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2025-03-29 05:37:10

不错。

我漠然的表情激怒了她,猛地从地上跳起来,扑上来紧紧拉住铁栏:你根本不配做吸血鬼,你不懂得笙的好处,为什么不把位置腾出来给我,我会永远照顾他。

那很好。

我收回思绪,看她一眼,多激动,难道她爱上了笙?一个人同一只吸血鬼?有一些尘封的记忆开启一角,我迷茫:萨宾娜,变身之后一切会有不同,如同一只杯子被打碎了,地上只留下一摊水,作为吸血鬼便是那只被打碎的杯子,不会再装得下任何的水,也许可以活得长久,但感情消失,徒只留下生命。

那又怎么样!她恶毒地看我:男人我看了太多,感情本来就是废话,女人不过是婊子,只供一个人的,或供许多人的婊子,我要做吸血鬼,笙只有我,我也只有他。

她一定是吃了许多苦,我凝视她的眉目,又找到些许刘夫人的影子,只是她不会再有机会得到八十岁的人类经历,吸血鬼的年月,与人的年月完全不同。

没有意义、目的与时间的压力,不一样就是不一样的。

如果想要笙,就去得到他。

我说,转头面壁:萨宾娜,选择生命是你自己的事情,你不必向任何人解释。

铁牢里没有棺材,我只得一席空落落的砖地,然而这并不算什么,真正可怕的是,他们把我关在楼下,与鲜血绝缘。

其间,妮达来看过我一次。

嗨,你好吗?她‘咯咯’地笑,想来才出游回来,穿了一身鹅黄的纱裙,上面密密地打了一层层美丽的褶。

我已经没有力气同她废话,看一眼,漠然转开。

不要怪我,我与你并没有什么过节。

她笑:朱姬,看来你并不了解我们的过去,泽把你宠坏了,就像是一个孩子,他只给你最好的东西却不教会你规矩。

我不响。

她也不生气,转身走出去,再进来时,身后跟着皮纳尔。

这是泽托我带给你的礼物。

她说。

皮纳尔温顺地走过来,手腕穿进铁栏,轻轻说:朱小姐,主人说你应该喝些血。

我凝视他伸过来的手,明明是此刻我非常需要的东西,却不想上前。

小姐。

他有些着急,声音哀哀地求我:莫非你还在生主人的气?他如此为你设想周到,难道你竟忍心拂了他的好意?一提到泽,我心软,慢慢过去接住他的手。

唉。

妮达叹息:朱姬,你果然不像我的同族,至少我从来没有遇到过如你一样的吸血鬼。

纵然饥饿难耐,我仍小心的,暗暗注意皮纳尔脸色,唯恐他承受不住,适可而止。

待我停住,他虚弱地收回手。

皮纳尔。

我说:以后不要来了,请你转告泽,说我对不起他。

主人不会生小姐的气。

皮纳尔脸色雪白,犹急急地拉住铁栏:他只是在想办法,任何时候他都不会不管你的。

好啦。

妮达说:礼物收到了就可以,不用在这里哭哭啼啼演悲剧,朱姬,我还有话对你说。

她打开门,把皮纳尔推出去,又转身回来向我:朱姬,你可知道自己的命运?如何?你破坏了族里规矩,生还的机会会有多少?根本没有。

我叹:妮达,艾兰尔不会让我活下去,对不对?她笑笑,不说话。

也许艾兰尔迁怒我的,不是杀了同类,而是引起纷争,令笙与泽的反目,我破坏了他所希望的安静局面,因此他不会留我这个争端在族内。

喝,你倒明白。

她笑:你知道为什么泽突然带你出去旅游?为什么最后又来到威尼斯?朱姬,我早说过,泽把你保护得很好,可惜,他实在是没有那个本事救你。

我一挑眉,还是沉默。

