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刚过了三更天, 窗户一开,夜雾捎带着凉意飘了进来。
夏泱泱揪着领口,在胸前抖了两下, 妄图把衣服里兜着的这些热气都掸出去。
梅香端了水过来, 递到夏泱泱手里, 道:姑娘你身上怎么这么多汗。
可是做了噩梦了?夏泱泱接过水来,喝了一口,清冽甘甜的水从她喉咙里往下滚,跟梦里余下的那些热力, 在她身子里两面夹击。
她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径直走到桌子跟前儿, 手腕子一抖,把杯子里的水全都泼到了上头那个香炉上。
哧啦-一声,就跟油锅里头下了菜似的, 那香炉一下子就给灭了。
一缕青烟从雕花的缝隙里漏了出来, 袅袅地飘着。
有回门时夏夫人给她那制香的小册子, 夏泱泱细细琢磨了一番, 便笃定这香有猫腻。
这香是哪儿来的?梅香道:廖家送来的,家里头人人有份儿。
送来的人说, 让咱们院儿里先挑,挑过了才给别人。
夏泱泱暗自好笑,这廖明月也还真算是小心了。
对于这男人的所作所为, 夏泱泱心里头渐渐有了些模糊的轮廓。
主仆二人歇下来,起来又照例是去跟廖家的姨娘屋里头一起用早饭,廖明月破天荒也在。
人上了些年纪就怕冷怕热, 这姨娘屋里生了炭火。
其实夏泱泱屋里也凉, 只是她不惧罢了。
廖家饭菜一向吃得素。
晚上也都只是青菜豆腐, 早饭就更不讲究,顿顿都是白粥咸菜。
人生在世,无非是吃饭睡觉。
廖明月有权有势,吃得却这样简朴,旁人知道怕是要问一句,图个什么。
夏泱泱倒是知道他图的什么,这一家人吃斋,还不是为了祭奠那已经故去了的人;而至于睡觉,对于廖明月来说,可就更单调了。
那姨娘速来冷淡,今日却说起话来:明月过些日子要随皇上秋猎,你也陪着去吧。
夏泱泱正夹了一筷子桔梗,这桔梗用糖醋拌了,又滴了几滴香油,咬到嘴里,又韧又脆,倒也合她口味。
听了姨娘这话,她手下一顿,没想到她会准许自己去秋猎。
秋猎在京城外头的围场,山明水秀,就是走走也是好的。
夏泱泱看了一眼廖明月,目光里头满是探寻。
廖明月面色如水地点了点头,叫人看不出他的情绪。
其实做了昨儿晚上那梦,夏泱泱再看廖明月就好似包藏祸心,看着他的脖根儿,都觉得自己满脑子都是虎狼之事。
他白净修长的手指夹着筷子,夏泱泱就好像看见那手指延伸出来,绕到她脖子上来,在她脖子上如波浪般荡漾。
廖明月道:怎么?你若是不愿也……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转了头过来盯着她,夏泱泱急忙从他手指上收回目光,笑得温柔:泱泱乐意的,只是太过欢喜,一时说不出话来。
那姨娘哼了一声,把筷子放到碗上:你当你是出去玩乐?为人妻者,要照顾好自己的夫君。
夏泱泱坐着廖明月身旁,闻着他身上兰麝的气息,耳红心跳,根本就懒得去理这姨娘到底心绪如何。
她不高兴便不高兴,又能如何。
倒是回去以后,丫鬟梅香十分不乐意,跟夏泱泱嘀咕:她又有什么资格去扯这些话。
她倒是有一日做过别人正妻吗?知道什么为妻之道?我都听说了,她从前是夫人的陪嫁丫鬟,后来爬了床,才收了房。
看她这副小人得志的样子!依我看,那廖夫人没了,她说不定开心得很呢。
夏泱泱连忙把她喝止,这些闲话,以讹传讹,跟事实真相远了十万八千里。
什么爬床不爬床的,梅香这些话肯定是从廖家下人口中听见的,这些人又怎么可能知道当初的事儿。
不过原来这姨娘竟然是廖明月母亲的陪嫁丫鬟,难怪如此受他照顾。
夏泱泱跟梅香说:你这些日子倒是跟廖家的下人混得熟了,之前还一直怕你受欺负,如今我也安心了些。
梅香叹了口气:姑娘,廖家这些下人,有好也有坏。
不过我虽是从小长在夏家,到底也还是个下人。
如今到了廖家,就是廖家的下人。
有的人觉得都是自己人了,也有的人就还是恨着咱的。
那又怎么样,随便他去吧。
她突然瞪起眼睛,攥着拳头说:姑娘,那管炭火的就不是什么好人!这天儿不是有些冷,我去跟他要些炭,他就恶狠狠地跟我说什么大家都没有,叫我也别烧。
可是那姨娘屋里头不就暖和得很!夏泱泱看她那生气的样子,又心疼又觉得好笑:咱们在廖家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
何况现在天儿又不那么冷,我知道你是怕我冷,但不过就是多加件衫子的事儿。
烧了炭火,屋子里就干,也不舒服,晚几天就晚几天。
梅香虽然点了头,脸却还是鼓得像只河豚。
