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154 章

2025-03-22 08:30:39

夏泱泱拍了拍他肩膀, 把沈七手里软绳解了,笑嘻嘻说:算你这小道士有良心。

她瞥了一眼沈七,却抚着心口, 幽幽叹了口气, 想要说些什么, 却又不说。

沈七道:你还有何疑虑,但说无妨。

夏泱泱捋着地上长得长长的花茎,摸着上头的野花,也不摘下来, 就单单揪着上头的花瓣儿,用手轻轻揉着。

半天, 她才看了一眼沈七,小声说:咱们也不顶熟,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人家都不敢信呢。

沈七踟蹰了一下, 道:你若不信, 等会儿我就送你下山。

夏泱泱装模作样地跺了下脚, 手指头拨弄着野花的花蕊,黄色的粉沾到手指上 , 搓都搓不下去。

人家又不想听这个…… 她小声嘟囔。

这话若是正常人,合该是听得清清楚楚。

可惜沈七服药已经一个月,听觉并不十分灵敏。

只是他尚能看出夏泱泱还有些疑虑, 说:只不过这样匆匆下山,只怕你无依无靠。

好歹做些打算,安顿好了再说。

沈七看了夏泱泱一眼, 只觉得面前女子娇柔如蒲柳, 怎堪风霜雨雪。

但她总是冰魄, 跟常人也该有些不同吧。

他伸出一只手:……你不妨跟我来。

一只大手,坦坦然伸到夏泱泱面前,她便哼了一声,揪住了他的衣袖。

小道士展颜,白白净净的脸上笑容明朗。

他牵着夏泱泱走到飞瀑前,撸起袖子,俯身掬起一捧水:你看,这水虽然清凉,可谁也冻不成,封不了。

你尽可以待到三九,就算不信我,我也无力对你做些什么。

夏泱泱噗嗤一笑,捧了他的手在唇畔,低声道:对我做些什么,倒也不会无力……她眸光流转,伸长了脖子,小口啜饮沈七掌中的水。

水流随着她的吸丨吮微微波动,在沈七的掌心荡漾。

水滴从他的指缝里淌出来,滴滴答答,落在草地上,落在夏泱泱的衣裙上,很快就见了底。

夏泱泱的唇舌蹭到了沈七的掌心,柔软灵活,像是小鱼的鱼尾,但是可比鱼尾温热多了。

沈七心神乱做一团,不仅手心发烫,连手腕,手臂也发热,耳唇上好似火烧一般,好像她啜饮的地方,不是他的手,而是含了他的耳朵一般。

他几乎想出尔反尔,但又觉得,如果自己在一片黑暗混沌中,只要旁边有她,抚丨摸碰触,似乎日子也能过得下去了。

夏泱泱却抬起头,眼神软得好似春水,满满都是信赖:我可信了你了,你可别辜负我啊。

瀑布的水花溅到沈七的脖子上,凉丝丝的。

他也不是一点自己的心思都没有。

沈七从来都不是帝王之选,这样一个人,自从开智,脑子里灌输的都是仁义礼智信,清静无为。

所有的一切,都是叫他做一个好人。

所以,他没法对夏泱泱不仁慈。

如果他从小被教导的是帝王心术,只怕又是另一番光景。

帝王,那哪是人啊。

可是沈七却是个人。

他也知道,对夏泱泱放手的话,等他一点点失去感觉,就连他对她产生这些心思的根基,可能也不存在了。

于沈七而言,无非是几句实话,一桩送人到山下的小事。

然而按理说,非但至亲骨肉,便做不到这些。

沈七也不明白,为什么对面是夏泱泱,这一切做得丝毫也不费力,像是冥冥之中注定。

他用了她五年的血,就是为了现在还她自由一样。

到了黄昏,老道归来,全然不知今天的事情。

沈七一字未提,暗自保护好他跟夏泱泱的约定。

临近三九天,夏泱泱暖室里的作物已经长势喜人。

她本来想繁育些新的品种,攒些钱,不过这些都没有必要了。

山下租了房子,沈七又给了她些银两。

他身为皇叔,身上从不缺钱,以至于丰厚得把夏泱泱自己这些谋划,映衬得像是杯水车薪,徒劳无益。

她收下倒也不是因为贪心,可是回到自己原来的世界,总觉得比从前真实许多,贪生怕死了许多。

有了这些银两,就觉得真真切切是在保命,不敢清高。

在那个清冷干燥的冬季早上,地上的积雪几乎冻成了冰。

沈七把夏泱泱带到铁索桥上时,他的眼睛已经看不清,耳朵也有些背了。

夏泱泱道:你便送到这里吧。

要不然,等会儿你自己回去,我也不放心。

沈七鼻尖泛红,耳根也红了起来,只是这天寒地冻,倒是掩盖了他羞赧之态。

夏泱泱想再多说点什么,可是却又说不出口。

他送她离开,明明是放了他自己的一线生机。

夏泱泱伸出手,在沈七的脸颊上碰了碰。

那就后会有期吧。

