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进了都城, 已经觉得比离去的时候暖和了许多。
再过些日子,也就要过年了。
从马车外望去,街上商家的货物已经换了些应季的东西, 灯笼啊, 糖瓜啊, 隐隐就有了些年味儿。
夏煜也撩起马车窗帘的一角往外瞧。
夏泱泱想,他人虽不大好,可这皇帝当得还可以。
好话哪有人不爱听,她就说了句:陛下贤明, 盛世太平。
此话怎讲? 夏煜放下窗帘,偏着头看她。
还未过年, 就有了年味儿,自然是老百姓过得不局促,不愁温饱。
按理说, 她这话应该是夸到帝王心坎儿里的——不浮夸, 大实话, 又是结结实实地称赞和颂扬。
不过夏煜倒是面无表情, 抿着红得有些过分的薄唇,靠着马车, 把眼睛合起来养神。
夏泱泱转过头,心想,这闭目养神倒是可以, 反正这都城中的路平坦。
刚刚意识到自己想到平坦,当初在那不平坦的路上,在这马车里发生的事情, 却又历历在目。
本来事情发生之时, 也就没有什么细节, 只有那些感触。
可是,再次置身于此,旁边又是那个人,夏泱泱觉得自己呼吸都虚了些。
她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夏煜,总觉得他不是真睡,又担心他若只是假寐,不知道会不会发现她脸红耳热,猜不猜得到她心中胡思乱想。
夏泱泱喉咙一动,倒禁不住用袖子把脸遮上了。
其实夏煜确实是真的在闭目养神,可这马车行至宫门,路况难免有些不同。
夏煜睁了眼,一眼就看见在马车另一端蒙着脸睡觉的那个人。
他直起身,伸手把那袖子拨开,夏泱泱睡得熟,自然也就没察觉。
夏煜看着那人睡得脸颊绯红,容颜恬静又娇柔,只不过眉间却皱着。
他觉得奇特,这才多一会儿,这人怎么就睡得不知天地晨昏。
可是忍不住就想去刮下她微微翘起的鼻子,又觉得那嘴唇柔软,像是染露的浆果。
夏煜深吸了一口气,把她的脸敷上,又靠到车厢上去了。
马车到了长乐宫附近,也就停了。
夏泱泱这些日子不在,再回来,长乐宫已经被打扫得焕然一新。
她舟车劳顿,回了宫就恨不得蒙头大睡。
可还是撑着下巴,听那宫女交待了一下她走后长乐宫的各项支出事务,听得她昏昏欲睡,头不住地打点儿。
好不容易那宫女说完,夏泱泱就沐浴更衣,钻进床里囫囵睡了一觉。
一钻进被子里,便发现这被子也换了,因为快过年了,这被面儿上的图案也喜庆得很。
这一觉睡得香甜,可是到了第二天,夏泱泱也就不敢怠惰,用了早膳后,就去了清宁宫。
因为她尚有第三个场景等待触发,且还跟右相家又个约定。
若是届时出了宫,再回来也就不大方便了。
之前一场大火,把清宁宫烧得一片零落。
虽然宫门锁着,但也能看见那被烧了一半儿的屋顶,衤果露出来的烧得黑黢黢的房梁。
从大火到现在,这些日居然也没人来修缮这宫殿。
夏泱泱觉得夏煜属实是没有必要如此,就算是恨太后,又何必跟这宫殿过不去。
她伸出手,晃了晃那红色的大门。
这宫里保持得最好的,怕就是这门了。
严严实实,稳稳当当,大红漆好似新刷过一般。
被她摇得狠了,才发出几声闷响,但还是连个缝隙都找不着。
不过得亏那场大火,宫墙被烧塌了一块儿,里边有人出来,就能看见。
夏泱泱敲了几下门,就看见走出来个宫女。
姑姑,开开门。
那宫女体态有些丰腴,头上夹杂着几丝银发,一张脸死气沉沉。
她认得夏泱泱,把门开了条小缝儿:长公主,这儿不是您该来的地方。
快走吧。
姑姑,我想跟太后请个安。
前阵子这宫里着了火,可是却一直没机会见。
多谢长公主惦记,太后一切安好。
那宫女显然不想多说,急匆匆就要关门落锁。
可夏泱泱用手把着门:姑姑,你既然出来不方便,要是缺点什么,不如跟我说。
那宫女喘了口气:奴婢谢过长公主了。
不过陛下跟太后母慈子孝,清宁宫怎么会短了东西呢。
这母慈子孝,也就假了些。
话说到这儿,那宫女就打算关门了。
夏泱泱正愁没机会留她说话,冷不丁瞅见她手里的绣绷子:姑姑,你会绣活儿?我正想人帮我绣个绣屏,不知姑姑能不能帮我?要红牡丹,用金线填满的。
丝线布料我都可以给姑姑。
但是要七天之内绣好,不知道姑姑能不能办到?她怕那宫女锁了宫门,急急忙忙一口气说出来。
