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蓝跟在黎宴成身后进了他的办公室, 黎宴成顺手关上门,从门后挂钩上取下一张白毛巾,擦拭着脸上和脖子上的汗。
舒蓝抬眸睨着身前的男人, 视线顺着他的动作, 停在他后脑上。
刺猬般的短发被薄汗氤氲得根根分明,晶莹的汗水从发梢滴下,落在小麦色的后颈上,滑过微微隆起的斜方肌,最后没入被背部线条撑起的黑色T恤里。
舒蓝以前对男人运动后一身汗不修边幅的样子很不感冒,而如今看来, 这事还是得分人。
天知道, 有的人随意一个抬手擦汗的动作,都能散发出一种莫名的性感。
黎宴成转头,见舒蓝在看他,手上动作不觉微微一顿。
他平时糙惯了不觉得,此刻忽然想到,自己这样的举动, 在她面前是不是有些不雅。
以前两人住在一起时, 黎宴成从来也没在意过这种小事情, 倒是现在,不知怎的,总还是希望在她面前留点好印象。
我去洗把脸?黎宴成这句话用的是疑问语气。
舒蓝有些不明所以, 难不成洗脸还要征求她同意?心中虽然奇怪,不过她也只是点了点头。
黎宴成得了答复,随意一指旁边的沙发:坐吧。
书架上有杂志, 随便看。
等我一下, 很快回来。
说罢又雷厉风行地转身出去了。
黎宴成的办公室陈设简单, 色调清冷,和他这人的感觉有些相像。
办公桌后的墙上订了三排木质书架,上面零零散散地放了些书,还有一盆仙人球。
舒蓝倒是没看出黎宴成是个会养植物的人,心中多少有些好奇,便起身走近了些。
那颗仙人球长得圆滚滚的,浑身盖满了白绒绒的刺,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舒蓝那仙人球长得有趣,伸出手,轻轻碰了一下。
却没想这东西看上去浑身的刺,却一点儿也不扎人,甚至有些软软的毛茸茸的感觉。
这可爱的反差感,瞬间让舒蓝想到了某个人,不觉唇角微翘,眼神也柔软下来。
片刻后,舒蓝移开视线。
本想看看黎宴成平时看些什么书,却又发现仙人掌旁有个木质相框,正面朝下,倒在书架上。
她心中一动,将相框扶了起来。
待看清相框里的照片时,舒蓝便微微一愣。
那是一张抓拍的照片,可能照相的人隔得太远,所以照片也没那么清晰。
但她还是一眼认出,这张照片上记录下的,是她在大学毕业典礼上,从校长手中接过学位证书的那一瞬间。
舒蓝记得很清楚,毕业典礼那天,几乎所有的同学都是双亲出席,有些甚至连兄弟姐妹也来了。
周霆那日原本也是要去的,但那天有个重要的案子需要他赶去现场,所以终究是没能出席。
于是全院就只有舒蓝,是独自一人参加自己的毕业典礼。
舒蓝本来也没有觉得这是多大的事,从记事起到现在,她早已习惯一个人处理各种事情。
而毕业典礼于她而言,不过也就是领张证书而已。
但今天看到这张照片时,波澜不惊的内心忽然莫名的有所触动。
舒蓝惊讶的发现,自己甚至清楚的记得那时她学士服的垂布的尺码太大,根本挂不住她的肩膀。
但那时她想着只是领个学位证,不必非追求十全十美,还劳师动众找人去改,便索性直接将垂布挂在脖子上。
于是那天她也成了在场唯一一个垂布套在脖子上的人。
上台接过学位证时,台下隐约有些许笑声。
虽然并无恶意,但在那一刻,舒蓝深切地感受到了孤独。
那些她以为早已忘记的细节和感受,原来只是被她强压在记忆深处。
本来就打算冲洗一张给你的,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身后忽然传来男人的声音,舒蓝手里捏着相框回头,就见黎宴成一身清爽地走了进来。
他不仅洗了脸,擦干了头发,还换了一件警队的短袖制服。
整个人看上去格外的帅气挺拔。
这还是舒蓝第一次见黎宴成穿制服的模样。
虽然他穿什么衣服也都是好看的,但现在一看,果然还是觉得制服最适合他。
他本就该是,活在阳光下的人。
舒蓝将相框放回书架上,朝着黎宴成走了过去。
【这照片是你拍的?你去我的毕业典礼了?】舒蓝仰头看着黎宴成,认真专注的,不愿错过他的反应。
黎宴成也低头看着她:嗯。
不过当时……不方便露面。
舒蓝心中顿感五味杂陈。
有些开心,有些温暖,又觉得有些心酸。
也许潜意识里,她还是希望有人在人生重要的时刻,与她一同分享和感受,无论是苦是乐。
过得片刻,黎宴成又说:这是在周叔遗物里找到的。
当初冲洗出来,不能带在身边,就给周叔寄了一张过去。
舒蓝冲他微微牵起嘴角。
【谢谢你。
】在她不知道真相,默默找寻他的那五年,她曾怨怼,不甘,委屈过;后来得知真相,释然的同时,偶尔依旧会对他的一意孤行和从不解释感到意难平。
然而现在,舒蓝觉得,仅存的那点意难平也终于被一一抚平了。
在她以为被无情抛下的五年里,黎宴成或许一直以自己的方式在暗处默默关注着她。
否则他又怎么会精准地知道她毕业典礼的日期,又冒着危险赶来见证。
无论如何,黎宴成确实,已经在他能力允许的范围内,做到了尽力陪伴。
你来找我,是有事要问吧?坐下说。
