相信,她是会跟他一起走的,一起去追求清新的空气,全新的人生。

然而,只是一瞬间。

锦华眼中的光芒很快熄灭,她看着天边朝阳似火,风清云淡的笑着,缓缓道:不了。

多谢你的好意。

为什么?一头冷水浇下来,他不死心。

你是心中有顾忌?他试探着问。

不是。

她苦笑,顾忌,这家里待得久了,谁还有什么顾忌?因为,我们是不一样的人。

什么?他不解。

我是说,她转向他,面孔朝着朝阳,你和我,本是不一样的人。

你所向往的,虽然美好,却不是我喜欢的。

那你喜欢什么?我可以……我自己也不知道呢。

她轻快的打断他的话,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呢。

她有些伤感:从小到大,都是按照别人说得去做……不过从现在起,我可以慢慢的去想了。

我只是知道,她直视他的眼睛,轻轻接道:我不愿再与纪家的人发生关系。

顺金心中乱作一团,想不到她对纪家的怨念竟是如此之深。

那你……打算以后怎么办?锦华深深吸了口气,我想,我会离开这里。

放心,我念过书,总有办法生活的。

她看了看他,放柔声音,小叔叔,你跟他们都不一样。

和别的纪家人都不一样,因为你敢离开。

你自己也说这里令人窒息,那就离开,不要回来。

如果你和我有了任何的牵绊,那跟别人有什么不一样?要走,就别回头。

顺金愣住,看着她面带微笑,绝然离去。

庭院的外面就是大花园的东北角,虽是深秋,半人高的冬青仍绿的葱茏,枝叶掩映间,锦华的身影渐没其中。

树上最后几片叶子终究翩然落下,在风中打着旋,上下飞舞,时而落在青砖地面上,咔咔的做响。

顺金怔怔看着那几片叶子,心头烦郁之极,自己也理不清个思绪。

他不是伤春悲秋之人,风月变幻从不入他的眼。

然而此刻,平生第一次,看着那几片在风中挣扎的枯黄树叶,一种无可挽回的悲哀油然而生。

真是突兀。

他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

在夏天的时候,就知道那树木终有枯落的一天,真正败落了,怎么反倒起了不舍之感?秋天的风,有时候凉的刺骨。

顺金仰起头,看着惨淡的日头,突然明白,自己等待已久的末日已经来了。

可笑的是,自己远没有想象中的兴奋,只无端的感伤起来。

原来他并不如自己以为的那样无情,或者,是因为那个离去的女子,让他的心温柔?听见有脚步声匆匆而来。

顺金抬起头,看见出现在门口的纪川。

两个人的目光相遇,俱是一愣。

小叔叔?纪川看见他,沉了沉气,张望了一下园子里的情形,锦华她走了?顺金恶狠狠的盯着他,一言不发。

纪川察觉到不妥,走到他跟前:怎么了,小叔叔?怎么了?顺金咧着嘴笑,缓缓站起来,你问我怎么了?他揪住纪川的领子:我倒想问问你,你是怎么了,你对锦华作了什么?他心中的点滴悲哀在看见纪川的一瞬间,轰的一声化做团团怒火,忍不住抡起拳头,照着他的下巴就是一记。

纪川错不及防,被打得直直摔出去,踉踉跄跄站立不稳。

顺金跟过去,不由分说,又是一拳:你说,你昨天晚上到哪去了?纪川盯着他,粘稠的血液从鼻孔里流下来,浸过嘴角,被他揍过的地方泛出淤痕来,整张脸看来诡异莫名。

顺金停住手,拳头仍悬在他眼前:你是不是有别人了?他问,声音因为压抑怒气而低哑。

纪川苦笑,锦华都跟你说了?你!顺金气的两眼发黑,拳头结结实实揍下去:你把锦华当成什么人了?她是那种跟别人哭诉的人吗?纪川被揍的闷哼一声,重重摔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顺金不解气,提着拳头,还要砸下去,却被纪川一声冷笑止住:就算我对不起锦华,管你什么事?你发这么大脾气干什么?顺金呆住。

是啊,关他什么事?这家里的男人,谁不是妻妾成群?怎么就为了锦华打人呢?纪川摇摇晃晃站起来,用手背抹掉脸上的血迹,看着他,苦涩的笑着:小叔叔,你别忘了你也是纪家的人。

