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蓝听到那个声音后, 脊背微微绷直。
林昼反应倒是比她更快,他霍然起身,瞪着黎宴成, 冷声道:你还敢来?!事实上, 舒蓝自那日落崖后,就陷入了昏迷,直到昨天才醒来。
那悬崖接近五十米高,她入水时的位置不太好,头部受到了重击,颈椎也受了伤。
舒蓝在计划前就安排了林昼去接应, 她考虑到警方那边可能出现的一些意外, 事前多留了个心眼。
也多亏她留了这一手,事发后林昼才能第一时间将她救起。
林昼不认识梁静,舒蓝之前也从来没跟他交代过自己在Interpol里的身份。
而舒蓝也是直到醒来以后,才给梁静报了平安。
那时林昼得知提安在外发布了对舒蓝的悬赏,于是等舒蓝情况稍微稳定后,便将她藏到了南郡岛来。
这些日子, 都是林昼不眠不休地守在舒蓝身边, 衣不解带地照顾着她。
而在林昼眼中, 黎宴成自然就是整件事的罪魁祸首。
林昼越过舒蓝,直接走向了那个男人。
舒蓝愣了一下,转头想去拉住林昼, 却没来得及。
她现在身体大不如从前,连反应也比之前慢了许多。
黎宴成倒没太注意到林昼的反应,他从刚才走进花园看到舒蓝后, 视线就一直停驻在她身上。
离她越近, 看得越清晰, 他的眼眶便也跟着越发的热了。
她怎么,这么瘦了。
初见时欣喜若狂的那种感觉慢慢散去,取而代之的,是这段时间一直紧紧缠绕在胸口处的,窒闷又锋利的疼痛感。
心脏像是被千丝万缕的钢线死死勒住,每一丝每一缕都切入血肉之中,挥之不去,无处可逃。
嗙——黎宴成的脸,被一记重拳,砸得偏向一边。
林昼的拳,又快又狠。
黎宴成的左脸红了一片,嘴角立刻就见了血。
然而林昼的拳虽然快,却也没有快到让人躲不开的地步。
尤其是没有快到会让黎宴成躲不开的地步。
黎宴成却没有躲。
潜意识里,他也觉得自己该受这一拳。
黎宴成看着拎着拳头的林昼,感觉就像是在面对镜中的自己。
可能的话,他也想狠狠出拳,打醒过去那个自以为是的黎宴成。
路啊#时呜~*&%……一句模糊不清、词不达意的话,在林昼的拳砸上黎宴成的脸时,从舒蓝口中迸出。
两个男人都有一瞬的僵硬。
舒蓝有些焦急,她是真的怕两个人打起来,她还没来得及跟林昼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
其实刚才她喊出的那句话是‘你们别打了’,但不受控制的语言中枢并没能将那句话好好的表达出来。
舒蓝现在腿部肌肉还使不上力,于是也只能侧着身子,拼命朝着他们这边摆着手。
示意他们别打了。
黎宴成胸口蓦的一痛,再顾不得其他,单手将林昼挡开,抢身朝舒蓝那边奔了过去。
他两三步跑到舒蓝跟前,用手背迅速擦去嘴角血渍,而后以单膝跪地的姿势蹲了下来。
没事的……我们没事。
黎宴成温声安慰着舒蓝,想让她别着急。
舒蓝神色放松了些,而后点了点头。
黎宴成和她对视片刻,不由自主地就伸出手去,想要触碰舒蓝那张瘦到脱相的脸。
这段时间,你受苦了……黎宴成自言自语地轻喃一句,语音里有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舒蓝不着痕迹的,微微偏了一下头,躲开了黎宴成的手。
于是那只落空的手,就显得那么的不合时宜,和尴尬。
哼,你还好意思说!不都是拜你所赐?!她在ICU里躺了二十几天,昏迷了两个月,医生说她能醒来,已经是奇迹了!林昼冷冷走上前,五根手指紧攥成拳,指关节因为刚才那不遗余力的一拳也破了皮,微微肿了起来。
他努力克制着心里的愤怒。
舒蓝刚才喊出那一句,虽然完全没办法听懂,但林昼却明白她的意思。
林昼心里难受,憋屈,却终究是停了手。
他讨厌眼前这个男人。
舒蓝总是无条件的护着这个人,无论何时,无论自己遭遇了怎样的事情。
他觉得自己像是一头被刺瞎了眼的困兽。
心里委屈到极致,却没办法发泄出来。
舒蓝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林昼,对他轻轻摇了一下头。
