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蓝嘴唇发白,大脑一片空白。
她手忙脚乱地去捂黎宴成的伤口,血却顺着她的指缝渗了出来。
黎宴成按住她的手腕,舒蓝抬头和他对视。
男人的眼神竟出乎意料地柔和下来。
没事。
他对她说。
舒蓝眼眶顿时一热。
怎么可能没事。
连她都能感觉到,黎宴成手上的力量在逐渐消失。
这种时候,他反而藏起了平时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锋芒。
Lee哥……出什么事了?我们马上到C点了。
通讯器里传来黎宴成手下徐川的声音,想是听到了这边奇怪的动静。
我们在C点西北方三十米的废楼坯前,你们过来接应……带上液压|钳……还有你的那把军|刀。
黎宴成压着一口气,缓慢地说道。
他说话时,舒蓝清楚地看见豆粒大的汗珠顺着他的额头、脸颊,不断向下滚落……那是剧烈疼痛时身体的应激反应。
她帮不上忙,只能用衣袖轻轻去擦那些不断渗出来的冷汗。
不一会儿,袖口就全湿了。
舒蓝的手不自觉地轻轻颤抖着,她根本不敢去看黎宴成的伤口。
她小时候被尖锐的铁钉扎破过脚掌,被母亲抱着去医院的时候差点儿痛晕过去。
直到现在她还记得那种钻心剜骨般的疼痛。
而眼前这个男人,忍受着那么粗的一根钢筋扎在身体里,肯定比她那时痛上千百倍。
然而他承受着剧痛和失血带来的晕眩,却还能冷静淡定的发号施令,安排撤离计划……这到底是怎样一种强悍又非人的精神力。
待会儿……去找李杨,黎宴成还在继续说话,但他的语速已经明显慢了下来,记得,把后面的尾巴……甩了。
……知道了Lee哥。
徐川听到‘李杨’这个名字,声音严肃冷凝了不少,我们马上到。
五分钟的时间,说长也不长,但是对舒蓝来说,却是度秒如年。
她眼睁睁看着黎宴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弱下去,却无能为力。
等徐川他们终于赶到时,黎宴成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状态。
这……这是怎么回事?!虽说在听到黎宴成让他们去找李杨时,徐川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他还是被黎宴成这虚弱而狼狈的模样吓到了。
他们跟在黎宴成身边出生入死,经历过太多比这危机惊险的情况了。
很难想象,他会在这种地方……被一根钢筋伤成这样。
简直匪夷所思。
就在徐川想要扶黎宴成起来时,舒蓝忽然迅捷地压住他的手腕:小心点,别动到钢筋。
她一边颤抖地撕下自己校服内侧的布料,一边飞快地对那两人说:徐哥,你们一人握着钢筋,一人来剪……我来固定包扎。
*黎宴成被送进了当地一家私人医院。
接诊的医生年纪四十上下,似乎是徐川他们熟识的人,见到浑身是血的黎宴成,微微皱眉:……钢筋?观他神情,似乎也觉得这样的事发生在黎宴成身上有些令人匪夷所思。
因为事发时只有舒蓝在场,她便磕磕巴巴地向主治医生说明了黎宴成的受伤过程。
听到舒蓝说黎宴成是为了给她当人肉垫受的伤,他正在检查的手微微一顿,漫不经心地撩起眼皮看了舒蓝一眼。
舒蓝被那没什么情绪的一眼看得有些发怵,总觉得那看起来古井无波的眼神里藏着些什么。
他检查的动作专业娴熟,全程都没什么表情,似乎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
初步检查情况后,转身便对身边的助手吩咐:送去照片,清创,然后帮我准备三号手术室。
