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声枪|响|后, 走廊外隐约听见有重物倒地的声音。
黎宴成手把着门,回头看了舒蓝一眼,似在思索。
两秒内, 他就有了决断:你跟我来。
舒蓝点了点头, 也没废话,跟在他身后出去了。
事实上,这是目前情况下的最优选择。
舒蓝现在负伤,就算和小六乘船逃走,也难免保证周围没有别的海盗埋伏。
留在房间里,她可能没办法独自对付追兵。
跟在黎宴成身边, 其实是最稳妥的办法。
说不定他还能帮助他们解了这次围船之困。
且不论黎宴成最初潜入货船是什么目的, 就眼下情况而言,他的到来让舒蓝觉得安心许多。
走廊上有两个人中|枪倒地。
其中一人倒在走道尽头的入口,他应该是刚走入这条走廊就被打中了。
而另一个,却是倒在拐角处的墙后,他甚至都还没有拐进这条走廊。
舒蓝一边扫视地上的人,一边在脑子里快速分析着——只有两个人, 黎宴成为什么开了三|枪?而且, 躲在墙后面的那个人, 他到底是怎么打中的?黎宴成蹲下||身,搜走海盗身上的枪||支和弹||药时,舒蓝的视线在周围逡巡。
而后, 她的目光停在走廊尽头正对的那堵墙上。
那堵墙被打穿了一个洞,露出后面的钢板。
舒蓝只看了一眼,就心下骇然。
她知道为什么是三|枪了。
黎宴成的第一枪, 目标是第一个闯入这条走廊那人。
然而一枪之后, 第二人肯定不会在露头, 而是躲在拐角处观察形势。
黎宴成第二枪,目标却是走廊尽头那堵墙,因为墙后就是船舷内侧的钢板。
他的第二枪,是为了打穿这堵墙,让钢板暴||露出来。
枪里装的是普通的子||弹,还不足以打穿制造船舷用的钢板。
正因为打不穿,子||弹就会回弹,就跟光线反射原理一样。
而黎宴成的第三枪,就是利用了子|弹的回弹,击|中了躲在拐角后的那个人。
三枚子|弹,每一颗都用在了刀|刃上。
甚至,连角度都卡得如此精准。
舒蓝只觉得后背汗毛都竖起来了。
黎宴成在刚才的那一瞬间,就能做出这样迅速而精准的判断。
那样迅猛的反应速度,那样老道的经验,只能通过千百场大大小小的搏|杀,才能练就出来。
舒蓝不由感到庆幸,这样一个可怕的存在,不是在对方阵营里。
如果来袭的海盗里,有一个这样的人,那他们全船的人,可能都要葬身大海了。
黎宴成搜刮了枪||弹,起身见舒蓝盯着墙上的弹|孔发愣,只淡淡道:跟紧我。
别走神。
舒蓝点了点头,收敛心神。
舒蓝跟在黎宴成身后,但见他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如入无人之境。
很多时候,她甚至感觉黎宴成动作快得她眼睛完全跟不上。
更进一步来说,不仅舒蓝跟不上,入侵的那些海盗们,也完全跟不上。
黎宴成总是能在第一时间知悉敌人的具体位置,并迅速做出反应,那几乎成了刻入本能的肌肉记忆。
两人一路前行,黎宴成高大的身躯一直挡在舒蓝前面,像铜墙铁壁一般,为她挡住了所有的风雨和炮火。
时间仿佛又回溯到了多年以前,她还是那个跟在黎宴成身后东奔西走的小女孩儿。
曾经也是这样,无论何情何境,前路如何艰险,他都会义无反顾地挡在她前面,领着她一路前行。
白驹过隙,她早已蜕变成长,变得能够独当一面,而他也在时光洪流中与她渐行渐远,乃至背道而驰。
岁月改变了他们的模样,模糊了逝去的流年。
但此时此刻,隔着五年的分别和陌生,一切却又仿佛从未改变。
*地毯式地清扫完货仓层,也没见到林昼的踪影。
舒蓝稍微松了口气,至少,不是最坏的情况,没直接在她面前出现一具尸体。
接下来先去驾驶舱,船长可能被他们控制了。
舒蓝建议道。
既然暂时找不到林昼,那就先去解决目前的主要矛盾——船的控制权。
嗯。
