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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绾发

2025-03-22 08:30:16

王言卿身体一僵,下意识要坐起来:我吃什么醋?她呀,稍微开句玩笑就要着急。

陆珩按住她的肩膀,不让她动,另一只手将她的发簪抽出来,王言卿的长发立刻像瀑布一样,从陆珩指尖滑落。

王言卿没防备陆珩这么做,一时怔住。

她的头发散落在陆珩膝上,逶迤绮丽,光泽细腻,远远看去如一匹华丽的黑缎。

陆珩满意地从王言卿发中梳过,道:卿卿竟然没吃醋吗?那我可太失望了。

陆珩的反应接二连三超出王言卿的预料,王言卿下意识否认吃醋,他倒直接认了。

王言卿不知道该怎么回,这一打岔,陆珩已经把她的头发全部解开,摊在膝上,饶有兴致地把玩。

陆珩早就觉得她头发摸起来触感很好,以前她头上有发髻,只能摸到一小段,如今从发根梳到发尾,发丝流水一样从他指缝间滑过,才算真正过瘾。

他完全没有收敛的意思,王言卿不得不伸手,按住他的手腕:二哥。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头发不是随随便便碰的。

为彼此梳发,一向是夫妻才能做的事情。

陆珩却仿佛不懂这其中的意义一样,疑惑地看向王言卿:怎么,我弄疼你了?王言卿看着陆珩浅波粼粼、坦荡诚挚的眼睛,竟然觉得拒绝他是一种罪恶。

她支吾了一下,说:倒也没有。

那就好。

陆珩越发明目张胆地摆弄她的头发,说,头顶有几个穴位安神效果特别好,只是我记不太清了。

有劳卿卿帮我回忆一下,如果扯痛了赶紧和我说。

陆珩一副帮她按摩的模样,王言卿也不好回绝,只能躺在陆珩膝上,任由他的手指在自己发间滑动。

陆珩在把玩秀发空隙,忙里抽闲问:卿卿,今天晚上,你听到了什么?王言卿经过这么久的调整,早就不害怕闹鬼了。

她没有多做回忆,顺畅说道:我晚饭后和宫女们一起去正殿,张太后在里面睡觉,我和宫女们一起守在明堂。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大概子时的时候,我被一阵冷气惊醒。

当时我特意看过,除了我,所有人都睡着。

我想起来活动腿,正好听到外面有哭声,我立刻去开窗,但什么都没看到。

我回来时无意惊动了崔月环,陆陆续续其他宫女也醒了,就在这时,我们听到了敲门的声音,一个很奇怪的声音说外面好冷,放他进来。

陆珩若有所思眯眼,问:除了这句,还有吗?后面他还在念叨好冷,没说几句,我就推开门了。

我一出去,外面声音就断了,但我反反复复找了几遍,屋外并没有人,包括门窗房梁。

紧接着,二哥你们就进来了。

王言卿仰躺在陆珩膝上,一抬眼就能看到陆珩平静淡漠的脸。

她盯着陆珩细微翕动的睫毛,看了一会,悄声问:二哥,你想到什么了?陆珩眨了下眼,回神,低头对她笑了笑:没什么。

王言卿涌来股无名的气,她拢住自己的头发,流水一样归拢到脖颈一侧,同时支撑着手臂从陆珩膝上爬起来:你总是这样,我对你毫无保留,你却什么都不说。

陆珩讶然一瞬,之后又好笑又无奈。

他双手握住王言卿肩膀,止住她想要下榻的动作,说:并不是我不信你,而是需要验证。

王言卿拧眉,对陆珩的话十分怀疑:真的?真的。

陆珩拿来引枕,调整好角度,扶着她躺倒,二哥什么时候骗过你?我突然想起来一些事,但现在没资料,我也不确定是不是记错了,就不拿出来干扰你了。

你就为了这么点事,和我置气?王言卿被动躺在枕上,辩道:没有……不等王言卿说完,陆珩已经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顶,说:没关系,二哥不怪你。

王言卿没觉得自己哪里有错,就已经被原谅了。

王言卿郁闷,但再揪住这个话题不放显得她无理取闹,只好略过,真心问:二哥,你说发出声音的那个人到底藏在哪里?嗯?目前来说最可疑的两个人——崔月环和秀葽,今夜都在屋里。