哈,朱姬,你也知道艾兰尔最痛恨的是什么——同类相争,而有你存在,泽与笙的矛盾就永远化解不开。

她眯了眼,一手托住腮,风情无限:不错,笙也犯了倾轧同类的错误,他会为此事受到应有惩罚,但你必须得死,泽原想把你藏在外面,可艾兰尔下了最后警告,令他不得不回来。

那种闷闷的感觉突然又回来,我不想再说,问她其他的人什么时候到?什么时候才能定我的罪?快了。

她伸出手指,上面涂了鲜血的丹蔻,点在铁栏上,晴蜓立水一般:再过五六天,他们一定能到了。

抱歉,朱姬,也许如你所说的,一切都是命。

她婀娜地走了,留下我一人沐在黑暗里,靠在铁栏上,有种入骨的疲惫,只觉得世上的繁华,原来,不过是这么一回事。

泽来的那日,我已经浑身无力,蜷缩在地牢一角,无论他怎么唤也不答应。

你究竟怎么了?他问:朱姬,让我看看你的脸。

可是我不敢,几天几夜的禁闭,我的皮肤上渗出青紫色,一条条蚯蚓似的,活像只鬼。

算了吧。

他温和地叹:都到这一步了,还在乎模样做什么,朱姬,早知道向艾兰尔求情无用,我原该带着你回中国,远远离开这里。

他的口气这样无奈,我不由慢慢抬起头,看他,果然眉头紧皱,脸色十分灰败。

他们来了吗?我喃喃道:其实结果怎么样并不要紧,艰难的是过程,与其这样被关着忍饥受罚,我倒情愿早些被定罪,要杀要剐地痛快些。

他们都在客厅。

他轻轻地说:等会就下来。

我现在是不是很惨状?我苦笑:原来你一开始不肯我让离开法国,后来又突然带着我到处跑,全部是为了躲避艾兰尔,但我们躲不开的,族人遍布各地,如果你惹恼了他,你也罪责难逃。

你站得起来吗?他关心。

我勉强试着,扶住铁栏慢慢立起来,,手指握住栏杆,肌肤也是灰白色,生命正一点一滴的流失,感觉自己如一只旧皮袋,污秽破烂,无法再立直立正。

泽。

我悲哀:审判时请你不要立在一边,我不想你看到我这么狼狈落泊的模样。

哦,不会的。

朱姬,有我在,你不会狼狈不堪。

他贴近栅栏,手臂穿过栏间,触到我头发:不要太悲观了,最后一刻还未到,艾兰尔的命令并不是至高于上,还需要获得其他人的首肯,我会尽一切努力帮你说话。

他还是不死心,我闭了眼,泽永远成熟睿智,可惜我学不到他本事的三分。

你必须撑下去,来,喝我的血,我们一起站着听审判。

他说,把手腕伸到我唇边。

我不置信,看他,如此肯定急切,他的面容依旧光润如玉,衬出我丑恶的皮肤,想必发肤已经干枯萎缩,我一直配不上他,可他从来不愿放弃我。

为什么?我问:泽你为什么这样帮助保护我?仅仅是为了找一个伙伴吗?他顿住,想了想:也许我同你很有缘。

是吗?我不信,笑,皮肤是紧绷的涩,此时一定像极了妖魔。

泽,也许,是因为你也寂寞,所以你如此护着我,因为我的矛盾能缓解些你的空虚。

他一愣,也许。

我突然胸口不舒服,侧过脸,避开。

怎么了?他叹:现在不是发脾气的时候,来,喝我的血,我们一起听审判。

他努力地,自己咬开手腕,眼角处血光一瞬,我‘咯咯’地喉间作响,拼不住,扑倒在地上。

过来,听话。

他哄我,手上已是一片灿白:自己咬开了喝。

朱姬,我不想看到你在他们面前软弱成这样。

可是软弱已成了我的特点,因为我的软弱不自救,他才会这样另眼相待,笙说得对,我们没有感情,也不能有任何感情,一切寄托都是多余,人类固然是势不两立的敌对,自己的伙伴,也只是伙伴而已。

