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砰砰砰——六声枪响。
提安走进射击场, 按下了墙上的停止键。
五十米开外,三个活动|靶慢慢停止了移动,而后顺着轨道向前滑动, 来到射击者面前。
提安看了一眼靶纸, 六枪,分别击中三个活动人型|靶的头部和胸口红心。
黎宴成放下枪,摘下戴在头上的隔音耳罩,看向提安:您怎么来了?提安低头看一眼黎宴成左手手腕上缠着的纱布。
纱布上有新渗出的殷红血迹,显然是刚才练枪时又震崩了伤口。
黎宴成惯用的是右手,不过自从右肩受伤以来, 他就开始换成左手持|枪。
提安微微一摇头:伤没好就在训练, 我明明说了这两周放你长假要你好好休息。
黎宴成垂眸:闲着也是闲着,不练手就生了。
提安拍了拍黎宴成的肩:让你好好休息就好好休息。
你看你,黑眼圈那么重,眼底全是血丝,最近都没怎么睡好吧?我知道因为肩伤的事,你压力很大。
但康复的事得慢慢来, 欲速则不达。
医生不也说了么, 好好休养, 配合药物治疗,过一两年,还是能恢复到以前的状态的。
黎宴成没说话。
提安顿了顿, 忽然凑近了些,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父亲听说了新配方到手的事,很高兴。
我跟父亲说过你的事了, 他也想见见你。
再过一个月就是他六十大寿, 到时候你跟我一起去。
黎宴成不动声色地一点头, 敛眸道:一切听您的安排。
提安‘嗯’了一声,拍了拍黎宴成的肩:好了,别练了。
这是命令。
现在就回去休假,好好休息!对了,今晚给你准备了庆功宴,别迟到!黎宴成微微躬身:明白了。
*黎宴成从射击场离开后,开车去了一家私人诊所。
好像每次见你,你都会把自己搞得很糟糕。
VIP诊室里,一个头发半白的中年医生合上门,转回头,戏谑地看了黎宴成一眼。
说话的医生正是李杨,之前黎宴成还在新城时,两人就认识了。
那时候,李杨在新城开了家私人医院,而黎宴成是那里的常客。
一来二去,就熟识了。
再后来,黎宴成停止了在新城的业务,转头去为提安做事。
而李杨的一个客人惹上了麻烦,仇家连带着也来找他的麻烦。
李杨索性就将医院关了,搬到西莱,开了家诊所。
兜兜转转,从新城到西莱,两人再次遇上。
也算是缘分天注定了。
黎宴成一如既往的淡定冷漠,面上却毫无血色。
嘴唇有些发白,眼眶下一圈浓厚的青黑。
这次又是怎么回事?你看上去向半截身子入土了的样子。
黎宴成高大的身形忽然微微一晃了,李杨眼疾手快地扶了他一下。
碰到黎宴成胳膊时,李杨狠狠皱了下眉:你在发烧。
他拉住黎宴成的胳膊,让他在沙发上坐下。
李杨转身,从抽屉里拿了退烧药,又倒了一杯水。
李杨把退烧药和水递给黎宴成,而后也在黎宴成对面坐了下来。
他皱眉看着这个高大沉默的男人:身上有伤口吗?让我看看是不是感染了。
黎宴成轻轻一摇头:给我开点安眠药,强力的那种。
李杨盯着他看了两秒,被他命令式的要求气笑了:我是医生,不是你的下属。
黎宴成顿了顿,又道:抱歉。
能帮我开点安眠药吗?李杨无语地看着他:你觉得我是在意的是你说话的语气?你找我开药,总要有个前因后果吧?黎宴成垂着眼,没说话。
他看起来很疲惫,整个人却绷得紧紧的。
李杨见他没有交流意愿,便换了个问题:多久没睡了?我记得你以前睡眠没问题?七天。
黎宴成终于答话,却只回答了第一个问题。
李杨愕然:七天?一点都没睡?黎宴成淡淡地‘嗯’了一声。
