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她当奸细,他真的拿看奸细的眼神看她!死人、滥人、蠢人!戳死你戳死你戳死你!她把米饭戳得七零八落,忽然把碗用力一放,嚷道:不吃了,睡觉!哦。
小荷急忙收拾了碗筷,溜得比耗子还快。
气死我了!雪君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心里诅咒倪荆千千万万遍。
本来她已经开始喜欢他了,甚至想过如果他肯相信她,就对他坦白所有事情。
她私心里期望,他像小说里面的男主角一样,不管事情有多么荒谬多么不可思议,都会无条件地信任她、接受她,甚至于爱她……不,她不奢望他爱她,她只是需要一个人的信任,一个可以跟她分享心事分享烦恼的人。
她好累、好害怕、好空虚,每天早晨张开眼睛她都希望是噩梦醒来,每天每天却又要面对现实。
她不知道这样惶惶无助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尽头,她撑不下去了,她真的快撑不下去了。
被子让人掀开,一只大手放在她头顶,雪君抬起头,对上倪荆的眼睛。
她哭了,看到她的泪,他的心狠狠一抽,就是这眼神,莫名令他心痛的眼神。
他觉得喉咙干涩,声音不由温和起来:听说你什么都没吃,我叫厨房给你熬了汤,喝一点再睡。
她的泪停了,眼神冰冷,声音也冷冷的:不用了,饿死了正好,解了你一块心病。
凤儿!他叹息,轻轻托起她下巴,闪亮的眼神探寻她的视线,你让我很矛盾,我想要信任你,却又不得不怀疑你。
你知道吗?今天你闯入禁地,按例应该就地正法,而我却带你出来,还放过你。
我根本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就地正法?她的眼睛里窜出火苗,跪坐起来,戳他的鼻尖,只是迷个路就要就地正法?你们这时代还有没有王法?杀人呐,你当捏死一只蚂蚁啊,不用偿命的吗?这什么世道?他愣愣地看着她,好久好久,突然笑了,笑到肚子痛,倒在床上。
喂!雪君兀自义愤填膺,你笑什么?人命关天的大事,有什么好笑?他一直摇头,声音依然带着笑意,没什么没什么。
没什么你还笑!她在他肚子上踹了一脚,神经病。
凤儿!他抓住她的脚踝,将她拉向自己,目光锁住她的,我很高兴你在意的是就地正法,而不是禁地里面藏了什么。
嗤!谁稀罕里面藏了什么,我又带不回去。
她抽出脚踝,坐得离他远一点。
可恶,干吗抓人家的脚,他不是说女人的脚很重要吗?他凑近她一点,她慌得蹦下床,喊:喂,你干吗?说话就说话,干吗一直靠近我?怎么了?他跟着起身,走近她,你好像在害怕。
只是靠近一点说话,你怕什么?谁……谁说我怕了?我……我只是困了,要休息,你出去。
她连推带踹,把他弄出屋子,砰一声关上门。
倪荆鼻尖对着紧闭的门扉,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笑,他想他找到了这女人的弱点,她怕他亲近她。
亲近,想到这个词,他不觉心头一松,时刻防备自己的枕边人,是件很累的事情。
是时候了,虽然龙半仙还没找到,但威正的消息已经传回来,她的确是背景单纯的徐大凤,没有被人调包,也没有机会接触外人。
况且,她不是已经来潮了吗?丈夫和妻子总不能一直分房睡吧。
雪君背靠门,拍着胸口喘气。
危险!危险!全身上下每一根神经都在传达危险信号。
他背过她抱过她,可那时他无心,所以她感觉到的是温暖安全。
但今晚不一样,他抓着她的脚,热度就从脚踝一路冲到头顶,让她心惊肉跳、血脉贲张。
她害怕,毕竟她现在的身份是他妻子。
天啊!虽然这身体是大凤的,可灵魂是梅雪君的啊。
如果他要她,那究竟是在跟大凤做爱还是跟梅雪君做爱?天啊!她捂住热烫的脸颊,她在想什么?她该想的是怎么拒绝他,但必须承认,她说过喜欢他,或者,已经比喜欢多了一点喜欢。
如果,他真的进来……天啊!不能有如果,千万不能有如果。
