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99 章

2025-03-22 08:30:39

夏泱泱说:王爷对奴家有这份心思, 奴家已经是十分感激,不敢再有他想。

如今这人好不好,奴家心里已经清楚了。

要是换了别人, 奴家还怕看不透。

容衍见她如此, 便道:既然如此, 那就罢了。

只是他隔天却叫了管家,叫他把府里的下人全都提点了一番。

春桃那事儿,就算夏泱泱有她自己的想法,可是容衍却忍不得。

那天晚上, 等夏泱泱走了后,容衍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他又弄了几个时辰, 弄出一手的木屑,才准备去歇息了。

洗手的时候,容衍忘了那汗巾之前已经拿过去用了, 习惯地就往那水盆架子上头一摸。

他伸出手, 却摸着一片儿滑溜溜, 湿乎乎的布片儿。

这一摸, 容衍已经知道不是汗巾。

夏泱泱先前在这儿换衣服,把外边穿的衣裙晾到了屏风上, 可是小衣和肚兜儿却被她顺手搭在了架子上。

但说是顺手,其实还是故意的。

容衍把那片布拎在手里,沿着边缘摸索, 突然产生了一种熟悉的感觉。

他突然神情一变,想起某个时候在某个地下小室的情形来。

那时候小室里潮湿温热的风,正好像迎面扑过来。

容衍想起那些细细碎碎的声音, 眼前幻化出斑斓的色彩来。

……日子过得不快不慢, 天气渐渐也凉了。

夏天一走, 从立秋一直到年末,节日也就多了起来。

乞巧,中元,重阳……数都数不清。

容衍虽然是摄政王,辅佐幼帝治丨国。

可那位年轻的太后却连宫中祭祀宴会的事情也找他商议,可叹容衍,也不过年纪轻轻,却可谓是殚精竭虑,人都要被榨干了。

这样以来,夏泱泱白日里难得机会见他,到了晚上,也不知道容衍是何时回来的。

虽然经过容衍提点,这府里的人总算是把她当了半个主人看待,可是以她的身份,却也不能时常跟容衍一同进餐。

除了偶尔给他煲些热汤,叫家丁送过去,就没什么交集。

说到底,若不是这般,原主的养母崔大姑也不可能动了让夏泱泱进府过日子的念头。

不过这样以来,跟容衍见到的机会就更少了。

中元节那天,宫中有祭祀典礼,容衍未在府中。

天一黑,夏泱泱就带了丫鬟还有一名家丁出了门,到城西的河边儿去放灯。

出了府,夏泱泱才发现,这个世界里的中元节竟然十分热闹。

街上有踩着高跷游街的,还有放炮仗的,跟她想象中一片凄清肃穆竟然不同。

她身边的丫鬟见她诧异,解释说:不知姨娘家乡如何。

这京中的中元节,却也是喜庆的日子。

祭先祖,祭故人,感谢先人保佑,让活着的人平安。

果然经过京中最繁荣的街市时,确实是有过节的样子。

外头有不少摆摊儿卖点心的,耍皮影戏的,卖小玩意儿的,整条街上都飘着食物的香气。

路过卖河灯摊子的时候,摆摊儿的妇人吆喝着:这位姑娘,来瞧瞧这河灯吧。

夏泱泱本来没打算买。

她在府里用纸叠了小船儿,可看了看这摊子,还是没忍住。

一是这河灯做得漂亮,二来是看这摆摊子的是个女子,让她想起真正的崔大姑来。

天下女子,各有各的不易,于是挑了几只精美别致的莲花河灯,又写了字在其中几只的上头。

到了河畔,早已有不少人在,夏泱泱也不着急放河灯,在河边儿走走看看,看那三三两两放灯的人。

这其中不少青年男女,也不知道是小夫妻,还是爱侣。

夏泱泱叫丫鬟把河灯拿出来,又给那家丁分了只:你们俩也一起来吧。

那俩人谢过,那丫鬟却有些犹豫。

夏泱泱问:你可是有什么难处?奴家是王爷捡来的,自幼父母双亡,也不记得什么先祖了。

那丫鬟说得无可奈何,听她语气,似乎还有埋怨夏泱泱给她河灯的意思。

夏泱泱暗道,好人难做。

但她哪有功夫跟个丫鬟掷气,吸了口气,笑着说:那就许个愿吧。

不过你现在是王府里的人,是王爷的家奴,算是容家的人。

祭奠容家的先人,也是会保佑你的。

那丫鬟哦了一声,抱着河灯跑到了一边儿。

夏泱泱这才拿出四只莲花灯来,把蜡烛点了,正要往河里放。

她低头一看,水光粼粼,水里模模糊糊,是她一个人的影子。

那影子随着水波荡漾,在光线中变得细碎。

