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岁年发誓, 她认识岳正山以来,多次忤逆他,激怒他, 但从未在他脸上见过如此精彩纷呈的表情。
但很奇怪, 她心中竟然没有半分成功报复的快感,她只是厌烦, 以及担心,不希望影响奶奶的寿宴。
连她自己都很意外。
岳正山嘴唇嗫嚅着, 半天说不出话, 郑素月同样震惊,替他问出口:你们……什么时候?秦岁年懒得理她, 靳恪西淡定地替她回答:以前。
她挑眉, 朝他宛然一笑,很满意这个答复,他们没必要同岳正山解释, 以前就是以前, 剩下的自己脑补。
旁边还有不少宾客,将他们的对话听去,表情皆是疑惑,又不敢置信。
于是落在秦岁年身上的关注更多。
还好,现在有靳恪西一起分担,她大方地被注视,同时靠向他,名正言顺地借他当挡箭牌。
岳正山终于回过神,他有些失态, 父亲的权威被当众打碎, 他难以自控, 你们结婚了……不管是什么时候,是不是应该先跟我商量?他脸都涨红,满眼的怒意。
秦岁年觉得可笑,到这种时候,他这个所谓的父亲,也只敢盯着她质问,她怀疑,要不是靳恪西在一旁,他简直要对她动手。
靳恪西向前一步,眼神冰冷,从容地挡在她面前。
这是我们两人的事,干嘛跟你商量?秦岁年实在是没忍住。
男人轻拍她的手背,接着牵住她,掌心温暖而有力,他不疾不徐道:这件事我祖母早就知情,我们也给岁岁父母上过香,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他语气云淡风轻,却在很不客气地顶回去。
岳正山如果还有三分颜面,此刻也都一扫而尽。
偏偏对着靳恪西,他一腔怒火也无处发,他今日再落魄,到底还是一家上市公司老总,大家都顾着颜面,没人会笑话他,但他明白自己已经是今晚最大的笑柄。
很快,整个北市的上流圈子,他公司的股东,他生意上的对头,都会知道他的家丑。
他岳正山的女儿嫁给了靳恪西,他作为岳父,却是最后一个知道。
岳正山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郑素月还有几分理智,她对靳恪西抱歉地一笑:老秦身体不舒服,代我们向老太太说一声,抱歉。
她看一眼秦岁年,眼神很复杂,想说什么,到底是没说出口。
终于走了,免于一场世界大战。
她没想到,靳恪西比她成熟沉稳,竟然还比她更会气人,难怪每次跟他斗嘴,都能打成平手,她这种战斗力都占不了上风。
某种程度上,他们真的是绝配。
秦岁年无视那些目光,和靳恪西一起走到主座,移动间,她步履轻快,全然没有烦恼的微笑。
她小声问:你什么时候……?他有默契地听懂,拇指轻轻在她掌心划过,动作是温柔的,你走后的每一年。
秦岁年沉默了下,想到什么,眼眶忽然泛酸。
她记得,养父的忌日在一月中旬,就快到了。
今天这样的好日子,没理由哭,她只是吸了吸鼻子,朝他点点头:今年一起去吧。
靳恪西不顾这种场合,轻轻捧起她的脸,见她眼中过分明亮,像是淌着一捧泉水,他不自觉抬手,温柔地碰了碰她的下眼睑。
看客们无不惊讶。
他们只见过这位年轻的靳总在商场上冷酷杀伐的样子,不想,会在一个女人面前放低身段,有人艳羡,有人惋惜,没想到他为女友拍钻石的传闻是真的,瞧,今天秦岁年戴在手指上那只鸽子蛋不就是?还有一些怀着心思,想介绍自家女儿和他认识的那些人,纷纷歇了心思。
原来不是女友,竟是正牌太太。
靳恪西抢先曝光,倒给靳雅云省了事,她拉着两人坐下,一左一右,整个宴会上笑容就没停过,虽然没刻意宣布什么,但对待秦岁年态度亲昵,俨然已当她是家人。
