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泱泱看宗景袖子宽大, 不便干活儿,就解了身上襻(pàn)膊儿,递了过去。
有点儿湿, 她说, 小师父别嫌弃。
宗景把那襻膊儿接到手里, 微微一怔,便乖顺地把那襻膊往身上系。
可他显然没用过这样的东西,在身后打结的时候,不太顺手, 越是着急越是窘迫,原本白净的脸上泛起红晕, 连脖筋都微微凸起。
夏泱泱上手去帮,那宗景脖子一缩,还稍微躲了下, 但带子已经给夏泱泱扯在手里, 他又没法说话, 只好任夏泱泱摆布。
他正是青葱水嫩的年纪, 身形刚刚长成,夏泱泱把襻膊束在宗景的后背, 又紧紧收了收。
她觉得手底下,正是介乎少年和青年的那种劲道和富有弹性的手感。
不似成年汉子,刚硬得仿佛能劈山凿河;又不像少年, 软软糯糯,掐起来,骨肉皮好像都是分开的, 整个人都好像流质。
夏泱泱系得慢了些, 刚系好一个结, 就绕到宗景面前问:紧吗?可还勒得慌?宗景动了动手臂,夏泱泱就又把那结松了,重新系了一个。
手指头不小心碰着宗景白皙的胳膊,他就跟被蜇了一般。
等这带子系好,宗景的耳朵已经变得粉嘟嘟的,就像擦了胭脂。
他细皮嫩肉,人又羞赧,但干起活儿来却不含糊。
可手长脚长,三五下,居然就把这房顶子全都用茅草给铺好了。
夏泱泱眼睛一亮,张了嘴巴,不禁咂舌——这要是她自己干,还不得弄个两三天。
这活计干完,其实也不过上午。
白云寺那帮和尚算盘还是没打好。
他们在那家做了法事,再去镇上采买,宗景就算错过法事,可是还能在天黑到时候赶到山下。
他把那襻膊儿拆了下去,放在手里,已经是被太阳晒干了。
夏泱泱一瘸一拐地从小屋旁边儿里走出来,往他身上塞了两个馒头,又把灌好清水的水囊给递了过去。
多谢小师父。
若不是小师父,我可真不知怎么才会呢。
宗景摇摇头,又点点头。
他大略是饿了,接过水和干粮,双手合十谢过,便离开了。
屋顶有了遮挡,夏泱泱睡得也好了些。
她的脚没有真的崴,过了两天,到了该取伞的日子,就去山下伞匠那里去取伞。
伞坏掉这事儿,还真不是编的。
那天下雨路滑,夏泱泱不小心摔了一跤,那伞骨便断了一根,伞面也有些破损,就给了山下一个面善的老伞匠修。
可她没想到,那面善的人,却摆了她一道。
到了山下时,就没看见之前的摊子,又跟旁边儿的人打听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不过米铺的伙计在夏泱泱买了一小袋米后,倒是给她指了那人的家在何处。
此时夏泱泱已经心道不妙,等敲了那人家门几下都无人应答,旁边的邻居倒是开了门。
那妇人垂着眼皮,看夏泱泱的眼神儿颇为同情:姑娘你就庆幸自己不是先交了钱,才把伞给他修。
你都不是第一个来找他的了。
我们也不知他跑哪儿去了。
我看他爱赌俩小钱,也不知道是不是欠了钱跑路了。
夏泱泱跟这妇人道了谢,心中忿忿然——大家都是穷苦人,又何必诓骗穷苦人。
可这事儿偏偏这样,越是穷人的钱就越是好诓。
夏泱泱小脸儿通红,抱着自己刚买的一小袋米,找个没人的角落,掏出荷包看一看,里边的铜子儿却不够买把新伞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不由感叹——这人间滋味儿,还都是让她尝遍。
上两个世界就算以为自己穷途末路,也未曾连把伞都买不起。
那宗明家里人叫原主出来的时候,并没有给她多少钱。
但是日子总还要过,夏泱泱在村里接了点儿缝补浆洗的活儿,就打算回山上去。
到山脚下的时候,她碰见个人,也在往山上走。
身上穿着白云寺的僧袍,可却留着头发。
虽说都有头发,可这人跟宗景不一样,周身一股戾气,长得也有些凶。
夏泱泱知道这是白云寺的俗家弟子,跟他点了点头,就继续往山上走。
可走着走着,夏泱泱就觉出不对劲儿来了。
那膀大腰圆的汉子,却偏偏亦步亦趋地跟在夏泱泱身后,走了半天,还没从她身前走过去。
那脚步碾在石阶的砂石上,听起来格外刺耳。
这时候已近黄昏,天气骤然变凉,下山时啾啾啼鸣的鸟雀也已经归巢。
夏泱泱耳边除了这脚步声,就是风吹动树冠的声响。
她加快了脚步,那人竟然步子也快了起来。
夏泱泱潮乎乎的手抓紧了米袋子,后背一身冷汗,祈盼那人既然是这山上的俗家弟子,不会有什么非分之想。
可她不晓得,这个人名叫李三。
原本就不是什么正经人,在乡下偷鸡摸狗,欺辱女子,后来惹了惹不起的,才吃了官非。
他又怕被抓进去,便连夜逃到白云寺里,捐了田产,当了俗家弟子。