你什么意思?他戒备的问,手背因为打人肿的老高。

纪家的人,总是爱上不该爱人。

看着小叔叔的脸色突变,纪川心中扬起一丝残忍的快意,是,都是纪家的人,无人可以幸免。

不知他们的血液里,是否被注入了命定。

顺金脸色几度变幻,终于坦荡下来,哈哈。

真是你说的!不错,我是爱上你媳妇了。

你配不上她。

可惜了一个好女子。

纪川看着他张扬肆意的笑脸,苦笑连连,是,是我对不起她。

也配不上她。

小叔叔,他认真的问:如果你真的喜欢锦华,会好好待她吗?顺金摇头,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一个婆妈我不喜欢。

锦华一个女人家,下定决心也就走了。

你倒罗里罗唆问这些来干什么?他一边说,一边向纪川伸出手去。

纪川本能一躲,才意识到对方不过递给他手掌,要拉他起来。

他自嘲一笑,看,惊弓之鸟。

顺金却看出蹊跷,我说,他一使劲,把纪川从地上拉起来,上下打量,你的功夫没有荒废啊,怎么就躲不过我那几个拳头?纪川自然不去理他,转开话题,我就要走了。

什么?纪川抬眼,面对他得质问:我们决定在一起,所以只能离开。

你们?你们是谁?他更加狐疑,旋即恍然大悟:你外面的女人?他冷笑连连,不由提高了声音:为了一个外面的女人,你真的要抛妻离家?什么都不管不顾了?锦华走,你连挽留都没有,居然要跟一个狐狸精私奔?是小渝。

纪川低声说。

顺金继续咆哮:你再怎么说也是纪家的家长!纪川,你还是不是男人?有没有责任感?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狐狸精勾引的你!小叔叔,纪川提高声音,是小渝。

什么?他一时反应不过来,小丫头怎么了?不是狐狸精。

纪川深深地看着他,目光悲哀:是小渝。

什么?他又问了一次。

一片枯叶从眼前飘落,干硬的边缘刮在脸上,微微的刺痛。

电光火石间,他突然明白了。

她……你……你们……他张大嘴,震惊的不能说话。

纪川只能悲哀的望着他,我们决定离开。

他又说了一遍。

可是,可是,你们是……纪川点头,无话可说。

昨天晚上,你跟她……纪川没有回答。

顺金突然说不出话来,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一切都明白了,锦华近乎绝望的尖锐,决然的出走,都有了原因。

过了半晌才问道:锦华知道吗?纪川避开他的目光,艰难的点头。

你们!顺金呼的一声跳起来,指着纪川:你们怎么可以这样?你们让锦华情何以堪?不要脸,你们,奸夫淫妇!纪川也跳起来,一把把顺金推到墙上,不许你这么说她!那我应该说什么?顺金冷笑,杀了自己的丈夫,跟自己的哥哥有一腿,你让我该说什么?我在想,宁尘的死大概没有那么简……他的话没有说完,便被纪川一巴掌掴到一边去。

你打我?他抚抚酸痛的腮帮子,你居然敢打我?纪川神色冷峻:不许你,这么说小渝!好好好!顺金怒极反笑,来,咱们就来较量较量!话声未落,便揉身扑上去,顿时与纪川扭打做一团。

纪川这次不再忍让,握紧了拳,不等他欺近身边,迎面就是一记。

顺金闪身躲开,一脚踢在纪川的肚子上。

纪川站立不稳,踉踉跄跄向后退了几步。

顺金追过来,抬脚还要再踢,他张臂一扑,抱住顺金的腿,一撩,两个人齐齐跌倒。

两个人从小一起练武长大,纪川虽然去了法国,却也不曾荒疏了,顺金身手虽然极好,此时纪川郁积已久的怒气勃然爆发,用的是死缠滥打的打法,纠结缠斗在一起,顺金也寻不到好处去。

