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56 章

2025-03-22 08:30:39

夏泱泱没注意到这件事, 朝着宗明跟他浅浅一福,就往山下走。

刚走两步,便是一个趔趄。

宗景见她身子微微颤动了一下, 却马上扶着腿, 一脚高一脚低地拾级而下。

她前两天才崴了脚, 怕是还没好透。

宗景看了一眼宗明,他微微攥着拳头,盯着夏泱泱的背影,咬了咬牙, 也转了身往寺里走。

宗明原本是行伍出身,在家里跟这小童养媳也不算熟悉。

当初同乡一起应召当了兵的, 有十来个人,回来的就只有他。

宗明日日无法安眠,闭上眼就是同袍抑或是敌人士兵的断肢残臂。

直到有日祭奠同袍, 在佛案前得以安眠。

他梦中见了佛祖, 才不顾家人反对在白云寺出了家。

宗明心软, 到底人家是受他所累, 就跟宗景说:师弟,你去送送。

宗景面色如水, 看着宗明皱起了眉头。

宗明拍拍胸脯:大不了师兄帮你挑水。

宗景不语。

宗明又说:师弟,她一个女子,又遇到了这样的事儿……我又不方便过去。

宗景摸着手里的佛珠, 双手合十放在心口,看看天,又点点宗明的心口。

宗明却看着夏泱泱行去的方向, 依然央求他:她是个苦命人, 只是我又帮不了。

我去陪她, 只怕是给了她希望……宗景咬着下唇,对着宗明使劲儿摇了摇头。

宗明以为他不答应,可这少年佛子甩了甩袖子,就沉着脸往山下走去。

宗景没走多远,就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在前边。

夏泱泱从婆家出来,衣裙虽然简朴,总还算是体面。

一支木钗牢牢地插在头上,连刚才奔跑都没有掉。

只是走路的时候一瘸一拐,宗景想起来,她前些日子才崴了脚。

一粒一粒的白米没三五步就从她手里的米袋中漏出来,落在山中石阶上。

山中鸟雀也不怕生,在石阶上蹦蹦跳跳地跟着她啄食。

他是佛子,近女色这种事,能避则避。

所以宗景也就隔了三五个台阶,远远跟着夏泱泱。

他一边走,一边滚着手里的紫檀佛珠,面目前不是那娇弱女子的身形,而是经文佛法。

可是宗景走着走着,就发现前边女子步伐越发快了起来。

他便把佛珠在手腕儿上绕了两匝,步子也跟着快了。

谁成想,他脚步一疾,那边儿夏泱泱竟然提着裙子跑了起来。

这女子竟然连米袋也扔到了地上,粉色的绣鞋都跑飞了一只,落在那石阶儿上,像是一片桃花瓣儿被风随便吹到了这处。

其实这事儿也不难揣摩。

她才遇到那龌龊事儿,又没个结果。

身后却偏偏跟了个人,她不敢回头看,但是这事儿跟刚才却十分像。

就连宗景此时也想明白了,她如惊弓之鸟,定是把他也当成了歹人了。

只是宗景失语,没法在她身后叫住她,就只好在后边追,等靠近了,方去拉夏泱泱的袖子。

此时山风拂面,鸟雀惊飞,二人纠缠着一起,鬓发和宽大的袖子一起被风吹的乱作一团。

他一拉,她反而躲,拉拉扯扯之间,二人竟然齐齐滚落在石阶上。

人这一摔起来,也便谈不上什么规矩,什么戒律。

跟那些全无关系,有关系的,只有那肉身附着的骨头,还有骨头外生着的皮肉。

这人多高多宽,多胖多瘦,就连脸蛋儿生得是美是丑,也全不重要。

在这横斜山路上,又是如何滚落,也只是关乎这山路多陡,这经年被香客和佛子踩踏的石阶,又是滑是糙,是宽是窄。

跌落那一刻,宗景看清了夏泱泱的眸子,亮晶晶的,像是竹叶儿上的露珠。

眸子里没有畏惧,宗景知道她总是认出了自己,可总也是迟了一步。

两个人就这样牵扯在了一起,滚落之间,谁也说不清真发生了什么。

不过几个台阶,又快又慢,有些片段似乎缓慢得像是过了半个时辰,有些却又快得好似从未经历。

