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泱泱皱起眉头。
这话别人不懂, 可是她却明白——夏煜所说的女儿并不是她。
而是婴儿时,便被弃于湖中的太后的亲生女,是真正该做了长公主的人。
夏煜那副阴森森的样子令夏泱泱心中隐隐不安。
待她看到夏煜从袖子里摸出一只药丸, 又迅速地塞进太后口中时, 她那份不安总算是落在了实处——夏煜哪会轻易地应了她。
你给她喂了什么?解药。
夏煜伸手接过太监递上来的帕子, 把手擦拭干净。
先前夏煜给太后喂了毒,令她身子不能动,口不能言。
而这解药,恰是解了那毒的。
太后行动如初, 一开口便对夏煜恶言相向:你这野心的狼子!可是夏煜岂可任她如此,点了点下巴, 便有宫女太监把她的嘴用丝绢塞住了。
瞧瞧, 夏煜对夏泱泱说,长公主给朕找了多大的事儿。
不多时, 供桌布置妥当, 夏煜亲手摆了些糕饼在供桌上, 又斟了酒摆上去。
一切停当, 他也就上了几柱香。
夏泱泱不知道他心中念了什么,只是过了颇久才算好。
夏泱泱也上了三株香。
到了太后时, 夏泱泱亲手点了香火,然后说:太后,你亲生的孩儿在那湖里。
可你养大的孩儿就在旁边, 这路,可不是他自己选的啊。
她说罢,陡然将太后口中的丝绢扯了出来。
那太后接了香, 三根, 插在香炉上。
然后沉默静立。
夏泱泱暗地里苦恼, 她这丝绢,扯不扯得都没有什么用,反正这太后都不打算说什么。
可是她走到夏煜身边时,可也还说了一句话。
夏泱泱听见她说了句:下辈子再别做母子了。
那一天夜里,烟花好,月明星稀,夏煜亲手备下上供的糕饼。
太后在,夏煜也在,好一个天伦之乐的场景。
【共赏花月;达成】夏泱泱拍了拍胸脯——四舍五入,这算是成了。
只是她没想到一件事。
这事儿成之后,太后走出亭子,尚未过了通往湖畔的长廊,身子一晃,就栽入了那湖中。
再救上来,人却已经毫无气息了。
这事情本来蹊跷,可是夏煜却告诉夏泱泱:朕给太后那药,本就无解。
原来那药,并非解药。
只是燃尽了太后身子里的精气,回光返照后便是油尽灯枯,药石无医了。
太后这事儿,属实令人叹息。
然而那也与夏泱泱无关了,此间她三个场景触发,已算圆满。
此后,大略是与世无争,得过且过。
不过,后来倒出了个小插曲。
二月之期一到,宋家便来恭迎长公主。
本来宋家已经低了头,断然不敢再来叫太医诊治。
可是长公主为证清白,偏偏叫了太医院的一位老医正来。
结果脉一搭,竟然真的诊出了滑脉来。
长公主就此婉拒了宋家驸马。
她倒不悦久居宫中,请了道圣旨,在那与皇宫毗邻的山上另辟了公主府。
日子本也逍遥快活。
只不过,夜半之时,常有位据说因为隐疾不纳后宫的昏君,常常爬到她的内院之中。
这样过了数十年。
那一日,垂垂老矣的太上皇夏煜跟长公主夏泱泱对弈时,突然说:朕知道,你骗了朕。
长公主捻起白子:本宫下棋一向磊落。
夏煜挑起眉:下棋或许如此……他摸着棋篓里光滑的黑子,觉得自己手下是她那缎子般的乌发:夏泱泱,你坠湖那处,冰的切口,可真是整整齐齐。
陛下,你啊,定是记错了。
长公主落棋的手顿了下,嘴角勾起一丝令人不易察觉的笑,都那么多年了,还琢磨这事儿,也太小气了。
臣妹给陛下的,难道不都是真的吗?她放下棋子,整了整夏煜的领子。
年轻的时候姿容绝世,岁数大了,也风采依旧。
太上皇笑了,眸子里满是粼粼波光——可不是嘛,暖是真的暖。
暖了他一生风雪,融了岁岁霜华。
夏泱泱从没想过,那个当初雪地里折辱她的人,居然给了她一段岁月静好。
他算个好皇帝,虽然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不选秀,不立后。
因为皇嗣当初就被他斩尽杀绝,最后只得传位于长公主的孩儿。
夏煜百年之时,只留了夏泱泱在榻前。
他临死也还是那副惹人厌的嘴脸,声音颤颤巍巍,可还是刻薄:其实朕也骗了你一桩事。
那年你三岁半,关了朕在冰窖里。
可是你才多大点儿劲,那门根本就没锁上……夏煜眯起眼睛,笑了笑,像只偷鸡成功的老黄皮子。
夏泱泱心头一紧,过去的种种浮现在心头,眸子里却又有几分不解。
可这只老黄皮子,也走到最后了。
