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榜是真的, 但是榜上说的是真是假,夏泱泱却不知道了。
为了救皇亲国戚,诓人自投罗网, 那些人也不是做不出来。
她掐了下自己腕子, 暗道:可别对他心慈手软了, 你可不欠他的。
可是午夜梦回,夏泱泱竟然扯着薄被辗转反侧起来。
她身上穿的肚兜儿,身上盖的被子,身子底下睡的这炕, 跟沈七都脱不开关系。
她心里头知道,下山以来是挣了些钱。
可是要是没有沈七帮忙租房子, 没他给她接济那些钱,她到了山下,还不知会如何是好呢。
人再聪明, 可一无钱, 二无势, 她还能怎么样呢?夏泱泱一个翻身, 双腿把薄被一夹,抱在怀里, 把脸藏到里头去。
还不是他用了你的血……外头蛐蛐儿有一声儿没一声儿地叫唤,夏泱泱觉得后背上一股凉风袭来,接着背上贴过来一只大手, 隔着几根头发,在她背上轻轻抚着。
夏泱泱扭头一看,却看见沈七一袭白衣, 满头的乌发如瀑布般披在身上, 潇洒中带着些许狂浪和放肆;看着她的目光像是看着盘佳肴一般, 叫人心惊肉跳。
他垂眸笑道:你后背这纹路,倒是挺别致的。
他俩好像在一个花房里头,沈七背后,是琉璃墙,琉璃顶。
这屋子窄,两边是木台子,中间过道也就一人半宽,木台子上头除了花草就是瓶瓶罐罐儿。
她自己蹲在地上,身上只披着头发。
沈七把她从地上拉起来,可是她后背上却蓦得一凉,被个东西扎了进去。
热流从她背后淌了下去,夏泱泱听见沈七声音又清又磁:这不可惜了(liao)了……他的手在夏泱泱后背上轻轻一刮,却好像还不够,干脆在她背后吮了一下,把那残余吮了个干净。
沈七把着夏泱泱的肩膀,把她转过来,夏泱泱觉得自己浑身都在颤抖。
沈七轻笑了声,冰冷的手指托起她的下巴,沾血的手罩在她的脸上:你自己也品品,这东西可是稀罕物呢。
他把手指头轻轻点在yihua夏泱泱的唇上,偏着头,目光明若星子,从左往右,从右往左,轻轻拨弄她肉嘟嘟的下唇。
……可那沈七跟她认识这个全不相同,多少是让她有些怕的。
梦里这个人,所作所为说不上是温柔,也并未尽兴,可是比夏泱泱从前做过的万千绮梦还要拨动她的心绪。
她也不敢去猜,不敢去想,庄生晓梦生蝴蝶,想得多了,就不知道人会在哪儿了。
夏泱泱睁开眼的时候,天还未亮,可是她怎么也躺不下了。
蹑手蹑脚地去了灶房,从水缸里头舀了些水,把黏答答的小衣脱了,肚兜子从身上解开,在水里头泡了泡,就直接用这物事擦身子。
她把自己收拾利索,披好了衣服,准备回房去。
刚走到灶房门口,就听见那寡妇哼哼唧唧,跟唱歌儿似的。
夏泱泱忍了笑,开始生火,把米下锅。
这世上的人有百种活法儿,但是能够随心,已经是上乘了。
又过了几天,夏泱泱换了身破烂衣裳,头上带了帷帽,背上一篓东西,就往那山里走,想去看个究竟。
她也想明白了,自己既然放心不下,也没必要自欺欺人,好歹看个清楚明白,省得后悔。
山上依旧冷清,连香客都不见几个。
这就让夏泱泱心中生出不少疑虑来。
若是山下那皇榜真的在各个城镇中张贴,那宫里的贵人也早该来看他的。
她垂着头往山上走,夏季山中比她离开的时候喧嚣了不少,不时能听见虫豸的声音。
山路上草也高,露水蹭到她裙裾上,潮湿闷热。
夏泱泱修养了半年,现在身子远比之前健康敏捷,走到山顶上时,也不过微微细喘。
然而草长莺飞,花木繁盛,叫夏泱泱突然意识到一件她冬日里没注意到的事情。
这处山,正是她在瀑布旁第一次进入幻梦中所见。
在幻梦中,她上山的时候蒙着眼,到了山顶的这处平坦开阔的地方才被解开,但是夏泱泱十分笃定,就是这处了。
这山石,花木,分明就和梦里一模一样。
她站在铁索桥的一头,举目眺望,另一头已经没有道士沈七的影子。
可是山谷中雾瘴生腾,却虚化出另一个沈七白衣飘飘的模样。
那时山谷之间没有铁索,若不是身怀绝技,谁也不能过去。
可沈七一袭白衣,翩若惊鸿,抱着她,一起荡过这山谷。
夏泱泱身子一个激灵,好似浸到冰水里,喘不过气来。
等她清醒过来,人却已经站在铁索桥上了。
过了这桥,那白墙黑瓦的道观,就历历在望了。
夏泱泱在青草的味道中走了过去。
到了门口,倒是有两个陌生人,穿着暗色的劲装,但是气势凛然,站得也板正,一看就不是这附近的寻常百姓。
夏泱泱见多识广,一眼辨出这俩人必定是侍卫;而看他们周身气质,主人也一定并非凡俗。
这两个人虽是在门口候着,可见了夏泱泱也不阻拦,任由她往观里走,想来是没有领命拒香客于门外。
