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蓝坐在手术室外的等待区域, 背靠着墙,有些失神地盯着惨白的天花板。
这是第二次,她坐在手术室外, 守着黎宴成做手术了。
最讽刺的是, 两次进手术室的原因,都是为了救她。
如果可能的话,她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舒蓝当时从景区出来后,立刻借了电话,通知了提安的人。
T.H.E Company枝繁叶茂,但凡是在没有其他家族势力盘踞的中立地区, 都设有自己的据点。
景区所在的白潭市, 刚好就是这样的中立区域。
由他们派人过来接应,就算舒蓝路上出了什么茬子,至少也能为黎宴成多谋一条后路。
幸而,当时萨利家已经被提前埋伏并迅速抵达现场的警方拖住,分身乏术。
而T.H.E Company那边也很快就派了人过来接应。
这才得以让舒蓝及时将黎宴成转移了出来,送去医院。
陪着舒蓝在医院等待的是坐镇白潭市T.H.E Company分据点的干部, 一个叫赵超的四十岁上下的男人, 以及他的几名手下。
舒小姐, 早知道你们要去萨利的地盘,应该提前通知我们来支援啊。
也不至于让Lee哥一个人腹背受敌,弄成现在这样。
赵超坐在舒蓝身边絮絮叨叨, 话里话外都是埋怨她的意思。
舒蓝闭了闭眼,黎宴成还在手术,她其实根本不想在这个时候分心和任何人说话。
但是她不能不说。
提荣集团的人面前, 情绪和说话的分寸, 都必须拿捏好。
就像现在, 她不能表现得对黎宴成太过关心,也不能太过不关心。
她的角色,东洋船运的老板,和提荣集团绑起来的理由,说到底也只是利益。
只能是利益。
腹背受敌?舒蓝转头看赵超一眼,赵先生,我也是九死一生。
赵超愣了一下,立刻赔笑道:舒小姐,舒老板,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不一着急,就嘴瓢了。
舒蓝:你认识Lee?赵超表现出来对的黎宴成的关心,似乎比平时‘同事’之间的关心,多了那么一分。
舒蓝一开始向他们求救的时候,心里其实有过犹豫。
大部分会选择加入T.H.E Company的人,背景都不太干净,更有许多贪婪亡命之徒。
这些人做事,大都讲求利益至上。
背后捅刀、踩人上位的事比比皆是。
但她还是赌了一把。
当时那样的情况,无非就是两害相较取其轻。
舒蓝在通知T.H.E Company当地据点的同时,也给提安送去了消息。
她赌就算那人有上位之心,也不敢明目张胆对提安身边人直接动手。
毕竟,黎宴成若是死在白潭市,提安一定会找他追责。
而事实证明,她赌对了。
对方在收到舒蓝的求救后,不仅很快就赶了过来,而且全程亲力亲为。
赵超摸了摸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似的笑了一下:几年前承蒙Lee哥的帮助,才在白潭市安定下来。
而且,Lee哥可是提安少爷身边的大红人,谁能不认识呢?舒蓝点一点头,没再说话。
黎宴成帮他忙应该是真,不过他后面一句,应该才是他鞍前马后献殷勤的真正原因。
看来黎宴成在T.H.E Company中的地位,确实是很稳固的。
正在这时,手术室的灯熄灭了。
舒蓝看似在和赵超聊天,其实注意力一直没离开过墙上的计时器。
灯一灭,舒蓝便收了笑,缓缓站起身。
赵超回头一看,发现手术已经结束,也立刻跟着站了起来。
过了几分钟,手术室的门打开,主刀医生从里面走出来。
手术顺利,病人两个小时内就会醒。
舒蓝暗自松了一口气。
赵超倒是更情绪外露些,直接感叹道:太好了,谢谢医生!主刀医生顿了顿,扫了两人一眼,忽然问:谁是家属?舒蓝心里‘咯噔’一下。
舒蓝和赵超对视一眼。
我是。
舒蓝开口答道。
考虑到舒蓝和黎宴成可能关系更近,赵超决定还是不去争这个名头了。
闭嘴保平安。
然而就在舒蓝说‘我是’的时候,有另一个人,在同一时间,也说出了‘我是’两个字。
那声音是从两人身后传来的。
伴随着那声略显阴沉的‘我是’,廊道上还响起了渐行渐近的,七七八八的脚步声。
舒蓝不用回头,也知道来的人是谁。
提安走到舒蓝身边,才停下脚步。
而他身后,还跟着八个有些眼熟的贴身保镖。
舒蓝没想到,提安竟然亲自来了。
西莱到白潭,车程需要八小时,飞机只要一个半小时。
提安应该是收到消息后,就立刻做了相应安排,而后从西莱直接坐飞机过来的。