黎宴成从鼻腔里发出一个单音节,看来他也是认可舒蓝这个顺序的。
两人谨慎上行到驾驶舱所在的那一层,朝驾驶舱行进的途中,顺便把周边流窜的海盗也清理了。
距离驾驶舱,仅有一个过道之隔时,他们停了下来。
舒蓝远远看见,驾驶舱外一左一右守着两个手持半自动机||关||枪的人,很明显,船长已经被挟持了。
更坏一点的情况,现在操控这艘船的可能已经不是船长了。
机|关|枪的速度和力道跟手|枪完全不在一个量级,突突突起来可以把这一排的房间都给打成筛子。
舒蓝看了黎宴成一眼,不免有些担心。
目前舒蓝他们的优势,是在于敌在明我在暗,他们可以先发制人。
但就算两|枪连发,中间也要一定的时间间隔。
对方也不是吃素的,但凡听到枪|声,肯定是条件反射地开始端|枪|扫|射。
舒蓝毕竟不是黎宴成,她没有丰富的近战经验。
这事搁在黎宴成身上,可就简单多了。
他淡定地瞄一眼那两人的站位,而后做了个手势,示意舒蓝原地趴下。
舒蓝依言趴下后,发现黎宴成从腰后拿出了之前搜刮来的另一支|枪。
现在他两手各持一把|枪,一个闪身从过道飞扑而出。
人在半空,两|枪齐发。
一秒,两秒,三秒……没有等到想象中的机|枪突突你来我往,远处只传来两声沉闷的,重物落地的‘噗通’声。
弹|无虚|发,一击即中。
黎宴成在击中那两名‘守门员’后,转身进入走道,快速冲刺加一个利落的前滚翻,瞬间人就到了驾驶舱门外。
舒蓝看见他拾起了其中一个人掉落在地上的机|关|枪。
黎宴成背对着舒蓝,打了个手势——让她退回拐角,隐蔽。
他虽然没有回头,却仿佛感知到了舒蓝在看他,也清楚地知道她在心里犹豫着要不要上前。
舒蓝没有逞强,看到黎宴成的手势后,便缩回了头,贴着墙角站定,屏息等待。
少顷,她便听见走廊尽头传来激|烈|交|火的声音。
枪|响震耳欲聋,她贴墙而立,感觉不仅是脚下的地板,甚至所有的船舱都在震动。
舒蓝虽信任黎宴成的能力,却也不自觉地握紧了双拳,手心里很快出了一层冷汗。
她脑子里思绪杂乱,她想着黎宴成单枪匹马闯进驾驶舱救人,能有多少胜算?她知道他很厉害。
可再厉害,他也只有一个人。
谁又知道门内站了多少个敌人?舒蓝记得,自己以前玩儿射|击游戏什么的,最怕的就是开门。
因为你永远不知道门后等着你的是什么。
舒蓝不怕死。
决定和海盗硬刚的时候,她就已经接受了自己可能随时会牺牲这个预设。
甚至说,在很早以前,决定选择这条路,去接近提安的时候,她就将自己的生死看淡了。
她曾经以为自己经过这些年的磨砺,早已经是铁石心肠,无所畏惧了。
毕竟,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还会怕什么?但在这一刻,她忽然发现,这世上,还是有事情能让她害怕的。
她果然没办法对黎宴成的事保持淡定,何况这还是生死攸关的事。
如果……如果死的那个人是黎宴成呢?光是想到那个可能性,都觉得背脊发麻,剜|心|刺|骨,难以接受。
时隔多年,舒蓝再次回忆起了,那种可能会失去他的恐惧。
舒蓝用力咬了一下自己的唇,强迫自己停止胡思乱想。
尽管内心煎熬,焦虑不安,但舒蓝也清楚地知道,她帮不上忙,去了反而会添乱。
眼下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冷静,等待,再等待。
等待的那两分钟内,走廊那头|枪|声此起彼伏,响个不停。
舒蓝在心中数着秒,只觉得过去的两分钟于她而言,竟像两个世纪那样久。
就在这时,枪|声忽然停了下来。
戛然而止。
万籁俱寂。
舒蓝手指攥得越发紧了,指甲刺入掌心的肉里,耳中听到如雷心跳,心率瞬间飙上一百八。
她的呼吸几乎停滞,屏息等待着最后的宣判。
舒蓝。
黎宴成的声音从驾驶舱内传来。