李医生,Lee哥他……情况怎么样?严重吗?徐川在一旁心急如焚,终于忍不住发问。
听见徐川的称呼,舒蓝忽然反应过来——原来眼前这名医生就是之前黎宴成提到的‘李杨’。
他们果然是认识的。
李杨没有回答徐川的问题,只对他偏头示意:你,跟我去签字。
徐川愣了一秒,又立刻点头:好。
舒蓝见两人往前走,也下意识地跟了上去。
她知道自己帮不上忙,却希望能多了解一点黎宴成的情况。
哪怕能多从李杨嘴里听到几个字,也是好的。
李杨余光瞄到她追过来的身影,淡淡留下一句:闲杂人等留步。
舒蓝像是被捏了七寸的蛇,顿住脚步。
她抿了抿发白的唇,没再说话。
一句轻飘飘的闲杂人等让舒蓝霍然清醒——她连关心黎宴成的资格都没有。
她只能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徐川和李杨消失在走廊尽头那扇门后。
舒蓝忽然意识到,她和黎宴成的那点所谓羁绊,或者的维系,太浅薄太脆弱。
脆弱到一点突发突发事件都能轻易将他们冲散。
她其实一点都不了解那个男人。
虽然他收留了她,给了她自由,给了她庇护所。
但她对他的事,还是一无所知,和一年前没有任何区别。
徐川办妥手续,黎宴成也很快被送进了手术室。
舒蓝笔直地坐在手术室外的长凳上,眼睛死死盯着手术计时牌上面的时间——已经过去三小时二十四分钟了,每一秒于她来讲都是煎熬。
舒蓝仰着头,瞬也不瞬地看着墙上的计时牌。
整整三小时,她几乎维持着同样的姿势。
她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掌心被指甲扎破了皮也毫无所觉。
时间每过去一分钟,舒蓝的心就会往下沉一分。
如果不是因为她手脚笨踩滑……如果黎宴成醒不过来……如果……舒蓝用力咬住下唇,想借助疼痛来阻止脱缰的思绪。
然而就算舌尖品尝到微咸的铁锈味,也不能平复内心波涛汹涌的情绪。
她独自坐在长凳这一头,而另一头则坐着徐川和他的另一名同伴。
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当初就不应该收留她,老大非不听劝……说话的是徐川的同伴。
他嘴里嘟嘟囔囔的,一边焦躁地抖着腿,一边狠狠地用眼刀刮着舒蓝苍白的脸。
从接回受伤的黎宴成那刻开始,他就没给过舒蓝好脸色。
如果眼神能杀人,恐怕舒蓝此刻已经千疮百孔了。
见舒蓝不答话,他怒火更是蹭蹭往上飙,一撸袖子便要起身朝她走去。
他伸手隔空点着舒蓝:如果Lee哥有什么事,我不会放过你。
闭嘴吧你。
徐川抬手将他挡回去,略显烦躁地瞪他一眼,还嫌不够乱吗?添乱的是我吗?如果不是那个废物,Lee哥能躺在里面吗?!舒蓝沉默地接受了他们的怒意,没反驳,没辩解,甚至都没有看向他们的方向。
辱骂也好,白眼也好,和手术室里那人此刻的安危相比,都不值一提。
正值徐川和他同伴争执时,手术室的灯忽然熄灭了。
舒蓝霍地起身,疾步走到了依然紧闭的手术室门外。
她喉咙发紧,垂在身侧的手指不自觉地微微抖着。
一颗狂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等待宣判的时候最是难熬。
大概两分钟后,手术室的门忽然被人从里面推开,身穿手术服的李杨从里面走了出来。
对上舒蓝的视线,他微微一愣。
手术成功了。
他几乎是没有停顿,立刻就将手术结果告知了围上前的几人。
方才,舒蓝的眼神居然让他产生了一种诡异的错觉——仿佛他说错说慢一个字,眼前的这个女孩儿就会碎裂在他面前。
