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坐啊, 你这样站着，怎么聊天？舒蓝一边姿态优雅地吃着龙虾，一边慵懒地朝依旧站在一旁的黎宴成招了招手。
精致的餐盘上摆着最上等的食材。
鲜嫩的虾肉已经从坚硬扎手的虾壳里剥了下来, 配上龙蒿与雪利酒醋特调的酱汁。
神户牛肉选了最好的位置, 整块煎至外焦里嫩，再用刀切成手指宽的等分小块。
横切面的肉呈深粉色，能看到脂肪的纹理，均匀分布于瘦肉之间，保证了入口即化的口感。
黎宴成瞥了正在进食的舒蓝一眼，淡声道：这些东西, 蛋白质含量很高。
蛋白的成分会促进疤痕的增生。
而舒蓝胳膊上的伤, 本来就有瘢痕增生的痕迹了。
我留不留疤，你在意？舒蓝缓慢咀嚼着嘴里的食物，低声问。
她这声询问，混在阵阵拂面的海风里，轻得几乎听不见。
黎宴成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蜷曲了一下，没答话。
他依旧笔挺地站着, 视线落于远处热闹的人群, 仿佛真的没听见一样。
舒蓝嘴角翘了一下, 继续吃了两口，而后放下刀叉。
其实本来也没什么胃口。
满盘珍馐，味蕾盛宴, 却总觉得比不上当初两人挤在小公寓里分享的一碗简单的葱油面。
黎宴成那时也很忙，也没什么时间做饭。
但每年舒蓝过生日时，无论多忙, 他都会给舒蓝煮一碗面。
葱油面是他最拿手的菜。
舒蓝悄悄学了, 可总也做不出黎宴成的那种味道。
后来她终于做出了和黎宴成相当的水平, 却再也没机会做给他吃了。
人总是在失去后，才懂得珍惜。
合同，是你审的？舒蓝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之前舒蓝跟提安提到签合同的事，提安就让她把合同直接发给黎宴成。
黎宴成淡声道： 和法务一起看的。
怎么？没什么。
就想谢谢你这个通情达理的甲方，没挑三拣四，也没故意找茬儿让我返工。
舒蓝朝他露出一个坦率而真诚的笑，仿佛真心实意地在表达感谢。
黎宴成眸光微微闪烁，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似有话想说。
哎，那个小孩儿是谁？舒蓝拿起腿上的餐巾优雅地擦拭了一下嘴角，手指轻轻一指烧烤区的另一侧。
远处凉棚下，提安和一个穿着白衬衣的少年面对面坐在一张餐桌上吃东西。
舒蓝之前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黎宴成说着话，或者说，单方面地撩|拨他，但视线却一直暗中紧紧跟随着提安的行动轨迹。
那个少年人看起来不过十□□的年纪，皮肤黝黑，身板瘦弱，典型的当地人长相。
他拿刀叉的姿势并不娴熟，也许是第一次用刀叉。
他刚抓起刀叉时，左右手还拿反了，再看到提安拿刀叉的方式后才赶紧调换过来。
他身上穿着的白衬衫应该是新拆封的，因为衣袖和双肩上都有一条明显的新衬衫才有的那种折痕。
他脚上穿了一双配合正装的皮鞋，款式却很老气，而且似乎也不太合脚。
他明显是不习惯这样的打扮，却又为了这次会面做足准备。
少年人并|腿而坐，看上去有些紧张，看向提安的眼神里明显充满了崇敬之情。
想不到提安先生会亲自接待这样一个家境贫寒的少年。
没等黎宴成回答，舒蓝又若有所思地说道。
黎宴成也看着那个方向：老板每年都会资助很多穷困家庭的孩子读书。
这是他资助的其中一个小孩儿。
舒蓝微微一挑眉，神色莫名：哟。
大哥可真是古道热肠。
说的是夸赞的话，语气里却听不出多少欣喜。
黎宴成‘嗯’了一声，眼神却逐渐冷下来。
之前的话，他其实只说了一半。
提安每年的确会资助很多贫民小孩儿，将他们从贫苦的泥沼中拉出，为他们提供优渥的物资和机会。
不仅如此，他时常也会邀请这些孩子到他的某处宅院里做客，对他们嘘寒问暖。
这些小孩儿对他感激涕零，甚至将他当成心目中的神。
