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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真假

2025-03-22 08:30:16

庄园果然修建得极漂亮,西南角种着一大片草木,时值初春,桃花、杏花、樱花、海棠争相绽放,花树高低错落,花瓣从深红到浅白,应有尽有。

有些地方绯红和雪白强烈冲撞,有些地方深浅不一的粉连绵成一片,远远看去像一团粉红色的云。

花园搭配得讲究,但春风不解意,一阵风吹来,淡妆浓抹的花瓣被一齐吹落,混在地上,像铺了一层薄薄的毯。

沿着小路走,每一步都有不同的景致,不像是庄园中种了一片花林,更像是在花海中安了一个家。

陆珩践守承诺,带王言卿看完花后,又去河水边祓浴。

哪怕王言卿刚刚经历了一场惊险的捉奸,置身此情此景,慢慢也忘了紧张。

陆珩见王言卿兴致高,又在庄园里留了一会,用了饭后才回城。

回到陆府后,时间已经到申时。

今日王言卿在水边待了许久,不免荡了一层尘土。

她先回自己房间更衣,等换下出门的大衣裳,穿上家常衣服后,她看了眼外面天色,最终还是往主院走去。

陆珩也换了身深青色圆领袍,坐在案前翻东西。

他听到王言卿进来,静静朝门口瞥了一眼,问:还没到饭点,你怎么来了?我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来找二哥说话。

王言卿将自己外面的披风解下,交给丫鬟,款步朝陆珩走来,我打扰二哥了?怎么会?陆珩笑着将手里的卷册合起,让丫鬟收走,不紧不慢说,你愿意来找我说话,我高兴还来不及。

难得清闲,我们把上次那半盘棋下完,怎么样?王言卿点头应好。

侍女去取棋盘,王言卿坐到陆珩对面的罗汉床上,顿了一下,才开口:二哥……她甫一出声,陆珩就抬头,琥珀色的眸子精准地攫住她。

他一言未发,面色如常,唯有一双眼睛波光粼粼,悠悠笼罩着目标。

王言卿对上那双眼睛时,不自觉屏住呼吸。

王言卿莫名觉得,他知道她要说什么。

中午的事情王言卿一直没提过,她不说,陆珩也不问,仿佛没有丝毫怀疑。

王言卿犹豫,不知道要不要把遇到傅霆州的事说出来。

其实王言卿本来不该犹豫的。

她在庄园支走陆珩是为了避免冲突,给三方都留下颜面,等僻静无人时,她合该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二哥。

可是,下午在田庄游玩时,王言卿几次想张口,都被一股莫名的心悸拦住。

她总觉得,她似乎搞错了一个很重要的地方。

可是直到回家,她也没想通哪里错了。

她主动来找陆珩,本就存了开诚布公的念头。

可是此刻面对陆珩的眼睛,她再一次想起傅霆州的话。

傅霆州说,我不就是你二哥吗。

王言卿当时听到觉得傅霆州疯了,后面越想越诡异。

他就算心存不轨,死缠烂打,也不该用这种低劣的借口骗人。

她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会分不清谁是她的哥哥吗?但很快王言卿就意识到,她失忆了,她真的分不清。

王言卿被这个想法折磨了一路,她当然不是怀疑二哥,但一个心智健全的人做任何事都有他自己的逻辑,傅霆州作为一个能越级袭爵的人,总不会是个疯子傻子吧。

傅霆州为什么这么说?他的诉求是什么?王言卿百思不得其解,终于打算来二哥这里探探口风。

然而话到口边,她又犹豫了。

一念之差,王言卿将要说的话转了个向,笑着道:二哥,我和镇远侯是怎么认识的?陆珩一直看着王言卿,他唇畔笑意更深,但眼睛中却没多少欢欣。

这时候棋盘取来了,陆珩一边复原上次下了一半的残局,一边淡淡开口:很简单,见色起意而已。

王言卿噎住,仅是如此?她笑道:是吗?我不过中人之姿,何至于让堂堂侯爷见了一面就念念不忘。

之前是不是还发生过什么?陆珩半垂着眸子还原棋局,玉质棋子落在盘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他的声音就在这种韵律莫名的玉石声中响起:卿卿,你知道他为什么非要娶你吗?王言卿放轻呼吸,认真看着陆珩。