等宗景把手撑在石阶上,把二人停住时,他漆黑的头发正垂在她的脸上,带着沁入发根的佛香,落在她的唇畔,被她吮在口中。

从她口中牵扯出来时,已被她口中的香津濡湿。

夏泱泱的神情已经是无比的慌乱,眸光闪躲,一时瞥着他的脖颈儿,一时却又撞到他的眼瞳里,跟他四目相对的时候,眼眶里又浮出水汽来。

她紧紧咬着下唇,贝齿下,却染了一丝血迹。

宗景撑起身子坐起来的时候,觉得唇中也甚是咸腥,吮了一下,那血腥味儿却消散的无影无踪,全然不似有何处破损的情状。

这血丝从何而来……宗景眼皮一跳,不敢再想。

小师父,对不起。

夏泱泱说,我刚从吓怕了,不知是你。

她又小心翼翼地拉了下宗景的袖角儿:你是来送我回去的?宗景身子一僵,她小巧丰润的唇畔,俨然有个小小的破损。

他手里捏着佛珠,不想去看夏泱泱的唇。

可又没法不看,若避开了,就看不到她在说什么了。

宗景点点头。

一层水雾蒙上夏泱泱的眼睛,她忽然把头埋在宗景的胳膊上,哭了起来:泱泱是苦命之人,小师父为何垂怜……可她说的话,宗景听不见,也看不出。

泪水渗过宗景僧袍的袖子,浸到他的手臂上。

这夏天的僧袍本就不怎么厚,白云寺又不是香火旺盛的大庙,得到的布施有限,衣袍的料子就更加稀疏单薄。

宗景的胳膊几乎能够感知夏泱泱埋在上边脸庞的轮廓,她唇畔的热气和泪水,尽数落在他的身上。

宗景胳膊上又潮又湿,他本想把袖子抽回来,可是夏泱泱哭得凄凉,泪水顺着他的手臂缓缓滑到肘窝儿里,柔软的一头秀发,顶在他手臂上一动一动的。

佛有慈悲心,他也只好静静地看她哭。

人间八苦,老病死,爱别离,怨憎悔,求不得,放不下。

【1】——宗景看夏泱泱哭,便觉得在看人间一出戏罢了。

不过宗景不知道,这演戏的,却还贪心,心心念念算计着,把他拉到戏中来。

等她哭够,宗景站起身来,静静地回去取米。

那米袋又破了一个口子,跟先前那个,正好是一上一下,宗景就只好用手堵着一个窟窿,用另外一个窟窿朝上抱着。

宗景又去找那鞋子,那鞋子却不在原来的地方。

不知道是不是给风吹的,居然掉在了下边一级的台阶上。

他伸手拾起,这女子的鞋子果真是轻巧,又觉得小小一只,就只有他手掌那么大。

他可没见过这么小,这么轻的鞋子,又想到这鞋子里装着的脚,也是小小的,可竟然还跑得那样快。

宗景拾起鞋子,放到米袋上,去寻夏泱泱,她却还坐在原处。

小小一只在通往山下的石阶上,她鬓边的发丝被风吹得飘到小小的唇上,淡如远山的眉毛轻轻地蹙着,脸颊上挂了一颗大大的泪珠,给夕阳晃得晶莹剔透,看起来像是等着被人捡回家的小猫。

这事儿对宗景来说,本就是一桩麻烦。

除了寺里的俗家弟子,只有他还未剃度。

对着女色,就更该敬而远之,护夏泱泱回家,已经是给了宗明情面。

他本该生气,可是心中却并无火气。

宗景思忖,大概是他习佛有成,大彻大悟了。

夏泱泱这次,还是真的把脚给扭了。

她早知身后那人是宗景。

后来拽着他滚落山路上,更是有意为之。

夏泱泱坐在石阶上,脚踝隐隐作痛,可她觉得总不算吃亏。

滚落的时候,宗景或许记不清,可她却历历在目。

筋肉的触感,好像还在她手心跳跃;藏在僧袍下笔直的长腿,也是劲道有力。

可惜,从前都没有用到好处上。

宗景的皮肉筋骨,都很香……夏泱泱摸了摸唇上的破损,那小家伙怕是不知道这是怎么来的。

下一次,可要给他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才好。

等宗景走近了,她便开口说:小师父,我站不起来了……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