李杨狠狠皱一下眉:这样确实不行,再这样下去你得猝死了。
这样吧,我先给你开一周的药。
先让你把命苟住。
不过这药有依赖性,不能长期吃。
你这样,一周后你再过来。
等你先补足觉,我们再讨论一下别的方案。
黎宴成慢慢的,深吸了一口气:你还是给我开两个月的药吧。
对我来说,现在没有别的方案。
我接下来这段时间都会很忙,没办法抽身过来。
李杨张了张嘴,瞪着他:你最近是不是太焦虑了?是……发生了什么事吗?跟我说说?感觉比起安眠药,也许你更需要一个心理医生。
黎宴成又不说话了。
这种事本来也不好向外人说。
李杨虽然不算外人,但到底这事牵扯复杂,他也没办法跟他说。
整整一周了,还是没有舒蓝的音信。
事发当晚,提安这边的人就在崖下仔细搜寻过了。
但当时夜深天黑,那处海域也有几十米深,无论是搜寻还是打捞都不是易事。
一行人忙前忙后搜了一整晚,也一无所获。
黎宴成事后跟梁静联系,得知他们原计划是让便衣赶去接应舒蓝撤退的。
但因为舒蓝落崖时间和原定计划有出入,而黎宴成那边的人也一直在崖下搜索,所以为了避免撞上提安的人,他们没能露面。
黎宴成和梁静接上头后,便将提安的人撤走,方便梁静他们继续进行搜救。
然而直到现在为止,依然没有找到舒蓝。
而舒蓝自那晚后,也再也没跟梁静联系过。
音讯全无。
黎宴成这些天脑子里全是这件事。
睁眼的时候恨不得将她可能出现的地方都翻个底朝天,闭眼的时候脑海里全是她坠崖的那一幕。
他没办法入睡。
脑子没办法停下。
他想找到她,却又怕找到的是一具没有温度的身体。
恐惧,担忧,焦虑,和刻骨的思念……各种情绪交汇在一起,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紧紧裹缠住,几乎要将人逼疯。
接连数日的失眠,让黎宴成眼前已经开始出现幻觉了。
有时他会看到舒蓝的身影出现在人群中,而待他仔细去寻找时,却发现根本不是她。
黎宴成很清楚,这样下去很危险。
找舒蓝固然重要——但还有另一件重要的事也等着他去做。
他离苦苦追寻十几年的目标,提荣,已经很近了。
万事俱备,只差收网。
黎宴成必须让大脑保持最清醒冷静的状态,才不会被提安看出端倪。
所幸久治未愈的肩伤倒成了他的保护色——至少让他目前情绪上微微外露的焦躁和萎靡都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但黎宴成知道,这样下去不行。
他需要借助外力来让自己恢复到往日的正常状态。
哪怕是饮鸩止渴。
来诊所前,黎宴成给梁静打了个视频。
想通了?愿意跟我说话了?这是梁静跟黎宴成说的第一句话。
黎宴成只说:下个月提荣生日,提安会带我一起去。
梁静愣了一下,安静了片刻,才说:太好了。
这是他们一直期盼着,等待了许久的好消息。
然而电话两头的二人,面上却都不见任何喜色。
黎宴成:挂了。
等等。
梁静叫住了黎宴成,顿了顿,才说,你最近是不是都没休息好?你状态看起来很差。
之前两人关系本来有所缓和,但自从舒蓝失踪后,两人之间的气氛再次降至冰点。
黎宴成甚至没有跟梁静说过一句,工作以外的话题。
梁静虽然说着黎宴成看起来状态不好,可她本人其实也并没有好到哪儿去。
镜头里两个人都瘦了一圈,也都是一副鬼气森森的憔悴面容。
黎宴成蹙眉,有些不耐烦似的:没有。
梁静耐心劝道:找人的事,我们一刻都没放松,你可以多依靠一下我们。
我知道舒蓝的事情让你没办法静下心来,但你不能因为这个拖垮了身体。
