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 一辆银色的悍马像幽灵一般出现在巷口,最后在舒公馆门外停下。
不一会儿,舒蓝穿着白色T恤, 紧身牛仔短裤, 拖着一个行李箱,出现在门口。
林昼紧跟在她身边,见到车内坐着的那人后,脸一垮,神情比死了妈还难看。
驾驶座上的男人身子微微后仰,斜靠在座椅上。
他穿着件白衬衫, 最上边两颗扣子没扣, 袖口卷到手肘位置,露出线条紧实的手臂。
他左手随意地搭在摇下的车窗上,侧着身,神态自若地朝他们这边看过来。
见两人从门内走出,男人也打开车门下了车,不疾不徐地朝他们走过来。
林昼身高180cm, 但和男人还是差了几乎半个头的高度。
这是林昼的一个痛点。
每次和黎宴成站得近的时候, 他都不得不做一个微微抬头的动作, 才能和他对视。
林昼在瞪着黎宴成的时候,黎宴成长臂一伸,直接从舒蓝手中接过了她的行李箱。
他单手拎着行李箱, 直接转身朝后备箱走了过去。
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林昼。
走了。
舒蓝朝林昼潇洒地挥了挥手,也转身走下台阶。
林昼胸口憋着一口气,忽然上前两步, 拉住了舒蓝的胳膊。
这还是他跟着舒蓝这么久以来, 第一次做出这样的举动。
舒蓝有些疑惑地回头看向林昼。
林昼抿了抿唇:老板, 我还是不放心。
我跟你一起去吧。
舒蓝忽然伸手,轻按了一下他的头。
她力道不大,却按得林昼脑袋微微一歪——他完全没反抗,全然顺着舒蓝力道来。
他就像一只对主人绝对忠诚的大型犬类,偶尔闹点小脾气,但被主人拍一拍头,忠诚的本能就战胜了自己心里的那点儿小脾气。
还记得我跟你交代的什么?舒蓝问他。
林昼闷声道:记得。
舒蓝又拍了一下他的头:记得就好。
原地待命,我随时可能跟你联系。
林昼鼓了鼓腮帮子,半晌说:老板,注意安全,一路平安。
舒蓝朝他挥了挥手。
舒蓝坐进副驾,对上黎宴成戏谑的眼神,微微挑眉:想说什么?黎宴成勾了勾唇:没什么。
舒蓝睨他一眼:知道你想说什么。
觉得我把他保护得太好了?一直以来,看上去是林昼在充当她的保镖,但事实上,林昼一直被她保护得很好。
他没有搅入复杂的尔虞我诈,没经历过人心鬼蜮,所以到如今,做人做事,全凭一颗赤子之心。
舒蓝顿了顿:我倒是觉得,心思单纯点也没什么不好的。
是没什么不好……就是可能,遇事抗打击能力会差点儿。
黎宴成只淡淡说,人总是需要成长起来的。
舒蓝沉默了一瞬:怎么成长?像我这样?她意有所指。
黎宴成眸色一黯,不再回答。
她这几年可说是以常人所不能理解的速度在蜕变和成长。
但这也和当年黎宴成的一走了之,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舒蓝知道那种身处绝境,无路可退,被逼迫着成长的感觉。
那种看不到结果,却也只能咬牙坚持的压力和绝望,不是所有人都能熬过来。
可能的话,她希望林昼永远不用以这样的方式成长。
能够永远随性天真,遵从本心的活着,是一种幸运。
对不起。
舒蓝说。
黎宴成微微一摇头:我说过,你不用跟我说这三个字。
有些事,就算不说,也不代表不存在。
发生的事已然发生,他虽然不后悔,然而每每想起,却依然感到心痛和惋惜。
黎宴成有时候甚至希望,舒蓝能够自私一点,多为自己考虑。
但偏偏,她重情重义,言出必行。
而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黎宴成发动引擎,油门一踩到底。
排气管的轰鸣声中,悍马像只公路怪兽一样,马力全开,瞬间消失在了巷口。
银色的悍马在国道101上飞速疾驰着,他们今天的目的地,是距离西莱北面八百多公里的一座小城镇。