舒蓝瞬间心念电转。
提安的这个举动,也再次证明了黎宴成在他心中的地位。
这对她,对黎宴成来说都具有很大的意义。
她很快就调整好状态,转过身,不卑不亢地跟提安打了个招呼:大哥。
提安也没过多客套,只拍了拍她的肩:没事就好。
赵超还没从提安本尊在这里现身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在听到舒蓝对提安的称呼后,更是当场石化在原地。
他一想到自己刚才在不知情的状况下对舒蓝出言不逊,就恨不得抬手抽自己一嘴巴。
但他还是立刻迎上去:提安先生,没想到您亲自过来了。
您肯定累了,我待会儿让人订一间……提安抬了抬手,直接打断了赵超的话:谢谢你接应Lee和舒蓝,做得很好。
他虽然脸上神色淡淡,但语气里却透着一股敷衍的不耐烦。
赵超点头哈腰,额上却渐渐渗出冷汗:应该的应该的,这是我分内的事。
提安越过他,直接走向主治医生:医生您好,我是病患的兄长。
您刚才要说什么?医生看了提安一眼,又看了舒蓝一眼:你们,都是家属?他没忘记,刚才,两个人都认领了家属的身份。
舒蓝眼皮微微一跳,尽管很想知道黎宴成的情况,但在提安面前,她只能克制再克制。
她努力忍耐着,拿捏着分寸,主动朝后退开一步。
她没办法,也没有选择。
哪怕再担心,心急如焚,她也不能表露出来。
提安转头看了舒蓝一眼,思索了两秒,又转向医生:没事,她不是外人,医生你说吧。
医生点了点头,做了个手势,于是两人跟着医生走到一旁。
医生轻咳一声: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支箭没伤到脏器,人没事,很快就会醒来。
提安微微蹙眉:但是?一般这样的开头,都有一个但是的转折。
否则医生也不会把他们叫到一边来单独谈话了。
那支箭的位置,离臂丛神经很近,而且我们发现,那支箭上涂有大量超规格的镇|静|剂。
我们现在还没办法做具体的判断,但如果臂丛神经有损伤,伤口恢复后很可能会留下一些后遗症,甚至对他今后的生活造成一定影响。
提安和舒蓝都微微一愣。
提安追问道:医生,能说得具体一点吗?你说的这个什么臂什么神经我不太懂,但是你说的影响是什么影响?这不太好说。
如果是不太严重的损伤,可能会有一些慢性疼痛,电击感或是放射性的灼烧感,手臂有暂时的麻木和无力现象。
如果是更严重的损伤,比如神经撕裂,那可能会导致他手臂或肩部的某些肌肉无法使用,甚至失去知觉。
听完医生的话,提安和舒蓝都明显愣了一下。
提安则低着头,不知在思考着什么。
过了片刻,才转头看了舒蓝一眼。
他眼眸里有一闪而逝的杀意,却又很快被他压了回去。
舒蓝已经没精力去揣摩提安的心思了,她在听到医生说‘手臂可能没法用甚至失去知觉’的那一瞬间,大脑出现了短暂的空白,耳中也有类似电流一样的嗡鸣声,许久不曾散去。
医生见两人都魔怔了似的,又赶紧补充道:当然,你们也别太着急。
我没说他一定会出现神经性损伤,只是按照规定,我们必须把术后各种可能出现的后遗症都告诉你们,好让你们有个心理准备。
至于病人的具体情况,还是得等他伤口恢复得差不多了才能知道。
待耳鸣消退些,舒蓝才艰难地开口问道:假如说……真的造成了神经损伤,能治吗?医生:得看情况。
有些能治,有些则可能是永久性损伤。
这和伤的位置,个人体质都有关系。
还是那句话,现在说不好,一切要等伤口恢复后才能判断。
舒蓝垂在身侧的虚握着的手指,慢慢攥紧。
指甲刺破掌心皮肉,她却毫无所觉。
*黎宴成感觉自己陷入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他觉得自己身体很沉很重,也很累,像是陷入了一滩泥沼。
他越挣扎,反而下沉得越深。
然而就在这时,有人握住了他的手。
那是一只纤细白皙的,女人的手。
那么瘦的手,握着他的时候,却是那么有力。
黎宴成抬头向上看去,而后看到一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
放手。
黎宴成对她说,不放手你也会被拖下来。
不放。
女人坚定地拉着他的手,眼中的倔强,和多年前初见时如初一辙。
与此同时,身下的泥潭仿佛和救他的人较上劲了。
密不透风地将他裹得更紧,用力往下拖拽。
疼痛从肩胛处传来,仿佛要将他的整条手臂撕扯下来。
放手! 黎宴成眼见女人也跟着慢慢开始沉入泥沼中,疾声厉呵。
