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146 章

2025-03-22 08:30:39

放下。

清风吹动道人手中的白色的拂尘, 连他鬓边的长发也一起被吹得扬起。

那贼人们他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心里也有些打鼓。

不过四下看看,以多敌少, 应该也不至于输。

他们都是最粗莽的山贼, 从来没听说过话本子里那些高人的事迹, 不知道有些人一只手,一个拂尘,就掌握了生杀。

放什么啊? 贼人昂着头,歪着嘴, 十足的无赖样子。

话音刚落,他们甚至都未曾看清那道士的动作, 只见一道白光略过。

几个蟊贼身上手上就是一凉,如同冰丝拂过。

一股子血腥……月夜中,风吹在空空的竹节上, 发出飒飒声响, 如泣如诉。

抬棺的贼来不及哭嚎, 来不及倒下, 因为惊惧张大的眼睛却再也合不上了。

他们还没能载倒在地上,肩头扛着的冰棺, 却轰隆一声砸到了地上。

也就是这个时候,夏泱泱耳畔响起系统的声音【就是这个时候了】——就是这个时候,该让她的命运做出改变, 再也不要被封存在这里冰中了。

她的手微微动了动,指下,之前出现的细小的裂缝, 被这一下冲击得变大了, 也变长了。

那道士却不知道这冰棺里出现了的变化。

他收起拂尘, 不疾不徐地走到冰前,小心翼翼地拂去落在冰面上的一片竹叶。

月光透过竹叶落在冰面上,隔着冰层,在夏泱泱的脸上透出一片清朗的光影。

在她纤长的睫毛下投出一片扇形的阴翳,她的小巧而挺拔的鼻子旁,也有一片阴影。

这张脸像是雕刻在冰里,道人垂眸看着玉人的脸,唇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显出若有若无的笑来。

他把手按在冰上,一股子森幽的寒气从冰上透过来,白雾在他的指下飘忽。

夏泱泱肩头往下,隐藏在暗影之中,随着竹叶的摇曳若隐若现。

这道人转过身子,深吸了一口气,施施然推出一掌,朝着冰棺的一端发力。

他本来是要把那冰块推回去的。

这千年寒冰,纵然艳阳高照,依然不可融化。

几个壮汉刀削斧凿,也不能把这冰劈开。

所以这一掌,本来也不该把这冰棺震裂的。

然而,若是事事都在意料之中,哪还有人间许多故事,那许多轰轰烈烈,悲欢离合,又岂会日日上演?道人不过是一掌,那冰棺居然分崩离析,层层碎裂。

在这幽深的竹林边缘,在这高山之上,宛如星雨绚烂,银河璀璨,这千年的寒冰,居然崩裂开来了。

那道士也不躲,反而冲入冰雨之中,飞身过去,把冰里头那个纤尘不染的人拥在了怀里头。

一股寒气,湿气,混着一股迷样的芬芳,坠入了沈七的怀中。

沈七是先皇的兄弟,当今皇帝的小叔叔。

他出生时,他的父皇已经岁数不小了,所以他比当今的皇上也还要小那么几岁。

这事儿说起来,也是作孽。

沈七的娘原本是这老皇帝供起来的一位真人。

这真人跟皇帝加起来快有百岁的时候,才得了沈七这么个孩儿。

据说他并非胎生,而是那真人用精华从莲花上化出来的人儿。

这别人也没潜在莲花池子里头盯着,看他从花蕊里头钻出来,所以这真相已不可考。

但是这事儿却有一两个证据。

第一个,这沈七生得飘逸俊雅,宛如谪仙,确实不像是凡人能生出来。

唯有那出淤泥儿不染的莲花,才可幻出此子。

第二,沈七自出生就有凡人没有的缺陷。

大概是因为,这神人到了凡间,自然水土不服。

沈七自出生,便失了五感,更不通人间爱恨情仇。

他虽贵为皇子,浑浑噩噩也过了许多年。

不过,到了十五岁上,国中某宝地就有千年寒冰现世。

这寒冰中,睡着一位美人。

这是祥瑞啊!陛下乃真龙天子啊!天佑我丨朝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包裹着美人的寒冰现世,定是天降祥瑞。