有些跟靳家走得近的,好奇地探究,什么时候的事?靳总结婚这样的大事瞒得好紧。
老太太笑得慈祥:不是瞒,年轻人想法新潮,不爱张扬,我随他们,自己高兴就好,婚又不是结给别人看的!她是靳恪西最尊敬的长辈,地位斐然,一锤定音,摆明了在说这是他们靳家自己的事,不必向谁解释,也不要多嘴来问。
剩下那些人也只有堆满笑容来祝贺。
至于有多少是真心的,秦岁年管不着,她只是第一次觉得,原来受关注也好累。
重点是,有两个人明显很不高兴。
秦岁年扯一扯靳恪西,问他:周蔓和陆林盛是不是在瞪我?是的。
靳恪西淡淡挑眉,他们是你最好的朋友,谁让你瞒着他们?? ……他到底站哪一边的?秦岁年后脖颈都在发麻,她转一转戒指,不客气地支使靳恪西去帮她解决。
男人一动不动。
有人来朝他敬酒,他冷淡而礼貌的婉拒,有点拒人千里之外的意思。
他眼神凉凉地睨着她:我忍不住在意,你为什么要瞒着你朋友?秦岁年一怔,会过意,脸都麻了,她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他,别闹,我这儿还有两个要哄,你别插队。
靳恪西扬眉,无奈不说话。
半晌,秦岁年灵机一动,抓住他的手,对了,我可以说是你强取豪夺,逼我跟你结婚,还不许我公开,否则就要报复我!她说得认真,如发现宝藏般,眼眸闪闪发亮。
……怎么报复?秦岁年:你看过那种小说吗?挖心割肾掏肝打断腿……靳恪西直接捂住她的嘴。
口红要弄花了!秦岁年使劲瞪他,转而看向靳雅云,用可怜兮兮的眼神向她求助。
靳雅云好气又好笑:阿靳干什么呢,别欺负她。
秦岁年笑着眨眨眼。
对啊,别欺负我!靳恪西嗤笑一声,收回手,看一眼手心沾染的蔷薇色红印,默默拉过秦岁年的手,面无表情蹭在她手心里。
……秦岁年忍了。
她真想把宾客们,靳氏的大股东,那些高管们都叫来看一眼,他们的靳总在玩什么三岁小孩的把戏。
老太太身体不适,宴席不到一个小时就要提前走。
秦岁年早就想走,正好一起离开,把这里留给靳恪西处理。
她先陪靳雅云回去,看着她喝完一杯助眠的牛奶,等老太太睡下,司机送她到一家餐厅,陆林盛发来的地址。
站在门口,秦岁年有些发怔。
这地方他们以前常来,高中的时候,这家店就开在她学校的后巷里。
最初只是个小摊子,主要做卤味和麻辣烫,没有门面,学生们只能坐在老板准备的小桌小板凳上。
现在生意做大,从后巷转移到路面上,有了宽敞的门面,桌椅干净,进门就闻到一阵刺激鼻腔的香气。
周蔓和陆林盛坐在右边靠墙的位置,没等她,已经开动了,秦岁年自己拿了一次性碗筷,加入他们中间。
我就知道你们没吃饱。
周蔓故意往旁边挪:气饱了。
秦岁年自知理亏,大方地表示:这顿我请!陆林盛眼神鄙夷,难怪前段时间请我们吃饭,果然没安好心呐!亏我还帮你说话。
周蔓冷笑,宛如被辜负。
秦岁年夹一筷子腐竹,不太理直气壮,我跟你们说过,至少两次,你们不信啊。
陆林盛愣愣的,快要被说服,然而周蔓不愧是管钱的,一下击中要害:你们什么时候领的证?!……秦岁年哑口无言,她叫来啤酒,给自己倒满,我自罚三杯。
陆林盛:三杯,还要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我们!秦岁年知道躲不过,只好照实说,又把那次醉酒经历回忆一遍,全说出来,只省去了酒店那一段。
周蔓为她高兴,却还是生气,闺蜜结婚这种大事她却没参与?没办法轻易原谅。
没办法,秦岁年只好使出杀手锏:跟你们讲,今天有几个有钱太太跟我预约拍摄,还说会介绍朋友来。