我拧头,恶狠狠一口咬在他手腕上。

艾兰尔一共请了八位族人来,其中有些是我曾见过的,他们代表了八个不同的地区,也代表了最高的权力队伍。

当他们在铁栏外半环形立定,笙抬进一个长长的棺材。

托运尸体向来是最容易的事情。

他笑:人类相轧相争,对死人却万分尊重。

他蹲下去把棺材盖启开,于是我见到那具尸体,在何其变身前的那个人,他果然没有腐烂,身体僵硬如石,五官四肢扭曲。

诸位,请仔细看。

笙指着尸体喉口:见到那些齿印吗,它们已同尸体一起变成了化石。

胡说。

泽突然冷冷道:齿印能代表什么?有可能是朱姬的,也有可能是你自己的。

既然你这样希望她死,自然也可能下手嫁祸于她。

说这话时他脸色苍白,因为分了一半血液给我,他只是勉强支撑着。

哈,狡辩!笙冷笑:我早知道你会这么说,泽,今天在这里的都是族里长老,他们自然能看出区别,而你,你一直只是个骗子。

住口。

艾兰尔发话:笙,不许在我面前口角。

他转向我:朱姬,你可承认这一切?别承认。

泽急道:牙印是不能辨别的,朱姬,不要入了圈套。

他真是想救我,我闷着悲伤,可是救了我又能怎么样?我只是一只过早成形的吸血鬼,矛盾、软弱、悲观、不自信,我若活下来,需要面对的,将是无数个同样寂寞同样悲观的夜晚,如果说吸血鬼也有生命,萨宾娜才配活下去。

我清了清喉,才要说话。

笙忽然打断:不错,也许牙印不能辨识,但我还有证人,我自己是证人,萨宾娜也是。

什么意思?艾兰尔皱眉:萨宾娜与此事又有什么关系?我想说的是……。

笙昂起头,大声地:朱姬杀了族人,泽也同样如此,他杀了朱姬的伙伴——何其。

啊。

耳边有人低叫,我好不容易才查觉,惊叫的人是我自己。

如果我没有记错,何其是死于人类之手。

艾兰尔显然偏爱泽,他瞪着笙:你不要太过份了,休要胡说。

泽早在与朱姬相认前就事先结识了何其,他这样做是有预谋的,他要何其死,这样,他便能让朱姬落了单,随理承章地提出照顾她,成为她的伙伴。

笙边说边笑,得意非凡:萨宾娜曾经看到他与何其在一起,他故意教唆何其去攻击游客,然后通知那人的朋友,不错,虽然他没有亲手杀了何其,可何其却是因他而死的。

所有的人愣住,想不到他还存着这样一道机关。

是真的?艾兰尔冲口道:泽,只要你否认,我不会相信他的一面之辞。

泽不说话,我盯住泽雪白的面孔,他似乎很累,且无奈,什么也不想说明。

这是假的。

于是我叫:笙,你只是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伙伴,为什么害了我还要害泽?你这样算不算与同类相争相轧?依我看,你也是在杀同类。

住口。

笙喝我。

场面顿时混乱起来,其余人交头接耳,噪声一片。

慢!艾兰尔做了个手势,他们立刻又安静下来。

朱姬,我先要听你的答案,然后,泽,我要听你的。

我承认。

我说:这人是我杀的。

我也承认。

泽紧跟着说,面无表情。

众人哗然,笙微笑,他看一眼萨宾娜,她立在最后一排,族人们宽大的黑斗篷几乎挡住她的红裙。

于是她奋力从人群空隙中探出脸来,向笙微笑。

那是一种我从未有过的笑容,容光焕发,努力的,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成功的自信。

唉,我忍不住,叹气。

我很希望,这样的笑容能跟着她一辈子,尤其是在她真正了解了吸血鬼生涯后,不过正如泽所说的,萨宾娜是有野性的,如同笙,也许他们才是真正的吸血鬼。

艾兰尔无奈,去和族人商量结果,他们围聚在一起,低头争论不休,一式黑色的长斗篷,看上去如相深不见底的旋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