起初两人还你一拳,我一脚,有招有式,到得后来,便是完全有如无赖街痞混战,完全分不出套路。

如此厮打了半天,两人都累得没有力气再继续,顺金在上,纪川在下,互相扭着胳膊掐着脖子直喘粗气,老半天都无力挣脱对方。

彼此咬牙切齿的瞪着,过了良久,才渐渐放松。

顺金松开手,一翻身,四仰八叉躺在地上,重重的喘息了半晌,忽然忍不住嘿嘿的笑起来。

纪川平了平呼吸,才问道:你笑什么?顺金摇摇头:学了这么多年武,居然就这一架打得最痛快。

哎哟……抱着胳膊,痛得疵牙咧嘴,我说,这次不能算平手,我还有只胳膊伤着呢。

纪川淡淡一笑,随你。

顺金坐起来,看着他,脸上笑容渐渐敛去,你们打算怎么办?纪川双手枕在脑后,望着秋日天空散淡的浮云,我会带她离开,去美国。

我回来前,就有美国实验室邀请我去为他们工作。

去那里,你们以什么名义?兄妹?夫妻?他挑衅。

纪川不为所动,我已经想好了,我们必须离开。

全是因为我的错,搞到如今这情形,大家痛苦,小渝她更是……,他叹息,我不忍心再见她受到伤害。

由她好了,她愿意怎么样,我都随她。

那锦华怎么办?纪川诧异,回头看着他,锦华性格外柔内刚,有自己的原则。

你以为到了如今,她还会留下去吗?是我对不起她,只希望不会因为我,耽误了她的一生。

你打算就这么一走了之?怒气渐渐又生,锦华离开,不代表你们就可以任性到底。

那你让我怎么办?纪川苦笑,你觉得这纪家大院再呆下去,对她会有丝毫好处吗?顺金语噎,想想,终究不甘心:你为她想想,你让她以后怎么办?我生命里的两个女子,小渝韧,锦华刚。