如果让提安这时候发现你的不对劲,我们所做的一切,就都前功尽弃了……舒蓝的牺牲也就没有意义了。
她没有牺牲!黎宴成几乎是怒不可遏的,打断了对方。
他不相信,也绝不愿去想那个可能性。
只要没亲眼见到尸体,他就可以继续相信,她一定还活着。
在某个他不知道的地方。
梁静愣了一下,立刻道:我,我知道……我的意思是,在这种时候,我们更应该保持冷静,步步为营,才不会辜负舒蓝所做的这些努力。
见黎宴成不说话,梁静又说:你现在对我有所怨言,不想看见我,不想跟我说话,这我都可以理解。
她说罢,自嘲似的一笑:毕竟,也算是因为我的缘故,你失去了最重要的两个人。
黎宴成:……梁静深吸一口气,继续说:但是,我不希望你把这种情绪代入工作中。
接下来的行动,需要我们双方的密切配合。
等事成后,我会为之前的事,给你一个交代。
至少现在,我希望你能好好……我不会把情绪代入工作。
黎宴成打断了她的话,还有事吗?梁静神色一黯:你没有问题问我吗?从舒蓝出事后,你除了工作,什么都没问,也什么都没说。
黎宴成狠狠拧一下眉:之前只字不提,现在我问了有用吗?对现在的局面有帮助吗?!他像是终于忍耐不住那些压抑的情绪,近似于怒吼的斥责脱口而出。
梁静沉默片刻,还是说:那个方案是我同意的。
因为我觉得,从大局出发,那是最好的一个方案。
提安本来就在怀疑舒蓝了,与其耗费大力气去想办法扭转他的观点,倒不如顺水推舟做个局,让你离目标更近一步。
而且以你的伤,的确不适合在这种时候再去硬刚坤来。
你自己心里清楚,舒蓝也清楚……她就是怕你犹豫不决,才没有提前跟你说这件事。
本来我们是想保你上位,再顺势让舒蓝从局中退场离开提安的视线……没想到,最后还是出了差错……对不起,Lee。
黎宴成沉默。
已经发生的事,再去怪谁都没有意义。
而且,从大局出发,舒蓝的计划确实是更好的选择。
黎宴成清楚的知道这点,却没办法原谅梁静。
过了许久,黎宴成才说:有个事,跟你确认一下。
提安在道上放了话出去,要买舒蓝的命。
舒公馆现在在我们的监视下,不过家里的佣人管家和那个跟班,自那夜后,都没再出现过。
这是提前安排好的吗?黎宴成心中存了个侥幸,如果舒公馆的人撤离,并不是提前安排,那就说明舒蓝现在可能是带着人在某个地方躲起来了。
梁静:是。
舒蓝知道事成后提安不会放过她和她身边的人,所以在行动以前就已经安排了他们撤离。
知道了。
黎宴成嗓音一涩,哑声道,回头提荣生日会有了具体安排我再跟你联系。
Lee,你是不是很恨我?梁静忽然说。
黎宴成没说话,直接关掉了视频。
他不恨梁静。
他从来都只恨自己。
他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黎宴成现在终于明白,舒蓝去他家那晚,跟他说的‘送你一分临别礼’是什么意思了。
她送他的临别礼,不是那个吻。
而是以生命作为赌注换来的,仅此一次的,送他上位的机会。
他一想到两人最后单独相处那夜跟舒蓝说的话,就恨不得掐死自己。
舒蓝知道计划危险,那晚去找他,就是抱着告别的心思去的。
她活得率性坦荡,做事只求不留遗憾。
所以她想要在只身犯险前,找他要一个最真诚的答案。
可惜……他让她听到的,大概是这世上最伤人的答案了。
作者有话说:Lee哥的地狱模式开启了。
点蜡。
p.s.最近这段时间工作都会很忙,尽量保持更新速度。
感谢大家的耐心和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