那里是萨利家族的地盘。
而他们,要前去接管一批萨利的货物。
两天前,提安约见了舒蓝。
提安松口,答应给舒蓝T.H.E Company 5%的股份换取舒蓝手上的配方。
这次会面,他特别暗示了舒蓝,5%是他能做到的最大让步,没有再转圜的余地。
舒蓝之前跟他讨价10%本就是做做样子,之后双方又你来我往了好几次。
舒蓝觉着,戏做得也差不多了。
最后定下5%这个数字,其实就是一开始舒蓝猜测提安能够接受的最大数目。
但提安提出一个交换条件。
双方签约前,舒蓝要去帮他取一批萨利那边的货,并保证货物能安全出港。
舒蓝也向他提出了一个要求——取货可以,但她要提安这边出一个人,保证她的安全。
她直接点名要了黎宴成。
提安思索片刻,答应了舒蓝的要求。
我找提安点名要你一起来,不会给你那边添什么麻烦吧?舒蓝头靠在车窗上,侧目看向身旁的黎宴成。
他左手胳膊依旧随意地搭在车窗上,右手游刃有余地操控着方向盘。
晨光熹微,太阳从云层里冒了个头。
金黄色的曙光透过挡风玻璃洒在那张硬朗帅气的脸上,削去了几分五官里自带的凌厉,让整个人的气质显得柔和了些。
黎宴成扯了扯那张好看的薄唇,露出一个几不可见的浅笑:做都做了,现在才想到来问?过场,还是得走一个嘛。
舒蓝神色里丝毫没有愧疚或是半点不好意思。
黎宴成跟她一同前去,无论是从任务本身来说,还是从他们的身份来说,都是最优解。
你说要提安出人的时候,他就猜到你要找我了。
嗯。
因为你最能打。
舒蓝扬了扬唇,半开玩笑半真心的说,我以为他不会这么快就答应,还想了些话来应付他。
他知道你选他的心腹手下去赴这个局,也是防止他釜底抽薪。
黎宴成淡淡说,而且他也不想节外生枝。
更何况,之前和萨利这边的事都是我在负责。
既可以监视你,又能和萨利周旋。
在他看来,我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舒蓝微微挑眉:这倒没听你说过。
路上慢慢说。
黎宴成朝舒蓝前方位置微微点了下下巴,你前面的储物盒里有张地图。
舒蓝打开副驾驶仪表台下的储物盒,果然看见一张卷起来的牛皮纸。
她将牛皮纸拿出来,摊在膝盖上展开,愣了一下:你画的?这张地图,是纯手绘的。
黎宴成微微一点头:这是萨利据点内部构造图,你记一下。
舒蓝也不多问,低头盯着地图仔细看了起来。
地图非常详细,哪间房是干什么的,哪个位置是安全通道,甚至连哪个位置有通风管道的入口都标注得一清二楚。
你什么时候画的。
舒蓝随口问。
这算是保密信息了,黎宴成肯定是亲自去那个据点考察过了,才能画出来。
之前去萨利家谈合作,顺手画的。
舒蓝笑了一下,这可不是‘顺手’就能画出来的。
老实讲,这样细致的绘图,对洞察力和记忆力都是极致的考验。
舒蓝自问就算她被人亲自领着在据点走一遍,可能最多也只能画个大概,绝对不可能做到这样的精细和完整。
何况,还要在不被萨利家发现的情况下摸清每个角落。
你去了几次画出来的?舒蓝忍不住好奇问道。
她本想说,去个三四次能摸清就已经很厉害了,而后便听黎宴成说——这个据点,我只去过一次。
舒蓝:……比学霸更讨厌的,是学会了凡尔赛的学霸。
舒蓝盯着那张地图看了一会儿,眼睛有些发酸。
她用指节轻轻揉了一下鼻子,打了个哈欠。
她昨晚整理资料,夜里两点才睡下,而早上五点就起了。
黎宴成从后视镜里看了舒蓝一眼,也没多说什么。
只是在接近下一个高速路出口时,他轻打了一下方向盘,直接下了高速,拐进旁边的一个加油站兼休息区。
舒蓝扫了一眼仪表盘,油是满的。
黎宴成下车前回头问一句:Dark Roast (深烘焙), two cream(两块奶油)?嗯。
舒蓝下意识答了。
原来他是要去买咖啡。