她狠下心,转身走到那铁索上去。

风萧萧,铁索在空中颤颤巍巍,摇摇晃晃。

她足底打滑,手牢牢攥紧铁索。

她的手从未如此冰冷,哪怕封在冰中,也未有如此感受。

大概,她已经跟平常人无异了吧。

走到索桥中间的时候,天上开始落起纷纷雪片,风吹得好似银针,刮着人脸。

夏泱泱望着空荡荡的山谷,心中却一片暖意——等走到头,就是一片新的天地了。

她一步一步,不疾不徐,走到铁索那边,便转身回望。

这时候,雪下得大了些。

沈七月白色的道袍在风雪中模糊不清,乌黑的鬓发被风吹起,可隔着一道山崖,显得灰蒙蒙的。

夏泱泱转身欲走,却看见小道士扬起手臂,用力招了招手。

她便也朝着对面招了招手。

可现在沈七,大略是看不清的了。

下山途中,刚才她过得那铁索桥也不算最艰难的了。

有些地方只有窄窄一条,一面是石壁,另一边却是悬崖万丈。

夏泱泱一边往山下走,一边不免骂那沈七几句——好死不死,非要她赶着这种天气离开。

若她一个脚底打滑,那还不如留下给他当药用了。

但是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打消了。

被封在冰里,那还真不如死了。

她花了两个时辰,好歹下了山,又按着沈七说得,找到了租住的地方。

不过沈七到底木讷,居然给她租在了一处商户楼上。

夏泱泱在那地方住了半月,就换了一处镇子边缘的院落。

这院落的主人是个寡妇,平时给人浆洗衣服为生。

寡妇对夏泱泱这租客也十分满意,平时做饭也都叫着她同吃。

夏泱泱在镇子上考察了一番,便旧业重操,制起香来。

她经历了几个世界,其实手上技艺也不少。

只是她现在高调不得,若是开学堂,免不得招了人的眼光过来。

虽说这镇子小,制香卖香,生意比不得从前在京城那等繁华的地方,但是勉强维持生计也还可以。

夏泱泱经历许多,也想看看自己这个世界是何等模样,本有着游历名山大川的心思。

可是不知为了什么,到了夏天的时候,也还在镇子里没有离开。

连那寡妇都取笑她:夏姑娘说攒够了钱就去游历,我看啊,不如在我们镇上找个汉子。

其实这人啊,吃饭,睡觉,上炕头,到哪儿不都是一样。

夏泱泱笑起来:姐姐可真算是想清楚了。

可是吃什么饭,上什么样的炕头,跟谁睡觉,还是不太一样的。

她又反过来取笑那寡妇:姐姐炕头空了也这么久了,怎么不找个人来一起睡觉?那寡妇近来都跟街上屠夫眉来眼去,夏泱泱早就看在眼里了。

谁知那寡妇却说:我这炕头儿,自己一个人嘛,就自由自在,想什么伸展就怎么伸展。

我横过来睡,竖过来躺,哪个敢管我?!但若是给哪个固定的人备下了枕席……那寡妇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皱了皱眉头,啐了一声,那可真叫人受不了。

那些臭男人都说,人生喜事,升官发财死老婆。

我这死了老头儿,爽都来不及,难道还给自己再找个老头儿来伺候?这寡妇平素就是个快活人,夏泱泱也同她一起笑了起来。

其实寡妇一个,在这世间也是极为艰难,与其生受那些风言风语,这姐姐便索性放浪形骸。

那寡妇笑了一阵,却又问她:夏姑娘在这镇子里,莫不是等什么人同行?夏泱泱抬起头,望着夏季湿热雾气中远处山峦模糊的影像,轻轻摇了摇头。

那寡妇点点头:也是了,哪有在这穷乡僻壤等人的。

这里怕是没几个人知道。

不过有一年,倒是有位皇叔过来。

问我怎么记得,还不是那皇叔长得好看呗?不过,隔壁的小妹去山上采蘑菇,错过了这等好事。

我跟她说,行路有来有回。

等他回京,肯定还从镇子上过,到时候我一定拉着她去瞧瞧。

不过,那个小皇叔居然没有从这儿再走过了……兴许是绕了别的路吧……寡妇叹了口气:不过,怕是再也看不成了。

听说这小皇叔得了重病……夏泱泱垂下头,如今已经过了这么久,沈七怕是已经失去了五感。

她也该去看看他的。

……怕是不行了。

那寡妇突然压低了声音,啧啧,这人长得太好看了,真是老天都急着收啊。

夏泱泱知道沈七的病要不了命,急忙说:大略只是病了罢了。

皇亲国戚,好医好药,怎么会英年早逝?妹子,你是没看见城门处的皇榜吧。

宫里到处找人呢,说是寻位女医,只有这位女医才能治病,还说她要是不来,皇叔活不过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