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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失忆

2025-03-22 08:30:15

严寒刺骨,满地披霜,夜幕黑的伸手不见五指,但镇远侯府主院的灯火还亮着,一夜未歇。

傅霆州胳膊上扎了绷带,冷着脸听下面人禀报:侯爷,弟兄们找了一夜,并没有在悬崖下找到王姑娘。

附近山口呢?都找过了,雪好端端盖在地上,没有人去过。

傅霆州按住眉心,他身上还穿着白日的衣服,仅在胳膊上粗粗包扎,连衣服都没有换。

管家见傅霆州脸色苍白,心疼地劝道:侯爷,您都熬了一夜了。

您身上还带着伤,先歇一会吧。

傅霆州放下手,眼神冰冷,如发怒的猛虎,不怒自威:她还没有回来,我如何睡得着?她在我眼皮子底下摔下去,要不是她,我如今伤的可不止是胳膊。

传令下去,继续在西山搜索,活要见人……傅霆州顿了顿,甚至不忍心说出后半句死要见尸。

她怎么可能死呢?他比她年长三岁,作恶多端,薄情寡义,他都好端端活着,她凭什么出事?侯府下人们见傅霆州脸色铁青,都噤若寒蝉,不敢再说。

侍卫抱拳,默不作声退出去,去山下寻找第二遍。

侍卫推门时,外面的冷风吹进来,直窜到人衣领里。

管家缩了缩胳膊,他拢着手,迟疑了一下,才说:侯爷,外面天这么冷,野外根本待不住人。

如果王姑娘落崖后昏迷,西山又没有野物,王姑娘肯定好端端留在崖下;如果王姑娘没昏迷,怎么也会想办法和侯府的人联络。

这都一夜了,还没有动静,会不会……王姑娘不在京郊了?傅霆州起身,负着手在书房里缓慢踱步。

这就是他最害怕的事情,无论是死是活,人总不会凭空飞走,可是侍卫却说,悬崖底下干干净净的,他们出事那个隘口下面被积雪覆盖着,连脚印都没有。

这怎么可能呢?没有痕迹,就是最大的痕迹。

这只能说明有人在他之前去过崖底了,并且提前一步做好了伪装。

敢在天子脚下袭击侯爷,还能把案发现场伪装的滴水不漏的,除了那位,不作他想。

傅霆州揉了揉眉心,疲惫地叹了口气。

陆珩……他还是低估了这个疯子。

傅霆州就是怕陆珩对傅家人动手,这才亲自护送老夫人和王言卿去大觉寺上香。

傅霆州实在没想到,陆珩竟然猖狂到在京郊设伏,当着傅霆州的面下手。

他就这么自信,自己能全身而退?傅霆州头疼得不行,如果是其他人,傅霆州敢保证不出三日他就能抓到证据,之后谈判也好施压也罢,非得让对方脱一层皮。

但如果落在陆珩手里,那就成了大海捞针,傅霆州甚至没把握能查到王言卿在哪儿。

锦衣卫就是搞情报工作的,他们的眼线遍布朝堂市井,锦衣卫指挥使想藏一个人,外面人就算把京城地皮翻一遍也未必顶用。

管家见傅霆州表情不好,说:侯爷,您如今是镇远侯府的顶梁柱,千万要保重身体啊。

您要不先回去歇一会,过一会该上朝了。

傅霆州现在哪有心思睡觉,他摆摆手,说:不必了。

让门房把马备好,我一会出发。

傅霆州下令,一夜未眠的主院马上运行起来。

主子不睡,下面人都得跟着熬。

傅霆州匆匆洗了个澡,换药后穿上朝服。

一个丫鬟领着厨房的人进来,她给傅霆州行礼,讨好道:奴婢给侯爷请安。

侯爷,老夫人听说您要上朝,心疼的不得了,命奴婢过来给您送些服帖的热食。

侯爷,您身上的伤严重吗?要不今日和衙门告个假,歇一天吧。

傅霆州整理朝服袖摆,眼睛也不抬,道:有劳母亲挂念,小伤而已,不妨事。

这个丫鬟是陈氏身边的红人,将陈氏的做派学了十成十,在内宅里面颐指气使,一见着傅霆州立刻满面赔笑。

她小心觑着傅霆州脸色,说:侯爷,昨日的事可把老夫人吓坏了。

老夫人听说您这里亮着灯,一宿都没睡好。

侯爷,昨日到底是谁胆大包天,胆敢袭击镇远侯府?真是群蠢货,傅霆州瞭了下眼皮,忍无可忍地抬起头。

昨日镇远侯府和永平侯府在下山途中遇袭,洪三小姐更是差点滚到山崖底下,最后洪晚情没事,反倒是王言卿落崖了。

傅家毕竟也不是吃素的,先前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反应过来后立即组织反击,对方见先机已去,毫不恋战,马上就撤了。