若是小渝,事情还有回转的余地,换做是锦华,她是绝不会回头的。

但是你放心,我终会给她一个交代,这就是为什么我回来。

可惜,还是没赶上。

他站起来,打量了一下自己,我这就去见锦华。

我也去。

顺金跳起来。

纪川想了一下,点点头,:也好,我们一起去。

不然我终究心中不安。

他看看顺金,不过我们这个样子,有点不大好看。

一场打斗下来,两个人都是一身狼狈,顺金穿的是中山装,扣子领口下摆好几处都已被扯烂。

他脸上也不比纪川好多少,原本旧的淤伤还没有褪,这一次又添了不不少新伤。

幸好两个人都是从小摔打惯的,相视一笑,不以为意。

纪川说:到我屋里先擦洗一下吧,好在我们两个的身量差不多,你穿我的衣服。

顺金笑了,我要穿你的长衫,我们两个现在都鼻青脸肿,穿上一样的衣服,只怕有人会搞乱的。

纪川摇头:这个时候,你还能说笑。

不然怎么办?反正你们的决心,一个比一个坚定,我还能怎么样?你打算怎么想锦华交待?要看她的意愿。

总之,我尽量满足她就是了。

如果,她让你离开小渝呢?纪川沉默了一会,低声道:我做不到。

他摆摆手,阻止欲说话的顺金:至少目前不行。

你刚才问我,去了美国,我们以什么名义在一起。

我没有办法回答,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

小渝希望能和我在一起,可是,我害怕,总有一天,她会想离开我,到那时,我会让她走。

可是我该如何去习惯呢?这事情想起来太可怕。

顺金不以为然:你自己都没打定主意,如何安置她?又怎么能贸贸然带她离开?纪川低笑:她高兴就好。

他看看顺金:我这一生,总在顾虑些别人的想法,反到让我关心的人吃了苦头。

如今,就让我们任性一次吧。

这是我欠她的。

无论如何,让她高兴就好。

顺金叹气,如果你要真能让她快乐,就当我什么也没说过吧。

两人换好衣服,彼此一看,果然一般模样,不由失笑。

走出院子,下人们看见,远远的张望着,也瞪大了眼。

纪川心中苦笑,到底是兄弟,如何能不像?这样的混乱,真是让人无可奈何。

突然心中闪过一丝念头,纪川猛地停住脚步,怔怔看着顺金。

顺金察觉,回过头看他,怎么了?纪川摇头,没什么,突然间想到一件事情。

小叔叔,我在香港有朋友,小渝知道地址,我们准备先去香港,然后乘船去美国。

顺金疑惑:怎么想起说这个了?纪川不说话,眯起眼睛,盯着前方某处。

秋阳尚还炽热,微有些刺眼,看不大清楚。

那一瞬间,似乎什么东西在阳光中闪动了一下,他心生警觉。

顺金也看见了,沉下脸,低声道:是那个人,跟了我一晚上。

他想要那五封信。

纪川点头,小心点的好。

两人同时举步,佯装不见。

忽然一道寒光闪过,顺金迎上去挥手挡开,却是一把匕首。

他一愣,急忙回头,见一道灰影从身边擦过,带起的寒风如利刃,刮的面颊生痛。

他心中急沉,出声叫道:小心!纪川警觉,侧身闪过去。

那人却不待招式用老,电光火石般回身一刺,纪川已无路可退,忽觉心口一凉,匕首已没柄插入他胸膛。

顺金惊叫,冲过来,泼风似的向那人攻去。

纪川垂手看着胸前镶着银龙纹饰的匕首柄,有一瞬间的茫然。

怎么回事?身边的声音突然消失,耳畔寂静得空洞,他仿佛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他能感觉到匕首深深嵌入了心脏,他甚至仿佛看见了那匕首,插在他左右心室之间,随着心脏的挣扎而颤动。

力气开始随着血液流失,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崩溃。

他颓然跌倒在地上。

很痛,心室每一次的收缩,都令创痕加深,终于明白书里说得剜心之痛是什么感觉了。

心跳逐渐衰弱,心脏上的痛楚渐渐感觉不到了,只留下一片苍茫的麻木。

随着血液流失的,还有体温,这一刻的心思清明,他明白,他的生命已经到了尽头。

不是不讽刺,当他终于鼓起勇气要真正生活的时候,却发现已经到了尽头。

这时,有一种另外的疼痛,从很深很深的地方泛上来,弥漫全身,让他无法抑制的颤抖。

小渝,终究是辜负了她,终究食言了。

他仿佛看到她在码头边徘徊,她还在等他,她却不可能再去了。

他能感觉到泪水从眼角流下来,冰冷的划过面颊,向下流。

地上很冷。

那冷从地底深处钻上来,毒蛇一样游弋着,包裹他的全身。

他知道,最终,他将随那寒冷离去。

可是此时,他不愿意。

他还有心事没有了。

有人过来了,在他身边蹲下,抱着他的头,似乎还在他耳边说什么,可是听不清楚。

他努力撑开眼,原来周围已围了很多人。

看不清他们的脸,也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他很累,想睡去了,浑身都是冰凉的。

可是,还有一件心事。

那从心底泛上来的疼痛,让他无法安眠。

已经无法呼吸了,一定是伤到了肺,这一刻头脑无比的清晰。

他挣扎着,大口的喘着气,勉强移动偷,终于找到顺金的脸,别……他说,才发现发不出声音。

什么?顺金焦急的问,将耳朵贴到他唇边。

别让……知道,让她走。

她还在码头……他吃力的说,几乎分辨不出在说些什么。

谁?别让谁知道?顺金追问,突来的变故彻底打乱了他的心思,一片混乱,他的手无法抑制的颤抖。

疼痛逐渐消退。

流失的不仅是体温,还有气力。

他叹息,又大口的喘气,将全身的力气都凝聚在一起,看着顺金,清晰吐出两个字:小鱼……纪渝独自站在码头上,沉沉望着江水出神,脚边放着两只箱子,是他们全部的行李。

就要离开了,心中却安静如死水,既没有兴奋激动,也没有惆怅不舍,连她自己也觉得奇怪,这突然来的平静,诡异的过了份。

心底深处不知为何冒出一丝惶恐,蔓草一样四处衍生,迎着江风一吹,疯了似的向外顶,令她遍体生寒。

已近黄昏,日头悬在江面上,把江水映的血一样的红,大哥却迟迟没有来。

她不敢想象他回去,会遇上什么样的责难。

但是当他坚持要回去的时候,她却无法阻拦。

那时他的责任,他说,就算要任性的一走了之,却也不能起一家老小于不顾,有些事情必须要安排,有些人必须要给一个交待,比如锦华。

她不知道,锦华知道他们的事情,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她不敢想,也不敢去面对,所以当他要去的时候,他也无法阻拦。

