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道:佳人相邀, 岂有拒绝的道理。
,于是就随着夏泱泱进了铺子。
她这铺子里原来真有个婆子在。
夏泱泱乘马归来,头上依旧是带了帷帽, 挡着风尘。
进了铺子, 她才用手把面纱拨开, 露出半张小小的脸来。
廖明月从前在铺子里见她,都是遮着面孔。
这时候发现,原来夏泱泱也不是藏着面孔,怕只是当初不愿跟他相认, 这心里头竟然有几分酸涩。
夏泱泱垂眸看了皇帝一眼,柔声道:一路赶回, 风尘仆仆的,容我上楼换个衫子再下来。
皇上眼睛一亮,只觉得面前伊人一举一动, 都如诗如画。
夏泱泱看着那婆子道:阿婆, 带着二位贵人往里头去吧。
她请客的地方, 不在楼里头。
廖明月跟着那婆子往铺子后头走, 出了后门,原来是一方小天井。
闹市里的买卖人, 楼下开门做生意,楼上住人。
这天井用来洗涤衣物,淘米做饭, 堆积杂物柴火,最是常见。
廖明月对这京中市井了如指掌,倒是夏泱泱铺子后头这样的, 实在罕见。
地方不大, 但是周围养了一圈儿竹子, 遮出一片清幽。
竹子前头又摆了若干个花盆儿,里头姹紫嫣红,种的花虽然不名贵,但是好养活。
现时开了不少,整整齐齐,倒像是特地准备的。
闹市里能有这么一方天地,已经弥足珍贵了。
这时候天气和暖,天井中间摆了桌子,那婆子给皇帝和廖明月斟了茶,道:早先也不知道有贵客来,粗茶淡饭,还望二位不嫌弃。
皇帝道:我们冒冒失失,未曾通报就来,才是失礼了。
不过,你们掌柜的说你手艺极好,照常做就是了。
这婆子果然对自己的手艺颇为自信,笑了起来:掌柜的说,二位大气,叫我如常即可。
不过不是我老太婆夸口,宫里头那些精雕细琢的饭菜我是比不得,但是家常饭菜,那宫里头的御厨却又不见得比我强了。
皇帝笑了笑:那我可迫不及待了。
他回头跟廖明月挤了挤眼睛,等那老婆子走了,皇上就说:你看此女子如何?廖明月眉毛扬起,端起茶杯来:黄公子是何意?皇上道:我有意把她接至家中。
这家中,指的自然是皇宫。
廖明月眸光一转,望着手中的茶:黄公子要揽尽天下珍奇在家中……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又何必拘在家里头呢。
你莫不是要说我家中姬妾众多, 皇上叹,可是我初见这女子,便觉得似曾相识,难道是前生就许下的缘分?这感觉,我可从来没有过。
这哪里是什么前世的缘分,实在是因为从前在围场时,皇帝见过夏泱泱一次。
只不过他自己却不记得了。
有个恍惚的印象,这儿就觉得是有缘了。
廖明月腹诽,你怕不是见到美人,就觉得有缘分。
他清了清嗓子:属下倒不是这个意思,只怕是南橘北枳。
公子对这女子青眼有加,只怕是不常见罢了。
养到家中,或许也不过尔尔。
你这说法,倒也有趣。
皇上端起茶盏,闻了闻盏中香气,摇了摇头,南橘北枳,不过这世间又不止这一株橘树,总要试试方能了解。
廖明月暗叹,古往今来,何曾有哪个帝王真心会去体谅一个女子的难处。
此时,通往铺子的门帘一动,夏泱泱拨开帘子走了进来。
妙龄女子盛装华服,娇颜媚态,好比盛放的牡丹。
这天井中的花花草草顿时失了颜色。
她身为廖家妇时,倒也没做过这般打扮,乖顺素雅,温柔乖巧。
廖明月的眸子缩了缩,不禁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皇上。
那皇上果真一脸沉醉,恨不得把目光扎进夏泱泱身子里头。
廖明月心想,刚才说的算是什么昏话,这样一株富贵花,在何时何地,都是鹤立鸡群,光彩夺目的。
夏泱泱却好似不见面前这二位男子惊艳的目光,落落大方坐下:二位久等了。
她一进来,那婆子也跟着端了饭菜进来。
她倒也不铺张,四菜一汤而已,但果真色香味俱全,叫人食指大动。
席间,皇上又是对夏泱泱关爱有加。
平日里吃饭必要有人试菜,竟然也暗地里叫侍从免了。
堂堂九五之尊,竟然还时不时给夏泱泱夹菜。
等到酒足饭饱,天色昏暗,夏泱泱又在天井中烧起了火盆儿,喝了几口小酒。
那皇帝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夏泱泱如今手里头齐备了香料,第二天就像模像样地开始制香了。
