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泱泱抿着嘴角, 忍不住想笑。
这人竟然为这事儿动了气。
她扯着衣角:那……宋驸马……驸马?这称呼有些刺耳朵,夏煜抛了手里摩挲的手炉,坐到榻旁, 捏起夏泱泱的下巴, 让她盯着自己寒气森森的眼眸。
朕的耳朵很不舒服。
其实对旁人的称呼, 无论是什么,但凡从她口中吐出,他怎么都是不痛快的。
夏煜的手炉都没温透指尖,指头摩挲着夏泱泱的唇畔, 凉凉的。
夏泱泱把他的手移开,直起腰, 凑到他耳根儿前说:不叫就不叫嘛。
她眯起眼睛,歪着头,把手放到夏煜的耳朵上, 轻轻捏了捏:陛下现在耳朵好些了没?她吐气如兰, 手底下力道又柔又软, 在他耳朵上好似热敷一般, 仿佛就这么把他拿捏了。
夏煜本来閤着眼,人也安静起来。
可君心难测也确实是句大实话。
夏煜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瞬间那消散的戾气就好像有了形体一般,聚集在周身,就连夏泱泱都仿佛能摸得到那黑压压的影子。
他抬起眼皮, 眸子里的光显得有些幽暗,就把夏泱泱的手从耳朵上挪了去。
朕本也不必对你这般磊落。
夏煜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对宋家那儿子置气简直愚蠢至极。
那人也配?不过, 他若是有心整治那人, 倒有无数手段。
他抱起夏泱泱, 把两只冰冷的手从领口送入,贴着她的后背轻抚起来……夏泱泱把下巴停在他肩头,盯着旁边那个硕大的花瓶,里边没有插花,倒放了几只山鸡的尾毛在里边。
后背上夏煜的手从冰冷变得温热,她也能听出他呼吸中的变化来。
宋庭深虽然有宋庭深的打算,可夏泱泱总不想累了别人。
她凑在夏煜耳边小声说:煜哥哥,我不喜欢那宋庭深。
听说他很花心,去喝花酒。
哦? 夏煜把手从她领口抽了出来,却不老实收回,而是在她肩头四根手指好似打圈儿一般,惹得夏泱泱想笑。
要是我离了宫,也不要去右相府上。
她揽上夏煜的脖子, 煜哥哥到时候,赐我一个公主府吧。
算是护驾的赏赐? 夏煜似笑非笑,未置可否。
他接着摇了摇头:朕说过的话,朕不会收回。
所谓他说过的话,便是叫夏泱泱一辈子不许离宫的话。
如今三个场景已经触发了两个,夏泱泱只要还有一个就算大功告成。
她总想给自己安排个安慰些的退路。
伴君如伴虎不用夏煜提醒,她早也知道,想来想去,在宫外置府,便是最好的去处。
跟前一个世界不同,跟夏煜偕老,有点难啊。
不过,在温泉的半个月她过得倒是自在。
弹指一挥间,就到了打道回宫的日子。
夏泱泱每日温泉药浴,身子已经全然好了,背后的伤虽没好透,但也无大碍。
回去的路上,夏煜要拉她上自己的车辇,夏泱泱凑到他耳边,把一个新灌的汤婆子放到他身边:煜哥哥就且忍忍寒吧,咱们日子还长。
她声音甜软,吐字却格外清晰,听在耳朵里,叫人心情平和。
夏煜倒不是因为她声音入耳,不过还是破天荒地依了她的意思。
这一天其实已经很暖,山下冰雪消融,虽然车轮碾过,官道上泥水飞溅,但坐在马车里,只见阳光晴好,周身温煦。
只是夏泱泱这马车中,另有其人,倒不是驸马,而是威武大将军的女儿,姓谢的那位千金。
先前夏煜要夏泱泱与他同乘,就是怕她不愿与这谢家姑娘坐一辆马车。
但既然她磊落,他就也大方。
这谢姑娘挤进夏泱泱这马车,却是因为心里有话要说。
长公主,臣女有几句话不吐不快。
马车行至山下,这谢姑娘总算是开腔了。
谢姐姐但讲无妨。
从前……我以为长公主是那样的人……但这次发现长公主不是那样的,竟还是这样的…… 那谢姑娘结结巴巴,语无伦次,最后伸出手,拉住了夏泱泱,这才一股脑说出口,公主竟然不是那等矫揉造作之人,还替陛下挡了致命伤。
臣女真是自愧弗如。
她这话说得夏泱泱面红耳赤,倒不好意思了。
她也没想到,不过帮夏煜挡了那一下 ,这姑娘竟然思虑如此。
我也没有想那么许多,只不过是靠得近,下意识反应罢了。
那人就算是侍卫,太监,我也一样的。
那谢姑娘听了怔忪片刻:那我就更错看了长公主了……夏泱泱见她面红耳赤,知她窘迫,眼珠一转,突然双手合十,向天拜了拜:我可真是要谢天谢地了。
