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月明星稀, 屋内阒寂无声。
只余红酒缓缓倾倒入酒杯中时发出的清越声。
两根纤细如白玉的手指捏住高脚杯细长的杯颈,皓腕微转,轻轻晃动。
杯中深红色的液体绕着透明的杯壁缓缓打着圈, 淡淡的黑加仑混合橡木的味道沿着杯口四溢而出, 醇和甘香。
光闻味道,就知道是品质上佳的陈年佳酿。
两只酒杯中,都只倒了不足三分之一的红酒。
这瓶我藏了五年,一直没舍得开。
本想说……留到庆祝我们重逢的那天。
但重逢那天,时机不对。
舒蓝将其中一杯递给黎宴成,抿唇一笑, 眼角眉梢媚意恣流。
酒果然还是藏得越久越香淳。
你说呢?天生媚骨, 说的大概就是舒蓝这样的人。
她不需要特意做出什么姿态表情,有时不经意一个眼神,都能勾得人错不开眼。
更别说,她想要蓄意勾引人的时候。
黎宴成避开她的目光,垂眸接过酒杯,盯着杯中香醇的液体, 只淡声说:红酒都有适饮期。
保存得当, 放上十年也能喝。
但是过了适饮期, 口感不佳,味同嚼蜡。
再好的酒,放久了也是浪费。
两人看似在说酒, 又像是都别有所指。
却都不戳破。
舒蓝唇角微勾,倾身过去,用自己手中的酒杯轻轻碰了一下黎宴成的杯沿。
第一杯, 祝我生日快乐。
她说完, 微微仰头, 将杯中红酒一口饮尽。
客厅里只亮着一盏落地灯。
昏黄暖光,倒衬得她那段雪颈越发修长,却又略显脆弱。
黎宴成眸色暗沉地盯着她看了两秒,终究是没拒绝,和她一样,干了那杯酒。
生日快乐。
舒蓝又往两人杯中倒了些酒。
第二杯,祝你康复出院。
见舒蓝又要将酒一饮而尽,黎宴成忽然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腕。
别喝这么急。
舒蓝目光微微一凝,他这次用的,又是左手。
舒蓝用杯沿抵着唇,轻抿一口:这样行了吧?她红唇湿润,白皙的颊上染上淡淡的红晕,美眸斜睨,目光和他视线相接。
黎宴成手指一紧,神色微变,而后又立刻放开了她的手。
他脑中警铃大作。
他觉得今晚的舒蓝,和平时大有不同。
她自然是任何时候都是美艳动人的,但却从来没有像今晚这样,持续撩拨他最脆弱敏|感的那根神经。
黎宴成直觉这样喝下去不太好。
他抬眸,越过舒蓝的肩,瞟了一眼她身后的挂钟。
喂,舒蓝抬手挡住他的视线,软声道,说好陪我喝酒,你一直这样看时间算什么?很想赶我走?男人的喉结缓慢地滚动了一下,才低声道:太晚了不安全。
舒蓝想了想:说的也是,那我今晚就住这儿好了。
黎宴成立刻拒绝:不行。
那态度,斩钉截铁,毫无商量余地。
像被人捏住了七寸的蛇。
舒蓝噗嗤笑出声,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脸:开玩笑的。
你怎么老是这么不经逗。
她的这些小动作,很烦人。
但你说她太逾矩,又算不上。
所以他说她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只觉心神不宁,又有些燥热难耐。
黎宴成不动声色地坐远了些,将手中不知何时已经空了的酒杯放到桌上。
你总是这样吗?舒蓝故意装作听不懂,一边在他杯中添了酒,一边俏皮地眨眨眼:哪样?黎宴成又不说话了。
放心,我已经叫了林昼两小时后来接我。
舒蓝拿出手机给黎宴成看。
上面果然有她发给林昼的消息。
黎宴成:……舒蓝:行了吧?你能不能,暂时放下你的那些顾虑,今晚就好好陪我喝喝酒,聊聊天。
黎宴成敛眸,掩去眸底复杂情绪:好。
舒蓝侧头,眯眼看着身侧高大沉默的男人。
她的视线,自那人刀锋般的眉,寒潭一般的黑眸,高挺的鼻梁,一一滑过,最后停在那几乎抿成一条线的薄唇上。
他总是这样,沉静自持,清冷疏离。
舒蓝印象中,好像真没见过他这张冷峻的脸上有过太多的表情。
不知这样一个向来克己自持的人,失控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许是酒意上头,脑中也多了许多平时没时间去想去纠结的杂念和遐思。
今天是我生日,可以要礼物吗?好。
黎宴成一口答应,语气里的纵容和宠溺,连他自己也没察觉。