黎宴成关上车门,径自走进了一旁的快餐店。
不一会儿,他一手端着个纸托盘,一手拎着个大纸袋走了回来。
托盘上放着两杯咖啡。
一杯黑咖,是黎宴成的。
另一杯,是舒蓝的。
舒蓝十六岁跟着黎宴成住以后开始学会喝咖啡。
大部分时候没时间自己在家煮,都是直接从外面买来喝。
深烘焙咖啡,两块奶油,不加糖,是舒蓝以前喝咖啡的习惯。
他竟然一直还记得。
黎宴成将咖啡放在驾驶座旁的车杯架里,再顺手将纸袋放到舒蓝腿上。
舒蓝打开纸袋,里面有一个早餐汉堡,一包坚果,一包冻干榴莲。
还有两瓶水。
榴莲是舒蓝爱吃的。
她记得,黎宴成一直很讨厌那个味道。
以前她每次吃榴莲,他都会皱着眉让她拿远点。
舒蓝笑了一下,调侃道:哟,咱这是要去郊游?爱吃不吃。
黎宴成眸底闪过一丝不被领情的恼意,发动引擎,重新上路。
爱吃。
舒蓝微微翘起嘴角,从纸袋里拿出汉堡。
新鲜出炉的汉堡,微微有些烫人的温度隔着包装纸传到掌心,又从手掌传到心里。
一个汉堡?舒蓝朝纸袋里又看了一眼,确认了一下,偏头看向黎宴成,眼中含笑,你这是要跟我分着吃?她唇角的弧度很柔软,嗓音里带着似有若无的暧昧。
黎宴成不经意的朝后视镜里瞥了一眼,就发现,舒蓝也正从后视镜里盯着他。
眼波流转,脉脉含情。
黎宴成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动了动,而后移开了眼。
我吃过了。
他淡淡答道,声音比刚才更低沉了些。
哦。
舒蓝没再多说什么,低头剥开包装纸,一口咬了下去。
她一边小口吃着手里的汉堡,一边又摊开那张地图看了起来。
舒蓝吃东西时是不发出声音的。
一时间,车内又安静下来,耳边只余车辆高速行驶时规律的嗡鸣声。
黎宴成不知为什么,鬼使神差地,又往后视镜里看了一眼。
严格说来,舒蓝吃东西的时候是很优雅的。
她咀嚼的动作并不大,唇瓣微微开合,只在咬下汉堡的时候能隐约看到粉色的舌|尖。
她不喜欢唇上沾着油脂的感觉,所以时不时就会轻抿一下嘴唇。
上下唇紧挨着,缓缓朝里卷曲一下,又慢慢展露出来,饱满柔软,泛着淡淡的湿润的光泽。
黎宴成收回视线,关上车窗,打开了空调。
许是因为太阳已经完全升起的缘故,黎宴成忽然就觉得车里有点热。
他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握着方向盘的手似乎很用力,皮肤之下,能清晰的看到白色骨节微微凸起。
一只白皙纤细的手,捏着一瓶矿泉水,忽然出现在黎宴成视野下方。
喝点水吧。
你都出汗了。
女人婉转柔媚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像汨汨清泉,淌过人心田。
谢谢。
黎宴成接过来,发现瓶盖她已经拧开,掀到一旁。
他仰头喝了两口,觉得嗓子里那股火烧火燎的燥意终于被压下去了些许。
噗嗤——忽听旁边传来轻笑,黎宴成瞳孔微微一缩,以为舒蓝察觉了自己之前的窘状。
却依然绷着脸,淡声说:笑什么。
也没什么。
舒蓝摇了摇头,眼中自然流露的笑意说明了她此刻的心情。
就是觉得有些开心。
以前只能被动的等着你任务归来。
不知道你出去干什么,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现在,能和你一起出任务,感觉很好。
黎宴成没说话,眼睛依旧盯着前方,眸中神色复杂。
他何尝不喜欢和她相伴的感觉。
只是,他清楚的知道,眼下时局风云变幻,山雨欲来。
他答应和她一起行动,也只是权宜之计。
这就像是偷来的时光一样,迟早是要还回去的。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