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小的村姑竟然怕得腿脚软了。
几句话之间, 她已经变得脸色煞白,额头上一层晶亮,细看一下, 全都是汗。
夏泱泱看起来好像就要摔倒一般, 弱柳扶风地往宗景身边儿歪了歪, 却还咬着牙,一副死命坚持的模样,比开口求助还更加惹人怜惜。
宗景抬起眉毛,眼睛好似不知道往哪儿看, 但却缓缓地把手伸了过去。
多谢小师父。
夏泱泱微微抬着头,把手搭在他的袖子上。
袖子底下, 是年轻的富有弹性和生机的小臂。
夏泱泱好似无意一般捋了过去,把他的袖子捋出一层层的褶皱来。
宗景的僧袍穿了有两年了,新的时候, 他身量不及现在这样高大, 袍子快拖到地面上。
一到雨天, 底下就容易甩上泥点子。
宗景又只有这么一身, 洗洗涮涮,格外勤快。
这僧袍本来就不厚, 两年下来,被洗得愈发薄了。
稀疏的经纬织线在夏泱泱手下显得格外的软,也格外稀薄。
夏泱泱的手臂贴在宗景的手臂上。
她因为洗衣服, 那手臂一直是光着的,潮乎乎地蹭在宗景的手臂上。
天高云淡,树上鸣蝉声声, 院子里生着的木槿花香一阵儿一阵儿, 像云一样飘来飘去。
宗景身上的香气闻多了几次, 也都快成了习惯。
他的臂膀很有力,夏泱泱软软地靠上去,被他架得很稳。
她神游太虚,琢磨着…..这手臂若是撑在地上,也能撑几个回合吧……但一想起那蛇,夏泱泱还是心有余悸。
这点是她没法掩饰的。
哪怕穿了原主的壳子——那村里长大的童养媳怕是不把这蛇当回事儿吧。
但现在壳子里的人不一样。
她是冰里的药人,是公主……不用刻意回想,都觉得那可怕的物事好似在吐着信子,在她眼前盘绕。
夏泱泱禁不住摸了摸脖子,领口粗布碰触的感觉,都让她联想到那蛇冰凉滑腻的身体,带着腥气正她脖子后爬过。
夏泱泱的身子就又不自主地战栗起来。
她也忘了问,宗景到底是把那物事儿怎么了?说到底,这佛子不是不能杀生么?可她再一恍惚,鼻子底下就已经是氤氲的一团热气。
夏泱泱人已经被搀着进了屋,身后是暄软的被垛,她的脚蜷在薄被里,露了半只脚踝在外头。
宗景端着陶碗,浅浅用手做了个手势,正叫她喝水。
他眉头微微皱着,大大的眼睛里带着关切,鼻子上却一抹灰。
其实宗景早已不是孩子,嘴角甚至有点儿细微的垂,叫人喝水的样子也有些老气横秋。
可夏泱泱又觉得他有点儿像个孩子,却不是稚嫩的那种。
蹭上了… 夏泱泱笑出两个梨涡,指了指宗景的鼻梁。
宗景还在发愣,夏泱泱已经扥下了一只袖角儿,把灰轻轻从他鼻子上抹去了。
宗景更是怔了一下,又对着她点了点头。
夏泱泱想:这小和尚,可真呆。
愣头愣脑,白白嫩嫩,像只汤圆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让她一口吞到嘴里?热水治百病或许是假,可几口温水到在唇齿间一滑,她心神却定了许多。
人生在世,这暖和劲儿总要从什么地方得来,才能撑得下去。
宗景却已经做到了炕的另一边儿,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夏泱泱。
他眼珠子飘了飘,脑袋微微点了点,就闭起眼睛来。
他修长的手里转着佛珠,眉毛稍微挑起,摇头晃脑,一副沉醉的模样。
夏泱泱想,这是给她念经驱邪么?不过他闭起眼睛念经的样子很有趣,她就也不说话,静静地看着他。
她在这里住了有段日子了,可这屋子还是有些简陋。
夏泱泱向来是个会让自己舒服些的人,那窗台上,还摆着她采来的小白花。
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但是气味芬芳,小小一束,就香了满屋。
