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2025-03-29 05:37:10

闻言,我禁不住微笑,泽倒也不生气,与笙的急躁易怒不同,再驳面子的事情发生,他都能淡然处之。

夫人说笑了。

他又欠了欠身,笑容不变,挑开锦盒,纤长的手指穿挟戒指,如指尖生了粒寒星,一手轻轻抬了刘夫人的腕,伸到她面前:也许世上所有的钻石都是石头,唯有这一颗是完全不同,请相信我,传说是真的,希望之石的确是天使的眼泪,您是否能想像它凝固成体的那一瞬?生命的痛楚、繁世的诱美或许还有不自知的情欲触感,夫人,万物有都各自的意义,如果您肯仔细去感觉,爱与痛本来相生相息……。

他的声音柔和悦耳,听得人会渐渐沉堕入进去,不知不觉戒指已戴在刘夫人手上,光华灿灿的一星冷辉,随着灯光慢慢移动,刘夫人听得呆住,忘记脱下来,自己不住地抚摸。

我站在一旁,看到泽回过身来,向我一笑,像是个小计得逞的孩子,脸上一丝得意,他的眼珠此刻浅碧色,秀丽如两块晶莹无瑕的翡翠。

房间里铺着五彩华丽的地毯,管家在壁炉里烧了旺旺的火,火光映在古朴敦重的木器家具上,居然有种居家的味道。

仆人们聚在一边窃窃交谈,赞扬声此起彼伏,刘夫人像是受到感染,她放下手,向泽微笑:既然如此,留下一起吃晚饭吧。

泽怎么会吃晚饭,他与我一样,不过是坐在桌边做做样子,看着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端上来,泽居然也懂得烹饪,细细地评了一番。

他甚至知道与管家讨论如何配调菜,又介绍了几种香料的用法。

我听得满头雾水,刘夫人却是连连点头:我最吃不惯这里的菜,不精细,粗口大料的,看了就饱。

其实美食之道是天下互通,无所谓地域分界,夫人,毕竟材料是死的,而人可以活用。

他端起面前的高脚水晶杯,啜了口红酒,转过头向我一笑,继续说:法国也有极好的厨师,德?雷兹公爵家就有一个,双手很灵活,从他那里,我也学到些许皮毛。

我听得不耐烦,站起来,自己走到窗台前往外看,天气很冷,路上行人不多。

不久,他跟过来。

是不是觉得无聊?他摇头叹:因为事不关已所以你也没有兴趣知道?朱姬,我不知道笙是怎么教你的,但当初我对他的劝告是,面对任何事情都应该学会享受,可惜他太急躁,并不是个好学生。

他也不是个好教师。

我说:他恨我。

幸好我找到了你。

他温柔地接道:也许我能稍稍改观他对你的影响,朱姬,你冷眼旁观了太久,毕竟我们生存在这个世界上,如果不学会融入,你会容易感觉孤单。

他将手覆在我肩上,第一次,令我觉得身后有支持,而他的态度更婉转动人,叫人不得不相信他的好意。

以后经常和我一同出去好么?他问:我打赌你来这后并没有去过哪里,你需要见识下新的环境。

我不知泽是否是个好的教师,但他的确体贴,自从他来后,我与刘夫人的生活丰富了许多,尤其是他往往突发异想,常给人以惊喜一刻。

与笙与何其都不同,他酷爱热闹,常常身后跟着一大群人,在本城,他有熟识的裁缝、珠宝匠、杂耍师、餐馆老板,花样百出,时常逗得一屋子所有的人都笑逐颜开。

第一次有人来关心我的衣着打扮,他为我订制许多裙子,黑色的、深棕、或雅致的暗红色,缎面料子闪闪发亮,展开来如同一波曲曲流动的河水,也有繁绣华美的针织品、披纱与花边,就是刘夫人,也收到了美丽的礼物,来自中国的手绣丝巾,以及波斯艳丽的大披肩,夜晚当她坐在壁炉边,累累的花卉刺绣中希望之石寒光一现,就算是我也觉得真美。

