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众不同?笑话,他真是嘴下留情,其实我根本就是一个怪胎。
半抹嘲笑才爬上嘴角,泽伸手过来掩住:朱姬,不要想太多,我还在这里,我是你的朋友。
他优雅地环抱住我,秀碧的眼珠纯净体贴。
不。
我坚定地说:我的朋友只有一个,刘夫人,她死了。
那请把我当做你的助手,我会每时每刻陪在你身边。
我不需要助手,这些年了,我一个人很好。
那么只是一个熟人好不好?他笑,一点也不生气:这点你无可否认,我认识你。
他这是在哄我,我越是认真,他越是放松,在他眼里,我就像是个在发泄情绪的小孩子。
唉,我斗不过他,柔能克刚,他是一只涉世圆滑的吸血鬼,于他面前,我的百年之身,根本不值一提。
皮纳尔。
他轻轻叫。
那个秀美的少年立刻走过来,立在他身边。
这是我最忠贞诚实的仆人,朱姬,如果你愿意,他也会是你的仆人。
泽拾起他的手,过来放在我手上。
但是请记住,鉴于他的人类身份,你要学会控制自己。
皮纳尔向我一笑,雪白的牙齿,肤色柔腻如上好象牙,他大约有二十岁,纤细净丽得像支水仙花,自己翻转手掌,把左腕献在我面前。
小姐,请。
如此殷勤,我倒吃了一惊,看了看那支手腕,上面隐隐的伤疤,大概是泽以前的杰作。
不,谢谢。
我推托:我现在不想……。
随时恭候您的吩咐。
皮纳尔拉起我的手,亲一记手背。
我反而一呆,说不出话来。
哈哈哈。
泽大笑起来:朱姬,你会习惯的,我的方式与笙不同,我主张与人类平和相处,刘夫人是你的朋友,我也有许多人类的朋友,我们以物易物,彼此尊重,关系很融洽。
看得出。
我喃喃地,彼纳尔正笑吟吟地凝视我。
刘夫人的丧事就交给皮纳尔处理吧,那个管家也许会害你,也许不会,你需要双阳光下的眼睛,我的皮纳尔会尽到责任。
是。
少年微笑:这是我的荣幸。
有泽在,一切都能安排得很好,在他的照顾下,吸血鬼生涯也能像人类一样惬意简单,我开始明白为什么笙那么恨我,我夺了他的宝藏。
皮纳尔不但温柔,也精明,刘夫人的丧事很快办妥,他对管家说:朱小姐因伤心过度,恐怕出席不了仪式,我的主人会安慰照顾她。
举止得体态度坚定,管家也没有办法,他约了律师晚上来读遗嘱。
原来刘夫人早把一切布置好,她没有亲人,便把大部分的财产留给我,包括这栋老屋,其它仆人也得到了一定的财产,所有人脸上都笑嘻嘻。
唯有我仍觉伤悲,死之概念从未如此分明清晰,我甚至得了恐惧症,不再愿意杀人猎食。
对此,泽统统接受,他周到地为我布置了若干仆人,各个都会忠心到随时切开肌肤喂我吸血。
您满意吗?他们甚至关心地问:我的鲜血是否令你愉悦。
天晓得这是一种什么感觉,我更觉罪恶,不愿多喝。
你憔悴了。
泽说:我的仆人没有尽责吗?你食物不够?为什么你的皮肤头发都不再有光泽?我说我是一个废物,再也找不到正确的位置,刘夫人死后,我既不愿捕杀人类,也不愿意与人类共处。
是不是笙的话对你起了作用?泽抚我的面颊,口气稳定:不要相信别人的话,尤其是来自你敌对方的评价,他们只说自己想要说的,并不关心这是否事实。
可我的确不算吸血鬼,我这么软弱、无能,我甚至还能掉眼泪。
那正是你的奇异所在,我喜欢你,朱姬,你是我的宝物。
说话时,他用指环刺开身边仆人的手腕,用水晶杯接了鲜血,然后端到我面前:笙是一个猎人,他只会掠夺,不肯商量;而我是一个商人,我会在各种矛盾中取得妥协;至于你,却是一个女人,为生杀得失操心担忧,也许你不是一个真正的吸血鬼,但我喜欢你,只因为你在长生的同时居然还能拥有感情。
他把杯子凑到我唇前,我看了半天,终于,还是啜了一口。
这么多年以来,同类我已经看得太多,虽然我们是共进同出的伙伴,但是,只允许有一个伙伴,许多年以前吸血族曾遭遇过屠杀,从那时起,被要求分散狩猎,不能聚会集合,所以,我们禁止群居。