那一刻,那个素来低沉冷静的声音,宛如天籁。
舒蓝心口骤然一紧,又立刻一松。
如释重负。
*船舱内横七竖八地躺倒了五个人。
加上门外守着的两个,几乎是登船的海盗三分之一的兵力了。
老船长看到舒蓝后,什么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就落下两行热泪。
舒蓝知道,他这是劫后余生的喜极而泣。
她轻轻拍了拍船长的肩:没事就好。
劳您受累,请继续继续监|视海上情况,回归原本的航线。
不累不累。
老船长摆摆手,谢谢你,老板。
老船长心中清楚,这次能够死里逃生,多亏了舒蓝带人亲自抗击海盗。
本来对于舒蓝接手东洋,他心里还是有些自己的想法的。
毕竟舒蓝这么年轻,又缺少行业经验,总觉得她难以附中。
但经历这次海盗事件后,他对舒蓝的看法大有改观。
老板!老板!就在这时,船舱门口传来几人的声音。
舒蓝心中一喜,转头便见林昼带着几个人一前一后地跑进了驾驶舱。
虽然林昼看着有些狼狈,脸也脏了,衣服也破了,但万幸人没受伤。
老板,我们……林昼正要向舒蓝汇报情况,冷不防看见站在舒蓝身后的黎宴成,顿时收住要说的话,眼神也立刻警惕起来。
舒蓝摆了摆手,示意他没事:继续说。
林昼又扫了黎宴成两眼,才转头对舒蓝道:他们有两艘船带着部分货物逃了。
剩下的入侵者都被清理了,还抓了一个活的。
好。
舒蓝点头,我们这边……损失了多少人?林昼垂眸:四名船员和五名安保队员殉职。
三人受轻伤。
舒蓝眼中闪过一丝沉痛,沉默片刻,缓缓说道:替他们整理仪容,将遗体暂存舱底冷冻库。
等回P国后……好好抚恤他们的家人。
林昼:是,老板。
舒蓝:那名俘虏现在在哪儿?关在底层货仓,要现在带您过去吗?舒蓝扫了一眼在场众人:受伤的船员即刻去包扎休息。
没受伤的,回归各自岗位。
林昼,先带我去见俘虏,稍后你自去清点货物,统计损失向我汇报。
明白。
舒蓝说话的时候,黎宴成就站在她身侧,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
她唇色发白,那根用来包扎的布条又渗出了些血迹。
而且,从他的角度,正好能看见舒蓝白皙的后颈上布满一层细密的冷汗。
而她垂在身侧的那只受伤的手,一直微微颤抖着。
舒蓝对众人交代完毕,唯独没对黎宴成做出任何安排。
和众人说完话后,便让林昼领路,走出驾驶舱。
黎宴成微微皱眉,沉默地跟了上去。
然而,就在下楼时,舒蓝脑子里忽然一阵天旋地转的,一脚踩空。
而跟在她身后的黎宴成,几乎是在她身子往前倾倒的一瞬间,就眼疾手快地揽住了她的腰。
走在最前面的林昼听见响动,转过头来,便见黎宴成已经打横抱起了舒蓝。
你的伤,也需要处理。
俘虏又不会跑。
他沉声道,语气里带了些不容置疑的态度。
舒蓝靠在黎宴成身上,也没多说什么,只微微一点头。
她有种被抽空了力气的感觉。
刚才生死一线的时候,她凭着毅力紧绷着一根弦。
现在危机解除,神经松弛下来,身体却再也支撑不住。
林昼抿着唇,朝黎宴成伸出手:我来吧。
也不知为什么,他就是不想让黎宴成去碰舒蓝。
黎宴成扫他一眼,漠然道:带路。
……林昼虽然不爽这个人,但眼下他更担心舒蓝的伤势,所以也没精力和黎宴成计较。
黎宴成一路将舒蓝抱回了她的船舱,将她放到床上。
他将枕头竖起来,让舒蓝能靠坐得舒服些。
随船医生呢?黎宴成转头问跟进来的林昼。
林昼卡壳一下,一脸痛色:不幸……牺牲了。
拿剪子来。
黎宴成没有再看林昼,他低头检查着舒蓝的伤势,话却是对着林昼说的,还有医生带的急救包,一并拿来。
林昼那个憋屈。
但事关舒蓝的伤,该拿的东西还是得拿,该跑的腿还是得跑。
等到黎宴成拆掉临时包扎的布条,剪开舒蓝的衣服,将伤口露出来的时候,空气似乎微妙地安静了一瞬。