傅霆州粗粗止了血,当即要亲自去寻王言卿。

然而洪晚情不停地哭,陈氏拉着他的手念叨害怕,傅霆州脱身不得,只能将寻人的事交给亲信,自己先护送女眷回来。

等回城后,永平侯府对他千恩万谢,永平侯也说来日亲自带洪晚情登门道谢。

两家人都是在政治漩涡中历练过的,知道轻重,永平侯和傅霆州不约而同压下此事,只说女眷上香路上受了点小惊吓,没有声张遇袭的事。

傅霆州回了镇远侯府才好好包扎,他一晚上守着外面的动静,不断发号施令,但是,传回来的都不是他想听的消息。

她不见了。

像从未出现在他身边一样,彻底消失了。

傅霆州担心王言卿,也为陆珩手眼通天的程度胆寒。

可是镇远侯府这些人,不能给他解忧就算了,竟然还跑来问,昨日袭击他们的人是谁。

傅霆州都要被气笑了。

还能有谁呢?丫鬟本来有一肚子关心的话,撞上傅霆州的视线后,她像是被老虎盯上,霎间哑了声。

傅霆州面无表情,冷硬道:母亲既然受了惊,那就好好休息,不用关心外面的事了。

丫鬟被吓到,一下子意识到自己犯了忌讳。

女主内男主外,外院的事,女人是不能问的。

老夫人也是昏了头,竟然跑来打探侯爷。

丫鬟赶紧垂首,战战兢兢道:奴婢并非有意冒犯,请侯爷恕罪。

傅霆州哪有空和一个小丫头置气,他一眼都懒得扫,道:下去吧。

丫鬟蹲身,连忙低着头退下。

丫鬟有些急切的脚步声落在地上,越发显得屋内安静。

管家亲自给傅霆州布了菜,弓身问:侯爷,过两天就是腊八了,今年的节礼还按去年的送吗?大明是人情社会,家族政治,人情往来也是很重要的一环。

节礼看似是两府女眷相互送东西,但里面的牵扯却是方方面面的。

按理这是当家主母的活,但以傅昌和陈氏的脑筋,傅霆州可不敢把这种事交给他们,只能自己操心。

傅霆州正待说话,忽然脑中闪过什么,忙问:今日是什么日子?管家被问得愣了下,回道:今日腊月初二了。

初二……傅霆州站在原地,心脏忽然一阵抽痛。

昨日是十二月初一,她的生日。

他竟然逼着她在生辰这天去见洪晚情,还害她落崖。

难怪她昨日总是闷闷不乐,他暗怪她过分拿乔,殊不知,他才是过分的那个。

傅霆州失神般立在饭桌前,食物的热气腾腾而上,但傅霆州完全没有动筷的心思。

窗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管家见傅霆州表情不对,赶紧出去拦住不长眼的人:侯爷正用饭呢,过一会上朝该迟了。