她毕竟是我的妻子。

他说,深深的注视着她,眼中万千思绪,最终凝成这句话。

纪渝无言,对于那个唤作嫂子的女子,她心中一样怀着一分歉然。

毕竟,那个要跟自己远走高飞的人,是她的丈夫。

她更无法阻拦大哥去尽一个为人夫,为人子,为一家之长得的责任。

可是,她心中的惶惑浅漫滋生,自己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为了什么。

只是,这一切来得太快。

短短两日之间,她摆脱了噩梦般的婚姻,如愿以偿地得到了渴望已久的满足,照说,应该心满意足,为什么会不安?因为这幸福来得太突兀了。

他们不顾一切的相守,逆天理,悖伦常,怎么如此轻易的成功。

她担心的,便是一旦他回去,那家里的势力,会令他退缩。

毕竟,他始终是个在意社会规范的男人,否则不会在一开始断然拒绝,不会在之后苦苦挣扎,也不会事到如今还要给家人一个交待。

然而,她不可能阻拦,只能一遍遍要求他保证,一定会来,一定会带着她,远远离去。

江风突起,刀子一样透心的凉,纪渝打了一个寒颤,暗暗焦急。

小渝。

大哥!纪渝猛地回头,看见一个长衫的男子站在夕阳中,衣角在风中飘着,整个人却如凝固的江水般文风不动。

是我,小丫头。

纪川强笑,几乎不敢与她的目光相接。

小叔叔?笑容隐去,纪渝盯着他,目光中是全然的警惕,怎么是你?大哥呢?顺金却不答,你等了很久了吗?她越发警觉,向后退一步,你怎么知道我在等大哥?自然是他跟我提起的。

顺金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你这样子上路怎么行?这些钱拿去,穷家富路。

纪渝只觉一颗心不停往下沉,什么意思?大哥呢?你大哥……顺金看着她,强忍住心头绞痛,微微笑着:你大哥被事情绊住了,一是走不开。

他让你先走,等这边的事情了了,就会去找你。

是吗?她问,目光明澈,波澜尽现。

是啊。

怎么,小叔叔的话都不信?纪渝盯着他看,面色渐渐阴沉,不信!顺金浑身一震。

被什么样的事情绊住了?她问,语气讽刺,大活人一个,要走谁拦得住?那么一大家子,不是说走,就能走的。

你们要走,本就太突然了,总要有个时间转圜的。

顺金头疼,他从来行事随心,从没有像这样苦口婆心,绞尽脑汁的编瞎话。

纪渝冷笑:转圜?只怕是心意转了吧。

她拎起箱子要走,顺金急忙拦住她,你去哪里?我要去见大哥。

就算他变了主意,也应该当面说清楚。

连面都不肯见一下,这算什么?你等等。

顺金抓住她的胳膊,你别回去了。

快走吧。

事情已经如此,你回去,也没有用的。

纪渝一愣,眼泪刷得一下冲出来:没用我也要问清楚。

我要他当面跟我说清楚。

难道我们之间的一切,就都算了吗?她用里挣扎,顺金一只手制不住她,看着她满脸的泪,心中一软,便松了手。

纪渝心中越发的着慌,也顾不上行李,拔脚便跑。

顺金尚在后面喊,小丫头,你慢点,你听我说。

眼看拦不住,他咬咬牙,便要将击川的事情说出来。

忽然听见有人叫了一声:小渝妹妹,你去哪里?两个人同时顿住,顺金失声叫出来:锦华?纪渝抬头,看见锦华从前面过来,脸上血色突然一下褪尽,她僵立在当地动弹不得。

锦华看了顺金一眼,不理他,走到纪渝面前,冷冷看着她。

纪渝避开她的目光,喏喏不语。

夕阳沉入江的尽头,点点余晖随着江波抖动,映出炫目的霞光。

风越发的寒冷起来,刺骨的寒冷,几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发着抖。

锦华点点头,又问了一遍:你要去哪里?我……纪渝咬咬牙,我要去见大哥。

咦?锦华笑了一下,目光越发的深沉,你不是答应我要离开的吗?为什么还要见他?我……锦华不让她说下去:你不用去了。

就是回去,也见不到他的。

他……他不会见你了。

纪渝猛地抬起头,没有注意到她话中别的意思,失声问道:为什么?他答应过我的,他会跟我一起走!你别我了他是我的丈夫!锦华冷冷得说,丝毫不留余地:而你,你答应过我的要离开的。