陆珩将最后一枚棋子放好,淡淡拿起一旁的帕子拭手:因为他觉得可以借助你来挟制我。

见色起意是一个方面,毕竟哪个男人不好色?利益考量,是另一个方面。

陆珩这么一说,王言卿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她总觉得只见了一面就要死要活非卿不娶很扯,见了傅霆州本人后,这个说法更站不住脚了。

如果这其中还掺杂了政治因素,那就说得通了。

王言卿疑虑打消,难怪傅霆州过分执着,原来如此。

但这依然无法解释他的反常,王言卿今日看得很明白,他听到她提起二哥时,瞳孔放大,眼睑提升,是实实在在的惊讶。

这种身体反应是装不出来的。

王言卿闷声想了一会,陆珩敲敲棋盘,说:该你了。

王言卿下意识拿棋,等触碰到冰冷的圆润玉石,她才发现,陆珩不借助任何帮助,谈笑间将一整盘棋复原了。

甚至连王言卿放错的棋子也完美重现,纹丝不差。

王言卿咋舌:二哥,你记性这么好?陆珩淡淡嗯了一声,随意道:还行。

王言卿心想这可不叫还行,她不记得上次的思路了,想了一会,才在一个角落放子:二哥,你和镇远侯到底有什么仇怨呀?没什么仇,就是看不顺眼,隔阂越积越多,慢慢就变成现在这样。

陆珩手指夹着棋子,忽然抬头,笑着睨了王言卿一眼,出去一趟,你怎么不叫他傅贼了?王言卿身体僵住,以为陆珩发现了什么,但陆珩说完后就继续下棋,仿佛完全是随兴一问。

王言卿不敢再试探,她低头笑了笑,掩饰道:原来如此。

王言卿心思不专注,下棋下得很慢,陆珩坐在对面,也不催促,静静等待王言卿落子。

他看了一会,悠悠问:你为什么突然提起他?王言卿哪敢说原因,含糊道:没什么,随便问问。

随便问问吗?陆珩手指夹着一枚黑棋,慢条斯理在棋盘边缘敲击,你进来说了七句话,其中三句都在问他。

这倒让我觉得,你来找我说话是假,借机询问他才是真。

王言卿完全没注意她说了多少句话,她没想到陆珩的记忆力竟然好到连临时发生的琐碎事情都能记住。

王言卿慌了一瞬,很快稳住心神,说:哪有,我是来找二哥的。

那就好。

陆珩手臂自然搭在腿上,姿态放松,眼中含着稀薄的笑意,气定神闲地看着她,我不喜欢在我的地方,听你提起另一个男人。

尤其是你我独处的时候。

陆珩带着笑,但王言卿立马意识到他生气了。

王言卿垂眸,不敢再提傅霆州的事,默默想下一步该放在哪里。

因为这个岔子,王言卿越发没法提她和傅霆州相见的事。

有些话,一旦犹豫,就说不出来了。

最后,王言卿走时,也没有告诉陆珩今天的真相。

她离开后,屋子里的馨香淡去,室内又重归寂静。

陆珩手搭在桌沿上,看着面前跳跃的火芯,冷幽幽地想,她没有坦白。

看来,她已经不再相信他的话了。

她到底恢复记忆了没有,或者说,恢复了多少。

·傅霆州铁青着脸回到镇远侯府,陈氏本来想问今日见到永平侯府没有,有没有和洪晚情游春,但是她看到傅霆州的脸色,莫名瘆得慌,一句话都不敢说。

出入门时都该去长辈屋里问安,傅霆州走完了流程,就大步流星回到自己的院落。

他一进门,没有耽误,立刻说道:唤太医来。

管家一听吓了一跳,连忙问:侯爷,您受伤了?傅霆州冷冷扫了他们一眼,管家吓住,霎间不敢再问。

小厮赶紧行礼,正要出去请太医,又被傅霆州叫住。

傅霆州沉着脸想了想,说:算了,换民间郎中。

侯爷显而易见心情不好,下人们办事都很麻利。

很快,一个江湖郎中就被带到镇远侯府。

傅霆州屏退侍从,单独在屋子里问:你可知有什么药能让人认知错乱吗?郎中被这种奇怪的描述弄晕了:认知错乱?傅霆州换了种方法描述:比如记忆错误,本该是和某人做过的事情,却错认成另一个人的。