夏泱泱脑子里一激灵,忽然发现,穿梭几个世界,她附身的这些女子,原来并没有什么不同。

夏泱泱总是夏泱泱,使出种种心机,无非是求个活路。

夏泱泱肩上觉得凉起来,头上的步摇被晚风吹得一晃一晃,连在水中的倒影也一闪一闪的。

她过了这么多个世界,早已经不怕死。

难的却是,一旦回到冰中,无法改写命运,连死都死不成,只能永远被禁锢在那冰里。

她叹了口气,把灯放到水中。

身后忽然有少年追打跑过,撞到她身上,她身子不稳,几乎就要落到河中,却被一只大手拉住了。

姨娘也太不小心。

容衍的声音冷冰冰地飘进夏泱泱的耳朵里。

夏泱泱稳住身子,回眸一笑:王爷,你怎么来了?不是在宫里?本王回来的早些,却在房里发现了这个,听说是姨娘送来的。

容衍从怀里掏出一卷竹简,本王还当姨娘从哪儿得了什么了不得的古物要送给本王。

可是手一摸,上边都是圈圈点点。

夏泱泱含笑道:这圈圈点点,王爷可摸得清楚?容衍脸上带着笑,眸子里被河灯映出朵朵莲花:清楚是清楚,可这又是做什么用的?看他表情,其实心中已经了然。

夏泱泱却又解释道:那日在王爷那里见着了,奴家回去就琢磨这事儿。

奴家想,这传递书信,只要写信的,跟收信的都明白即可。

王爷要是想把所有字儿都凿出来,那是要费大功夫的。

但是,或许本来就不需要费这样的功夫。

可是这各地官员上奏折,要禀报的大略也就是那几样事情,用的也不过是那几个词句。

这些词句弄明白,这折子也就清楚了。

容衍点点头:所以,就只弄些符号,来代表紧要的东西?是了。

容衍听罢,沉默了须臾,突然间手中铁扇伸到夏泱泱的下颌底:你到底是什么人?懂的是否也太多了些?但凡两军开战,书写密信,大多是用的这样的方法。

但是这种主意被一个外室女子想到,也难怪容衍怀疑。

他那铁扇本就是武器,虽然边缘并未开刃,但是这要看是用在谁的手中。

这扇子现在拿在容衍手里,就宛如一柄利剑,稍微一动,就能要夏泱泱的命。

王爷, 夏泱泱昂起细长的脖子,语调不卑不亢,在明里,奴家是容老太爷的朋友,他的外室,王爷的姨娘。

奴家从前是个戏子,背戏文,练武艺,练唱腔;奴家住的大杂院里,什么人都有,但有一点,大家都是一样的——穷。

穷就要使劲儿讨生活……所以?……所以奴家是没有读过什么书,不似那王孙贵女,知书达理。

但是王爷,奴家也有奴家的好处……夏泱泱把手轻轻搭在那铁扇上,从扇子的上板,一直摸到扇子的下板。

铁扇冰凉,但是拿着扇子的手温热。

夏泱泱的手还没滑到扇头,就先遇到了容衍握着扇子的手。

她手指又细又软,指腹带着若有如无的细汗,从扇子的大边顺着容衍的手指头一跃而上,沿着容衍的手背摩挲,一路到了容衍的手臂;又在手臂上凸起的血管周围轻轻按着,顺着血管往上走,一直到了容衍的肘窝里。

这别人却是看不见的,夏泱泱的手藏在容衍的袖子里,隐在无边的夜色中。

市井小民,也有市井小民的见识。

夏泱泱压低了声音,王爷不信,试试就知道了……容衍清了清嗓子:这是在明里,在暗里呢?在暗里…… 夏泱泱声音婉转,在暗里,奴家不过是一个柔弱的女子。

她的手指在容衍的肘窝里轻轻划了一下,奴家心里头偷偷恨王爷,恨得牙齿痒痒,恨不得抽打王爷……容衍微微一怔:为何恨本王?恨王爷高中状元,跟奴家有云泥之别……容衍身子一僵,竟然忘了抽回铁扇。

此时,宫城里正燃起烟花,一簇簇,宛如繁花,在天幕上绽放。

一朵花谢,另一朵又开,连绵不绝。

容衍倏地收回铁扇,俊美的面孔被姹紫嫣红的烟花映照出几丝惶恐和无辜。

他从夏泱泱手中拿过河灯:姨娘这河灯上写了什么?祭奠容老太爷…… 这是一只;祭奠崔大姑,这是另一只,但却不能跟容衍讲。

另外的两只,更不能跟容衍说。

一只河灯祭奠她自己,在这些世界线中轮回穿梭,那些逝去的身份,都是夏泱泱的过往。

最后一只河灯……是那冰外的白衣男子。

夏泱泱几乎忘了他的模样,但是当她在河灯上题字的时候,却鬼使神差般落笔写了一个沈字。

她恍恍惚惚,想起了他的姓氏。

这姓氏,她本也不该知道,可却不知道为什么,却突然浮现在夏泱泱的脑海里。

可是当她想要记起那人的名字时,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