有脚步声,他还没走。
怎么办?她下意识地吹熄油灯,拖了把椅子来顶住门。
叩叩!他在敲门,怎么办?不回应,就让他以为她睡着了。
骗鬼,哪有人前脚关门后脚就睡着的。
少夫人、少夫人?小荷的声音在门外,不是他。
雪君定定心神,什么事?我好像听到院子里有声音,你没事吧?声音?我没听到啊,你听错了吧?我没事,你去睡吧。
哦。
小荷离开了。
雪君耳朵贴在门板上,门外一片寂静,只有风吹动树叶的声音。
他走了吗?感觉他好像还在,但又没有动静。
算了,睡吧,他走了不是正好?可是这人怎么这样?说走就走,连个招呼都不打,还堂堂大将军呢,一点礼貌都没有。
她忘了是自己把人家踹出门的。
哼!她把椅子拉开,正对门坐着,生闷气,又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
可恶可恶可恶!她用力跺脚,霍一下拉开房门。
门口站着一个人,她吓得张嘴惊叫,一只大手捂住她的嘴,倪荆闪亮的眼睛对上她的惊慌的眼神,声音带着笑意,你想把所有人都吵醒吗?唔唔唔唔……她挣扎着扳开他的手,猛喘气。
他闪身进来,顺手关上门。
她的气终于喘匀了,叉腰瞪他,你三更半夜站在人家门口干什么?吓死人了!你不是休息了吗?开门做什么?我……她语塞,突然发现另一项不得了的事情,喂,谁叫你进来的?把夫君推出房门,好像不是为人娘子该做的事。
他把挡路的椅子踢回原位。
喂,你干吗?她拉住他衣袖,很晚了我要休息,拜托你出去。
他顺势握住她手腕,轻轻一带,她就倒在他怀里。
他额头抵着她额头、眼睛盯着她眼睛、鼻子贴着她鼻子,一字一句道:我今晚在这儿休息。
她心跳剧烈,呼吸急促,结结巴巴道:不……不行。
为什么不行?这……这是我的房间。
也是我的房间,从现在起我搬回来。
不……不行……你不能……我能。
他将她打横抱起,轻轻放下,顺势躺在她身边,眼神一直没有离开她视线,在她耳边低语,你是我的妻子。
不……她下意识摇头,我不是。
你是。
他的脸缓缓靠近,温热的唇贴上她的唇。
她不由打了个冷战,唇与唇酥麻的触感,跟触电一般。
她的初吻,就这样献给了眼前的男人。
没有太激动,但也不讨厌,她知道,她不是很想拒绝他。
身体是大凤的,徐大凤身为倪荆的妻子,没有立场拒绝他;心是梅雪君的,急促跳动的心告诉她,她渴望他。
她闭上眼睛,颤抖地回应他的触抚。
不知怎的,脑海里突然浮现看过的描写他们洞房的那一段,她想象当时大凤是带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来承受,心中蓦然一酸,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他的手停住,很轻很轻地拭去她的泪水,哑声问:怎么了?她张开泪眼望住他,看到他的关切与忍耐,她寻到他另一只手握住,哽咽道:我不想做一个传宗接代的工具。
他觉得心头一紧,强烈的愧疚感汹涌而至,他从没想过洞房花烛夜在她心上烙下了这么重的伤痕,在此之前,他也不曾理会男欢女爱对于妻子的意义。
但现在,他觉得他错了,他在意她的感受,他想尊重她。
他放开她的手,平躺下,揽她入怀,下巴抵着她的额头,叹息道:你累了,睡吧。
她在泪光中笑了,伸出手臂环住他结实的腰身,耳朵贴着他的胸膛听他的心跳,怦怦,怦怦,怦怦……一下一下坚强有力。
听着听着,她的眼皮越来越重,朦胧中,她听到他在她耳边道:凤儿,对不起。
她更紧地偎向他,在心中说:大凤,对不起,我爱上了你的夫君。
哐啷!水盆落地的响声惊醒了相偎好眠的两人,雪君慌忙起身,看到桂香无措地站在原地,讷讷道:对不起,我不知道……倪荆起身,挥手道:算了,下去重新端来。
是。
桂香幽怨地看他们一眼,转身出去。
雪君直觉叫道:喂……倪荆抓住她的手,你叫她干什么?我……她看看倪荆,再看看桂香的背影,语气郑重,她喜欢你。