他在閤眼前,突然回光返照般生出青年一般的气力来,把夏泱泱拉到身前,桃花眼清亮,在她耳畔含笑说:泱泱,你要的,朕都给你。
下辈子,再也别遇到朕了……** **下辈子,遇到的自然不是他。
第三条世界线中,夏泱泱是个和尚的童养媳。
这和尚在清风山上的白云寺里出家。
所以这天,白云寺就来了位年轻女子。
这女子衣服上打着补丁,但是却很利落干净,她手臂里挽着个蓝布花的包袱,头上也系着块蓝布头巾,显然是一块布裁了两块。
她从早上就站在寺门口儿,却也不进去。
好在白云寺清净,这天又下着毛毛雨,所以没什么香客。
寺门落锁之前,有个和尚就走了过来,同那女子说:贫僧一心向佛,你还是回去吧。
那女子站了一天,衣服有点湿,头发被雨打得一缕缕地贴在脸上,被连腿都麻了。
可她不说话,也不抬头,光是晃了晃脑袋。
那和尚叹了口气,只好留她站在那里。
刚转过身,就看见白云寺的门口露着个黑黢黢的脑袋。
这一看就知道是谁了——白云寺里还没剃度的,除了俗家弟子,就是这小师弟宗景。
宗景是住持在山门捡的弃婴。
十八年前住持掐指一算——尘缘未了。
所以虽是胎里素,却没给他剃度。
这事儿宗景十分不服气,但是也没法儿。
他天聋地哑,再不服气,也说不出半个字儿。
后来识字了,会写文章了,洋洋洒洒写了几页纸给住持,直到在寺里的菜包子上看见倒印的半句话。
宗景方知道,这纸都给厨房的胖和尚垫蒸屉用了。
宗景心里不是滋味儿,气得眼圈儿发红。
不过他师兄宗明拍了拍他的肩膀,用手比比划划,嘴里说着大道理:师弟,你想想,这纸送到厨房去,总好过送到茅房去。
咱们师父心里还是有你的。
宗明跟宗景不同,宗景在这寺里待了十八年,尚且没有剃度。
可是宗明来寺前,就已经把头发剃光了。
他佛缘深,可偏偏出身平凡农家;家里也就这么一个儿子。
所以他出家后,竟然叫童养媳找上门儿了。
我上山的时候,在家中留书说,就把她当自家女儿。
那什么童养媳不童养媳的,都不必作数。
谁知道他们竟让泱泱上山了。
——这和尚站在寺门口的童养媳,就是夏泱泱。
前两个世界线中,她虽然为难,总也是吃喝不愁,锦衣玉食的。
在这条世界线中,她却是个饥一顿,饱一顿,整日守在灶台前,可是吃饭都不能上桌的苦哈哈的童养媳。
好在那家人因为儿子出家,想尽了办法。
这小童养媳一及笄,便把她赶上山,让她不圆房留种就不许回去。
对原主来说,是惨了点,但是对夏泱泱来说,可是正中下怀。
她要攻略的对象,就是她名义上未婚夫的师弟——聋哑佛子宗景。
触发的场景是【宽衣解带】,【一亲芳泽】,还有【青灯古佛】。
明明对象是个佛子,这场景名称也太亲昵了些。
话虽如此,夏泱泱已经有了从前的经验,知道达成场景即可,断不会再一根筋了。
她远远瞧见宗景,站在庙门口,乌油油的头发在头顶扎了个简单的发髻,齿白唇红,一双大眼,看得见底。
哪怕穿着僧袍,都清爽得像刚摘下来的水黄瓜。
夏泱泱禁不住吮了下唇上的雨雾,左手抚上锁骨中间的凹陷。
她想,这佛子总该不至于像上两回的攻略对象那么让她煞费苦心吧。
那宗景却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算计上了。
他这会儿懵懵懂懂,站在微雨里,拉了宗明的袖子,指了指天,又指了指夏泱泱,然后又朝庙里指了指。
哎,宗明叹了口气,他知道宗景的意思,是说这天上落雨,到了晚上,不如让这女施主进寺里歇息。
他皱起眉,摆了摆手:佛门净地,哪容得女子出入。
宗景又聋又哑,但好在看得懂唇语,就是别人得说得慢点儿,要是快了,也怕跟不上。
不过在这寺里一起长大的师兄还有住持都会手语。
寺里的人也照顾他,有人讲经的时候,就叫宗景靠近跪着,为了让他看清楚。
宗明便拉着宗景往寺里走,这就准备关门落锁。
夏泱泱这厢突然掩着面,打了个喷嚏。
这喷嚏细声细气,却很清晰,还有些不欲人知的压抑,听起来居然有些娇羞可爱,让人想起猫儿狗儿这类生物。
宗景听见喷嚏声,又往山门外看了一眼。
他便瞪了宗明一眼,双手合十,又戳了戳他的心口。
宗明跟他在一起久了,知道宗景嫌他没有慈悲心。
师弟,现在对她慈悲,反而是对她狠呢。
作者有话说:率领小佛子感谢宝们继续支持新世界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