舒蓝莞尔:答应的这么爽快,我要什么你都给?黎宴成沉默一瞬,才说:能力范围内的,都可以。
舒蓝又笑了那么一下:那就陪我玩儿个游戏吧。
这样光喝酒挺没意思的。
黎宴成说:你想玩儿什么?舒蓝说:简单,数字拳,你会吧?数字拳,是一种常见在喝酒时玩儿的简单的猜拳游戏。
出拳简单,握拳为‘零’,张开手掌则是‘五’。
两人轮流喊出一个数字,猜两人四只手加起来的数。
喊出的数字如果正好是所出的手指总和,就算赢了。
黎宴成微微颔首:会。
这游戏很普遍,就算不怎么混酒吧喝酒的人,也大多知道。
舒蓝笑了一下:我们换个新玩法。
输了的人,不罚酒。
但要回答赢了的人一个问题。
黎宴成抬眸,视线与她对上。
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舒蓝眉梢微挑,眸光盈盈地看着他:这算是你能力范围内的吧?还是说,你不敢跟我玩儿?黎宴成竟笑了一下:我有什么不敢的。
我是怕你输。
这可不好说,Lee。
舒蓝咬唇一笑,白皙的手臂向前一伸,来。
零。
五。
话音落下的同时,两人同时出手——四只拳头。
没有人出掌。
我赢了。
舒蓝微微扬眉,看向黎宴成的神情却没了嬉笑玩闹的意思,Lee,我一直很好奇,除了抓捕提荣,你最想做或者说最大的心愿是什么?空气有片刻的凝滞。
两人沉默对视着,彼此在对方眼中都能看见自己的倒影。
黎宴成安静了片刻,才缓缓道:没有。
在答应玩儿这个游戏的时候,黎宴成就有预感,舒蓝今天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追寻某些问题的答案。
而黎宴成也觉得,一直逃避不是办法。
伸头缩头都不过是一刀,倒不如快刀斩乱麻,断了彼此的念想。
舒蓝微微蹙眉:可是一辈子很长。
你难道就没有想过……之后,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黎宴成心中微微一动。
以后。
这是一个很美好的词。
他忽然想到自己曾经做过的一个梦。
梦里有她,有一座临海的小屋。
没有什么香|艳的内容,只是很温馨和平静的一个夜晚。
他们躺在草地上看星星,她靠在他的肩上,睡着了。
梦里没有抓不尽的毒|枭,没有枪|林|弹|雨,也没有血海深仇。
但梦境再美好,人却终究是要醒来的。
半晌,黎宴成长出一口气,淡淡答道:我没有想过以后的事。
一个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以后的人,又何谈以后?就算想了,也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
舒蓝看着他:那你总有点喜欢的东西,或是爱好吧?像是画画?黎宴成错开眼,不再看她:即便有,也不重要。
在我失去至亲的那一天,我就对自己发誓,一定要亲手逮捕提荣,送他入狱,看着他接受法律的制裁。
没有任何人,任何事,比这件事更重要。
这是我活着的,唯一目标。
这回换舒蓝沉默了。
一个意料之中的答案,而且也本该如此。
但不知道为什么,舒蓝听完,一颗心却沉到谷底。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答案。
尽管她明明一早就知道,他心中在意的,最在意的,又或许是唯一在意的,也只有这么一件事。
两人又猜了一回拳。
也不知是不是舒蓝走神影响了状态,这次是黎宴成赢了。
舒蓝耸耸肩:你问吧。
黎宴成沉默两秒,忽道:以前我们的约定,还作数吗?什么?舒蓝先是愣了一秒,在对上黎宴成眼神后,迅速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以前那个‘不对他撒谎,凡事听他安排’的约定。
哦,你说那个啊……我之前也说过,先违约的是你。
所以以前说的,都做不得数了。
黎宴成眸光微动:这么说,你是承认,有事隐瞒我了?舒蓝勾唇一笑:这是第二个问题,赢了我再说吧。
两人再玩儿一局。
又是舒蓝赢。
舒蓝的目光,落在黎宴成的右臂上:你的手,是真的好了吗?黎宴成想也不想:当然。