周蔓见钱眼开,立刻绷不住,笑出一声,倨傲地清了清嗓子:放心,我会好好营销你跟靳恪西的婚纱照。
秦岁年喝酒掩饰心虚。
唔,还是暂时不要告诉她,自己已经跟靳恪西说好不拍婚纱照,免得前功尽弃。
干脆找机会,让靳恪西跟她说?她眉眼弯起,漾起几分微醺的笑意,心中得意,这真是个好主意!这一顿,三人都喝到半醉,陆林盛晃晃悠悠去结了账,吵着要带她们去酒吧玩,秦岁年没拒绝,偏偏手机这时响起,屏幕上明晃晃靳恪西三个字。
她接起来,就听见男人问:什么时候回来?刚吃完饭,准备去酒吧小坐一会儿。
靳恪西那边特别安静,他提醒:快零点了。
秦岁年噎住,仿佛回到学生时代,有门禁的时候,她选择用沉默对抗,又听见靳恪西说:那我来陪你一起。
她立刻投降:别,您好好待着,我回来陪您。
他要是来,他们还怎么玩?陆林盛耻笑她,搂住周蔓,阴阳怪气道:我们走,不跟她玩,她是有家有口的人了。
因他这句话,秦岁年回家的一路上都闷闷不乐,她忍不住想,她是不是真的从此被婚姻困住,以后跟未婚的朋友是两个世界的人?靳恪西托起她,让她坐在腿上,手轻轻捧住她的脸,观察她表情,不让你去玩,生气了?倒也不是……秦岁年撇撇嘴。
她只是忽然有些失落,像以前被大人管住,感觉失去了部分自由,她觉得自己年轻,没有那么玩不起。
靳恪西来接她,她却摆脸色,秦岁年自觉有些不好意思,她靠在他怀里,头顶蹭蹭他下巴,以示安抚,听见他闷哼一声,像逗猫咪一般轻抚她的背。
一路上,谁都没多说话。
秦岁年实在有些醉了,今晚喝的啤酒后劲不小。
司机把车停下,她跟着靳恪西下车,被他牵着,乖巧地往家里走,心里隐约感到奇怪。
以前,如果是司机开车,会直接停进地下车库,不用经过室外。
正想着,昏暗庭院里忽然亮起来,屋檐下,草坪间光芒交辉闪烁,仿佛星星在眨眼睛。
她也跟着眨了眨眼睛。
不知从何处飘来雪花,她看呆住,伸手去接,冰凉细雪落在她掌心,触手即融化,她惊喜地跳起来,搂住他的脖子,靳恪西,下雪了!他笑得宠溺,轻柔地拂去落在她眉心的雪,柔软落下一吻:平安夜了,不要不开心。
秦岁年拿出手机看,已经凌晨,她笑一笑,想纠正他,今晚才是真正的平安夜,再一想,又有什么关系?不过是个节日,重点是他们在一起。
她又伸手去接雪,忽然觉得不对。
雪不是从天上落下来的,是从四面八方吹来,雪的触感似乎也不对。
这雪是假的?幸好她还保有几分清醒,她反应过来,自己摄影布景时也用过人工造雪机,只是没想到,靳恪西竟然能想到这一招,她是不是应该夸他?秦岁年装作不知,她并不失望,老天给不了的惊喜,靳恪西能给她。
零点十三分,他送她一场初雪,终生难忘。
她实在是醉得厉害,还没走进房子,便迫不及待拥住他,今晚她特别主动,几乎是急切。
他的西装领带落在地上,秦岁年怀疑扯坏了,但正好,她买了条新的送给他。
他们辗转来到二楼小客厅,她被抵在墙上,靳恪西按下墙上的按钮,窗帘缓缓合上,他在这方面没有特殊癖好,不喜欢冒着被窥探的风险秦岁年早已失去力气,仿佛一尾随着海浪,四下沉浮的美丽鱼类,不知会被风浪送去何处,不能自己。
屋内暖气充足,贴在落地窗上也不觉得冰凉,她恍惚间,用手指勾开窗帘一角,忽然看见洋洋洒洒的白雪从天而降。
她心如擂鼓,爱意前所未有地强烈,有他在,她可以放心漂流,不用担心碰到任何暗礁。
她于是回身,寻到他温热的唇,漫长缠绵的亲吻。
靳恪西,你看,真的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