舒蓝瞳孔一缩,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仿佛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似的。
谢谢你,李医生!站在一旁的徐川也长出了一口气,他立刻上前,像是想去握李杨的手。
李杨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半步,视线平静地扫过几人。
他运气还算好的。
钢筋造成了部分肠|壁挫|伤,但好在没有伤到主要的血管和脏器。
只要熬过感染期,就没事了。
而且……幸好你们没有擅自拔出钢筋。
那个位置离大血管很近,如果引起创面大出血,人可能就没了。
徐川听到这里,忽然侧头看了舒蓝一眼,眼中迅速闪过一丝庆幸和感激。
他记得,那时他要搬动黎宴成,是舒蓝特意拦了他一下。
李杨注意到徐川的眼神,他顺着徐川的目光落到舒蓝身上,停顿片刻,微微一挑眉。
你膝盖受伤了,跟我去包扎一下。
李杨话一出口,徐川他们的视线也纷纷跟着转到舒蓝腿上。
膝盖处的校服布料被晕染开深褐色的一片,血已经干涸了。
她一路上都没说什么,是以根本没人注意到,她也受了伤。
所有人都在看着舒蓝的时候,她却依然盯着敞开的手术室大门,没说话。
徐川神色复杂地扫过舒蓝略显苍白的脸,一直萦绕在心头的那种焦躁和不耐烦的情绪,忽然就消去大半。
他第一次直视着舒蓝的眼睛,跟她说了话:跟着李医生去包扎吧,Lee哥这边有我守着。
舒蓝没答话。
李杨忽道:我让他们留Lee在里面观察一下情况,他一时半会儿不会出来。
等你包扎好,他应该就转加护病房了。
舒蓝这才收回视线,点了点头。
*李杨用手术剪剪开舒蓝膝盖处的布料,微微皱眉。
伤口一直没处理,有些碎布和皮肉已经粘连在了一起。
清洗伤口,消毒,用镊子夹出碎布的时候,舒蓝虽然一直死死抿着唇,却愣是没有哼一声。
小姑娘挺能忍啊。
李杨那张整晚上都没什么多余表情的脸上忽然多了一丝浅笑,这点倒是跟他挺像。
舒蓝立刻明白过来李杨口中的‘他’是谁,她顺着李杨的话,试探性地问:Lee……他经常受伤吗?李杨手下动作微微停顿一下,抬眼看向她:想知道?你可以直接问他的。
他不会告诉我的。
舒蓝微微一摇头,想了想,李医生,你们似乎认识很久了。
李杨一边给伤口缝针,一边慢慢地笑了一下:他身上的伤确实不少,枪伤,刀伤,烧伤……每次见他,都算是绝处逢生,鬼门关上走一遭。
不过,这样的伤我倒是第一次见。
舒蓝沉默地消化着他的话里的含义,眼神微微一黯。
徐川他们在初见黎宴成受伤时,也露出了相似的情绪。
舒蓝心里很清楚,这场让所有人都感到匪夷所思的意外,完全是因为她……好了。
李杨剪了线,将纱布贴上舒蓝的膝盖,脖子上的伤,也帮你处理一下吧。
校服领口不知什么时候开了,露出颈侧的抓伤和掐痕。
舒蓝愣了一下,下意识抬手捂住脖子。
李杨看一眼她,玩味道:不是Lee弄的吧?彼时,舒蓝没听懂他的玩笑话,立刻皱眉反驳道:当然不是!他对我很好。
李杨被舒蓝认真且护短的神情逗笑了,微微一挑眉:跟人打架?舒蓝轻咬一下唇,下意识地摇了一下头,过了两秒,又点一点头。
那些人找她麻烦的时候,她确实也还手了。
虽然也因此吃了更多苦头……现在这些小孩儿啊……李杨大致猜到原委,只叹了口气,行了别捂着了,我给你上点药。
谢谢你……李医生。
丫头,处理好舒蓝的伤,临走前,李杨忽然又转身看了她一眼,别跟着他太久。
对你,对他,都不好。
*手术很成功,黎宴成的各项指标看上去都逐渐趋于正常,很快便被转入了加护病房。
舒蓝在病房守了一晚上。
