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景倏然松了手, 夏泱泱便止了笑,却又委屈巴巴地哭了起来。
宗景把鞋子套到她脚上,然后走到一边, 拿起一卷经书, 放到夏泱泱身边。
他一边比划, 一边用喑哑生涩的语调,支离破碎地说:教——我——夏泱泱见是《楞严经》,摇了摇头:你放我回去,我便教你。
宗景眨了眨眼睛, 眼眶竟然有些泛红。
他叹了口气,出去了一趟, 不多时,又披着一身的水走了进来。
宗景手里提着一个红漆食盒,腋下夹着用来写字的石板。
这食盒里的菜都是冷食, 要么就是点心, 但已经比夏泱泱平时吃的要好些。
宗景在夏泱泱身边坐了, 拿筷子夹了根嫩绿的绿笋放到夏泱泱唇边。
夏泱泱抿着嘴, 不肯张口。
宗景抿着嘴,皱起眉来。
片刻, 他眼睛一亮,浅浅笑着,用那绿笋的尖尖轻轻碰了碰她的唇。
这绿笋裹了香油, 点在夏泱泱的唇上,晶莹水润。
夏泱泱闻见香味,觉得更饿了。
不过, 她还是抿着嘴, 把头稍稍偏了偏。
宗景就又夹着绿笋戳了戳她双唇之间, 笋汁鲜甜,顺着唇缝儿渗到口里,碰着藏在唇后的舌丨尖儿。
人一饿,嗅觉就格外灵敏;人一渴,凉水都是甜的。
夏泱泱又饿又渴,一点点笋汁溜进口中,她眼睛都有些发亮,肚子也禁不住咕噜叫了一声。
红晕浮上她的脸颊,夏泱泱有点窘迫,含羞带怯地看了宗景一眼。
宗景眸光流转,露齿笑了,脸上漾出一只酒窝,看起来很甜。
要是他用这酒窝子装了酒,夏泱泱倒是愿意吃两口。
宗景哪里知道她的贼心思,放下筷子,拿了石板写:饭要吃。
没力气逃不动。
他把石板放到夏泱泱腿上,又把那绿笋送到夏泱泱嘴边儿。
那绿笋大约只是下水迅速抄过,碧绿莹润,像一片玉石。
夏泱泱却抽了下鼻子,眼睛里蓄了泪:我是饿了,可我不敢吃……你把我困在此处,我怎知你没有下药?她故意舔了舔嘴唇,却又把嘴闭了起来,昂起脖子,眼睛一闭,两颗泪珠瞬间就落了下来——她连鼻尖儿都红了。
宗景急忙拽了拽她袖子,让夏泱泱瞧着他,然后把那绿笋放到自己嘴里,吃了一口。
那绿笋刚才还被他放到夏泱泱的唇上蹭过,现在又被他在口中咀嚼几下,吃到了肚子里。
吃罢,宗景示意这菜里没毒,就重新夹了一筷子,想要送入夏泱泱口中。
宗景,你不把我放了,我就什么都不吃。
她泪珠盈睫,紧紧地闭起了嘴唇,就算那一根确实没毒,可是我又怎么知道这根是好的?说起来这童养媳,也不过刚摸着二八芳华的裙裾。
从前在婆家逆来顺受,平日里教着宗景,摆着起一副师父的架势。
可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她委屈起来,也带了三份脾气。
宗景从没见过她这样子,心里一抽,却又有些柔软的东西在心头荡漾。
他知道,她哪里是怕被下了药,只是被困在此地,心中有气罢了。
可他有他的难处,总不能任她离去。
宗景总是个有耐心的人,他用牙齿把那绿笋咬了一半,又把另一半夹给夏泱泱。
她脸色红得滴血,好像快要哭了:我怎么能吃你的口水……宗景喘了一口气,胸部微微凸起的筋肉,也跟着起伏。
他想了想,然后夹了一根绿笋,放到夏泱泱的口边,笋尖对着她紧紧抿起的唇丨缝。
你一半—— 宗景努力地说,——我——一半他抬起眉,眸子里似乎有晶莹在滚动,眼神儿比清风山的水还清澈。
宗景微微张了嘴,好像就等着夏泱泱也把嘴张开,咬断这绿笋。
咔吃——一声,夏泱泱齿如碎玉,咬在那鲜嫩可人的笋上。
这绿笋不符期望,果真芬芳鲜美,鲜香的汁水从咬断的切面淌到夏泱泱的牙齿上,又落到她唇上。
唇红齿白笋绿,煞是好看。
这一半的笋被她咬在齿间,另外那一半却还在筷子上。
宗景若是不把那另外一半绿笋吃了去,她断是不会吞下这一半的。
绿笋虽然断在中间,可是却还留了一丝脉络,被筷子牵着,送入宗景的口中。
这一丝若有若无,牵在二人中间,在被咬断之前,还随着宗景细微优雅的咀嚼,在夏泱泱丰润的唇瓣儿上一蹭一蹭的。
她见宗景吃罢,放把那半截儿绿笋含入口中,细细咀嚼起来。
这食盒有三层,吃过上层的饭菜点心,还有些蔬果。
清风山不是座名山,山下的镇子也并非重镇,所以这饭食做得并不算十分精致。
可贵在人烟稀少,食材新鲜,味道也不错。