舒蓝笑了一下:答得太快了。
而且,你刚才眨了一下眼睛。
黎宴成不为所动:我什么时候眨眼睛了?舒蓝忽然手腕一翻,将手中酒杯直接朝着黎宴成的面部扔了过去。
黎宴成第一条件反射,就是去抓那只酒杯。
然而,就在他用左手抓住酒杯的刹那,舒蓝闪电般出手,左手握住黎宴成右腕,右手迅捷的从他胳膊下穿插而上,随即整个人倾身过去,按住他的右肩,一压一拧。
瞬间将他整个人翻身压在了沙发上。
她用膝盖抵着他的腰,几乎将全身重量压在他背上。
她一手依旧擒着他的右腕,另一只手稳稳按着他的肩。
黎宴成在舒蓝动作的刹那,是打算反击的。
但就在舒蓝缠住他右臂往他肩头一按时,一股灼烧般的神经yihua痛,从右肩贯穿至手腕,让他的手臂在那瞬间,失去了力道。
才让舒蓝得了逞。
然而高手过招,很多时候这刹那间的僵硬和阻滞,就会是致命的。
舒蓝本来只是想赌一把试试,却在拿住黎宴成胳膊的刹那,明显感到他身体的瞬间僵硬。
那是身体疼痛时,条件反射的僵直表现。
在成功压制住黎宴成的同时,舒蓝眸中也迅速闪过一丝痛色。
黎宴成果然是撒谎了。
他的右臂,真的落下了后遗症。
真想不到,你也有这一天。
舒蓝将黎宴成压在沙发上,整个人几乎贴在他身上。
她伏在男人背上,能清晰的感受到他背部肌肉纠结坚硬,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
如果不是舒蓝依旧擒着他的胳膊,那几乎算得上是一个,温情脉脉的背后拥抱。
五年了。
舒蓝低下头,伏在男人耳边,温声细语,Lee,我终于捉住你了。
我想这一天,想了很久了。
黎宴成薄唇紧抿,脖子上微微沁出些细汗。
女人细碎的发丝落在他颈间,微微的,有些痒。
背上的触感是那么鲜明,柔软。
几乎让人压抑不住身体里躁动的血液。
黎宴成黑眸转暗,眸中似有风暴聚拢。
他不打算让舒蓝任性妄为下去了。
你的右手,是不是使不上力?偏偏舒蓝对他身上散发出的危险气息似无所觉,继续在他耳边扔下一枚重|磅|炸|弹,你现在这种状况,连我都对付不了,又要怎么去对付坤来家?话音刚落,舒蓝就感觉那只被她擒住的手轻轻一翻,从她手掌中滑脱出去。
她根本没想通他是怎么做到的。
然而她却来不及细想了。
下一秒,一只大掌便反扣住她的腰,牢牢钳住;而另一只手则握住了她的小腿向上一提,瞬间卸去她腿部力道。
她几乎被人整个拎了起来,直接掉了个个儿,瞬间和男人换了位置。
黎宴成直接欺身压过来,膝盖顶在她腰侧,封住了她想要反抗的下肢动作。
双手手腕则交叠在一起,被男人单手握住,压在头顶。
整个局势颠倒只发生在一瞬间,舒蓝直到像个小鸡仔似的被那人压制得无法动弹时,脑袋都还在发蒙。
有件事你得记着。
我最讨厌被人压着。
无论床上,还是床下。
黎宴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眸中情绪不明,还有,没事别玩儿火。
就这点儿三脚猫的功夫,遇到真正的高手,能把你吃的骨头渣都不剩。
舒蓝微微睁大眼,有些无辜地看着他,浅笑嫣然:什么意思?你要吃我?黎宴成眸色愈发暗沉,压着她手腕的手也越发用力。
仿佛这样,就能压制住心底和血液中肆意流窜的那股炽焰。
对付坤来的计划,是梁静告诉你的?舒蓝仰着头,专注地看着压在上方,似在生气的男人。
明明是在被他质问,舒蓝却有些走神。
他近在咫尺的眉眼,他身上的味道,他手心滚烫的温度,他的声音,都让她抑制不住的想要走神。
难得一次,他们离得这样近。
却是在分别之际。
如果手能动的话,舒蓝其实很想摸摸他的脸。
她一直觉得,黎宴成长得很好看。
就连生气的样子,也是好看的。
舒蓝也知道,今夜她多少有些过火了。
但她是故意的,她就是想要逼一下黎宴成。
她就是要将心里想说的话都说出来,将想做的事都做了。
她和黎宴成最大的不同就在于——黎宴成奉行克己,总是未雨绸缪;而她崇尚随心,只求不留遗憾。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作者有话说:今天这章写得有点急,过后看着再修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