这东西被献给了朝廷,文武百官纷纷道贺。

这美人如何在冰中,是不是活物,这都不重要。

就在这个时候,沈七亲娘的一位同门师长,前来拜访,并且指了条明路。

你儿子的命,就系在那冰中那东西的身上了。

古书有云,千年寒冰孕育精魄,这精魄血气能治百病,啖其血肉可长生不老。

这冰里头女子,就是沈七病症的良方。

从那以后,夏泱泱的血入了药,那无感无识的小皇子沈七,眼睛见了光明,耳边听见声响,开口言语,他不仅和常人一样,比常人更加敏锐,更加强健。

如今已经有五个寒暑。

可是,那伙蟊贼,居然偷他的药。

沈七也没想到,这冰竟然破了。

而更令他吃惊的是,这冰里头的美人,是软的!他的这份吃惊,并不是件很难理解的事情。

就像市井里头的玩意儿,常常只表面光鲜。

一大盒子的点心,可能只有上头满满登登的一层,底下都塞满了草纸。

沈七刚恢复了五感的时候,底下有太监讨好他,觉得得给这皇子弥补一下童年缺失,弄了些民间小孩子耍弄的东西给他。

那里头也有个冰人儿。

其实就是因为天降了这祥瑞,街市上也做些类似的东西当吉利物。

看起来也是透明的一个东西,里头装了个红嘴巴红肚兜子的小人儿。

真家伙他倒是天天能看见,可惜里头的人他却只能看,不能摸。

沈七就把那假的小玩意儿给撬开了。

外边看起来整整齐齐一个小人偶,打开竟然只是一个薄薄的纸片。

因为这,叫人对那真物都产生了几分怀疑。

而此时此刻,在这竹林外,沈七十分确定,他怀里的是个活物。

因为,她睁开了眼……夏泱泱睁开双眼,躺在这神清骨秀的道人怀里一动也不动。

穿越数个世界,她的身子从未像如今这般僵硬。

她想往那道人温暖的怀里钻一钻,可是腰身是僵的。

她想蜷蜷脚趾,可是脚趾头都动弹不得。

——她在冰里太久了。

那道士抱着她,不知道往什么地方去。

夏泱泱身上寒冷,只因在那冰里头冻着,倒也显不出什么。

现在在冰外,不一会儿,睫毛上就都凝了层霜。

她身上没有什么遮挡,只有道士用他自己的道袍裹着。

这一会儿,身上的寒气凝了周围的水汽,她的头发变得湿漉漉的,连道袍上都浸了一层水。

夏泱泱身子瑟缩着,牙齿开始打起颤来。

她想张口说话,可是嘴却极度不灵活。

夏泱泱用了半天力气,终于从齿缝中迸出一个字:……冷……这个冷字,都像是三九天被放进极寒之地的冰水里头冻过,又再捞出来的,然后随手往地下一掷。

听起来并不算如何好听。

可是那道士的步子却稍稍听了听,他低头看了夏泱泱一眼,眸子格外鲜亮。

他的手臂把夏泱泱箍了箍,把她在怀里箍得更紧了一些。

等会儿就到了。

他笑着凑到夏泱泱耳畔,低声道。

沈七靠近夏泱泱脸颊说话的时候,神情让她有些恍惚。

那个侧脸,让夏泱泱觉得格外熟悉。

她不是不知道,沈七就是那个常年取血的人,但是这熟悉感,并不像是从那里得来的。

她或许该问些别的,可是别说夏泱泱的喉咙像是给冻住了,她除了哆嗦,也没有气力在做别的事情。

夏泱泱想,这道士抱着自己,怕真是像抱着块冰;又或者是团湿透了的棉花,一点儿韧劲儿也没有。

那道士抱着她穿过竹林,却没有再过那一线天,而是绕到了一处白墙黑瓦的所在。

从侧门进了院子,就闻见一股檀香的味道。

这里是一处道观,也是沈七治病隐居的地方。

夏泱泱不知道的是,这观,这潭,这竹林,处在一处悬崖峭壁之巅,和外界仅一条索桥相连。

她被沈七抱着,进了他的房间,像只偶人一样,被他放到了榻上。

冷……夏泱泱见沈七似乎要走,手指头微微动了动,勾了他袍子一角,眨了眨眼,使劲儿说了声:冷……沈七眉头紧了紧,把拂尘放到夏泱泱手里:等会儿,我不走。

他匆匆出了房门,过了一会儿,又匆匆回来了,手里头多了只铜盆,还有一只油壶。

沈七把那壶里的东西倒进铜盆儿里,一股玫瑰的芬芳顿时充满了整个房间。

不能给你直接用热水取暖。

沈七道。

他把鬓发捋到脑后,袖子也挽到手肘上,露出白皙却强健的小臂来。

他把手放到铜盆里头,浸了一手的玫瑰油,然后坐到榻上,拉过夏泱泱的脚,轻轻揉搓起来。

她的脚也像是冰做得。

夏泱泱自己的身体,常年不见日光,身子里头那点儿血气,也借了不少给沈七,所以白得不成样子,真个儿好似白雪一般。

沈七捧着她那一对儿玉雕一样的小脚丫儿,想把热气揉到皮肉里头去。

可是夏泱泱在冰里头那么久,皮儿挫热了,却还是难以热到里头去。

不过因为是冰封的,所以脚指甲虽然没有修剪,也没肆意生长,而是好像被冰封了顶。

十根指甲上,竟然像是凝了一层水晶冻儿似的,润泽晶莹,叫人爱不释手。

沈七搓了半天,把那脚丫儿捧起来,把头凑过去,薄唇轻启,呵了口热气儿去。

说来也神,那一□□气儿像是二月里的春风,刮得夏泱泱脚踝痒痒。

她居然柔柔地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