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瞥了夏泱泱一眼, 又把梨子放下。
夏泱泱心里觉得好笑,总要给这人一个台阶下,便说:陛下这只梨子, 倒好像皇妹吃过的那只。
正是。
我大燕的皇帝都舍不得吃只新梨吗?夏煜又把那只梨子举起来, 放到唇边, 轻轻地蹭了一下。
桃花眼潋滟,那梨子碰到他唇边,都好似染了些风情。
梨肉雪白,汁水丰富, 那嘴唇又红得好像秋天熟透的浆果,轻轻一戳, 那液体就淌出来了。
夏泱泱的手指在唇上摸了摸,心口微微发颤,有点想变成那只梨子。
她们说什么不能分离, 简直是无稽之谈。
朕何时要信那样的邪? 他牙齿向下, 朕如今便要跟泱泱分了这只……夏泱泱不待他说完, 伸手将梨子拿了过来, 汁水黏黏糊糊,粘了她一手:这东西性寒, 皇兄还是少吃吧。
说到了夏煜的疾患,他面色一沉,似要发作。
然而他眉头忽而舒展, 嘴角一勾,眸子里似笑非笑,把她的手握住, 另一只手却从夏泱泱手中拿过那梨子, 然后狠狠地往山谷里抛去。
此时日头西移, 给山谷中的枯树叶草披上了一层金纱,连夏煜凉薄的五官也带了些柔和。
山风将他的鬓发往后吹去,一张脸显得意气风发,正要跟夏泱泱说些什么。
忽然一抹闪光自山谷中发出,刹那间晃得人睁不开眼。
一阵劲风从谷中袭来,便有数十个黑衣人自山谷边缘跃出,手持兵器,朝着二人就打了过来。
一边挥舞着兵器,一边还大声呼喝:斩断那弑兄狗贼!为大皇子报仇雪恨啊!夏煜一把将夏泱泱拉至身后,竟然和那些刺客过了几招,也不见落下风。
夏泱泱只当他常年畏寒瑟缩于宫殿之中,原来也有些武艺在身上。
看他身形灵活,动如蛟龙,竟然有几分赏心悦目。
随行的侍卫瞬息之间便加入战局。
只不过那刺客竟然一拨拨地从山谷中跃出,也不知道藏了多少人。
放眼望去,居然比侍卫多了两三倍。
其实夏煜要去行宫过冬,沿路早就有人打点,又有侍卫探查一番,特别是这种歇脚地地方,更是不会遗漏。
这些人能躲过了大内侍卫的眼光,显然是预谋已久,不容小觑。
但是夏泱泱仔细一看,就发现出了些有趣的事情来。
这些刺客好似身着一模一样的黑衣,实际上质料不同,拼拼凑凑,有的还打着补丁。
而他们的身手,细看之下更是稀松平常。
手里的武器,更是除了带头的一两个带着正经兵器外,就全都是些随处可见得农具:比如其中一个挥舞着月牙弯刀 定睛一看,就知道,那其实是镰刀;其他的手里拿着九尺钉耙,仔细一瞧,那确实就是种地的钉耙,上边还挂着根须泥土;还有举着斧头的——完全就是一群农人,不知为何,竟然做起行刺的勾当。
夏泱泱倒也不想管他们是到底为何,只不过这情形,她觉得自己倒是可以用一用。
燕帝夏煜是个自幼就缺爱少疼的,她之前弄了些小玩具,想为他弥补些许。
可那人豺狼虎豹一般,她总不得时机。
而如今,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好机会,让她演一出苦肉计,叫这人知道,世界上还有人是真心待他。
她正想着如何尽量挡上一下,然而实力悬殊,寻不得机会。
没想到,居然是那位谢姑娘,帮了她大忙。
那几位姑娘原在茶铺中吃茶说话,听到外边有刀剑喊杀声,便晓得出了事情。
铺中尚有护卫,护着着几位姑娘,但那谢姑娘乃将门之后,那甘心给人护着干等,说了一声 我谢门满门忠烈,岂可弃陛下于不顾!,就推了那侍卫,抄起家伙就奔了出来。
她跃至夏煜跟前,手持长剑,和他并肩作战。
那谢姑娘英姿飒爽,同夏煜一起,简直是天衣无缝,你拉一个,我砍一双,一会儿功夫,就打趴了五六个刺客。
夏泱泱在旁边儿,把手从夏煜掌心里抽了出来,心想,这一对儿若是真成了帝后,今日之战,必会传为佳话。
此时夏煜却回眸,瞥了她一眼。
眼神儿不咸不淡,带着几分孤高和冷淡。
夏泱泱恨不得啐他一口,把方才那帝后佳话的想法收了回去。
跟那谢姑娘传为佳话?——那可委屈人家了。
心里是这么想,小手却捂着嘴巴,把那一对眸子故意瞪得大大的,睫毛不住地翕动。
叫人一看,满眼都是关切,紧张,还有几分酸涩在里边纠结,眼看就要从红红的眼眶子里淌出来。
夏煜心头一紧,蹙起眉来,可转念一想她若不快,自己该是有几分痛快。