两人四只眼,齐刷刷地落在舒蓝的伤口上。
他们都没说话,神色却各有各的不好看。
舒蓝的伤口,比他们想象中的要狰狞。
擦伤的面积很大,表层皮肤几乎完全被子|弹高速旋转时带动的气流给搅|碎了,露出|鲜|红的真|皮层,创口上还粘连着一些表皮和衣物的碎片。
而且因为子|弹滚烫的温度,伤口周围还有一圈灼|烧的痕迹。
唯一的好消息是,经过刚才黎宴成的按压包扎,伤口没有再继续往外渗血了。
林昼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此刻也顾不得体面不体面了,像个解不开数学题的小孩子一样,使劲地爬抓自己的头发。
那力道,感觉他是奔着把自己薅秃去的。
这,我……这怎么办?要不,要不我们现在就返航?他也不像是在问别人,更像是在问自己。
他们的船已经离开P国海港两天了,就算按原路返回,也至少需要两天时间。
舒蓝的伤不是那种会致命的,却是需要马上处理的。
因为处理不好,就很容易发生感染。
以他们现在的情况,也不可能在其他国家停靠。
在他国停靠,首先得得到许可,还要办理各项繁杂的入境手续。
且不说入境审批一来一回的需要多久时间。
现实点说,他们是货船,要入港也没有提前进行货物登记,少不得又要接受当地的登记和盘查。
到时候恐怕还会节外生枝,就医不成直接入狱。
不用返航,就地处理伤口。
舒蓝直接拿了主意,又叹了口气,林昼你别揪自己头发了,再薅下去真秃了。
林昼苦着脸:可这伤……我,我没把握处理得好……他说着越发没有底气,声音逐渐低了下去,心中纠结……要硬着头皮上吗?你先出去。
黎宴成沉声道。
这话自然是对着林昼说的。
而林昼也自然是不愿意的。
他怎么可能放着受伤的舒蓝和这个危险的男人独处,当即反驳道:怎么说该出去的也是你这个外人吧?你偷偷摸摸溜上船,我们还没找你算账呢!林昼。
舒蓝闭了闭眼,你先出去吧……麻烦你去看看其他受伤船员的情况,然后,给大家送点吃的。
折腾了一晚,都累了。
林昼委屈了三秒,却也立刻听话地答道:是,老板。
他默默地退出了船舱,一步三回头,眼里清楚地写着不甘和担忧。
但他向来不会违背舒蓝的意思,只要舒蓝开口,他就会乖乖照做。
林昼离开后,黎宴成也不废话,他打开急救包,迅速扫了一眼里面的东西。
还好,他需要的都有。
你的伤口,我必须帮你处理一下。
他一边说着,一边迅速地从急救包里拿出了纱布,医用棉球和消毒碘伏。
嗯,我知道。
舒蓝顿了顿,谢谢。
舒蓝其实知道黎宴成会一些急救措施,甚至称得上是经验丰富,尤其是紧急处理野外受的外伤。
以前黎宴成到处做任务时,也难免会受些伤……很多时候为了避免麻烦,只要不是太重的伤,他都是自己处理的。
黎宴成拧开碘伏瓶盖,举在伤口上方,停顿了一下。
舒蓝看他一眼:直接倒吧,这样还快点。
以她现在的伤口情况,本就需要冲洗消毒。
与其一点一点用棉签涂抹消毒,倒还不如直接冲洗来得有效率。
痛肯定是会痛的,但长痛总不如短痛。
黎宴成抬眸和她对视一眼,手腕一翻,很干脆地倒了上去。
碘伏接触伤口的刹那,强烈刺激感从伤处扩散开来,直接传达到头皮。
舒蓝的手指瞬间抓紧身下的被褥,大口吸气,却咬着唇没出声。
浇过碘伏进行初次冲洗后,黎宴成又用沾湿的棉球将伤口周围的脱落和烂掉的的组织一点一点地清理出来。
黎宴成一只手清理伤口,另一只手则握着舒蓝的手肘,稳稳地托着她的手臂以作固定和支撑,防止她因为刺激而移动手臂,碰到伤口。
他清创的动作很轻很温柔,像是在处理一件易碎品。
很难想象,那只握着消毒棉球的手,是一只常年握惯了刀|枪的手。
舒蓝心口有些微的触动,不由抬眸看向黎宴成。