郎中紧拧眉思索,片刻后迟疑道:这种药闻所未闻,小人行医多年,从未遇到过这种病例。

没有这种药吗?傅霆州皱眉,他突然想到什么,问:如果从高处坠落呢?郎中想了一会,捻着胡须缓缓点头:如果是摔跤时不慎撞到了头,倒可能出现记忆混乱、认不出人、记不起事的情况。

侯爷,府上有人受伤了吗?傅霆州脸色冷肃,根本没心思和郎中说话。

他看到王言卿的时候就觉得奇怪,等后面,他完全确定有些事情脱轨了。

他最开始以为陆珩用什么药物控制了王言卿,把她当傀儡一样养在身边,但这种药物太玄乎了,看王言卿今日的表现也不像被操纵。

多半,是她从山崖摔下去时不慎撞到了头,遗忘了一部分记忆。

如此一来,所有事情都说得通了。

难怪王言卿看到傅霆州却不回应,几次对他视若无睹,主动亲近陆珩,还称呼陆珩为二哥。

狗屁二哥,陆珩算她哪门子哥哥?傅霆州被陆珩气得头晕,他以为他已经了解陆珩了,但陆珩每一次的所作所为都能刷新傅霆州的认知。

这个缺德玩意,竟然趁卿卿识人不清,顶替她的兄长身份。

傅霆州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行为,不缺八辈子大德,想不出这种主意吧?郎中问完后,许久没听到傅霆州回话。

他壮着胆子朝上瞥了一眼,只见那位年轻英武、仪表堂堂的侯爷坐在桌案后,脸色冷厉,眼神冰冷,周身凌厉的能化出刀来。

郎中害怕,赶紧垂下眼睛。

傅霆州不断控制自己情绪,好容易勉强压制住,能正常说话:这种病能医治吗?郎中面露难色,他从未见过这种病例,仅仅在医书里看到过,而且是作为怪谈,寥寥一语带过。

连先例都没有的病,谈何医治呢?但郎中不敢说,他感受到屋里的气氛,直觉他要是说出实话,上面那位侯爷绝对能撕了他。

郎中打了好几遍腹稿,斟酌地说:看病讲究望闻问切,没有看到病人之前,小人不敢擅自开药……傅霆州沉默,脸色逐渐恢复平静,淡淡挥手示意郎中退下。

等人走后,他又在座位上呆坐良久,忽然疲惫地长叹一声,仰头靠在椅背上。

他眼前,似乎又浮现起白日那一幕。

她头也不回从他身边跑开,奔向另一个男人,口中还甜甜喊着:二哥。

她依然还爱着他,却忘了她爱的人是他。

他听到那声二哥时,宛如五雷轰顶,晴天霹雳。

陆珩怎么敢鸠占鹊巢,窃取他们十年的情谊,卑鄙地挤入她心中?她怎么能忘了,他才是她的二哥。

·进入三月后,天气转暖,春风绿岸,处处生机勃勃。

但是某一天,蒋太后的病情忽然急转直下,不可挽回地恶化起来。

蒋太后不知道从哪里听到陆珩置办了家室,还玩起金屋藏娇这一套。

蒋太后很高兴,连精神头都好了三分,要见见陆珩的家眷。

陆珩头疼极了,但这是蒋太后临终前最后的心愿,他实在不忍,也不能推脱。

陆珩只好硬着头皮,再次带王言卿进宫。

他觉得可能不用等王言卿回忆起来了,眼看他自己就要玩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