对上舒蓝无奈又温柔的眼神,林昼的怒火就像是被人用水枪滋了一样,有些后继无力,直至最后慢慢熄灭。
舒蓝朝他做了个手势,示意让他先回住院楼去等。
林昼叹了口气,转身走到一旁,却也没走回住院楼。
他就抱着胳膊,站在十几米外的凉亭里,看着这边。
他依然听舒蓝的话,却也渐渐开始有自己的坚持。
舒蓝转回头,看向黎宴成。
黎宴成也在打量着舒蓝。
他看她袖口下纤细的手腕,看她后颈处延伸至脖子侧面的手术疤痕。
她头发比之前还短,很细很柔软。
应该是因为之前手术剃了头,现下才新长出来的。
还有……刚才她情急之下喊出的那句,像小孩咿呀学语似的,语不成调的话。
而之后她就没再开口,跟林昼也只是用简单的手势交流。
这些他一点一点注意到的细节,都像是无形的刀子,一刀一刀割在他的心口上。
凌迟也不过如此。
黎宴成的视线落回舒蓝脸上。
她目光平和,没有了之前的愤怒失望,也不似之前那般冷漠决绝。
但不知道为什么,黎宴成倒更希望这时候能在她脸上看到除了平和之外的表情。
黎宴成有很多话想问舒蓝,但他甚至连问的勇气都没有。
问什么都觉得残忍。
最后,还是舒蓝动了动手。
纤长食指,轻轻点在黎宴成放在轮椅扶手上的手背上。
【你怎么来了?】她用摩尔斯密码,慢慢的,一个字一个字的敲着。
落指的每一下,他的心都会跟着轻颤一下。
黎宴成喉头轻轻滚动一下,深吸了一口气,哑声说:提荣已经落网。
我……我来接你回家。
舒蓝嘴角微微向上牵起,露出一个浅笑。
【我醒来时看到新闻了。
恭喜。
】她是真心实意的为他多年夙愿得偿感到开心。
这是他的心愿,是周叔的心愿,是梁静的心愿,也是她的心愿。
是他们为此一起奋斗过的,所有同僚、战友的心愿。
然而,她却没有回应黎宴成的后半句话,仿佛没有听到一样。
黎宴成眼眶渐渐的有些发红,那双向来清冷的黑眸里也有了些慌乱……和害怕。
他放在轮椅两侧扶手上的手掌慢慢上移,握住了舒蓝的胳膊。
黎宴成缓缓站起身,微微弓腰,慢慢的,小心的,将舒蓝拢入怀里。
那几乎是一个不太明显的拥抱。
因为他的动作是那么的轻,小心翼翼的,像是在对待一件最珍视的宝物。
舒蓝,跟我回家吧。
他压着嗓子,又低声说了一次。
声音更沙哑了,语气里带了几分恳求,甚至有些哽咽的感觉。
舒蓝没说话,她怔楞了半晌,而后轻轻用手,推了一下抱着她的男人。
黎宴成一开始没动。
但舒蓝很坚持的,又推了他一下。
黎宴成身子微微一颤,放开了手。
舒蓝看着他,慢慢一摇头。
【我想先留在这里养伤。
就算现在回局里去,也帮不上太多忙。
】黎宴成脸色有些白,好看的薄唇几乎抿成一条线。
我不是这个意思,舒蓝,我……他顿了顿。
曼尼的医院条件更好,我想接你回去休养。
我……给我一个,照顾你的机会,好吗?舒蓝,我想好好照顾你。
舒蓝微微愣了一下,她看着黎宴成真诚又恳切的眼神,轻轻叹了口气。
黎宴成现在这个反应,终于让舒蓝有些明白过来。
她在床上躺得久了些,肌肉什么的都有些萎缩,又因脑损伤影响了语言功能。
连她自己在镜子里看着现在的自己都要倒吸一口凉气,更何况是看在别人眼里。
其实对于舒蓝来说,再见到黎宴成,并没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对她来说,落崖几乎就是刚刚发生的事。
而她不过是睡了一场稍微有点久的觉。
她现在的状态的确是有点糟糕,但也并没有糟到需要接受无条件的同情和对待熊猫似的关怀。
她更不希望黎宴成因为这件事而愧疚。
当初制定这个计划时,她就已经做好了承担后果的心理准备。
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黎宴成见她不说话,哑着声又问了一句,他微微垂眸,眼神一黯,对不起,之前是我……舒蓝摇了摇头,没等黎宴成说完,便直接拉过他的手掌,一字一句慢慢敲着。
【我没事,你别担心。
医生说,只是当时淤血压迫神经的时间长了点,语言中枢受了些损伤。