黎宴成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她的伤口。
那种认真谨慎的眼神,全力以赴的态度,就算是一个普通人做起来,都会很迷人。
何况是他。
清理完伤口,他剪下一块比伤口略大一点的纱布,用碘伏沾湿,敷在伤口处。
而后又剪下一块干纱布对折,覆盖创伤区域,用胶布固定。
像这样伤及真皮层的开放性伤口,只能采用碘伏湿敷,配合抗生素来控制感染。
包扎好伤口,黎宴成起身去倒了一杯温水。
他走回床边,将从医药箱里翻出来的抗生素递给舒蓝。
而后,像是曾经做过很多次似的,他熟稔地伸手绕到她背后,将她扶起来一些,水杯凑到她嘴边。
舒蓝吞了药,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水,就要躺下。
多喝点。
黎宴成轻轻拦了一下,执意让她再多喝些水。
她出了很多汗,又失了血,身体已然处于缺水状态。
看着舒蓝将那一大杯水都喝了下去,黎宴成才又扶着她的肩,让她躺下。
能睡着吗?黎宴成低头看了一眼表,问她。
折腾了一宿,现在天都快亮了。
而舒蓝现在的情况,最好就是用睡觉和休息来增强自身免疫,对抗可能出现的炎症反应。
舒蓝合上眼:我试试。
她实在是很疲惫,但手臂又很痛。
那种疼痛程度,并不是能够轻易忽视的。
这一整晚,她都一直努力地忍耐着,才能够保持表面的平静和淡定,而不是痛得哼出声。
黎宴成看她一眼,转头在急救包里翻找了一阵。
过了一会儿,终于翻出一小瓶药。
在看到那瓶药时,黎宴成一直微蹙着的眉心,终于松弛了下来。
他从小瓶子里倒出两粒递给舒蓝:也许可以帮助你睡眠。
舒蓝盯着他手中的两枚药|丸:不是镇|静|剂吧?黎宴成:普通的止疼药,就是不知道效果怎样。
舒蓝伸手接过来:这就很好了。
吃完药,她再次闭上眼。
船舱回归一片宁静。
隔着窗,偶尔能听见海风呼啸的声音。
过了许久。
似乎感应到黎宴成还在一旁坐着,舒蓝忽又说:睡不着。
你陪我说会儿话。
好。
他答,语气似乎不再像之前急于和她划清界限时那般冷漠了。
你什么时候上的船?舒蓝睁开眼,抬眸看向坐在身侧的男人。
黎宴成低头看着她,眼中情绪不明:这就是你想说的?不然,你希望我说什么?舒蓝勾唇笑了一下,追忆我们逝去的青春?……你之前,都特意来警告我,让我和你保持距离了。
我这人没什么优点,但就是识相,听劝。
既然要保持距离,你我之间能谈的,不就只剩下公事了?黎宴成微微皱眉,黑眸里闪过一丝无奈。
牙尖嘴利,明明句句都是反讽。
受伤了都还这么不安分。
你一定要,现在,跟我讨论这个问题?似乎预感到接下来的对话走向,黎宴成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现在不是正好?当然,你也可以拒绝回答的。
舒蓝有些无辜地眨了眨眼,只是啊……我一闭眼就想到这事,一想到这事就睡不着。
一开始。
黎宴成说,算是回答了舒蓝之前问的那个问题。
一开始?舒蓝笑了一下,你这轻描淡写的三个字,把我的手下一竿子都打成废物了。
按照合同规定,提安那边的人,也就是黎宴成,只负责交货。
从交货之后的物流程序,都由东洋来负责。
所以对于这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舒蓝心里是有很多疑问的。
东洋有严格的货运制度,舒蓝接管后,更是加强了对流程的监|管。
每次出货前,都会有专人负责清点货物,检查船舱,排查登船人员。
黎宴成的出现,提醒了舒蓝,排查的程序,或许依然有漏洞。
舒蓝:第二个问题。
我想知道,你上船来,是提安的意思,还是你自己的意思?舒蓝这个问题,可谓一针见血。
黎宴成悄悄潜上船这个行为,很明显违反了合同规定。