黎宴成示意舒蓝在沙发上坐下,转身去给她倒了一杯热水,随手加了些西洋参片。
两人坐下后,黎宴成主动开口问:上班第一天还习惯吗?舒蓝点头,刹那间似乎有些走神。
【你的肩伤还没好?】她依旧用手机打字,语音播放。
现在习惯了这样交流,倒也不觉得比常人慢多少。
舒蓝记得在操场上,看到黎宴成右手用力后,脸上表情一瞬间的僵硬。
虽然他很快就掩饰了过去。
黎宴成:还好。
【还好是什么意思?】黎宴成抬眸看向舒蓝,眼底蓄了淡淡的笑意:只是用力时会诱发暂时性的神经疼,但已经在慢慢好转了。
不用担心。
【那你就注意尽量不要用到右手。
】黎宴成微微一笑:除非非常时刻,一般是不会用到的。
话里话外,似乎都在暗示今天看到舒蓝走神,就是‘非常时刻’。
舒蓝心中微微一动,然而下一刻,却直接转了话题。
【我来找你,是想问问你我近期的工作安排。
你最近在忙什么?可有我帮得上忙的?】黎宴成难得的,笑了一下:也不着急于一时,先熟悉一下环境,把身体养好。
舒蓝认真地看着他。
【我要是想养身体,我就不回来了。
既然回来,自然是回来做事的。
我不想在这儿当闲人。
我没跟你客气,你也不用跟我客气。
】黎宴成沉默片刻,微微垂眸,又笑了那么一笑:是你的风格。
也好。
他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档案夹,递给舒蓝,我在整理庭审材料。
T.H.E Company前几年还参与过几起军|火|走|私,但我们搜查到的一些内部证据不全,口供和年份也对不上。
舒蓝接过档案夹。
【行,这个交给我来跟进吧。
】她顿了顿。
依华DJ【庭审时间定了吗?】黎宴成点头:下月20号,还没公开。
舒蓝:【我想参加。
】黎宴成:我知道。
我已经把你的名字报上去了。
两人对视一眼,一时间都没说话。
他们等待审判提荣的这一日,等得太久了。
他们要替所有殉职的亲人和战友,亲眼看到他认罪伏诛。
*【这些天你住哪儿的?】又交代了些工作上的事,舒蓝状似不经意地提起了这个话题。
黎宴成顿了顿,而后说:员工宿舍。
【可我听静姐说,员工宿舍早就满员了,没有多余名额。
你去住,岂不是要把别人挤出去?】舒蓝微微一挑眉,毫不客气地戳穿了这个谎言。
在早上听到那两名同事提到黎宴成加完班睡休息室后,舒蓝就隐约起了疑心,转头便去找梁静了解了一下情况。
黎宴成:……空气尴尬了那么一瞬。
黎宴成轻咳一声:这两天忙着整理审讯记录,在署里待得晚,就在休息室凑合了。
黎宴成知道舒蓝不会无缘无故忽然问他这个问题,话赶到这儿,他知道舒蓝肯定已经掌握了一些确切的信息,再继续隐瞒反倒显得矫情了。
他对上舒蓝的眼神,立刻又补充了一句:你别误会,本来住酒店也是可以的。
我只是觉得休息室有床,也很干净,加班更方便而已。
舒蓝叹了口气。
【你搬回来住吧。
】黎宴成微微一愣,又看了一遍舒蓝手机屏幕上的字,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今天是怎么了,先是她主动来找自己,现在又邀他搬回去住?黎宴成一大清早被两个从天而降的惊喜砸得有些懵,一瞬间有了身在梦里的错觉,差点儿要掐自己大腿以验真伪了。
但他好歹是忍住了。
黎宴成神色复杂地看着舒蓝,试探性地问:你确定?你不用勉强自己的。
【不勉强。
】舒蓝摆了摆手,认真看向他。
【那天是我自己心情不好,闹脾气罢了。
你别介意。
】我怎么会介意。
舒蓝,我说过,你不用道歉。
你有什么需要,都可以直接告诉我的。
你我之间,不用这么客气。
舒蓝轻轻蹙了下眉,却也没再多说什么。
黎宴成仔细观察了一下舒蓝的表情,确定没在她脸上看出一丁点勉强的神色后,就立刻答应了下来。
无论舒蓝是出于什么原因心软了,松了口,这都是他的机会。
送到手里的机会,没理由不去拼命抓住。
【我先走了,不打扰你工作。
】舒蓝敲了敲档案夹:【这个,有结果了再告诉你。
】黎宴成忽然起身,握住了舒蓝的手腕。
不知是不是运动过后的缘故,他手心的温度有些烫人。
舒蓝被那温度灼得微微一颤,想要抽回手,却被那人更紧地攥住了。
中午我和行动队那帮小子聚餐,你要不要一起来?以后都是要一起工作的,正好认识一下?舒蓝想到刚才操场上看笑话的那帮神情暧昧的男人,立刻拒绝了。
【不了,我去不合适。
以后在一起工作,也有机会认识。
还有事吗?】黎宴成黑眸微微一黯。
过得片刻,又说:晚上一起回家?你没车,不方便。
舒蓝抿了抿唇,左右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再拒绝似乎就有些矫情了。
好。
她终于松口。
听到这个回答,黎宴成似乎高兴了些,眼眸里又有了笑意。
舒蓝曾经在毫无希望的情况下等了他五年,甚至更久。
这次换他来等,无论多久,都甘之如饴。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