他们对提安崇敬感激，但提安却不是像他表现得那样真好心。
这些‘有幸’被他选中的穷人家的小孩儿，最终都沦为了他的炮灰。
因为这些孩子，不仅家境贫困，很多都父母早亡，无依无靠。
一点小恩小惠，就能让他们感激涕零。
更重要的是，用起来方便，扔的时候……更方便。
这一个，估计也不例外。
这时，提安从餐盘里切了一大块牛排，放入少年盘中。
少年立刻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连声道着谢。
提安很是平易近人的，伸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说了些什么，少年朝他点了点头，脸上洋溢着幸福和……干劲。
你猜……大哥和那小孩儿说了什么？舒蓝媚眼斜睨身旁那人，忽问道。
黎宴成冷声答：不知道。
哦？还有你不知道的事？舒蓝玩味轻抚一下自己的嘴角：你这么忠心耿耿地为他看家护院，我还以为，你们知无不言。
黎宴成不答，神色更冷几分。
*P国首都曼尼。
国际刑警P国警署分部的办公室，坐落在CBD一座不太起眼的办公楼内。
梁静选了一间没有窗户的房间作为办公室。
这让她更有安全感，也更能专心做事。
门锁发出‘滴的一声，有人从外面刷卡开了门。
总督察的办公室，并不是谁都能用卡刷得开的。
每次来你这儿，都觉得憋闷得慌。
一个稳重的男音，随着推门的动作，从门外传来。
梁静从卷宗里抬头： 老周，你来了。
周霆反手带上门，熟门熟路地走到办公桌前，拉开椅子坐下。
说了别这么叫，我也没那么老吧？他笑着，垂眼扫向梁静的桌案，在看什么？梁静大方地把手边的那一沓文件推到周霆面前：提安刚刚和东洋签订的合同。
舒蓝传了个副本给我。
周霆拿起那份文件，顿了顿，语焉不明地感叹：这份合同，来得不易啊……话里话外，意有所指。
夸张一点说，这份合同，是舒蓝用命挣来的。
我就知道你要来兴师问罪。
梁静起身，走到茶水台边，拿过一只干净的咖啡杯，问，还是黑咖？嗯，谢谢。
梁静给周霆打咖啡的时候，周霆就低头翻阅着手里的那份合同。
办公室里气氛静谧，只余周霆偶尔翻动合同时纸页的摩擦声，和咖啡落入杯中的滴答声。
梁静侧头看向周霆，时间恍若回到当年两人还在港城共事的时候。
周霆查案，她就给他打下手，整理卷宗。
一晃过去好多年，他们都已年华不再。
兜兜转转一大圈，谁能想到，他们竟然又在P国碰了头。
你见过舒蓝了？梁静问。
她知道，周霆找上门来，多半是为了舒蓝的事。
梁静没主动跟周霆说过她和舒蓝的谋划，但舒蓝和周霆这名义上的收养关系，她是知道的。
周霆顿了顿，微微一点头。
梁静不知道黎宴成的事，整个警署，只有周霆和他单线对接。
虽然这事是黎宴成先告知他的，但舒蓝确实也去找过他，不算有假。
这件事，我本也没打算瞒着你。
梁静端着咖啡走了回来，只是那孩子向来有自己的主张，又怕你不同意。
所以就先斩后奏了。
这份合同，看起来没什么问题。
周霆放下合同，拿起手边梁静给他打好的咖啡，啜了一口，问，不止这一份合同吧？梁静笑： 还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她从抽屉里又拿出了一份合同。
这一份，是‘无界’的B2B商用Service Agreement。
里面有一条，凡以商业和目的‘无界’达成合作且获得‘无界’使用权的组织，自动默认签署‘无界’Service Agreement。
和东洋的合同里，有一个附加条款。
附加条款里写了，提安的公司可以免费使用舒蓝的‘无界’，查询他们想要的信息。
在‘无界’的所有B2B的合作里，为了防止用户互相干扰，盗取对方信息，所有非个人客户都需要和‘无界’的运营方签署一条安|全|外|壳|协议，以便运营方监管、并随时删除‘违规’用户。
周霆用手指挠了挠太阳穴，技术上的东西我不太懂，你给翻译一下……梁静：就是我们俗称的，后|门。