你是说笙现在是独身一个,因为我没有死,他也不能寻找新的伙伴,所以他恨我,希望我早些死去?是。
这里的人早已知道有我们的存在,他们无时不刻不在提防,没有了伙伴会非常危险,笙只是在与你抢夺生存的机会。
我不说话了,在心里,我其实想说:我希望是我死。
我们要小心,笙是一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他不会放过你。
泽有些担心,他把我搬到自己的城堡里,那里的房间整日照不到太阳,隐隐有股清霉味,却是我们的安全居所,彼纳尔整天跟在我身边,笑容如鲜花一样可爱。
我曾经见过主人的其他朋友,也有非常艳丽迷人的小姐,可是你和她们不一样。
他讨好地说。
哦?她们都是冷冰冰的,看人时既叫人着迷又叫人害怕,不会像你一样会得表情忧伤。
我听了叹气,脸色阴沉下来,他立刻不敢多说。
你还是不快乐?泽问:要不要我为你举行盛大舞会?我认识此地最美丽的男子与女子,每一个都比玫瑰还芬芳。
他果然去做了,城堡里衣香鬓影,挤满了人,他带我游走其中,看金发女子裸身狂舞,雪肤长睫的少年眼里似能滴出水来。
奢糜灿烂,生活原来可以如此放荡不羁直到末日。
大厅中摆放了无数支玫瑰,颜色鲜红得如同人的血液,泽过去摘了一朵别在我耳边,大声说:传说天使喝醉了,在白玫瑰中整夜跳舞,不小心坠身入花丛,从此世上才有了红玫瑰。
众人鼓掌大笑,纷纷上来采摘花朵插到女子发上。
我却不明白,问他:天使是谁?为什么他的眼泪可以变成钻石,而鲜血会染红花朵?天使是我们的宿敌的仆人,人类的宠爱。
他眨眨眼,轻轻地笑:其实我们根本是誓不两立。
我的天!我更迷惑,可来不及多问,他又拉我去到别的房间。
有双情人在天鹅绒窗帘下纠缠,没有灯,我也可看到修长的玉腿像菊花的瓣,围在强健的男人身上,空气里迷漫着暧昧呼吸,我睁大眼,看他挤压她、肆意攻击。
这就是男女之情。
泽在我耳边低低地说:人类比之如鱼水,这时候他们的血液最沸腾奔涌,无上的美味。
这话真耳熟,谁说过的?年轻人动情一刻的血液最天下无双。
来,我们一块去尝尝?他拉我的手。
我身不由已。
跟他慢慢凑近去。
他们沉酣在快乐里,浑不觉危险已至,男子俯身在女子身上,露出底下娇嫩香肩软玉一样的腹股。
要小心,别惊动了他们。
泽极轻极轻地说:若受了惊吓,血水会凝结变酸,我们要办得神不知鬼不觉。
其实他用不着这么小心,他们根本魂魄出窍,觉查不到任何周身的环境。
我怔怔地站着,看泽低下头,他把唇贴近男子身边,利齿迸出来,雪白的,转过头向我一笑。
我知道我应该怎么办,像他一样,贴到女子颈旁,黑暗中她闭着眼浑身抽动,呻吟得像是哭泣。
她不会发觉的,如果我现在咬上去,血液最美最醇,绝非以前的经验可比。
但我突然觉得恶心,抽身而出,拼命向门外跑去。
泽一惊,只好紧紧跟来。
奔跑时我衣裙扯到桌面,把水晶镇纸金裁刀拖到地上,‘乒叮乒叮’发出声响。
是谁?那对鸳鸯总算听到,挣扎着爬起来,去开灯。
我与泽已经奔出房外,在花园里,我抱牢一颗树大声惨叫。
唉,朱姬。
泽叹气,上来抱我。
让我死吧。
我甩头狂呼:我到底算是个什么东西?他被我推开去,于是不再上来,只是说:朱姬,你是心里有了刘夫人的影子,所以生出这么多顾忌,其实人类的生命最最脆弱,到头来难免死路一条。
我把头按住树身,不肯说话。
他乘势过来拍我肩:别这样,朱姬,你并不是个小孩子,你不会如此不济。
他总是这样,口气悠闲,面对任何事故都不会皱一下眉,我也希望自己能像他一样轻松,游刃有余。
于是我沉默下来,不再发泄。
看来刘夫人的矛盾厌世已经传染到你,可是你不要忘记,她是人类,而且已经年老多病,与你不同。
他以指托起我下巴:长生是一件恩惠,没有了时间的约束,你应该感到幸运。