夏泱泱吃罢,瞧见食盒中有一小碟腌渍的乌梅,就红着脸说:我想吃那梅子。
宗景便夹了那梅子,想要送入夏泱泱口中。
可是宗景松筷子的时候,似乎松得早了,梅子没有被含住,从夏泱泱口中滚落,顺着她的领口往下滑,钻进了她衣衫里,一下子就没了影踪。
宗景是个仔细的人,当初重新缝夏泱泱给他做的僧袍,也不在话下。
自然不是筷子松得早,只是喂饭这事儿,都是要打个配合。
夏泱泱诚丨心想让那梅子落下去,还不是就得落下去么?宗景身子一僵,有些手足无措。
夏泱泱脸上好似擦了胭脂,窘得微微垂着头。
这洞中足足静了一炷香的时间,外头那瀑布水帘的声响,倒清晰起来。
我也知道,你不会放了我的手,让我自己去弄。
夏泱泱抬起头,眉头颦着,眼里泪光点点,似有无限委屈。
她说得没错。
宗景,你帮我夹出来吧。
她说。
宗景呼吸一滞,丹田上筋肉细微地颤了一下。
我知道,你们佛子,看什么都是空的。
你既然连衣裙都给我换了,便把这梅子取出来,反正卡在我身子里也是难受。
夏泱泱幽幽叹了口气,就扬起纤细的脖子,视死如归般闭起了眼睛。
如果宗景嗓音如常人一般,他就会吟咏经文,让那经文的声音,淹没他胸中种种念想儿。
可是他的经文,却只有在他脑子里默念。
宗景挑开夏泱泱的领子,一下子便如五雷轰顶般,僵住了。
他一下子就明白她所说的卡住,是怎么个意思。
她胸口一溜紫中带红的印记,湿湿粘粘。
那颗紫红的乌梅,本来还可以向下滚落,可却嵌进了夏泱泱的胸脯子里头,动弹不得。
宗景的脸上身上,宛如煮透的大虾,瞬间就红了。
他身上一层细细密密的汗,喉管儿也微微地滚动起来。
人身上有些事情,是藏不起来的,就像宗景脖颈上青色的血管,微微凸起;像他捏着筷子的手指,微微颤动;像他呼吸的节奏,开始变得分明可辨。
宗景没有用手指去挑,而是提着筷子去夹。
其实他修行不够,并未参透,他已经看了,碰与不碰又有什么差别?这想法,在夏泱泱脑子里,可是她却也不提,乐得看着小佛子面红耳赤,去往她心尖儿的地方拨弄。
这筷子不过是普通的竹筷,宗景情急,把筷子用汗巾擦了擦,就去夹那颗圆溜溜的乌梅。
白云寺里圆寂的那位老厨子,善做豆腐,也善用豆腐做菜。
他做过一次这乌梅豆腐,便是将乌梅嵌入白玉一般的豆腐里,端上桌之前,在豆腐心儿里浇上梅汁。
豆腐是白的,梅汁紫里透红,包着乌梅,再从豆腐上流下来。
吃在嘴里,豆腐酥软,乌梅酸甜,若是夹了冰更是让人爽利到心里去。
那老和尚已经不在很久,可是宗景脑子里却又想起那乌梅豆腐来。
修佛之人,本就不该沉迷于口舌之欲中。
那老和尚或许是贪吃,生了一个硕大的肚囊。
他说自己不会修成正果,可最后到塔里一烧,竟然烧出个舍利子来。
他跟宗景说,既来之则安之,你既然看见,便是没有修到;避开了,心中有挂碍,还不如不避不躲。
老和尚话说完,就塞了一口烧面筋到嘴里。
这时候,宗景偏偏想起那老和尚的乌梅豆腐来,梅汁的酸甜味道仿佛徜徉他口中。
宗景的口中,倏地生出许多津液来。
洞里隐隐有风,吹得宗景的影子在墙上晃动。
他手里筷子左右拨动,夏泱泱胸口微凉,心头却滚烫,透着皮肉出来,凝结成一汪温水,混着那乌梅,真真像是那乌梅豆腐心儿里的梅汁。
好歹是用了十几年筷子,宗景总算是把那乌梅夹出,却又十万分的迅速,十万分的小心,生怕那梅子再落到夏泱泱身上。
做完这事儿,他用汗巾将夏泱泱身上污渍抹去,合了她领口。
然后双手合十,深深地行了个佛礼。
夏泱泱这才睁开眼睛,眸光朦胧得像是笼了一层纱,她盯着宗景,微微张了张嘴。
她双手被束,手臂上扬,却显得腰身舒展,妩媚动人。
宗景咳了一下,然后走了出去,再回来时,却已经是从头湿到脚。
显然是刚才站在瀑布下,把他自己用冷水浇了个透。
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夏泱泱心中得意,眼儿弯弯,咬着嘴角,生怕宗景察觉她脸上的笑意。
宗景却搬了个凳子,坐到夏泱泱跟前儿,手里再次把经书放到夏泱泱身边儿:教我。
他的眼睛明亮,湿得像只落水的小猫,楚楚可怜,好似身后生出了尾巴,摇来摇去。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