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再看, 虽然恍如隔世,但亦心如刀割。
夏泱泱不怪她父皇——等那些叛军冲进大殿,她将会面临什么, 不言而喻。
这些下等的兵士, 大多目不识丁, 却已经学会了永远要用侮辱蹂丨躏女子的方式去折辱这国之精神。
昏君已死,就要拿那弱小女子泄愤;昏君不死,更要当着他的面,用他血脉相连的女子泄愤。
夏泱泱曾经以为父皇在她手上刀口里撒的粉末是毒。
至于为何那亡国之君不干脆一剑给她个痛快, 在当时与其说来不及想,是根本不会去想。
当年的夏泱泱, 养在宫中,享尽尊贵荣华,是这国中最为娇柔纯净的一朵牡丹。
不需权谋, 不必思量, 心中无瑕, 未经风霜, 她不曾知道,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信赖, 不是所有人都如她一般磊落。
那个时候,夏泱泱浑身颤抖地爬到她父皇跟前,双手地捂着他颈上不住冒出来的鲜血, 她被吓得连哭都忘了。
她的父皇看着她,张了张嘴,却已经发不出声音。
就在七天前, 他还摸着她的头, 给她擦伤了的手抹药膏:朕的女儿, 不能受一点儿委屈。
——她不过是给玫瑰刺了一下罢了。
许多年后,夏泱泱才知道,父皇最后说的是对不起。
可当时,她来不及细看。
因为就在她父皇合眼时,她也已经倒在他身旁,在地上不住痉挛。
她身子里好像流的不是血,而是火,是熔岩。
外头的刀光剑影,也不那么骇人,她想要……想要有人推门来……来救救她,把水浇在她身上,给她解渴……夏泱泱想着,大略是父皇赐她一个干净漂亮的尸首吧。
……可是她没死。
于大将军从殿后闯入,褥单一卷,把她抗在肩头,把她救出宫去。
褥单子里,于将军扔了一只玉柄:受不住,就先用这顶着。
于将军曾经有位来自蛊疆的知己,他看了一眼夏泱泱手上的口子,看这她那被汗水浸透的后背,就明白那逝去的帝王对他亲生女儿做了什么。
同夏泱泱一样,那叛军进来之后会对女眷做什么,他亦心知肚明。
中了那蛊,待侮辱那女子时,便也被蛊毒侵蚀,身似寒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夏泱泱手里握着那玉柄,身上的困扰和焦灼让她无师自通。
于将军人在马上,背上扛着的单子里头渗出血来,单子里传出疼痛和欢愉交织的轻吟。
在这战火连绵的官道上,如泣如诉。
那件事过后,二人便以父女相称,隐姓埋名,在邻国住下,卖酒为生。
夏泱泱身上的蛊每三个月发作一次,她以玉柄压抑蛊毒,也渐渐习惯。
直到那一天,沈七坐在她的屋子里,床榻上,扇柄撩开床帷,似笑非笑地说:我来劫色。
皇叔沈七,向来逍遥自在,远离朝堂。
他沉迷炼丹,早就听说过中了这种蛊的人,血液极其珍贵,炼入丹药,可使盲人复明,失聪者通音律,无嗅者闻见丈外花香……总是,是宝贝。
他就算不是个正经的皇族,却也有些死忠,视听通达。
他也知道,夏泱泱这身上的蛊毒是怎么回事儿。
他言语轻浮,实在该死。
可不幸的是,沈七这话乃是实话。
这人阴险狡诈,长着一张惊艳绝伦的脸,并非光明磊落之人,凡事也爱投机取巧,乃是一名小人。
他摸清了夏泱泱身上的规律,知道每三个月的这个时候,这人蛊的爹就会刻意避出去。
沈七并不知这父女俩是什么来头,更不知道于将军深浅。
所以他也不知夏泱泱身上的蛊缘何而来。
这小人就算计起来了——与其大张旗鼓,闹个天翻地覆,不如趁人之危……夏泱泱尚未发作,随手提起门口的陶罐往沈七身上扔了,就马上大喊一声,往门口逃。
可她一转身,沈七居然已经堵在门口了。
而夏泱泱发出一句无力无用的问话:你要干什么?!她说出来,就后悔了。
问他做什么?她难道还想他做给她看吗?沈七嘴角勾起,把她压在木门上。
他周身一股干净的气息,是一股寒夜烧木头的味道,清凛中带着甜香。
这烧木头的香味儿有没有火星子不好说,但反正是烧到夏泱泱身上了。
不过眼睛一张一合的功夫,她身上变得滚烫起来,身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叫嚣。
夏泱泱觉得自己变得无比空虚,等着什么东西来弥补。
她知道,又是那个时候了。
沈七是有备而来的,他随身带了一颗昏睡丸,本来正是要拍到夏泱泱口中去。
可是她的神情却变了。
最开始的时候,夏泱泱还靠在门板上,眉头紧皱,牙关紧闭。
可是片刻,她身上就好似有蒸汽散发出来,露出来的肌肤变得酡红,好像在热水里蒸过。