那又如何?如何?雪君扬高声音,她看到我们在一起,该有多伤心,难道你一点也不在意她的感受?倪荆笑道:我如何在意?是不是有多少女人喜欢我,我就要在意多少人的感受?你——你根本就是物化女人!倪荆转过她的身子,我不懂什么是物化女人,我只是不想为了这种事跟你吵架。
雪君从眼皮底下看他,扁扁嘴道:算了,慢慢再教你什么叫男女平等。
既然不生气了,那是不是该起床伺候你相公洗漱更衣?什么?更衣?你的衣服不是穿得好好的?昨夜他们只进行到解她的腰带,还没轮到他脱衣服呢。
早朝当然要穿朝服。
她急忙摇头,我不会,你让别人伺候吧。
她学了三天才学会怎么自己穿衣服,天知道朝服会多麻烦。
倪荆摇头,这可不行,哪有娘子不会给相公更衣的?待会我叫人把我的东西搬过来,从明日起,你要学了。
啊?那不是意味着,以后都要与他同床共枕了?更衣,肯定要先脱嘛,那不是要袒裸相见?天啊,她的脸腾一下红了。
倪荆俯身在她耳边道:娘子,你要做好准备,我先去上朝了。
说罢大笑着离开。
瞧他那得意样,不就是赤身裸体吗,谁怕谁?欺负她没见过?她赌他的身材肯定没有健美先生好。
中秋佳节,将军府内大摆宴席,倪家军内没成家的将领都到府里来过节,有的虽已成亲,但父母在老家,就带着媳妇孩子一起过来。
雪君早就听说中秋热闹,但没想到来这么多人。
她想起第一次在大学校园里过的中秋节,全班同学在校园一角烤肉,赏月,办舞会。
听说今晚也有好多节目,一群小伙子们可能会闹到天亮。
筵席摆在后花园,布置成篝火晚宴的形式,倪荆说这是老将军留下的规矩,方便将士玩闹。
倪荆坐在主位,主持开席,众人举杯祭月,燃放烟花。
雪君举着酒杯,望着明月,喃喃道: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中秋团圆夜,爸爸妈妈在做什么?是不是在为她的失踪流泪?凤儿,凤儿?啊?她缓过神,看到倪荆关切的眼神,他轻声提醒,你不是说给娘准备了礼物?哦,在这里。
她取出礼物,递过去,娘,送给你的。
这是……老夫人好奇地看着,墨绿色的一大块布,双层的,里面塞了什么东西。
这是披肩。
雪君亲自给老夫人披上,天凉了,娘不是说肩膀疼,围着它保暖。
老夫人摸了又摸,道:这东西真是暖和,用什么做的?又轻又软。
鸭绒,捡鸭肚子上最细最软的绒毛晒干了,再装进布里,不光能做披肩,还能做衣裳。
啧啧,瞧这孩子心思细的,这可比那貂皮啊羊皮的轻快多了。
倪荆笑道:娘喜欢就好。
喜欢、喜欢。
娘打心眼里喜欢。
老夫人拉着雪君的手,笑得合不拢嘴。
底下的将士行开了酒令,秦威正拎着酒壶过来道:头儿,别光顾着陪夫人,来跟兄弟们喝酒啊。
好。
倪荆拉起雪君,来,跟我下去,我把你介绍给兄弟们。
老夫人推着她道:去吧去吧,娘带智儿回屋去。
倪荆拉着她走下主位,端了两杯酒,一杯给雪君,一杯给自己,扬声道:兄弟们,这位就是你们的嫂子,成亲隔日咱们就出征去了,一直没机会介绍,今天哥哥在这里补过了。
说罢举起酒杯。
卢明带头举杯,道:敬嫂夫人。
众人跟着举杯,齐声道:敬嫂夫人。
雪君脸上保持微笑,低声问:真的要喝?倪荆神色不变,低声答:一定要喝。
喝就喝,雪君举起酒杯,扬声道:谢谢各位兄弟,我先干为敬。
闭着眼,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啊,甜甜的、凉凉的,甘醇爽口,带着一点点辣味。
原来古代的米酒这么好喝,度数也不高,难怪古装片里的女侠都喝酒。
嫂子好酒量。
秦威正叫道,再来一杯。
倪荆低声问:你行不行?不行你是不是帮我挡啊?义不容辞。
威正,别闹你嫂子,想拼酒我陪你。
底下哄堂一笑,糗秦威正要倒霉,也糗将军护老婆。
雪君回到座位,让小荷把卤好的鸡翅膀拿出来,动手烤。
倪荆喝了一圈回来,蹲在她身边,奇道:这种事你也会做?雪君笑道:怎么?不相信我的手艺?呐——给你尝尝。
倪荆接过来看,火候适中,颜色均匀,咬一口,细细尝,连连点头,好吃,我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烤鸡翅,肉滑鲜嫩,居然还带点奶香。