只是这屋子的底子实在不堪。
屋顶上的茅草还是宗景帮忙铺的,谈不上密实,刮风的时候漏风,下雨的时候可能还会漏雨。
现在漏进来几缕天光,倒让这小屋明亮了些。
光束落在宗景脸上,草叶的影子在他的面庞上斑驳着。
他眉清目秀,念经的样子淡然到几近懒散。
屋子里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飞舞,他在尘埃中,像一尊琉璃像,脖颈儿上青色的血管儿都分明,在透明的肌肤下浅浅的凸起。
宗景自幼养在寺里,未经人间寒暑摧残,吃的是山中果蔬,饮的是泉水山涧,平日里听的是佛经,见的人也无非是香客和寺中弟子。
他念的不是什么驱邪的经文,是净心清心的——无忧无怖,心无挂碍,才会忘记恐惧。
夏泱泱闻着他身上传来的佛像混着奶香的味道,却并没有被渡化,反而十分想要亵|渎。
可等宗景睁开眼,夏泱泱就已经站立在他面前,好似这经文真的生了作用,安了她的心神。
她笑眼儿眯着,双手捧着僧袍,交到宗景手里:小女子手艺不精,也不知道合不合身。
这袍子她做的时候倒是用了心思,袍子的边儿是另外找了素色的布,斜着裁成条儿,用手滚了一圈儿;开衩的地方,也包了个元宝。
但夏泱泱也知道,这手艺功夫是日积月累的。
头一遭做衣服,哪怕花上一个月,怕也不及老裁缝风风火火三五天。
宗景的手摸了摸那袍子,抬起头,拍了拍袍子,却扬起嘴角儿,笑得十分温润,简直不像是跟她客套。
他笑得这么暖,像只小奶狗。
害得夏泱泱心头好似刚饮了糖水的甜,也眼儿弯弯,压不住嘴角,马上就又后悔没多拆一趟线,再重新缝缝。
不过夏泱泱总没忘记自己是要干什么的。
这【宽衣解带】,这个时候不做,难不成还要真等这佛子还俗么?那要是小师父你不嫌弃, 夏泱泱把僧袍又拿回来,利落地在手中抖开,就试试这僧袍。
她歪着头,眯着眼睛,往后稍稍退了一小步,手中僧袍摊着,就等着宗景钻进来:不试试,我可不安心呐。
宗景顿了一下,还有两分犹豫。
夏泱泱见他拘谨,就说:小师父,我知道我手艺不精…… 她叹了口气,垂下手:其实,小师父也不必勉强,我从前在那家里,也不过是烧火做饭砍柴,这些粗活做着。
女红自然是比不上那些好好养在家中的大姑娘们的……说着说着,夏泱泱眼眶子也红了,然后就咬着嘴巴,头再也不看宗景,而是盯着地下。
她鞋子落在院儿里,脚上还是光着的。
裙子底下,右脚踩在左脚上,轻轻地在脚背上磨蹭着。
脚丫儿这会儿却倒是干了,只是小脚趾上许是刚才染了青苔,带上了薄薄一层碧色。
宗景摸了摸手里的佛珠,走了过去。
夏泱泱余光里就出现了踩着茅草鞋的大脚,背对着她站着。
她便破涕为笑,提着袍子,一边儿一个袖管儿,往宗景胳膊里套。
这袍子往宗景手臂上拉了一半儿,夏泱泱就装模作样叹了口气,又把袍子剥了下来。
她走到宗景面前,跟他说:……有点儿紧……穿着旧僧袍,试也试不出来。
小师父,你把现在穿的这个脱下来,再试试,好不好……夏泱泱说得可怜兮兮,慢声细语,可惜宗景听不见,换个别的男人,怕是心都要化了。
但他倒也看得见夏泱泱那含泪闪亮的眼儿,眉毛都被软软的额发给挡了,一边儿说话,圆嘟嘟的嘴唇稍稍往下撇,像是随时要哭。
他就只好摇摇头。
夏泱泱仗着他无法开口说出那个不字,索性咬咬牙,昧着良心,装着不知他要推脱。
直接就从宗景身后,把他的僧袍往下剥落。
剥了一半儿,宗景麻色的里衣从月白色的僧袍中显露出行迹的时候,宗景红着脸,往前迈了一步,然后取了石板来,飞快地写上: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