我……她语塞,只急得双目通红,流泪不止,一遍遍道:大哥答应过的,我要问清楚。

顺金默默来到两人身边,皱着眉头,握紧了拳头,强抑着,一言不发。

锦华看着她,长久,终于淡淡叹了口气,道:你且先去吧。

你大哥答应过的事情,一向会做到。

难道你连这点信心也没有吗?纪渝盯着她,有些不很明白,连顺金也诧异的瞪大了眼。

锦华涩涩的笑了一下,说:他答应了你要一起走,可也答应了我,要留下来。

这可怎么是好?你放心,我跟他的协议,他要留下三年,这是他欠我的。

三年后,我会和他正式离婚,他自然会去找你。

真的?纪渝将信将疑,看看锦华,又看看顺金,想从他们的表情中找到些什么。

我还是要见大哥,他应该亲口对我说。

说完不再理他们,绕过去朝纪家的方向去。

顺金大急,要上前拉住她。

锦华挥挥手阻止顺金,冷冷道:协议的另外一个条件是,这三年内,你们不可以见面。

纪渝陡然停步。

锦华继续道:如果你们见面了,我自然有办法让整个浔江,所有的人,都知道你们兄妹逆伦。

纪渝浑身狂震。

锦华走到她面前,看着她惨无人色的脸庞,惊慌无助的眼神,心中一阵抽痛,放柔声音道:你且忍忍,不过三年,到时愿意怎么样,还不都是随了自己高兴?况且,我不让你们见面,但你们不还可以通信吗?你们不是一直都通信的吗?纪渝抬起泪眼,看着她,抖着嘴唇,半晌说不出话来。

锦华叹气,对顺金道:小叔叔,麻烦你送她上船吧。

再晚江面上就不好走了。

纪渝不再挣扎,任由顺金拥着她,送上江船。

站在甲板上,她突然冲锦华鞠了一躬:嫂子,是我对不起你。

锦华摆摆手,也不言语,看着轻舟离岸。

顺金与她并肩而立,借着最后一丝天光眺望,直到那船隐在夜幕之后,方同时送了口气。

幸亏你来的及时。

我还担心忠伯的信送不到呢。

锦华却再也忍不住,全身力气尽失,缓缓蹲下,捂着嘴,痛哭失声。

顺金叹气,伸手想安慰她,手到了半途,生生顿住。

江涛阵阵,风声呜咽,似乎直到此时,生命终结的悲痛才生生泛上来,夜幕中,整个浔江都沉浸在惨淡秋风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天色完全黑下来,锦华才止住了泪。

到底出了什么事?她的嗓音因为哭泣而沙哑,语气中的冷静却足以让人安心。

那个伪满的护卫,顺金咬着牙,双目通红,他认错了人。

把纪川当作了我。

锦华倏的回头,盯着他,目光犀利。

顺金让她看得浑身不自在,不由自主避了开去。

终于,她叹气,不再言语,低头离去。

锦华。

顺金追上去,你放心,我一定会为纪川报仇。

她点头,那就拜托你了。

你呢?锦华?你怎么办?我?她停住,望着他,我已经离开了,你忘了吗?顺金楞住:可是,你说的那个三年之约……锦华眼睛又泛上潮红,她哽咽了一下,才道:三年,不过是个缓和。

希望那个时候她不再执著。

就算是到时她仍然追究,想来也好过现在。

只希望,到时的伤害能轻些。

看着她走上回曾府的路,顺金忍不住又问道: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呢?锦华停下来,举头看看天上隐约沉黯的星星,道:纪川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做完,我会替他完成。