周霆摸了摸下巴：所以说，只要提安那边有人注册使用‘无界’，舒蓝就能反向调取他们的数据。
签一份合同，强制执行隐藏条款。
这是连环套啊……梁静笑了一下：没错。
坑要是挖得太明显，提安也不会签。
周霆将两份合同还给梁静，心说，那也要那边有人故意放水才行。
真要揪着条条款款不放，一条一条追本溯源，哪儿这么容易一次就过。
至于对面放水那人是谁，自不用说。
但那边有没有人策应且不说，光是有能力架构‘无界’，将这些商业上的规则运用得如此娴熟，已足够让人刮目相看了。
这都是……阿蓝想出来的？梁静点了点头：我早跟你说过，她是做这行的料。
周霆苦笑一下：我倒希望她不是。
过普通人的生活，有什么不好？非要走这独木桥。
我倒不这么认为。
梁静摘下眼镜，眼神犀利地看着周霆，有多大能力，就承担多大责任。
这话，当年还是你说的。
周霆瞅着咖啡上冒出的袅袅热气，眼神有一瞬的放空，不知想到什么。
片刻后，他自嘲似地一笑：那时年少轻狂，不懂世道艰险。
以为凭自己一腔热血，就能做成事了。
梁静认真地看着他：怎么感觉你颓丧了不少？我只是……不想年轻人走我们的老路。
周霆摆摆手，可能是真的老了吧，想得就比以前多了。
你看，你现在都叫我‘老周’了。
梁静和他对视片刻：那要不还跟以前一样，叫你霆哥？周霆一口咖啡差点喷出来，连连摆手：算了算了，你不说我都嫌肉麻。
年纪大了，要服老。
还是叫我老周吧。
梁静见他手忙脚乱的样，开怀大笑。
梁静在警署里素来有‘灭绝师太’这一称号，平日里就一不苟言笑的主儿。
做事狠，训起人来更狠。
每次巡楼，办公室里安静得连根针落地都能听见。
和前任总督察周霆完全是两种风格。
要是她手下见了她这会儿的模样，指不定还会觉得她鬼上身或人格分裂了。
梁静笑罢，又认真地说：这路是崎岖，是艰险，但总得有人来走，不是么？你做得，我做得，为什么就觉得年轻人做不得？一个人的路怎么走，这选择的权利，始终应该在她自己手上。
以长辈的姿态，无视她的意志，为她选一条我们觉得‘应该走’的路，岂不把人看低了去？周霆默然。
梁静自顾自说一阵，见周霆一直没说话，便也住了嘴：抱歉。
周霆摇头一笑：看见你这么有干劲，我很欣慰。
梁静：那是，我可不像你。
我不服老，我还能再干二十年，不，三十年。
周霆叹了口气：算了，我只有一个要求。
梁静正色道：你放心，我一定保证她的安全。
上次的事……是我疏忽了。
没想到中途突然杀出了个萨利家族。
周霆神色微微一动，欲言又止。
他的这一细微变化，被梁静敏锐察觉。
你是不是……有话想跟我说？梁静问。
周霆下意识摇摇头，又点一下头：我只是想说，以后有什么事可以跟我也先通个气。
我们跟提荣集团周旋好些年了，这方面，好歹我是前辈。
梁静也不傻，直觉告诉她，周霆有事瞒着她。
但见他眼下不打算说，也就没继续追问了。
她换了个话题：应承去负责候选人安保的事，谢谢你。
我这边确实抽不开身。
你答应负责这件事，真的帮了我大忙了。
周霆：还跟我客气干什么。
梁静又问：什么时候出发？选|举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接下来两位候选人就要开始全国巡回演讲进行最后的拉票了。
周霆作为安保负责人，也会跟着一起去。
周霆：后天出发。
梁静微微一挑眉：这么快。
还想一起吃个饭，给你践行。
周霆笑：先欠着，等顺利结束后回来再吃。
也别想用普通的菜式打发我！梁静：我亲自下厨好了吧！周霆故作夸张地‘哟’了一声：我的荣幸，这可是最高规格了。
好，那我就等着你这顿饭了。
作者有话说：正式介绍一下这俩人：周霆——国际刑警P国总督察（前任）梁静——国际刑警P国总督察（现任）周叔纠结了一下要不要跟梁静说黎宴成的事，最后感觉时机不合适又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