舒蓝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就猜想了两种可能。
如果这是提安的意思,那毫无疑问,黎宴成就是来监视她的。
提安还不信任她,这点毋庸置疑。
舒蓝之所以这次以身犯险亲自押货,就是为了能够获得提安的信任,为今后的计划铺路。
如果是黎宴成自己的意思,那事情就变得更有意思了。
于公于私,她都很想知道,黎宴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舒蓝说话时,一直盯着黎宴成的眼睛。
抛出问题,有时候不一定是为了得到一个答案;被提问那个人的下意识反应,才是她的关注点。
哪怕一个不起眼的微表情,有时都能泄露人的真实想法。
你说呢?黎宴成甚至将自己的椅子朝床头挪近一尺,仿佛就是为了方便舒蓝看清他的表情。
你怎么会觉得,我会在没有老板授意的情况下,私自潜入你的货船?我图什么呢?我为什么在这里,你心里没点数?两人近距离的对视着,谁也没有先移开视线,谁也没有往后退一步。
黎宴成的反应,还是那么无懈可击。
每一次和他对峙,他总能给出一个最符合当下情况的解释。
良久,舒蓝勾了一下嘴角:好,我换一个问题。
刚才那样的情况,为什么留下来?如果提安只是让你来监视我,像刚才那种危险的情况,你完全可以弃船离开的。
货丢了就丢了,我死也就死了。
无论什么结果,都不是你的责任。
但你留下来,也可能会死。
为什么?舒蓝躺在床上,所以也就没看见,在她轻描淡写地说着‘我死就死了’的时候,黎宴成垂在身侧,被床沿挡住的那只手,瞬间握紧成拳。
黎宴成安静地看了舒蓝一会儿。
过了许久,他才再次开口。
你会这么说,是因为你不了解提安。
他说得又重又慢,仿佛在压抑着什么无法宣之于口的情绪。
货如果丢了,我同样也吃不了兜着走。
是吗?即便你救过他的命?舒蓝半真半假地感叹,大哥可不像是这么不近人情的人。
……黎宴成神色冷了几分,很明显的,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
那你留下来,就只是因为货吗?她继续追问,颇有一种不到黄河心不死的决绝。
……没错。
还有问题?没了。
舒蓝闭了眼,将头转到面墙的那侧去了。
仿佛不愿再和眼前人交谈,也不愿再多看他一眼。
许久,她呼吸的频率逐渐变得平缓绵长,再没动静。
黎宴成看着似已熟睡的女人,眼神逐渐变得柔和起来。
他有些疲惫地揉了一下眉心,不着痕迹的松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睡梦中的舒蓝忽然动了一下。
她似乎睡得不太舒服,想要侧过身。
黎宴成几乎是电光火石间,立刻就伸手摁住了舒蓝的肩,防止她压到伤口。
噗嗤……舒蓝依然闭着眼,却忽然笑了。
黎宴成按着她肩的手,微微一僵。
色厉内柔,口是心非。
这点倒是还跟从前一样。
恍神间,他似乎又听见她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
Lee,说句真心话,会死吗?再问出口的这句话,语调柔软,锋芒不再。
没有明褒暗贬的讽刺,也没有咄咄逼人的刺探,只留下些许不甘和无奈。
……黎宴成指尖微微一颤,没说话。
不会死,但,会很危险。
作者有话说:给Lee哥一个高光时刻。
我之前不断插叙回忆(之后也会继续),一是和现在做个对比,二也是对过去的一个解释——蓝姐爱上Lee哥,念念不忘这么多年,总归是有原因的。
Lee哥当得起她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