夏泱泱这边扮娇柔无助扮得投入,冷不丁觉得眼角儿有什么东西一晃,抬头望去,对面山腰的灌木丛轻轻摇动。
夏泱泱心道不妙,难怪那些乌合之众连兵器都不得一个像样的,却能捏准时机行刺,原来只是虚晃一枪。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真正的刺客藏匿林中,等场面混乱,便射出致命一击。
可情形瞬息万变,夏泱泱还没来得及示警,一只冷箭已经自那处射出,朝着夏煜飞来。
她还未来得及出言示警,一支冷箭自那灌木丛中射出,朝着夏煜过来。
而就在这冷箭射出之时,旁边一个站在一旁瑟瑟发抖的太监,却突然从袖筒子里掏出一支匕首,也朝着夏煜刺了过来。
此次行刺,真乃是做了万全准备,想要致夏煜于死地。
刹那之间,想要毫发无伤已无可能。
夏泱泱脑中电光火石,呼吸一滞,将夏煜反身一推。
只听见倏得一声,那支利箭扎入了夏煜的大氅里。
而夏泱泱后心上,整个匕首已经没入,只剩了匕首柄在外头。
她后背发凉,只觉得有什么黏稠温热的东西自肩胛涌出。
夏煜眼尾猩红,夏泱泱温暖粘湿的鲜血从他的指缝间不住往外淌。
他将大氅上插着的箭抖落,伸手抓住那太监,只听得头骨碎裂之声。
夏煜甚至没有看那太监一眼。
长公主真是自不量力…… 他低着头,嘴角往下抿着,微微颤动,眼底却一片浅浅的清澄和晶莹,好似冰凌初融,雪水凝于锥尖,摇摇欲坠。
夏泱泱尚有一丝神志,伸手将夏煜额头垂下的乱发捋到他耳后:我这可算还了哥哥的债了…… 她说罢就昏了过去,所以没有听见夏煜正她耳畔咬牙切齿地说:想得轻巧,得还到朕入了土,才算完。
他抱着夏泱泱,仿佛抱着珍宝一般。
从进了茶铺包扎,到进了马车,一直到入了行宫,一直将夏泱泱抱在怀中。
随行臣子没有一个敢劝,任谁都看得出,别人若是劝他放手,那可真是不想要命了。
其实他后背也中了箭伤,随从跪下进谏:臣请陛下先治伤!,却只得了他冷冷一瞥。
夏煜如此紧张,别人自然也不会怠慢。
夏泱泱身上的伤口被处理得干干净净,又用了上好的药,这伤口虽深,好在没伤到脏器。
可是到了行宫的第二天,夏泱泱就发起烧来。
她昏昏沉沉,身上又出了许多汗,还有些神志的时候,夏泱泱就觉得自己仿佛泡在水里,手指间都是水。
她觉得自己这不是要死掉了,可却又昏睡过去。
每日有人扶了她起来,强灌些吃食进去,可是夏泱泱居然耍起赖来,转过头,闭了牙关;于是就有一双柔软的嘴唇,撬开她的唇,再强行把汤食送入她的嘴里。
夏泱泱半闭着眼,靠在他怀中,苏合香扑了满鼻,染了满身,倒是受用。
只是要说别的心思,却是折煞她了,病得是真没有那个心思。
这样过了一两天,她身子不怎么见好。
但是脑子里却清明了许多,发现夏煜居然一反常态,竟有几分那些卡片场景中二十四孝的模样。
她也就顺杆儿爬,那许多活络心思,也就生了出来。
但是只能摸,不能用,让她心火又起。
夏煜若是要走,她就抱着他的腰身,拉着袖子,哼哼唧唧不叫他走。
夏煜见她神智不清,心生怜惜,就真的陪伴在侧。
批阅奏折也在旁,翻阅书卷也在旁。
夏泱泱难受虽然是真的,但也借着这机会揩揩油,索求些东西。
比如她会扯着夏煜的领子,叫他把脸贴过来,哼着:泱泱好热,皇兄身子好凉,好舒服。
又比如她佯作睡过去,梦中哭了起来:若是皇兄跟太后,母子和乐,该有多好……只不过太医来了,她就不能再装。
本来随行的是太医局一位年轻有为的医正,但是这边出了事,夏泱泱又不见好转,就请了他师父赶来。
这位老太医须发皆白,骨瘦如柴,提着药箱,每走一步身子就晃一晃。
他把手往夏泱泱手腕上一搭,脸色就有些微妙。
彼时暮色四合,宫女正提给殿里的灯笼掌灯。
那太医说:老臣这先给长公主开个方子……夏煜坐在床头,把夏泱泱的头发缠在手指上,待那老太医写了药方,就拿过来细细看了一遍,愈看脸色愈黑,皱着眉头问:朕对医药并无甚解,只是看这方子里,尽是当归,红花,麝香……却怎么好似那些用来落胎的方子。
我皇妹受了刀伤,为何要用这些?他自深宫中长大,耳濡目染,见惯了宫中争斗的那些手段,所以一见这些字眼,便心生疑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