事发时我亲眼看到她们在睡觉,不可能发出怪叫。

可是声音明明白白就在窗外,莫非,她们还有同伙?太监走前在屋里留了一盏小灯,烛光摇曳,满室温馨,连陆珩眼睛里似乎也洒了细碎金光。

陆珩说:锦衣卫去慈庆宫后院问了,天黑后没有人出门,事发时所有人都在自己屋里睡觉。

除非所有人提前串好口供,要不然,同伴之说就站不住脚。

王言卿叹气,头疼地歪在枕头上:没有外人进来,慈庆宫正殿里的人没有出去,后面睡觉的人也没有离开,那还能是谁呢?那阵声音到底是怎么发出来的?陆珩明知道不该,但还是忍不住逗她:万一真的有鬼呢?王言卿恼怒,瞪大了眼睛嗔他:二哥!陆珩轻笑出声,他一天大部分时间带着笑,无论遇到任何人,任何事,他都浅笑晏晏,风度翩翩,笑意却鲜少进入眼底。

然而现在,他眼睛里浮光跃金,碎星涌动,竟当真有几分愉悦模样。

王言卿看得愣住,陆珩忍住笑,爱不释手地捏了捏王言卿的脸颊,说:不逗你玩了,你该睡了。

可是……陆珩伸手,温柔但坚定地盖住王言卿的眼睛:睡觉吧,那些事等明天再说。

眼前陷入一片黑暗,陆珩掌心处带着薄茧,蹭在她眼睛上痒痒的。

王言卿心想现在确实什么都做不成,便听话地闭上眼睛,瓮声说:好。

王言卿印象中陆珩温暖有力的手掌还停留在她的眼睛上,仿佛只是一闭眼,她就睡过去了。

等再次睁眼,天光微亮,屋角的炭火已经熄灭,灰烬散发着余温,她躺在榻上,不知道睡了多久。

王言卿细微动了动,一件衣服从她身上滑落。

王言卿揉着脖颈坐起来,发现她身上盖着陆珩的披风,衣服将她完全包住,上面带着她自己的体温。

屋里摆设一如昨日,除了她,并没有其他人动过。

陆珩早就走了。

他昨夜没睡吗?王言卿对这个发现有些惊讶,但心里并没有多少意外。

她在榻上醒了会神,折好衣服,穿鞋下榻。

她刚刚走动了几步,外面就传来敲门声:王姑娘,您醒了吗?王言卿把衣服整理好,过去开门。

外面站着两个太监,为首的太监见了她作揖,垂着眼睛,并不往她脸上看:姑娘夜里睡得可好?王言卿点头:甚好,多谢公公。

二……陆指挥使呢?锦衣卫有事,陆大人先走了。

陆大人走前交代奴婢,如果姑娘醒了,把这些送给姑娘。

王言卿看清太监手里的舆具,让开身体,让太监进入。

太监带着人将洗漱用的东西放好,又对王言卿作揖,说:陆大人给您备了早膳,奴婢先出去盯着了。

小六子就在屋外,姑娘梳洗完,叫他进来收拾。

王言卿回礼道谢,太监侧开身体,并不肯受王言卿的礼,随即带着小六子出去了。

等人走后,王言卿看着屋里小巧妥帖的洗漱工具,心想宫里人做什么都讲究,太监分明是怕她不习惯被宦官服侍,这才找借口退下,同时还提醒她一会有早饭。

二哥时常和这些人混在一起,难怪说话永远在绕圈子。

王言卿洗漱完,正打算挽发髻时,陆珩回来了。

陆珩和太监不同,他没什么避讳的,直接推门而入,正巧碰到王言卿梳妆。

他看到王言卿往头上固定发簪,自然而然接过王言卿的头发:头还疼吗?王言卿摇头,陆珩也不觉得在宫里能睡多好,淡淡带过道:今日辛苦你了,再忍一忍,回府就能好好休息了。

王言卿见陆珩帮她固定头发,以为他对此很熟悉,便放心地放开手。

结果整理好的发丝在陆珩手里完全变了形,他手指修长,动作从容,但发髻却歪成不像样子。

王言卿没办法,只能全部拆除,重新梳一遍。

这回王言卿不敢再让陆珩搭手了,她一边重复先前的动作,一边从镜中狐疑地瞥陆珩:二哥,你竟然不会?陆珩心想他怎么会盘女子发髻,他正要说话,忽然想到他应该是一个有着十年养妹妹经验的人,怎么能不会梳女子头发呢?陆珩忍住,轻描淡写说:你以前不让我帮你,要是多练几次,我就会了。

王言卿转念一想也是,他们毕竟男女有别,大清早二哥到她房里帮她梳头发……怎么想都不对劲。

王言卿没有怀疑,她把头发绾好,那个叫小六子的太监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麻利地端走水盆巾帕,没一会就送了食盒进来。