她不敢合眼,生怕错过什么情况。
清晨,徐川他们出去买早饭。
舒蓝去打了热水给黎宴成擦身。
用温热的毛巾给黎宴成擦拭手臂的时候,她似乎看见他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一开始,舒蓝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她熬了一晚上没睡,产生什么幻觉也不足为奇。
直到她将热毛巾按在他掌心时,又清楚地看到他的手指蜷曲了一下。
她几乎是仓皇失措地,抬头朝男人看过去。
男人睁开了眼,正朝她看过来。
他脸色依旧苍白,嘴唇也因为失水而有些干裂。
但那双深邃的黑眸却恢复了些往日的光泽。
舒蓝怔怔地看着他,感觉像是刚从一场绵长的恶梦中醒过来,短暂地失去了语言功能。
愣神间,黎宴成忽然慢慢地抬起手,食指在她眼角下轻轻一抹。
哭什么,我又没死。
他话一出口,舒蓝眼圈更热了些,连视线都有些模糊了。
千言万语哽在喉头。
你这次……做得很好了。
他说。
好什么?好一个称职的累赘?对不起……舒蓝终于哽咽着,将压在心底的道歉说出了口,如果不是因为我……他们本就是冲我来的。
黎宴成截断了她的话,眼神几乎称得上是温柔,该我说抱歉。
这次,又要让你转学了。
黎宴成的视线停在舒蓝从领口里露出的那一小截纱布上,眼中歉意明显。
频繁转学对她来说不是件好事。
舒蓝抬手擦了一下眼角,摇一摇头:正好,我本来就不喜欢那儿。
不过……她顿了顿,认真地直视着黎宴成的眼睛,我不想去学校了……我想跟着你学东西。
黎宴成微微蹙眉,正要说点什么,舒蓝又迅速抢白道:我不想下次再遇到这种事,又拖累你。
黎宴成愣了一下,过得片刻,忽然伸手轻揉了一下她的头顶:……也不是这样的。
傻丫头。
落在头上的手很温暖,让人忍不住想再多汲取一点那样的温度。
舒蓝注视着男人难得温柔的黑眸,心脏砰砰乱跳。
十几年来,第一次有了这种,光是看着一个人,就紧张到手心出汗的感觉。
*换了时间,换了地点,落在头顶上那种温暖的感觉,却恍若昨日。
还是这么喜欢逞强。
一个低哑的声音在她耳后说道。
舒蓝一惊,头皮瞬间有些发麻。
她不过走了几秒神,前一刻还被绑在审|讯椅上黎宴成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了她身后。
她刚想转身,就被人轻松从背后禁锢住了手臂。
碾压式的力道差距,让她分毫也动弹不得。
他到底是什么时候挣脱镣|铐的?!懊恼间,舒蓝将视线转向不远处的那副镣|铐上。
镣|铐从中间断成两截,而断口处隐约有被化学药品腐蚀过的痕迹。
原来如此。
舒蓝叹了口气:你有这手段,早点用啊。
黎宴成无声笑了一下:只是轻腐蚀性药物,你这锁打得好,花了些时间。
舒蓝扯了扯嘴角,他可真有耐心。
本以为当初搜身搜得很彻底了,没想到还是被黎宴成钻了漏。
只是,他究竟是将药藏在哪儿的……?然而,还没等她想明白,颈侧忽然微微刺痛了一下。
等意识到那是什么东西时,舒蓝大脑里只剩两个字——失策。
视线很快模糊,脑子也开始发晕。
舒蓝有点想笑,不甘心,还有些无奈。
戏台都搭好了,主角却半途跑路。
那这打不是白挨了吗,Lee。
彻底失去意识前,舒蓝恍惚听到男人轻叹了一口气。
别再接近提安。
也别追着我跑了。
作者有话说:回忆杀结束,拉回现在时间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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