夏泱泱的额角渗出水来。
她扯着身上的衣裳,眼神里的不屈被迷茫所取代。
夏泱泱软绵绵地倒进沈七怀里,揪着他的领子,口唇在他脖子上宛如春蚕一般,蠕蠕而动。
沈七却怔忪了。
他远不似他轻浮言语中那般不羁和狂浪。
沈七是个沉迷炼丹的纨绔皇族,对女子从未动过什么心思。
就在他发愣的功夫,沈七的锦衣华服竟然给扯开了,夏泱泱一手扯着她的发丝,一手抓着他的后背,十跟手指染了蔻丹,生生剜进他的后背去。
她穿着粗气,把他害得从脸红到了脖子,又从脖子红到心口,两瓣唇放开了锁骨,在上头余下两朵亮晶晶的梅花,仿佛春雪初融,雪水浸润了花瓣儿。
沈七觉得心口一片温热湿潮,像是蛊疆的丛林。
他取了那丹丸出来,掰了夏泱泱的口,拍进她嘴里。
沈七对自己炼的丹,向来是有些自信的。
然而若是这东西管用,就没有以后那许多事情了。
不过,背夏泱泱离开,倒也没多困难。
夏泱泱蹭着他,缠着他,整个人盘着他,汗水把两个人融在了一块儿。
不过,等夏泱泱在马车上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全然不记得这番耳丨鬓丨厮丨磨了。
可是,她记得那年山顶的春风,也记得沈七带着她飞跃山谷时白色衣袂翩翩。
他的发丝和她的缠在了一块儿,解了半天也解不开,就被沈七齐刷刷地割掉了。
夏泱泱在那山顶上待了四年。
可她不记得那铁索桥原来是沈七搭的。
我这样的美人,怕是会死在你前头。
到时候你就从这桥上下山。
搭好以后,沈七笑着说。
不过那时候,夏泱泱觉得会早死的是她。
她身上的蛊渐渐压不住了。
其实从破国开始,那蛊已经一年厉害过一年,她一开始只是手冷脚冷,沈七掳她到山上时,她已经时常浑身冰冷麻木。
在那年夏天,夏泱泱已经一觉醒来,腿脚就已经结上了冰。
你这蛊,得跟男人睡觉才能解。
沈七不见夏泱泱,推门看到她这模样,捋着鬓发,剑眉抬了抬,轻描淡写地说。
他手里捧了几只浆果,正往嘴里抛,手指上已经被染了一层红。
沈七走到夏泱泱身旁,手摸着她腿上的冰:我师父到山上来了,你猜怎么着,他从前认识你爹。
你身上这蛊,得要跟男人过夜才行……沈七突然伸手拉了下夏泱泱的小辫儿:我看我送你去山下,找个冤大头,把身子养好了,再……他咳了几下:这事儿其实不见得要跟心上人做……要不我屈尊降贵,勉为其难一下?夏泱泱闻言,颇是愣了一会儿,回过味儿来,脸上发烧,咬牙切齿,恨不得把面前这人生吞了。
你怎可言语如此轻浮…… 她随手扯了枕头往他身上抛,嗔道,我便不如死个干干净净吧,免得勉强别人,拖累别人……还要受你言语轻薄。
她本来是被沈七掳到山上的,可是四年功夫,却早没有什么战战兢兢了。
沈七这人,除了炼丹似乎也没什么别的想法。
后来夏泱泱叫他送信去给于将军报平安,沈七居然也叫人送了信去。
其实后来,哪怕夏泱泱要走,也并非走不了。
只是人都是有惯性的,而夏泱泱去国离家,又觉得对于将军是个负累,还不如在这山上,跟沈七烂在一处。
沈七向来是个聪明的人,可这时候,却木讷起来。
他给夏泱泱打来盆儿热水,心里头就开始盘算,其实她这蛊,极为狠毒。
跟一个男人还不行,起码要跟六个男人,才能耗尽。
——当初那亡国之君就是做得这等打算。
他知道叛军闯入后宫,公主后妃必定保不住清白。
最是无情帝王家【1】,这当了皇帝的人,那就不再是人了。
夏泱泱的父皇,当时就打定主意,与其让她自刎,倒不如拉几个叛军垫背,反正都是一死。
若不是当时夏泱泱身娇体弱,他这蛊怕是还要下得更重,要让她的尸身都带上那效用。
然而沈七纵然是个炼丹的痴人,却也知道,这世上的人并不都如他一般,把命看得重于一切。
不然,怎会有人道:粉身碎骨浑不怕,留得清白在人间。
沈七用热水擦着夏泱泱结了冰的脚,等着那一双洗白的腿子化开。
他没留神,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我怎么想不重要,你怎么想的,才是最紧要的。
若是她不愿意,那总还能想出些别的法子吧……可是沈七这话听在夏泱泱耳朵里头,就是别的意思了。
作者有话说:[1] 白居易《后宫词》:泪湿罗巾梦不成,夜深前殿按歌声。
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
可怜红颜总薄命,最是无情帝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