偶尔,他会带我参加舞会。

夜幕中的异域城市中灯火与星光同辉,此地的宫廷崇尚华丽高贵,无论男女皆打扮得花团锦簇,女子长裙蓬松,上缀花边与宝石,男子戴假发,着镶金线银线的硬质礼服,风姿绰约。

泽拉着我在人群中游走,无数女子粉雕玉肩男子扑了香粉的手指缝隙中钻过,我用扇子掩住面孔,然而黑色头发引人瞩目。

不住有人问泽:她是谁?从哪里来?他很大方地把我介绍给众人,他们称我为——来自东方的小姐。

然后我们跳舞,从一只手到另一只手,所有的面孔都在微笑,态度温和姿势呵护。

你快乐吗?泽偷偷问我。

他把我拉到花园,有年轻貌美的少年等在那里,眼波如春水,面颊似晚霞,他径自上来吻我,温柔无比。

慢慢来,先生。

泽端了杯酒过来,亲自在手里喂他吃了。

很快他昏昏欲睡,坐在花坛边神志迷散。

来。

泽把酒杯放在我手里:这是美妙的曼陀罗汁,可以令人醒来后遗忘自己曾经历了什么,朱姬,其实我一向不赞成杀人。

他扶起少年的头,将指上宝宝石指环的尖锐处刺入他发根,鲜血流出来,他用空杯子接住。

任何事情都可以圆滑成熟地处理,可惜笙始终不相信我的办法,他比较渴望狂野放纵。

我不响,只是仔细看他的手势,只有一酒杯的血,放完鲜血后,他从怀里取出只玉瓶,用指尖挑了些药膏抹在少年颈后。

这种伤药效果非常好,药方是波斯的一个商人自己配的,任何皮肤损伤擦了这药,伤处立即可结口,最晚不到三天就可以了无痕迹。

可是这一杯血根本不够。

我只关心这个。

别担心,我的孩子。

他向我眨眼,这些只是开胃酒。

我在他手里饮了那杯血,花坛上的少年犹自沉沉未醒,月光下我仔细看他,衣饰华丽到奢侈,容颜秀美而娇嫩。

他是谁?醒来后会不会怀疑?这是德?雷兹公爵的侄子弗朗索瓦,虽然年轻尚轻,已承袭了风流浪荡的习性,最喜爱美酒佳人,夜夜笙歌,每日要睡到晚饭前才醒来,朱姬,这里的贵族不见天日,他们的生活方式与我们相差无几。

他把酒杯过远远抛入喷泉池子里,又上去扶起弗朗索瓦放在我怀里。

不信?你自己把他送出去,看看是否会有人怀疑?他满脸自信而鼓励,于是我扶着少年走出花园,可以听到楼厅处依旧音乐糜糜,男女们紧拥在一起舞步嚓嚓,也有人躲在树后亲吻纠缠,在路过喷泉台旁少年绊了一下,面孔浸到冷水,他略略清醒了些,茫然看我,问了几句话,我依稀听懂几句,仿佛是:小姐,刚才我可曾做过什么?不。

我也用他们的话回答,他径自一迭声地继续下去,说得很快,我不再听得懂,只好微笑敷衍。

进入大厅时,有熟识他的人走过来,嘻嘻哈哈地说笑打趣,他不顾脚步踉跄,去挑弄少女们长发上的羽毛装饰,手舞足蹈,终于完全跌倒在地,众人大笑,有仆人过来搀走他。

醉了,醉了。

泽不知从哪里走出来,举杯向众人解释,又拉住我,轻轻道:朱姬,我们还要赴另一个约会。

他带着我走出宫廷,叫了马车,一直随河水驶到下游处,城市里最肮脏混乱的角落,与方才的豪宅相比,简直判若云泥,此地光线昏暗,身边走动的人眼神暧昧,但越往里走,人越多。

最热闹的地方是小巷里的酒吧,拥挤着衣着粗劣的人群,也披金红银紫长裙的少女,立在门旁向路人媚笑。

荷丽在哪里?泽向其中一人问,那少女脸上擦着厚厚胭脂,离近看,领口上的花边污秽不堪,明显撕破了几处。

荷丽!她向酒吧深处大喊。

转过头来又向泽一笑,咭咭咯咯说了几句,然后咬着唇,眼里像是能挤出水来。

不,宝贝。

泽从口袋里摸出个银币塞到她领子里,他拉着我从人群里挤过去。

荷丽是个高大的金发女郎,乳房饱满,声音略有些沙哑。

嘿,宝贝。

她向泽打招呼,双目炯炯地盯住我看。

泽微笑,从口袋里摸出金币,约六七枚,全部塞到她手心里,凑在她耳旁说话。

不用担心,全交给我。

她不住点头,小心地把钱包在一方颜色难辩的手帕里,紧紧塞到厚厚腰带中。

然后,她过来我身边,拉住我一同进了一间小房间。

房间小而乱,只有一张床与一只桌子,墙壁很薄,上面手画了许多乱七八糟的图案。

她把我拉到桌旁,上面一盏台灯,花杯形的灯罩也是污迹斑斑。

泽在我们身后跟进来,顺手锁了门。

你们要轻些。

她说,自己把长卷发头发盘到头顶,露出颈后一方皮肤,上面有几处旧的伤疤。

泽过来,用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抚摸她的皮肤,他双手各戴了一只宝石指环,右手红玉右手翡翠,宝石切割出利角,他用翡翠戒面刺开她的颈,她闷哼一声,鲜血立刻涌出来。