陆珩没让小六子继续伺候,亲自将碗碟摆好,说:皇上不喜杀生,宫里的膳食基本都是素的。

这是尚膳监最擅长的几道点心,你尝尝合不合口味?宫里的糕点做得精致小巧,只有一口的量,保证娘娘们不会蹭花脸上的妆。

王言卿夹了一块,糕点入口即化,虽然是素食,但烹饪下足了功夫,并不缺油水。

王言卿点头,由衷说:好吃。

陆珩见她吃得开心,脸上露出笑,不知不觉也多吃了几块。

陆珩有点明白为什么皇帝胃口不好时会找吃相香的人陪着了,遇到王言卿后,她身上没见长胖,陆珩胃口倒改善很多。

王言卿吃的差不多了,捧着羊乳羹小口品尝,问:二哥,今天我要做什么?陆珩不答反问:你想怎么做?王言卿抿了一勺乳羹,轻声道:现在可以确定崔月环有所隐瞒,但没有进一步的证据前,没必要再找她问话了。

只有合适的问题才能得到正确的答案,如果打草惊蛇,浪费第一次机会,她有了防备后再问就没用了。

我觉得秀葽也很奇怪,但昨日没来得及问,今日我想去找找秀葽和秦祥儿藏起来的事情。

陆珩点头:你的计划很好,按你的想法做就是。

王言卿用膳后原地复活,她精神百倍,再次去慈庆宫打探。

和神采奕奕的王言卿不同,慈庆宫众人无精打采的,还没有从昨夜的惊吓中恢复过来。

昨天前半夜女鬼再次造访,后半夜又有锦衣卫守着,大家谁都没睡好,张太后更是直到天亮,才终于朦朦胧胧睡着。

因为张太后还在睡,宫中没人敢发出声音,走路都提着脚后跟。

慈庆宫沉浸在一片死寂中,但好在主子没醒,他们也不用干活,宫女们都很清闲。

王言卿找到秀葽,问:秀葽,方便请你帮个忙吗?王言卿没说问话,而是说请她帮忙。

秀葽不好拒绝,点点头应了。

王言卿借口请教绣帕子,带着秀葽走到一个清静避人的角落,王言卿问了几句绣花的事,慢慢触及正题:秀葽,你绣功真好。

你年纪比我还小,竟然就有这么厉害的针线功夫,真是让我自愧不如。

秀葽抿唇笑了笑,腼腆道:王姑娘手指金贵,哪用做这些琐碎活。

我蠢笨不堪,多亏秦姑姑教我,我才能绣几件像样的帕子出来。

你可不蠢笨。

王言卿笑着夸赞秀葽,她心中有些意外,问,你的绣活竟然是秦女官教你的?秀葽点头:是。

秦姑姑聪明,什么都会,我要是有秦姑姑一半聪颖就好了。

王言卿看着秀葽脸色,试探道:你们似乎很崇敬秦姑姑。

昨日于婉是如此,秀葽也是如此。

秀葽没多做犹豫,理所应当道:那是当然。

秦姑姑为人端重,处事公允,还见多识广,宫里人都很敬重她。

王言卿轻轻应了一声,突然问:你进宫已经三年了,这些年,你想家吗?秀葽怔了下,眼睛下意识地垂下去:能入宫是我几辈子的功德,我理应感恩,想家做什么?她不承认,但表情已经泄露了她的想法。