小荷在一旁道:那当然了,这个是牛奶泡过的,少夫人说叫奶香鸡翅膀。
二少爷再尝我这个。
奶香鸡翅膀?好名字。
你这个又有什么不同?这个是香辣鸡翅膀,还有甜酸鸡翅膀、燕窝鸡翅膀、参汤鸡翅膀……倪荆抬手,对着雪君道:不用说,准是你想出来的。
雪君眨眼笑,不好吗?好,怎会不好?小荷,把每样鸡翅膀都给我来一只。
少爷别急啊,待会还有月饼呢,今年的月饼啊,咱们可是包了馅的,十几种味道,包您吃哪个都不一样。
哦?那也每样都给我来一块。
雪君吃吃笑,全都吃过一遍,要撑死你了。
我不吃,岂不是糟蹋了娘子的心意?糟蹋什么?又不是做给你一个人吃的,兄弟们都有份。
哦!他凑近她耳边,我还以为你的巧思只为我。
雪君慌得推他一把,干吗?大庭广众的,你喝醉了。
他呵呵笑,这点酒怎能醉得倒我?狂欢还没开始呢,等会儿还有节目,你若是累了就先回去。
她摇头,我不累,我喜欢热闹。
好。
他忽然站起来,大声道,兄弟们,你们嫂子说喜欢热闹,那就各亮本事来给嫂子看看,谁演得好,嫂子赏月饼吃。
哟嗬!下面齐声欢呼,都离了座位闹起来,有舞剑的、有弄枪的、有唱戏的、有说快板的,还有表演摔跤的。
秦威正最会耍宝,居然耍了一套猴拳,逗得雪君笑到肚子疼。
她发给大家不同的月饼,就听底下惊呼连连:核桃!莲子!大枣!糖……卢明举着半块月饼研究了半天,跑过来道:嫂子,这是什么?我猜不出来。
雪君笑道:是鸡蛋黄。
忽听秦威正呸的一声,哇哇叫道:这什么味儿啊?小荷急忙跑过去,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小心包进一块臭豆腐。
啊?秦威正惨叫,其他人哈哈大笑,笑得小荷不知如何是好,抢过月饼来转身就跑。
喂,喂!秦威正在后面喊,你跑什么?我又没怪你。
卢明推他道:快去看看,人家小姑娘面皮薄,说不定躲起来哭去了。
至于吗?女人真麻烦。
秦威正咕哝着,还是追去了。
凤儿!倪荆扯雪君的衣袖,你在想什么?她轻叹一声,伸手指着忙进忙出的下人,我在想,对他们来说,中秋不是团圆日,是比平时更忙的日子。
这我倒从没想过。
他从生下那天就是主子,怎会想过这些?就像智儿,多少人捧着宠着,要是管教得好,肯上进,将来就是一代将才,国之栋梁;要是管教得不好,难保不是个败家子。
唉,她这个母亲,还真有点当上瘾了,操不完的闲心。
可是,下人们都跑来过节,谁服侍咱们?总要有人端茶送水啊?可以轮休啊。
比如说,把厨房的下人分成两组,每组人都包含所有分工,年节时,提前几天把该用的食材都准备好,做成半成品,到了节日那天,就可以一组休息,一组工作。
工作的那组,给平时两倍的工钱,算是加班费。
下一个节日时,两组再交换过来。
轮休——他沉吟,好主意,听起来像是车轮战。
果然是当将军的,三句话不离本行。
凤儿,你有什么好的主意,可以直接跟娘提,反正家里的事情,早晚要你做主。
她做主?他的意思是要她担起当家主母的责任?那怎么行?她早晚要离开的。
可此时此刻,她怎能说出口?先别为这事费神了,来。
他拉着她走近篝火,跟大家一起击鼓起舞。
鼓声咚咚作响,几乎所有人都离了位,围着篝火拉成一圈,好些年轻夫人也加入其中,大家唱啊跳啊笑啊叫啊,欢快和喜悦直冲云霄。
雪君仿佛回到去年中秋,音响里放着舞曲,同学们兴奋地蹦迪,音乐的节奏就像这鼓声,敲在人心上。
她不由挥起双臂,扭动腰肢,跳起了霹雳舞,鼓声阵阵,节奏强烈,周围人给她击掌助威。
一曲下来,她浑身都被汗水浸透了,像是恍然梦醒,看清了周围静悄悄的将士,而手拿鼓槌的那人,正是倪荆。
她无措地捋了捋头发,心道:完了,她太忘形了,大庭广众之下跳得鬓发凌乱,一定又犯忌讳了。
突然,啪啪啪!倪荆带头鼓掌,于是顷刻间掌声雷动,欢呼不绝。
她的视线越过篝火与他交会,她看到惊叹、赞赏和不可置信,但没有责备。
她勾起唇角,浅浅地笑,却觉得眼角涌上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