不过她运气也是好,那宫女是个女红成痴的,不仅一字不漏都听清了,居然还把这活儿给接下了:这虽是奴婢份外之事,但是既然长公主需要,那奴婢就只好从命了。
要说这绣活儿,在这宫里,奴婢也是数一数二的呢。
夏泱泱心里高兴,觉得这算是蛹打呼噜——捡(茧)着了。
第二天,她就带着那些材料来找了这宫女。
绣屏要绣七天,可是到底夏泱泱是不急的。
过了第一天,再见那宫女,又觉得她活做得快,就小心翼翼地拖着她。
一来二去,就跟这宫女熟悉起来。
虽然这宫女不可能直言,但从她只言片语中,又加上夏泱泱自己的猜想,七拼八凑,也就把太后的事情猜个八九不离十。
夏泱泱早就知道,夏煜并非太后亲生。
之前她趁夏煜熟睡,偷偷看过他身上的疤痕。
由此便知,这夏煜从小便没有被好好对待。
她猜,只怕是这太后把失女之痛,都发氵世在他身上了。
只不过她现在知晓,事情还是多少有些出入。
这太后并非不想好好对夏煜,只不过人心实在复杂。
她跟亲生骨肉分离,又因为欺君惶惶不可终日,表面虽无人察觉,但是心中早就行差踏错,跟常人不同了。
对夏煜一时疼惜,怜爱,一时又恨他,妒他,仿佛这样就能让她忘记自己才是那个做了错事的人。
再后来,夏煜因为冰窖的事情得了畏寒症,又探得了自己的身世,心中对太后也生了嫌隙。
从此这一对毫无血缘的养母子,便走向了一条不归路。
乃至夏煜亲手喂了那药给太后,他二人之间就已经木已成舟,再无转圜了。
知道了这些事儿,夏泱泱这天下午就到了含光殿门口。
她也不干等着,怀里抱着只巴儿狗逗弄。
不过夏煜也不是一个人过来的,旁边跟着个大臣,一脸苦大仇深,一口一个呜呼哀哉。
所以他说的东西,夏泱泱虽然不是故意去听,但是却也没法听不见。
她便转过头,坐到树杈上,把小狗摆在膝盖上逗弄。
含光殿前这株树长得歪,有只主干贴着地皮长,却正好方便下夏泱泱坐下。
夏煜被那大臣吵得烦,一抬头也正好看见她。
其实要不看见,也难——夏泱泱身上披着大红斗篷,帽子上镶了一圈白狐狸毛。
她是背着他坐着的,垂着头,阳光晃在头发上,亮得好似乌金。
她头上还插着他赠的那支金簪,也就插了那一支。
夏煜心里晃过一个念头,还是要多送些才好。
好歹他是把那大臣轰走了,走过去,才看见夏泱泱前边有只胖乎乎的奶狗子。
你从哪儿弄来这么个东西?夏泱泱倒好像被吓了一跳,差点儿从那树干上往后仰过去。
夏煜急忙手掌伸到她背后,把她稍稍托了一下。
她笑着扭过头:陛下你看,这小狗儿真是可爱。
我宫里的太监弄来的,才刚两个月大。
这狗子仰脸朝天地躺在夏泱泱腿上,露着个圆鼓鼓的小肚子,身上还散发着淡淡的狗味儿。
夏泱泱的手指头轻轻刮着它的小肚皮,舒服得这狗儿直哼哼。
夏煜盯着夏泱泱雪白的手指头,对这狗子冷哼了一声:你等会儿来朕暖阁,也要带这东西一起来么?带来给陛下瞧瞧,陛下要是不喜欢,那我叫赵公公送回长乐宫。
不过,狗儿属火,体热,陛下抱着暖身子正好。
夏煜嘴角浮起一丝笑意:这倒是不用了。
朕另有抱着取暖的东西。
夏泱泱低着头,细声细气地说:臣妹再过一阵子,可就要去相府了……夏煜脸色微沉,嘴角却依然噙着丝笑意,他把冰凉的手伸进夏泱泱的后颈处,指腹从风池一路刮到陶道:也难为你为朕担心……那手指触过的经络,令人神驰不已,但那指腹冰冷,又似时时提醒。
夏泱泱见多识广,但这不上不下,又难受又舒适的感觉,每每自夏煜身边索得,都令她心中觉得奇异非常。
她勉强笑了一下,声音颤得像是刚出锅的桃花酥,又香又软,但是手一捏便碎成齑粉。
夏煜突然把手抽了出来,倒把那小狗提起来,抱到了怀里:既然来了,那就进来吧。
那狗儿不知死活,被人抱着,就当人爱它。
进了夏煜的怀里,就攀着他的肩膀,脸凑到他下巴上,拼了命要去舔他。
夏煜皱了皱眉,有点嫌弃。
夏泱泱正要去把那狗儿接过来,没想到那狗儿已经舔上了夏煜的下颌儿。
出乎夏泱泱的意料,夏煜虽然一脸嫌弃,可是竟然没有躲开。
那情景看得夏泱泱有几分恍惚,但她终归不是送只狗子来给夏煜玩儿的。
当下就幽幽叹了口气:这狗儿倒是有趣,养起来也还真是劳心劳力。
作者有话说:我周末的时候给专栏挂了个新约的头像。
宝们可以去看看,你们觉得好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