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蓝耳朵里依旧在嗡嗡作响, 黎宴成的一字一句,就像一个接一个朝她扔出的重磅炸|弹,炸得她头晕目眩, 胸口窒闷, 毫无招架之力。
她虽然情绪濒临崩溃,却也听清楚了黎宴成话里的关键词。
设局,杀内鬼。
设的什么局,自然不用说了。
周霆在这局棋中,就是提安的一个饵。
而Lee,竟然做了这局中的执刀人。
如果按照黎宴成所说, 他已经杀了内鬼。
那么作为饵的周霆……很可能也已经凶多吉少了。
舒蓝胸口剧痛。
她忽然有些后悔。
她不应该, 没有周密的计划,就那么着急地告诉周霆提安的行动。
罗特有整个安保组在负责他的安全,但作为安保人员的周霆,自然就是危险来了挡在最前方的人,谁又能去保证他的安危呢?舒蓝双眼通红,拼命地压抑着胸口的剧痛, 哑着嗓子说:所以刚才外面围的那些人……是……命案现场?你们……光天化日之下杀人, 如此猖狂, 不怕吗?她其实有很多话想要问黎宴成。
问他,为什么是他接了这个任务;问他,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问他, 是不是亲手杀了那名警察,那个,她在世上仅剩的, 最敬重的亲人!她问不出口, 真相太残酷。
她不想面对, 不知道怎样面对。
而且,她已经在他面前暴露了自己的情绪。
再多说多问一句话,都是错。
身后的男人冷笑一声:光天化日?我过刀|尖|舔|血的日子,不是第一天了。
倒是你……在梦游?这就等于是默认了。
何其讽刺。
人生中,两个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人。
在这一天之内,以这样惨烈的方式,与她诀别。
她赖以生存的亲情,爱情,信念,希望,在这一刻被这个人,亲手斩断。
舒蓝已经分不清自己此时到底是痛恨自己多一些,还是更痛恨眼前这个男人多一些。
偏偏,事件的始作俑者,那个刽子手,依旧死死地压着她,继续在她耳边问道:倒是你。
大半夜,穿成这样,跑到这里来,又是为了什么?你今天的变装,有点潦草啊。
那个她曾经觉得让她安心可靠的声音,现在听起来,竟像是来自地狱的魔音。
事实上,因为时间紧急,舒蓝的变装确实没那么周全。
她只来得及戴了顶假发,换了美瞳,用妆容做了些细微的面部调整。
但一般情况下,如果不是特别熟悉她的人,应该是认不出来的。
对于黎宴成能一眼认出她这件事,舒蓝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悲哀。
舒蓝定了定神,强忍心中悲恸,缓缓说道:我和你一样,都是来工作的。
我来见一个客户,他……白天不方便。
我刚才看见酒店的人一脸慌张地围住一间客房,我是担心我客户出了什么事。
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吗?黎宴成忽然握着舒蓝的肩,强硬地让她转过身来,面对自己。
他的力道之大,完全不容她反抗。
黎宴成抵着舒蓝,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半夜三更来见客户,这样拙劣的谎话,你自己信吗?舒蓝第一次这么清晰地认识到,男女力量的差距,或者说,是黎宴成和她的差距。
你真应该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惊慌失措,失魂落魄,像个溺水的孩子。
你在慌什么?在哭什么?还是说……今晚死的那个警察,就是你的客户?舒蓝脚下一软,差点儿站都站不住。
她手脚发冷,浑身的血液都被凝固住了似的。
黎宴成的话,像一记无情的重锤,粉碎了舒蓝心中仅剩的一丝侥幸。
她在那一刻,甚至有了想要跟这人同归于尽的冲动。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黎宴成却没有放过她的意思。
他两指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和自己对视。
你天真得,有些可爱了。
男人的话里,充满讽刺,这水准,也就骗骗林昼这种二货。
这套把戏,是我十年前玩儿剩下的了。
你听好了。
我不管你今晚来干什么,从哪儿来,滚回哪儿去。
我可以当作什么都没看见。
舒蓝整个人被极度的痛苦和绝望所支配,胸中翻涌的情绪无处宣泄,所以完全没有注意到,黎宴成此时此刻,也和平时有些不一样。
她没看到,他掌心里深深浅浅密密麻麻的月牙形的伤痕,也没注意到,他的嗓音比平时更低哑,更没发现,他那双力大无穷的钳制住她的手,一直不自觉地微微地在颤抖着。
舒蓝仰头和他对视,不再隐藏眼底的决绝和愤怒:既然怀疑我,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来,动手啊!她话音刚落,就感受到黎宴成身上爆发出的,排山倒海般的怒意。