然后,我也会离开。

什么事情?锦华目光掉向大堤另一头,那里低矮的草屋连成一片,暗夜中模模糊糊的一片影子,纪川心里始终放不下的,还有那些灾民。

她冲顺金笑笑:我帮他把这心事了了吧。

过了半晌,突然叹口气,我开始担心小渝了,她是那么死心眼的。

顺金一怔,不明白刚才她还胸有成竹的规划三年之约,怎么突然就变了口气。

他随着她的目光,望向黑沉沉江面,那船自然早已看不见了,只有天上一轮明月,把影子贴映在江面上,随着江水,向东奔流。

尾 声洛杉矶,圣文森特养老院一大早,护士史蒂文森小姐走进病房,纪太太躺在床上,还没有睡醒的样子,阳光照在她的脸上,那满脸的纹理深刻繁复,在阳光中出奇的安详。

她的身材小巧,躺在宽大的病床上,只占据了小小一方位置。

史蒂文森小姐很喜欢这位沉默的中国老太太,她总是那么随和,从来不出口抱怨,即使在病得很厉害的时候,也只是温和得笑着。

这可爱的老太太,只有一个嗜好,就是写信,每天都写,却从不寄出去。

她看了一下,不出意外,在纪太太的枕边,发现了一封刚刚写好的信,没有信封,信纸上写满了方块的中国字。

史蒂文森小姐拿起信,会到值班室,那里有一个大箱子,满满一箱子,都是纪太太写的,从来不会寄出去的信。

从纪太太住进来的第一天开始,她就会把写好的信放在枕畔,等着护士们来收取,她从来不关心信寄出没有,从来也不问。

有时候,史蒂文森小姐想,或许因为写信已经成为她的习惯了,所以纵使没有人收,也是要写的。

看来,纪太太也是一个孤独的人。

她打开那个大箱子,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收集纪太太的信,或许,这也是她的习惯吧。

她笑了一下,把手上的信放进去。

突然呼叫器响起来,传来另外一位护士的呼叫:史蒂文森小姐,请快过来,纪太太她……史蒂文森小姐一惊,来不及盖上箱盖,从从冲了出去。

mpanel(1);一阵柔和的风从窗外拂进来,满箱的信纸四下散落,最上面的那一张信纸随着风上下翻飞,打着旋伸展,起起落落,如同秋风中的叶子,零落而去,只在空气中,映下一下方块的中文字。

大哥:今天的太阳很好,多日的阴雨终于止住了。

我很高兴,终于,能看见太阳。

恐怕,我很快就看不见太阳了。

这可能是我最后一封信,可是还有很多话没说,只怕今后也没有机会了。

心中甚为惆怅。

我已经几乎拿不动笔了,若这封信的字迹太过潦草,还望包涵。

医生今早禁止我在写信,可是我还有最后的话要说,所以违禁写了。

其实不写信的日子,我又能干什么呢?大哥,我一直在等你,我不敢搬家,害怕你找不到我。

我每天早上起来,都希望你能按响门铃,可是每次开门,外面站得都不是你。

还有信,你从来也不回信,我想,你一定是丢了这里的地址,不然你怎么会不回信呢?也不知你现在在哪里,与中国书信不通,已经二十多年了,想来没有信来,也不是你的错。

真的不能再写了,还有那么多的话要说。

只好祝你平安了。

妹渝字1975年8 月(全文完)影入平羌[后记]首先这篇文章献给亲耐的杜若。

因为题材的缘故,很有些压力,是亲耐的杜若同学一路支持俺坚定信念,让俺写完的 [K3][K3][K3]。

还要多谢兰璞和太阳,从一开始,这个故事冒出头,到后面人物性格的定性,故事情节的完善,两位以无限的耐心与我讨论,并且及时指出不足之处,功不可没,一人亲一个。

^*^还有老白杨同学和司药儿同学,在这篇文章写作过程中,每个星期至少被我骚扰两次,陪上时间和耐心,和我一起泡在咖啡馆里讨论细节。

尤其在那段最困难的日子里给予我实质上最大的支持。

最后要多谢所有各位回帖的朋友,你们回的每一个字,我都认真地看了又看,尤其在第七章以后,每天打开word开始写作之前,都要先看看回帖,才能鼓起勇气写下去。

对了,还有亲耐的娘,在别人都为这个题材吃惊的时候,是你不动声色客观冷静的态度给了我信心写下去。

献上红心接着就要诉苦了。

写这篇文章的过程,可谓多灾多难,先是出了车祸,然后硬盘被格掉,然后是整个硬盘报废,还有鼠标键盘的报废,病毒,等等不一而足。

中间还经历了一次期末考试,以及一些意想不到的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故。

最后就是进程的严重滞后,原本计划7月12日完成的,但是一直到今天才完成,实在是惭愧得很。

感谢各位的耐心和支持,再次感谢。

最后要说的是,关于结尾,计划中是写两个结尾的,也就是说,在十二章,纪川让纪渝决定的时候,这一个版本,纪渝接受了纪川,那么如果她拒绝,后面会是什么发展呢?另外一个版本会在近期完成,做个广告先再次感谢所有耐心看完此文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