夏泱泱进了观里,不直接奔沈七屋子去,而是先装模作样绕了一圈儿,转了约莫半个时辰,才慢慢悠悠地往沈七房里去。
大略是她运气好,屋子里正好没人。
屋门是开着的,门口垂着珠帘。
隔着珠帘,夏泱泱看见看见沈七正盘腿坐在炕桌前边,他面前从房顶垂下两根绳子,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
夏泱泱撩开珠帘,珠子碰撞,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可是沈七却置若罔闻。
——果然是听不见了。
她走近一看,发现他前边摆着个木盘,上边钻着细小的孔洞。
——也真是看不见了。
可这事儿叫夏泱泱心里头又是一惊,炕桌上摆的这东西她认识。
当初那摄政王眼盲,她就给他雕刻了这东西。
可沈七面前的,不是别的,正是她亲手做的第一个。
她刻的时候,不小心在边缘划了条印子,这印子现在也还在。
沈七静静坐着,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指在那木盘上用力摸着,像是要把上边写的印到皮肉里头。
夏泱泱掐指一算,自己也不过走了半年,当日那开朗纯真的小道士,头发里居然出现了一缕银丝,人也瘦了不少。
这些变化,没有让他看起来憔悴不堪,却令他的轮廓更加分明,人也更多了些成熟的味道。
不过夏泱泱也没注意这些。
她叹了口气,取下背上的竹篓,从里头掏出个木盒来。
木盒里头装着一套熏香的家伙事儿。
夏泱泱把盒子打开,把里边的工具拿出来,在桌上一一摆好。
她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沈七就在她对面坐着,拧着眉毛摸他那木盘。
偶尔他笑一下,看上去干净得像是冬日暖阳照在莹白的雪上。
夏泱泱把东西摆好,却突然听见外边有脚步声。
她心里一惊,刚要拿起竹篓跑路。
沈七却突然把手抬了起来,他眯起眼睛,手攥了面前那两根绳子中的一根,用力拉了拉。
那绳子刚一动,屋子里唰一下变暗了。
一只只卷在门窗上头的竹帘,倏得打开,把光亮全都挡在了外头。
夏泱泱屏住呼吸,就听见外头有人说话:皇叔他歇息了。
咱们别扰了他。
沈七嘴角勾了勾,像是对着空气中的某个点笑了笑。
然后他舒展了一下腰身和臂膀,松了松衣带,然后在夏泱泱面前脱了外袍,只留下洁白的中衣在身上。
接着,沈七就离开炕桌,以手撑起脖颈,姿态优雅地侧卧在了炕上。
夏泱泱长吁了一口气,从那木盒里头夹取了一个暗红的凝珠,放到银叶子上,点了香烤。
银叶子热度上来,凝珠渐渐化成一汪殷红的液体,在银叶子上头微微鼓起一个弧度。
本来,她没想到有机会见着沈七。
本来想着说,还可以把这香交到别人手上,再给沈七用上。
谁知道一路畅通无阻,既然这样,她也就亲手给他点上吧。
这时候夏泱泱才有点子后怕,这香珠珍贵,难得。
若是别人忘了,丢了,那就太可惜了。
银叶子里的液体,渐渐减少,消散,弥散在这小室里。
沈七的呼吸渐渐平稳,夏泱泱走到他跟前,坐在他身边,看着他眉头一会儿放松,一时紧缩,他突然伸出手,抓着她的虎口,把她的虎口捏得生疼。
这凝珠是用她的血调成的。
夏泱泱为了帮沈七,买了冰,又把自己浸泡在了冰水里,这才取了血,又用这冷却的血做成那凝珠。
沈七说她的血入药可以恢复他的五感,夏泱泱上个世界线中却是制香的行家里手,同样的药材,不过是配成不同的媒介,况且,这本来也是她能借机帮他,又不让自己涉险的唯一途径。
只不过夏泱泱没想到,这一路居然如此顺利。
那香气弥漫了整个房间,像是雪后松林,伊人林中独行,赤脚走在雪地里,身后绽放出一朵连着一朵的红梅。
在这香气中,沈七和夏泱泱仿佛进入了一个幻境,又似从幻境中被唤醒。
一股血腥味扑进夏泱泱的鼻子,她睁开眼。
耳畔是兵器撞击,到处都是金石铿锵,到处都是厮杀吼叫。
身着蟒袍的帝王,跌跌撞撞走到她跟前,在她手心划出深深的一道口子:莫怪父皇,谁叫你生在帝王家!【1】他把话说完,就自刎在夏泱泱面前,鲜血喷了她一脸。
作者有话说:故事进入收尾阶段,接下来讲的就是这两个人身上真正发生的事情了。
【1】《明史》列传第九曰:长平公主,年十六,帝选周显尚主。
将婚,以寇警暂停。
城陷,帝入寿宁宫,主牵帝衣哭。
帝曰:‘汝何故生我家!’以剑挥斫之,断左臂;又斫昭仁公主于昭仁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