真是这样吗?他的话太有煽动性,可我已经过了这些年,不是天真幻想的女孩子,我不相信。
你看,晚会这么热闹,法国最美的人与花都在此地,我们为什么还要站在外面,朱姬,你应该试着融入一切,享受一切。
他拉着我的手,重新回到大厅。
时间并不晚,才过午夜一点,人群有些疲惫,个个漫不经心、慵懒,然而热情隐藏着在一触即发,我看到刚才在小客厅缠绵的那对男女,此刻坐在丝绒沙发中,女子长发披散,红衣团皱蜷缩得像一只猫。
两人的年纪都只二十左右,男子有一头卷发,柔顺披在耳旁,笑一笑,眼睛里含着流水桃花。
泽扶着我走过去,坐在他们身边。
看来今天晚上他是选定了这对情侣,我暗暗叹口气,转过头去,看他们一眼。
女子腥红的菱唇啜着香槟,透过玻璃杯也看我,似笑非笑:这舞会专为了你举办?好大的手笔。
这位是美丽的萨宾娜小姐。
泽说,顺手也为我端了杯香槟。
我是个无家可归的女人,只有这一个名字。
她‘咯咯’地仰天大笑,打翻香槟酒,看来已经喝得不少。
萨宾娜是个艺术家,她的歌声动听绝美,简直如天簌一般。
一边的男子说,他笑着点了支烟,眯了眼,漂亮狡猾如狐。
德?雪维尔伯爵。
泽介绍,他自己过去坐在萨宾娜身边:朱姬,你该去看看伯爵的玫瑰园,那里有世上最神奇娇艳的蓝玫瑰。
我却以为最美的玫瑰今晚都聚在了我身边。
这个花花公子过来吻我手,又怕情妇不高兴,抽身时故意抚了她的长发。
我忍不住,‘哧’地冷笑:伯爵先生,我猜您的前世一定是天使,只可惜传说里只交待了红玫瑰的来历,没有说明天使的结局。
哈哈哈……。
萨宾娜纵声大笑起来,雪维尔一怔,脸红。
这一刻,我突然很想念刘夫人,如果现在她在我身边,一定会有更绝妙的讽刺冲口而出,而且她的年纪与经历总震得住场面,被嘲笑的人往往根本无力招架。
朱小姐真是犀利?雪维尔伯爵苦笑,向泽:您从哪里找来这么美丽又冷若冰霜的小姐,像带刺玫瑰一样近不得身?我很烦,整夜对着一众无所事事的男女谈论玫瑰与天使,美色也成了无聊,于是转过身,看舞池,那裸身的金发美女早已看不见,不知被谁带去了哪个房间。
雪维尔缠着我,问:你在找什么?小姐,究竟是什么才能令你的思绪停留?你的命。
我顺口说,然后又加一句:也许。
他毫不怀疑这话的虚假性,开心得笑了起来。
泽始终微笑,看着我,眼波碧绿清澈,像在说:你看,你行的,与他交谈、亲吻,然后要他的命,一切都会很美好,事情再顺利不过。
可我还在怀念刘夫人,与她在一起的日子里,我们嘲笑四方,指责争吵辩论,把彼此的思想根基穿刺得鲜血淋淋,疼痛并快乐,只有在那个时候发生。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大厅里音乐缓了下去,人群散得三三两两,萨宾娜倦意上来,闭目靠在沙发上,大厅里只余我、泽、雪维尔依旧清醒,雪维尔目光炯炯,靠过身子,将手搭在我手上,凑近些,声音轻轻的:小姐,你冷吗?是!我冷,且空虚,如同人饿着肚子在黑暗里徘徊,此时一切疯狂激烈会偷偷滋生,危险是空洞的伙伴,互姘互生。
小姐,你为什么不喝香槟?我装作抿一口,喉咙里透出了火,管不住眼风,去瞟他的脖颈。
他却以为那是酒精作用,了解地舒舒眉形,手将握得我更紧。
我去看看别的客人。
泽恰到好处地站起来,走开。
小姐,这里空气不太好,要不要我陪你出去走走?雪维尔乘机上来,嘴唇几乎要触到我耳垂。
他在诱我去外面,与他接吻、享鱼水之欢,一切简单得事情,也许虚假滥情,但足能度过漫漫长夜,明天?谁又管得了明天。
我凝视他的眼睛,蓝色眼球,也许如他所种的蓝色玫瑰,他的情妇犹睡在不远处,艳丽奔放如一朵红玫瑰,而他已把手指伸到我膝头,若不是长裙,他的长指一定能穿进去。
好吧。
我想了许久,终于板了脸,下定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