来,朱姬。

泽轻唤,引我把唇贴到她的伤口处。

我缓缓地舔她的伤口,女人的鲜血,这对于我,是头一次。

她实在是个强壮的女人,虽然皱着眉,仍立得笔挺,任我吮吸她的生命之液,我可以闻到她身上的汗水与油腻气味,然而她的血很甘香,年轻健美的女子,口感柔而醇。

不知不觉,我已紧贴到她身上,双手拥住她,像一个恋人在身后拥抱。

泽始终在一边观注,差不多时,他轻轻用手拍我的肩:够了,朱姬,荷丽想必已经很累。

他又找出药来替她擦上,不过一会的功夫,荷丽已经憔悴,灯光下她更加苍白,配着白金色的头发,整个人像是一道光影,没有具体的着落。

我看到她的黑眼圈,杏仁眼看人无力,疲惫不堪,无法集中精力于一点。

你好好休息吧。

泽在她额上吻一记:宝贝,我以后再来找你。

他带我重新挤出人群,面上微笑,像是刚刚从自己的花园走出来。

她是谁?我终于忍不住,在巷口追问他:为什么她肯这么做?一切都是为了钱。

泽说:荷丽是一名妓女,在这个酒吧接客,她肯答应为我服务,是因为我给她的钱,足够她接半年的客。

所以她成了你的固定约会?我奇怪:你不怕她会出卖你?泽,如果有人出更大的价钱找我们,她会不会把你供出去?可没有人出钱悬赏我。

他不在乎:就算有,荷丽也不敢这么做,朱姬,我了解她的背景来历,她只是需要钱,而我是唯一能出大价钱给她的人,并且她不敢抛头露面,因为一早得罪了人,见不得光,只敢躲在这种破烂地方讨生活。

他总是胸有成竹,好像一切尽在把握中,而且也确实手段精明,至少他敢带着我走入人群而不被发觉不妥。

回到刘夫人的房子时天色漆黑,泽在门外吻我手告别。

宝贝,不要怕,我们总能应付一切的。

他向我保证:有我在,没有人能伤害你。

真新鲜,头一遭听到这样的保证,流浪这么久,连我自己也不敢说这种话。

刘夫人居然没有睡,她坐在房里等我,脸上满是疲惫,房间里只有一盏小小台灯,光线射在她面上,苍白如雪。

你好吗?我突然有些担心,这几天她又有些神虚体弱,味口不大好,白天黑夜都倦倦欲睡。

我还能怎么好?不就是快死了。

她‘哼’了一声,伸了伸手指向玫瑰刻花茶几,我帮她倒了一杯水。

人是最奇怪的东西,年纪轻,精神好的时候什么都不去想,如今老了,脑子转不动了,偏偏整天想个不停。

她不住叨唠,拿了杯子又不喝,随手放在一旁边。

你又在想什么了?我微笑,她现在就像一个被宠坏了的小孩子,可是这个小孩子还很有自己的主见,不肯轻易听话。

没什么。

她莫名其妙地生了气,不理我。

其实我早看到她椅下堆了些东西,是一叠照片,脸上释然:在想夏济生?是,也不是。

她说。

这是什么话,我听不懂。

为了迁就我,她的房间一直覆以厚天鹅绒的窗幔,此刻虽然窗外已传来鸡鸣,可房间里依旧是黑夜。

你怎么会听得懂?我看你见了男人就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她愤愤的,赌着气。

我倒是不怕她恶言相向,于我,她是一个老小孩,就算全世界的人看得讨厌,我也喜欢。

你这算不算是在吃醋我走过去跪在她的椅子前,柔声问:是不是这些日子我陪你说话少了,所以在怪我?哼。

她被说中心事,却还要倔强,板着脸:谁有这个空,劝你别好了伤痕就忘记疼,我看那个男人花头花脑,不可靠得很。

是吗?我说:也许对你来说,全世界可靠的男人只有一个,夏济生,对不对?她顿时止了声,沉默。

不,我不觉得自己刺痛了她的心事,事实上,她临死那一刻谈论的不是夏济生,也许人习惯于自欺欺人,依我看,虽然刘夫人日日在抱怨她的丈夫,可如果历史重演,她选择的仍旧不会是夏济生。

我是疯子。

半天后,她悻悻地说:你怎么可以同我一般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