有什么话之后再说。

对方被拦在门口,她有些着急,不顾规矩扬高了声音,朝屋里看来:侯爷,奴婢有要事禀报。

管家见她竟然敢往里面张望,登时拉下脸要发作。

傅霆州认出来这个女子的声音,破天荒说道:让她进来吧。

管家眉毛还立着,这么一来火发也不是、不发也不是,只好用力瞪了侍女一眼。

翡翠低头给管家赔罪,快步走到屋里,一见面就掀着衣裙跪下:奴婢失职,请侯爷恕罪。

傅霆州知道这是王言卿的贴身侍女,因为卿卿的面子,他愿意忍她逾越。

傅霆州问:怎么了?翡翠不敢大意,深深垂着头,双手将东西呈上去:奴婢在姑娘换衣服的箱笼里面找到了这个。

傅霆州本是随意一问,他视线扫过翡翠手里的东西时,霎间停住了。

他看了一会,俯身,接过那几样东西。

文书,路引,还有户帖。

这是出门必备之物,卿卿准备这些做什么?·陆府。

陆珩下马,门房连忙从台阶上跑下来,给陆珩牵马。

陆珩随便交代了句好好喂料,就掀开衣摆,大步朝后走去。

郭韬快步追在陆珩身后,说:指挥使,昨夜傅家在山底下找了一宿,今早卫所西门有人盯着。

陆珩笑了声:敢盯锦衣卫,胆子倒不小。

看来昨天那一箭还是射轻了。

刚刚早朝才散了,傅霆州如往常一样在午门集合,然后入宫上朝,看不出丝毫不便宜之处。

散朝后陆珩和傅霆州各走各的,连一个眼神交汇都没有。

但是,陆珩知道傅霆州胳膊上有伤,并且还知道,傅霆州之所以不来找他,并非沉得住气,而是因为傅霆州没找到证据。

手里没东西,冲上来又有什么用呢?只会白白给陆珩送把柄罢了。

陆珩清楚傅霆州怀疑他,但毫不在乎。

猜出来又如何,想证明是陆珩动的手,得拿出证据来。

傅霆州要是能找出痕迹,也算他能耐。

傅霆州在陆珩这里就是道调味小菜,他本也没打算杀了傅霆州。

陆珩太了解宫里那位了,皇帝看着任性妄为,其实心里精明得很。

臣子们相互斗一斗有助于皇权稳固,皇帝乐得装聋作哑,但如果过了头,威胁到西北边防安全,那皇帝就不会容忍了。

傅家在军中根基深厚,尤其是傅钺戍守大同多年,在西北军中很有名望。

皇帝还指望傅家守西线呢,绝不会在这个关头让傅家出事。

讨厌的猴子敲打完了,陆珩出了气,马上将重心转移到自己的正事上来。

他问:牢里那几个肯说了吗?郭韬摇头:不肯。

他们是翰林文官,各个身娇体贵,我们也不敢上刑,万一打出个好歹来,怕没法收场。

陆珩道:他们后面有人保,可不是有恃无恐。

先关着他们,不给吃的不给水喝,我看他们的骨头能硬多久。

郭韬略有些犹豫:指挥使,这样是不是太得罪人了?翰林院的文官可了不得,能进翰林的文官都是二甲进士出身,背后姻亲、师生关系错综复杂,动了一个就是动了一党。

如果把人活着放出去,等对方伤养好了,必然像条疯狗一样攀咬陆珩;要是打死了……一群疯狗会扑过来。

陆珩淡淡瞥了郭韬一眼,唇边似乎有些笑模样:我倒是也想做好人,但皇上要结果,不得罪人,去哪儿找结果?郭韬不再说了,低头拱手:遵命。

说起这个,陆珩又想起来一件事。

昨天他去收拾傅霆州,为防万一在崖下设伏,没想到傅家人没捉着,倒意外得来一样礼物。

陆珩问:那个女子醒了吗?没有。

郭韬想起这个,颇有些幸灾乐祸地说道,指挥使你没见,昨天镇远侯府在山底下刨了一晚上,今天早上还在找呢。

我记得掉下来的不是傅霆州的未婚妻,他怎么这么上心?陆珩短促笑了声,并不言语。

如果昨日射下来的是洪晚情,事情反而糟了。

他暗算傅霆州,这是私人恩怨,如果牵扯了郭勋的外甥女,事态就扩大了。

陆珩慢悠悠道:我给了他一个英雄救美的机会,他应该感谢我才是。

拿一个妹妹换郭勋的外甥女,不亏。

你先回去审问那几个翰林学士,我去看看傅霆州的‘妹妹’。

郭韬抱拳:是。

随后就转身走了。

打发走郭韬,陆珩不紧不慢朝后院走去。

他本意是傅霆州,抓到王言卿纯属惊喜。

天底下没有锦衣卫不知道的事,尤其京城这一亩三分地,大臣自己都不清楚孩子是不是他们的,锦衣卫却知道。

陆珩毫不费力,脑海里便浮现出王言卿的档案。

大同府军户之女,祖父王蔚,正德三年春战死,父亲王骢,嘉靖元年为傅钺挡箭而死。

祖母、母亲皆同乡军户之女,嘉靖元年王言卿成为孤女,被傅钺收养,接下来十年长在北京,算是傅霆州半个童养媳。

陆珩之前就有所耳闻,傅家有个养女,貌美惊人。

只是傅霆州把人看得死,要不然早有人下手了,怎么会留到十七。

昨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难怪傅霆州神神秘秘藏了十年。

可惜啊,傅霆州棋差一招,人还是落到陆珩手里了。

陆珩一路上都想着用王言卿开什么条件。

看昨夜的架势,傅霆州应当很在乎这个女子,这么大的把柄落在陆珩手里,他不剐傅霆州一块肉下来简直枉姓陆。

陆珩走入后院,丫鬟们见了他,远远就垂头行礼,身体都不敢乱晃一下。

屋里的丫鬟急急忙忙迎过来,给陆珩行万福:参见大人。

陆珩淡淡点了下头,问:人呢,醒了吗?两个大丫鬟看起来很紧张,肩膀绷得紧紧的:郎中早上来看过,说王姑娘脑后有淤血,需用专门的药调养。

奴婢刚才给王姑娘喂了药,应当快醒了。

陆珩点头,迈入正堂。

屋里地龙烧得很热,香料里蒸着药味,一闻就知道是女子闺房。

陆珩没有往里,他本打算看一眼就走,但他刚进屋,屏风里面就传来动静。

丫鬟们紧张地攥着手,陆珩心道巧了,傅霆州不识好歹,他妹妹倒是很给面子。

陆珩不紧不慢坐下,替自己倒了盏茶,微微抬了抬下巴。

丫鬟连忙到里面侍奉王言卿。

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后,王言卿吃力地从昏迷中醒来,睁开眼睛,静静看着面前这一切。

大丫鬟灵犀心道这位王姑娘好气性,进了锦衣卫窝都不哭不闹,眼睛平静的和不认识她们一样。

灵犀对着王言卿行礼,温和有礼道:奴婢见过王姑娘。

姑娘,您还有哪里不舒服吗?灵犀说完,等了许久,不见王言卿反应。

灵犀唇边带着笑,再一次道:王姑娘?王言卿眨了眨眼睛,终于说话了:你是谁?这句话尚可以说在灵犀的预料内,但下一瞬王言卿的表现就让她大惊失色。

王言卿抬起头,吃力地敲了敲额头,深深颦着眉问:我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