终于,女人也被拖入了泥沼……我是不会放弃你的。
女人在坠落时,贴在黎宴成耳边,温柔说道,绝不。
黎宴成猛然睁开眼,心脏剧烈跳动着,额上也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视线聚焦后,他看见,那张令他魂牵梦绕的脸就近在眼前,一时让他分不清身在现实还是梦境。
但梦中残留下来的心痛感,却是那么的真实。
黎宴成盯着舒蓝那如水般潋滟温柔的眸,嘴唇微微嚅动,想开口,却感到喉头一阵干涩烧灼的刺痛。
别说话。
医生说,要再等一下,才能进水。
一条湿润的毛巾轻轻搭在黎宴成的额上。
眼前皓腕晃动,温柔的替他拭去额上、脖子上的冷汗,瞬间让他感觉清爽许多。
舒蓝低头帮黎宴成擦汗的时候,眼神和他有了一个短暂的交汇。
黎宴成对上她的视线,心下一凛,继而垂眸保持沉默,将想要和她说话的冲|动压回心底。
他们虽然搭档时间不久,但有些默契,似乎是很久以前,就已刻入了骨髓。
黎宴成注意到,刚才舒蓝帮他擦汗时,有人从房里出去了。
过得片刻,病房门再次被人推开。
而这次走进来的人,他看清了。
是提安。
想来刚才从房内出去那人,就是去通知提安这件事的。
黎宴成闭了闭眼,再睁开,眼中一片清明淡漠。
老板。
黎宴成再没看舒蓝一眼,只跟提安打了招呼。
提安走到黎宴成床边,低头看着他:醒了就好。
对不起,没能把货带回来。
黎宴成想要支撑着坐起身,却被提安按住了肩。
躺着,别扯到伤口。
事情经过我都知道了,不是你的问题。
是我没想到萨利家胆子这么大,敢一而再再而三跟我对着干。
不过,提安冷笑一声,现在也用不着我出手收拾他们了。
黎宴成配合地露出疑惑的表情。
提安解释道:山庄实验室爆|炸的动静太大,惊动了附近的警方。
哈,偷鸡不成蚀把米,一群蠢货。
黎宴成蹙眉,嗓音干涩地说:保罗不肯合作,我本想趁夜偷点样品出来……提安点头:具体情况舒蓝已经跟我说了。
下次别这样冒险了。
你一个人,就算长了三头六臂,又怎么在人家主场上和火|力|装备齐全的武|装|队拼?顿了顿,提安忽又叹了口气:这次好险,幸好你活着回来了。
如果就因为一批货损失了你,那才真叫得不偿失。
对了,给你看样东西。
提安从西服内侧口袋里拿出一个类似实验室用的那种试剂小瓶子。
瓶子里装着一个金属箭头,一看就是从伤黎宴成的那支箭上取下来的。
提安将那枚箭头递给黎宴成。
黎宴成用没受伤的左手接过来,仔细看了几秒,视线微微一凝。
箭头底座内嵌着一串数字和字母的组合,应当是这支箭的生产编码。
在你睡着这段时间,我让舒蓝用‘无界’帮我查了一下,很快就查到了这批箭的生产方。
我们再顺着厂家出货的物流记录,查到了订购这批箭支的人。
你猜是谁?黎宴成敛眸,片刻后说:坤来?提安点头:订货是家黑|市的武器行,但这家武器行背后的经营者……是坤来家的人。
怎么猜到的?黎宴成握着那支箭头,缓缓道:您专门让我猜,说明这个答案,应该是最出人意料的那种。
提安哈哈一笑,目露赞许:还是你懂我。
各家之中,坤来家算是和提安走得最近的。
这走得近的意义不单是指和提荣集团的合作,而是指他们和提安本人的私交更近。
所以对于提安来说,最让人意想不到的背叛者,自然就是坤来家了。
提安收了笑,眼神逐渐变得阴鸷狠厉:想不到,连他们也背叛了我。
舒蓝这时插话道:说起来,这次过去谈判,我也发现萨利家和坤来家似乎来往密切。
保罗之前话里提到过,他和坤涯的私交不错。
既然提安已经追查到了在林中追踪他们那人的身份,那么舒蓝所掌握的这个信息就没有隐瞒的价值了。
不如坦然将知道的都告诉提安,给他一些引导,之后再见机行事。
提安要和提杨竞争提荣集团下任掌权者的位置,背后也少不了各大势力的支持。
提荣在考虑继承人的时候,为了T.H.E Company将来的发展,自然也会将他们在各个家族之间周旋的能力考虑在内。
这个时候扔出坤来可能反水这个重|磅|炸|弹,无异于在提安本就已经濒临崩溃的理智上,再加一剂催化剂。
而人在不理智的时候,最容易犯错。
提安微微一挑眉,语气森冷:他们还联手了?!我说保罗这次怎么敢公然跟我作对,原来是找到了撑腰的人。
啪——一声脆响。
之前握在提安手中的那个试剂瓶,被提安捏碎在掌中。
背叛我的,都要付出代价。
作者有话说:Lee的梦基本就是他内心魔障的反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