他本来安分了一段日子,但是风头一过,便又心中痒痒。
路上遇到夏泱泱,看她细皮嫩肉,骏眉修眼儿的,顿时口水直流。
色心既起,就跟在她后边,又觉得她走路也好看,莲步轻抬,能看见那小巧的鞋底子,简直就是在勾引他。
这李三越跟就越心头躁动。
眼看到了半山腰,夏泱泱的小屋已经显露了行迹。
她暗暗思忖,若是那人跟着她进了屋,把门一堵,那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她念及此处,心里便定了主意,干脆不回屋子,奔着白云寺去。
原主人穷,连鞋底子都薄,夏泱泱走得腿脚酸软,眼看白云寺在望,已经是鬓发散乱,香汗淋漓。
可李三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越是临近寺院,脚步也越快。
到了靠近寺院的一片林地时,李三几乎追上了夏泱泱,伸手就去捉她的袖子。
夏泱泱急得大声呼喊:救命啊!快来人啊! 她可不想把自己折在这儿。
这歹人一脸横肉,她虽不愿受辱,可更怕那人先x后杀,把自己弄死在这里。
啊!那不是宗景! 夏泱泱突然喊了一声,宗景!这一下,把那李三唬得一愣,夏泱泱借机踹了他要害一脚,便往前跑。
就在这时,夏泱泱瞧见白云寺那边小径上似乎真的有人过来了。
待那两人走近,原来正是宗明和宗景师兄弟俩儿。
他们已经从镇上返回,宗明正想去夏泱泱那处,劝她回去。
前一天人多嘴杂,他不方便多说,到现在才得了机会,去找夏泱泱。
他素来跟宗景亲厚,便带着他一起去,也省得别人多想。
谁知,刚出寺不久,就看见夏泱泱如此狼狈地跑过来。
宗明心头一紧:怎么了?夏泱泱泪眼朦胧地看着宗明,又瞧了一眼宗景,断断续续地说:那个人……他……可是她又哭得说不下去了。
她鬓发散乱,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连嘴唇都泛着白,头发被汗水浸得湿漉漉的。
见她如此,纵然宗明肠子不怎么拐弯儿,也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
虽说修佛的该摒弃七情六欲,可宗明到底还是人,一下子怒火中烧,质问李三:你可是要非礼这位小娘子?我?非礼? 李三摊开手臂,对着宗明笑了笑,然后他朝夏泱泱走近一步,眼中却露出一丝凶光这小娘子胆子也太小了,我也上山,她也上山。
我怎么知道她为何无端端就跑了起来。
大概是我李三长得丑,你看,向你和宗景这样长得端正的,这小娘子一看见,不就直勾勾地跑过来了?他说完,摸着下巴嘿嘿笑了两声,油腻得都快滴出来了:不信,你问那小娘子,我可碰着她一根儿头发丝儿了?夏泱泱下山时,才发觉被那修伞的卷了钱去,回到山上却又碰到这等厚颜无耻之人,简直被恶心的想要呕出来。
可那宗明还真是个实心眼儿,问她:他说的可是真的?夏泱泱泪眼婆娑,用袖子掩面,只是哭泣,却不说话。
宗明便说:你倒不如不要在这山上,还是回家去吧。
我再修书一封,家里人知道了我的想法,就不会为难你。
让你回去,再择人家,好好过你的日子。
何必要在这边担惊受怕?夏泱泱差点儿被这人气笑了。
好歹她不是原主,没有打算在这棵树上吊死,不然非得被气吐了血不成。
婆婆已经赶我出来,叫我说,无后为大,说我不同你圆……圆…… 夏泱泱面色泛红,咬了下嘴角,结结巴巴地说,……圆房,就别回去了。
那李三站着一旁,见他二人说话,便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随便施了个佛礼:既然二位在这儿聊家常,那我就先行一步了。
宗景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微微地皱了皱眉。
李三从他身边走过时,不小心一个趔趄,栽了个狗啃屎。
宗景弯下腰,扶了他一下,那李三得意地拍了拍他的手:看,还是这哑巴师弟有眼力。
宗景看着他消失不见,才走了过来,掏出随身带石板写:回去找住持。
宗明面露难色,他并不想把事情闹大,也不想让人人都知道他有个童养媳等在寺外。
在他心中,夏泱泱若是回家便什么事儿都没有了。
夏泱泱看了他一眼,逆来顺受地点了点头,带着哭腔说:既然郎君这样说,那泱泱这就回去了。
宗景看着她手里紧紧攥着的米袋,上边破了个小洞,白色的米粒从口里掉出来,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