王言卿微叹一声,说:我其实也不是京城人士。

我的家乡在大同,那里常年开战,我已经好些年没回去过了。

不知道现在我们村子是什么样,左邻右舍是否还安在。

秀葽听到王言卿的话,脸上露出感同身受。

王言卿说这些话自然而然,但她脑子里面却是空的,她空有感情,却记不起来承载那些感情的画面。

按二哥的说法,她七岁就来到京城了。

十年未归,故乡陌生的已如一个符号。

她对大同府毫无印象,甚至,她连十七岁之前的事情都不记得。

她失去了记忆,连着生命都仿佛缺了一块。

明明,她最亲近的人就在身边。

王言卿发现自己又陷入一阵空茫中,赶紧打住。

她今日的目的是打探秀葽,可不是回忆过往。

王言卿先用同样的经历拉近距离,之后再询问,果然秀葽就配合多了。

太阳升起,皇宫被照耀的璀璨夺目,连地面都反射着耀眼白光。

秀葽虚虚望着地上的光斑,失神说:王姑娘你好歹还有故乡可思,而我,连家都没了,不知道还能想哪里。

王言卿记得于婉说过,秀葽是被兄嫂卖到宫里的。

她明明有亲人,却胜似孤儿,家中已无人期待她回去,天底下何处是她的归宿呢?王言卿沉默片刻,按住秀葽的手说:你还年轻,等以后向宫里求个恩典,说不定能放还故乡。

就算不回乡,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小城,寻一良人成婚生子,也是你的家呀。

宫女一旦入宫就终身为奴,但有些年纪大或立过功的宫人,主子心存体恤,也会放她们出宫。

这些构想虽然虚妄,但有一个念想,总好过没有。

然而秀葽听到这些话后,脸色却阴霾起来,身体也绷紧了。

她两只手紧紧攥住,眼睛盯着鞋尖,自言自语般喃喃:不会了。

王言卿对秀葽的反应很意外,提起对未来的畅想,哪怕这个前景遥不可及,也不该是这种反应。

秀葽身体收缩,语气脆弱但肯定,最重要的是,她用的是不会了。

仿佛,她已经知道将来了。

王言卿觉得异常,她不敢刺激秀葽,小心翼翼问:你总是郁郁寡欢,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难题了?秀葽视线向下,上唇抿成平线,眼睛良久不动。

秀葽像是缩在自己的世界中,完全没有说话的意思,王言卿只能靠表情猜测她的心情。

她沉默寡言,看起来并不讨张太后喜欢。

她可能觉得自己根本没法放出宫,所以心生感伤,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是,秀葽的这种表现似乎不只是害怕、悲伤,还有羞愧。

她哪怕伺候人做得不好,不得张太后重用,也不该羞愧啊?这时候王言卿想起昨夜陆珩突兀地问秀葽长相,之后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再结合于婉、秦祥儿等人的表现……王言卿骤然生出一个很荒唐的猜测。

王言卿盯着秀葽表情,手指松了又紧,默默给自己鼓了两次劲后,才佯装不经意地开口:依我说,京城虽大,却也没什么好的。

上元节那天我随家人出门看灯,路上遇到昌国公。

我好端端走路,并没有招惹人,他们就觉得我是青楼女子,言辞间很不尊重。

幸好我哥哥在,护着我走了,要不然,我都不敢想象那天会发生什么事情。

这是王言卿真实经历过的,陆珩带她上街观灯,结果遇到了张鹤龄。

虽然最后无事发生,但王言卿敢保证,如果那天陆珩不在,事情远不会如此平静收场。

陆珩说过张鹤龄是老色鬼,张鹤龄对着大街上随便一个女子都敢放肆,那面对张太后宫里的宫女,会不会死性不改?街上的女子好歹大部分是良籍,而这些宫女,却身家性命都攥在别人手里,处于完全弱势。

王言卿说完后,眼睛都不眨地盯着秀葽。

秀葽扇了下睫毛,眼睛忽然红了。

她抬手擦了擦眼睛,说:王姑娘,你幸而还有兄长撑腰。

那些没有倚靠的女子,不知道该怎么活呢。

王言卿确定了,她的猜测竟然是正确的。

她心里像堵了团棉花,闷闷地喘不过气来。

她伸手抱住秀葽的肩膀,轻声说:这不是你的错。

这明明不是她们的错,可是,苦果却要她们承担。

秀葽自从遇到那件事情之后,心里已经痛苦了许久。

秦姑姑间接救了她,但她没法向秦姑姑倾诉;同屋的宫女大概猜到了,她却不敢挑明。

唯独此刻,她遇到王言卿,另一个有类似遭遇的女子,秀葽再也忍不住,恸哭出声。

在宫里待久了,连哭都不敢大声,只能闷闷地掉眼泪。

秀葽哭了很久,王言卿就环着她的肩膀,默默陪着她。

因为压抑,最后秀葽的声音都哽咽起来:那天太后让我伺候建昌侯净面,我什么都没做,他却突然摸我,还要扯我的衣裳。

我怕极了,不小心打翻了水盆,惹恼了建昌侯。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王言卿没出声,只是抱紧了秀葽,心里却大为震惊。

她以为秀葽和她遭遇的一样,是昌国公嘴上不干净,没想到,竟然是建昌侯张延龄,而且,都发展到扯衣服了。

若是秀葽没有打翻水盆,若是其他宫人没有发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这可是宫里,说的不好听些,宫女都是皇帝的财产。

张延龄在皇宫都敢如此无法无天,张太后身为姐姐,竟然不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