黎宴成沉默地盯着舒蓝,凌厉冰冷的黑眸里闪过复杂的情绪。
他气她草率行事,气她感情用事,也气她,如此地轻贱自己的生命。
如果今天不是刚好遇到他,如果她今天面对的是提安,她是不是也要这般草率地将命交到那人手里?黎宴成在这一刻,再次确认,自己的判断是对的。
舒蓝不属于也不适合这一行。
而且,周叔已经不在了,他自己也深陷泥沼。
他更不能再留舒蓝在离他这么近的地方,他也会害怕,他怕自己一个人护不住她。
舒蓝应该活在阳光下,去走一条属于她的康庄大道。
而不是被一段过去所羁绊。
黎宴成神色一变,忽然,猝不及防地掐住了舒蓝的脖子。
我容忍你很久了。
看在过去的情分上……最后一次,放你一马。
别给脸不要脸,也别挑战我的底线。
给你两个选择:一,现在死;二,滚回你应该待的地方。
你是聪明人。
选吧。
黎宴成手上微微一用力,舒蓝在瞬间真切地体会到了,真正的窒息是怎样的感觉。
被他掐住的喉咙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痛感,呼吸被阻断,胸口憋闷得似要炸|开。
几秒之内,她就感觉到头晕目眩,视野逐渐暗了下去。
这是真正的,临近死亡的感觉。
舒蓝是不介意死的。
倒不如说,她情愿她已经死了。
有句话叫哀莫大于心死,很适合形容她现在的心境。
她死不死的,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但她不能让周叔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牺牲了。
今天发生的种种,周叔的死,黎宴成的撕破脸,都让她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天真,自己的浅薄。
和提安势力的较量,不仅仅是智谋上的对决,更是需要随时赌上生死的博弈。
这是一场,需要她无论面对什么样的情况,都能摒弃一切私人感情、保持客观和冷静的战役。
她没有能力做到这点,所以她输了,输得惨烈。
如果让她选一个死法,她一定要拖着提安,还有其他罪人一起,下去给周叔赔罪。
而不是因为一个不值得的人,死在这里。
她做错了事,就得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死很简单,难的是活下来,忍着锥心之痛,把事做完。
……二。
舒蓝在即将失去意识的刹那,努力发出了一个声音。
脖子上的力道忽然消失。
舒蓝跪倒在地,捂着脖子一直咳嗽,喉咙里的异物感依旧很真实。
黎宴成蹲下|身,慢慢说道:你听清楚了。
想活着,就不要露面,也别管外面发生了什么。
从安全通道下楼,去地下车库,找个地方藏身。
天亮后,找个人|流|量大的时段搭别人的车出去。
舒蓝依旧在轻声咳着,没说话。
黎宴成顿了顿:还有。
我可以不追究你之前接近提安的目的。
但从今天起,别再出现在我们面前,也别想再搞什么花样。
舒蓝,这是最后一次。
下次,我不会手软。
舒蓝睫毛轻轻颤了一下,仍然没说话。
片刻后,她慢慢站起身,单手扶着墙,转身朝楼下走去。
走到下一层的拐角处,她忽然停下,转头看向依然站在台阶上的黎宴成。
黎宴成。
她第一次,叫了他的全名。
因为刚才的事故,她嗓音有些嘶哑。
我曾经很喜欢你。
如果说爱,也不为过。
但你说得对,是我太天真了。
是我错得离谱。
所以直到现在才明白过来,她喜欢的那个人,早就已经死了。
死在岁月蹉跎,名利腐蚀中。
舒蓝站在楼梯转角,抬头看着他,眼里似有泪。
而你,不值得。
她一字一顿地说。
舒蓝没想到,压在心底多年的秘密,最后会以这样的方式说出来。
她曾经设想过很多告白的场景,却唯独没有今天这种。
这样的刻骨铭心,毕生难忘。
黎宴成沉默与她对视。
他很了解舒蓝的性格。
所以他也清楚地知道,这不是告白,这是诀别。
与过去,与他的诀别。
从这一刻起,他们相逢陌路,见面不识。
舒蓝走了。
黎宴成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
他一直一直看着那个方向,看了许久。
直到眼睛酸涩,才痛苦地闭上眼。
他手心里紧紧攥着那个之前从迈图身上捡来的,周霆扔过去陷害他的的U盘。
他知道,那里面装着假的情报。
那是他们本来计划好的,下一步布局。
周霆死之前,跟他说了一句话。
勿忘,青松。
青松之约。
是他曾经和周霆,一同在他父母坟前立下的约定。
周霆是在提醒他,他身上肩负重任。
他必须好好活着,把他们的事业坚持下去。
黎宴成调整好情绪,复又睁开眼。
再睁眼时,所有的痛楚和哀伤都被封印于心底。
现在,他必须要赶回去向提安复命。
身处黑暗中的人,没有悲伤的资格。
作者有话说:我宣布,Lee哥完球。
蓝姐这次要回去好好复盘,重头来过了。
Lee哥献祭自己的爱情给舒蓝上了一课。
某种意义上,这三个人,都以某种方式,跟生命中最爱的两个人告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