夏泱泱禁不住伸了手指头,去戳她脸颊,俩人闹在一处,你卡我腰眼儿,我掐你心口,闹过一阵儿,夏泱泱气喘吁吁地说:咱们缺些什么,要是能买,就用我的钱去买。
反正家中给的月钱又不曾亏了,比夏家给女眷的也还要多些。
我还有陪嫁,咱们钱是不差的。
不要平白去受那冤枉气。
梅香道:姑娘的钱,还是姑娘收着。
廖家姑爷对姑娘倒好像还不错,姑娘不能跟姑爷说说?夏泱泱苦笑,廖明月哪里是对她好,他是处处下套,她也只能处处提防。
当然,有的时候是防不胜防。
晚间的时候,廖明月就又来到夏泱泱的小院儿里。
他是从外边直接来的,乌纱头冠,勒在白净如玉的面上,身着湖蓝底子织金的飞鱼袍,看上去神采奕奕。
他身子又有些窄,看起来更显挺拔。
进了夏泱泱的屋子,廖明月就解了斗篷,往旁边一甩,却径直走到夏泱泱跟前。
他回来的晚,夏泱泱这时候刚刚沐浴过,头发还湿漉漉的垂在身上。
梅香正拿着牙梳给她梳头发。
这梳子一下一下,也够小心轻柔,可是总不如梦里头廖明月如柳条般的手,插进她的发丝里。
就是在夏泱泱想着这些的时候,身后的铜镜里突然映出廖明月的影像来。
后来夏泱泱想了想,他应该是算好了时间,专挑着这会儿过来。
专等着她给热气蒸得皮滑肉嫩,浑身懒散,头脑发昏的时候,再过来实行他那歹毒的法子。
可是他真的从梅香的手里拿过那牙梳来,手掌托起夏泱泱的头发,也不管蹭了一手的水,真个儿给她梳起头来。
夏泱泱屏住呼吸,那牙梳的齿儿刚沾上她的头皮,她竟然发出了一声细细的喘息,身子也痉挛了一下。
廖明月站在她身后,轻笑了一声:怎么?给我梳头,你怕了?夏泱泱按着心口,深吸了一口气。
廖明月又怎么知道她想的是什么呢?她这哪是怕啊……夏泱泱咬着嘴角,摇了摇头。
廖明月又低低地笑了起来,三两下给她梳好头发,又扶着她的肩头,把她的身子转了过来。
修长的食指轻轻点着她的下巴,眼睛简直要望进夏泱泱的眸子里去了,他柔声说:你怕什么?怕我给你吃了?说这个吃字的时候,夏泱泱看得清他的舌丨尖抵在上腭,薄薄的一片,生得极为灵巧。
她的喉头忍不住吞咽了一下——那生得跟梦里头,有些不一样——虽然梦里她没有用眼睛看,但是总觉得要丰厚一些。
廖明月又笑了一声。
他该是把她当成那深闺里娇柔不问世事的纯真女子了,被他撩丨拨,自然是易如反掌。
夏泱泱也就挣着一双雾蒙蒙的大眼睛,双颊飞红,做出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
她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食指勾上了自己的头发,在手里头卷来卷去,眼睛看着桌子,又看着脚边,又看着裙裾,总之是不看着廖明月的。
廖明月也不为难,饶有兴味地低头看着,只不过身子却靠得近,让他身上的气息去做那功夫,把那女子从头到脚包裹在他如兰似麝的味道里。
所谓男子气息,廖明月是没什么自信的。
他觉得自己身上少了部件,哪还有什么所谓的男子气,男人香?不过,他身上所用香料确实这一朝中最为名贵的。
世间人常信奉吃形补形,这当然没什么用,没脑子的人日日吃脑子,怕肚子上补了一圈儿肥油,也不见得能补到脑子里。
不过,倒是能补出几分自信来。
廖明月用麝香,就取那最雄壮膘肥的灵麝,冬春之际,割取香囊,阴干制成。
哪怕兰花精油,也选那雄花……又取用若干材料,总之是要那阳气最重的,按比例混制,才放进香囊,随身携带。
这些东西究竟补不补阳两说,但是精挑细选,制成的东西,倒是又独特,又好闻。
他就这样似笑非笑地站着夏泱泱的跟前儿,下巴几乎要蹭着她的头发丝儿,站了片刻,廖明月低声道:我今儿寻了个好物,想要给你瞧。
夏泱泱猛地抬起头,嘴唇差点儿碰到廖明月的下巴,一双大眼睛黑如点漆,干净得像是清朗的夜空。
她嘴角微微一挑,露出一个甜甜的笑来:真巧,我今儿也弄了个东西,也要赠给夫君呢。
廖明月有些诧异,夏泱泱却已经从背后反手拉开了桌案上的一个抽屉,藏了那物件儿在身后:谁先?作者有话说:1.飞鱼服是个明代的东西,这里虽然是架空,但是我给男主穿了——因为好看。
2.为避免民间私自盗丨猎,麝香与犀角、牛黄、羚角等动物源药材一同被我国药品监督管理局列为国家管制药材,严禁私自买卖,并实行价格管制。
天然麝香只准在安宫牛黄丸、六神丸、片仔癀等六种中成药中投放——《 关于征求进一步加强含麝香等药材中成药品种监督管理意见的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