之后应该还是可以通过复建和训练来慢慢恢复。
】【Lee,你不需要跟我道歉。
这次的计划是我定的,选择是我做的。
跟你没关系。
】【你曾经,救我于囹圄,教会我强者的生存之道。
因为你,我不用再看人脸色,受制于人。
】【如果没有你,我可能不会是现在的我……我可能早死了。
】【所以,你不用觉得抱歉。
】黎宴成忽然握住了舒蓝的手。
他手上加了些力气,握得很紧。
他手心滚烫的温度顺着皮肤相接的地方传了过来,像是在帮忙传达着主人炽热的决心。
舒蓝,我想照顾你,并不是因为歉疚……当然,歉疚也是有的,害你受了这么多苦……但其实,我的意思是……黎宴成磕巴了一下,人生从来没有一刻觉得这样嘴拙。
他绞尽脑汁,思索着要怎么跟她说。
我爱你。
最后,直男式的思维让黎宴成索性省去了中间那些弯弯绕绕的解释,直截了当地表达了他的重点。
说出这句话后,他整个人放松了些,也沉静了下来,不再像之前那般慌乱。
舒蓝,我爱你。
之前是我错了。
像是怕她没听清似的,黎宴成又说了一次,说得又重又慢。
我上次跟你说的话,不是真心的。
黎宴成看向舒蓝的眼神,认真,执着,炽热,而又坚定。
他说话时,一滴泪,从他左眼的眼角流出,顺着他坚毅帅气的脸部线条,悄然滑落。
舒蓝张了张嘴,刚刚受过伤的大脑像是又被人甩了一记闷棍,彻底停止了思考。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黎宴成落泪。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何况是像黎宴成这样向来手腕铁血、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
那滴泪,掺杂了黎宴成太多的情绪。
是对被他瞻前顾后的忧思所耽误的时光而遗憾。
是对生不逢时的叹惋,叹息的是他们没有相遇在最好的时候,惋惜的是她最美好的那些年华都用来等他。
而现在,他心爱的人都已经变成了这样。
他还有什么理由,继续蹉跎耽误下去?那些他说不出口的遗憾和心痛,都被凝在了这一滴珍贵的眼泪中。
舒蓝用她的勇敢和决绝,教会了黎宴成一件事。
那是她的人生信条——只争朝夕,不负韶华。
黎宴成在来找舒蓝之前就想得很清楚了,无论如何,他都要将自己真实的心意传达给她。
舒蓝神色复杂地盯着黎宴成看了一会儿,大脑在因为震惊而短暂掉线后,又渐渐重新恢复运转。
许久,她收回视线,微微垂眸。
她有些难受,胸口赌得慌。
沉默良久,才在他手上写道——【对不起,我们回不去了。
】舒蓝清楚的记得,上次黎宴成认真跟她剖析自己心路历程时的语气神态。
也是和现在如出一辙的情真意切,直击人心。
他之前明明说过,他很努力尝试过了却还是没能爱上她,他为此感到深深的抱歉。
怎么现在她差点儿死了,或许也要就此残了,就能轻松得到之前一直苦苦追寻而得不到的东西。
黎宴成的演技太好了。
舒蓝已经分辨不清他什么时候是真,什么时候是假。
上次她信了。
这次她不敢信了。
她不希望自己成为第二个提安。
无论他跟她说这番话是因为同情,愧疚,或是出于他那近乎强迫症似的责任感,她都没办法接受。
黎宴成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她也相信,和他在一起,他会倾尽全力的照顾她,爱护她。
之前黎宴成也说过,这世上,他最在乎的人就是她了。
可舒蓝不想要这种退而求其次的爱。
因同情而生出的爱,虽然也是爱,却更伤人。
作者有话说:摊手。
Lee哥总是选在错误的时机说错误的话,上次也是……虽然感觉也不能怪他……舒蓝失语这段,用摩尔斯密码不是用手语。
因为摩尔斯密码在文中是个重要的梗,不想在文案上一早就破梗,所以文案写了手语。
按下不提——给后看的朋友留点悬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