谢姑娘瞪大眼睛:为何?夏泱泱笑了笑:姑娘现在觉得我比印象中好,总好过姑娘从前高看了我。
若是姑娘以为我是个神仙般的人物……,她眨了眨眼,现在可就要嫌弃了。
不不不…… 谢姑娘急急忙忙地摆手,那是万万不会的。
夏泱泱见她喜怒形于色,煞是可爱,再想到她极有可能入宫为后,真是手里捏了一把冷汗。
本来或可一世欢愉,何苦碰夏煜这冤孽。
其实,还有一事想问问长公主。
那谢娇果然是个心直口快之人,臣女见陛下,与常人有些不同。
这天子,跟旁人不一样,也是应该。
可是每次见他在极热的屋中也是厚袍大氅……夏泱泱脸色微变,夏煜畏寒之症,虽然没有广而告之,但其实,相处多了,臣子们总是能察觉一二。
难道你家里人不曾说过吗? 夏泱泱说,其实我皇兄……大概老天都不让夏泱泱把话说完,马车突然一歪,把车里的两位姑娘摔到一起去了。
雪化了,这车子陷到泥里去。
还要劳烦长公主和谢姑娘下车,等我们把车子推出来,咱们再上路。
其实坐久了,走两步也是好的。
夏泱泱想,也不知道几时才能再见这里风景。
快了也是要一年的。
外边风虽然凛冽,可是日头却暖。
远远还能看见夏煜也下了车,狐白裘的披风,明黄的龙袍,给太阳照得明晃晃的一个人,亮得耀眼。
简直要让人忘了他是怎么一个阴鸷的家伙了。
夏煜也往这边儿望。
夏泱泱瞧见那谢姑娘脸色微红,对着那边看得入神,心里有点酸酸的。
倒不是怜惜自己,她有点心疼谢姑娘。
那谢姑娘回头看见夏泱泱的目光,对她笑了笑:长公主是不是笑话臣女?夏泱泱笑着摇了摇头。
臣女的事自己做不了主。
既然做不了主的事情,还不如让自己快乐些,能骗一时是一时吧。
谢娇眼底一片坦然。
她言至此处,大概自己阔然开朗,不想再去问夏煜的事情。
二人上车后,从外边这晴好的天气,说到京中趣闻,一路上有说有笑,转眼就回到了城中。
途经大将军府,夏泱泱叫停了马车,想让谢姑娘先行离去。
她一掀帘子,夏煜竟然站在马车门口等。
他竟是个殷勤的郎君。
夏泱泱面不改色,同谢姑娘告别:跟谢姐姐倒是投缘,可惜这次没机会一同多多相处。
改日咱们定要再聚。
那谢娇是个飒爽之人,就要从马车上跃下去,夏煜却把胳膊伸了过来,曲着小臂,给谢娇撑着下去。
啧……夏泱泱余光扫了他一眼,跟谢娇摆了摆手,就把门帘子关上了。
威武大将军府其实早有人在大门口迎着,可是夏煜嫌麻烦,夏泱泱马车停着的是后门。
不过他一行浩浩荡荡,不多时也会被人瞧见。
他也不过是想跟谢娇说两句话。
谢娇有几分扭捏,也想跟他说两句话,可是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就说:臣女那天又在山里打了些东西,就送一对儿山鸡给陛下养着吧。
她也不用明说,夏煜也知道她的心思,就说:这山鸡朕就领了。
不过谢姑娘的心思却不必放在朕身上。
之前谢姑娘问,却没能得了准话。
不如朕亲口告诉你,朕这隐疾是真的。
朕天生便是孤寡之人。
其实夏煜的语气倒是和煦,好看的桃花眼里的眼神儿也是软软的。
他是笑着说的,可是那笑,看起来却格外凉薄。
可是谢娇却还不甘心:可就治不好了吗?天长日久……臣女总是……朕这病好不了。
夏煜眯起了眼睛,嘴角又是浅浅勾着一抹令人愉悦的笑,就算治,也不是姑娘你力所能及的。
谢娇盯着夏煜苍白的颈子,咬了咬牙,一跺脚便转身进了府中。
送走了谢娇,夏煜就像只黄皮子一样,滋溜钻进夏泱泱的马车厢里。
这一路人又浩浩荡荡往宫城中走去。
他进了车厢里却也不说话,也没急着让夏泱泱给他暖手。
反而靠着车厢的一角半闭着眼睛小憩一般,他身量长,两条腿长得好似没有地方搁置,只好交叉着摆在身子前边。
此时不似君王,倒有三分像个纨绔子弟。
不过这天家贵胄,难道不是这天下最大的纨绔?夏泱泱打量他那腿脚,笔直劲道,视线要是往上走,那腰身也生得好。
她虽然静静坐着,可是目光已经把夏煜剥得皮儿都不剩。
车子快到宫门儿,夏泱泱耳边传来一声闷哼:听闻朕有隐疾?谢家姑娘倒是问来着,可是臣妹也没来得及说。
夏煜冷笑了一声,把夏泱泱拉到了怀里:朕似乎觉得,这隐疾更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