多亏夏夫人留给她那个册子,依照上头的炮制,却也能做出像模像样的香来。
不出几日,铺子里又来了位不速之客。
那武生趁着人少的时候,偷偷摸摸地来找她。
这武生说他当初只是想让廖明月直视内心,谁知道他戏班子雇佣的那些人鱼龙混杂,竟然闹成了那个样子,所以特地来给夏泱泱道歉。
夏泱泱平平安安,倒也不介意。
反而有些担心那些人被廖明月拐杖里的烟尘所染,不知是否安好。
那武生却笑道:就算不好,也是罪有应得。
这也是了。
人各有命,又岂是她能掌控的。
这样又过了半个月,夏泱泱香做得差不多了,廖明月才再次登门拜访。
他穿着月白织锦暗纹的常服,头上束着同色的抹额,中间镶着块绿油油的翡翠。
廖明月还不是空手,手里抄着个扁扁的木匣子。
其实他脚刚迈进门来,夏泱泱就知道来人是谁了。
也不是他身上兰麝香盖过了这铺子里头的香气。
只是她掐算着时间,总觉得她这香差不多了,廖明月也该来了。
况且廖明月的车马停在铺子外头,夏泱泱毕竟在廖家待过,虽说也没用过几次,但说不出为什么,她就是认得出来。
夏泱泱本来守着铺面,见廖明月来了,就款款行了个礼,步伐如莲去把铺门关了。
公子等我片刻。
她匆匆上了楼,又匆匆从楼上走下来,手里头也捧了一只盒子。
这些香昨天刚刚制好,谁知道你就来了。
夏泱泱声音里含着笑。
廖明月道:我这次来,不是为了这事儿。
夏泱泱这才把帷帽从头上取下,眉毛轻轻抬起:不是为了香?为的是私事。
廖明月声音低却稳。
哦? 夏泱泱嘴角微微勾起,什么私事?廖明月把随身带来的匣子往柜台上一放,又从匣子里头取出一沓文书样的册子来。
这是京中一些未婚公子的名册,年龄,样貌,操行……家中情况,都列得仔细。
你瞧上哪个…… 廖明月眉心微微一拧,……瞧上哪个,我便做下这大媒。
夏泱泱一时无语,过了半晌才问:你这是何意?廖明月还未应答,她缓缓又说:我可是碍了谁的眼了,挡了谁的路了吗?夏泱泱说话向来不疾不徐,声音细软,但是她脸绷着,明显是恼了。
廖明月忍不住攥了她的手,却马上被夏泱泱挣开:你这是做什么,你又凭什么管我?我已经在市井之中了还不够吗?廖司掌再娶亲,再去找七八个对食,我也绝不会出去说半句话。
廖明月胸中血气上涌:我哪是这个意思……那天,那人对你的心思,你当真看不出?什么心思? 夏泱泱撅起小嘴,那人又是那人?廖明月叹了口气,她分明就是心知肚明。
你何必同我置气。
那人心思已动,随便一纸诏书,一入宫门深似海,到时候谁也救你不得。
你当我跟你置气吗? 夏泱泱拿起那册子,冷笑一声,我又不是没嫁过。
这些人…… 她用手把那册子翻得哗哗作响,……纸上写得尽可以道貌岸然,可谁知道里头如何?我如今过得自在快活,何必给自己找那些麻烦。
你不去找麻烦,就怕麻烦来找你。
廖明月眸光灼灼,火苗都快从眼眶里飞溅出来了。
是啊, 夏泱泱用力甩开廖明月的手腕,这麻烦不就是来找我了?那皇上的心思昭然若揭,却眼见夏泱泱却像个没事儿的人一样,廖明月攥着拳头,骨节咯咯作响。
他心头一股无名火燃起,深吸一口气,抓了夏泱泱的手腕,把她死死地按在柜台对面的柜子上。
你…… 廖明月话到嘴边,和夏泱泱四目相对,居然又不知该说什么好。
店铺里一片安静,连呼吸吹动发丝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我当真,就只是个麻烦?! 廖明月压低了声音,夏泱泱温暖又柔软的身子就在他跟前。
她的胸口因为激动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起伏都贴合着他的心口。
自廖明月出生以来,再没有任何一具身体,对于他来说如此熟悉,除了他自己的。
眼前这人失而复得,廖明月本来已经深感足矣。
他不是个完整的男子,她却是一个美好的女子。
本来廖明月就这样守着护着,也可以天长地久。
可是就算是个不完整的人,却也忍不住有些贪婪和妄想。
他左手摸着她的脸颊,那张脸小小的,被他的手掌一拢就全都罩住了。
廖明月如兰似麝的香气比这屋子里混杂香料的味道,还更要贴近夏泱泱的身体。
她咬了咬嘴唇,眸子里氤氲了一层雾气。
……你若是如此担心…… 她睫毛轻颤,为何不自己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