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 人本就是环境使然的物事儿。
管他是谁,穿上锦衣华服,奉上美酒佳肴, 身侧美人相伴, 这人十成十不会一副饿死鬼相儿;但若把他扔到乞丐流民堆里, 哪怕是天子贵胄,混上不到半月,怕也会同狗争个半只肉馒头。
就像现在,如果不是身处这间小室, 耳边听闻的不是那柔软细微的呼吸声,鼻子前浮动的不是那浓厚温暖的熏香, 容衍压根儿就不会坐到这张椅子上,更不会任夏泱泱把那丝帛缠在他手上。
夏泱泱心里边明镜高悬,出了这屋, 容衍可就不是现在的容衍了。
这间屋里, 他是容老太爷的儿子, 在外头, 他便是那冷面心黑的摄政王。
容老太爷跟奴家说,他有罪一桩……她一边说着, 手里拿起一块黑色软缎,往容衍眼睛上蒙:……那一年,他过得拮据。
守城门的时候, 有个商户运了几个木桶进城。
他打开一个,发现里头装得是酒。
按理说还要把那些木桶挨个都查了,可是那商户往他怀里塞了个钱袋。
容老太爷说, 他想着想着, 与人方便, 与己方便,不过是酒桶罢了。
谁知道第二天,城里王员外家就遭了难,全家十几号人,一个活口都没有……不用说,就是那伙人干的。
容衍记得那一年,为了给他娘治病耗尽了为数不多的家财,他要进京赶考,可依旧没有多少盘缠。
后来他爹不知道从哪儿弄到的钱,全都被他带到了路上。
这钱的来头,如若容衍花些心思,聪明如他也不会不知道。
大略是不想去探究罢了。
夏泱泱顿了一下,没有再说下去。
黑色的软缎上有着水波般的暗纹,把容衍那张如玉的脸孔衬得更加棱角分明。
她呼了口气,把手伸到容衍脑后,打了个结儿。
他的头发丰厚顺滑,打结的时候,她的手时不时就蹭到他的头发。
头发好,肾气充足,这人就不虚。
夏泱泱喜滋滋地摸了摸自己的后颈。
手底下又滑又软,只是发根的地方有些潮。
其实大杂院的孩子,也玩过她的头发。
夏泱泱记得有个多嘴多舌的小丫头说她的头发滑得苍蝇撞在上边都会滑下来摔死。
夏泱泱觉得,这话倒也可以按在容衍身上。
她在他脑后打结儿,就有点担心这结儿不牢靠。
做着这事儿的时候,夏泱泱面对着容衍。
那椅子很宽很大,容衍又贴着椅子坐得板正。
她附着身子,裙下小腿稍稍抬着,简直是要趴到容衍身上了。
偏偏这时候容衍的声音冷冷的在她耳畔响起:你是在戏弄本王么?夏泱泱身子一震,脚在地面上一滑,真个儿就故意跌进了容衍怀里了。
她的下巴搁在他肩膀上,鼻子里能闻见他衣领的味道——那其实也没有什么味道,只是干净,干净得让人想起八月十五地上白茫茫的月光,一点儿都抓不到。
浆洗过的领口有点硬硬的,护着他的脖子,把人衬得有几分威势。
她张开嘴,偷偷在他衣领上恶狠狠地咬了几下。
她急忙要撑着身子站起来。
可能放手的地方就那么多。
要么就扶着扶手,可那里有容衍的臂膀;要么就推着容衍的前胸。
王爷,奴家唐突了……夏泱泱喘着气,却把一只放到容衍的腰身上,另一只手却覆上了他的丹田。
还不是怪她贪心?只是那腰身线条结实流畅,在她手里窄窄的;那丹田却又硬硬的,略微带着些弹性,在他腰带里藏着。
容衍不自然地哼了一声,微微晃了晃脖子。
夏泱泱嘴角勾着笑,眸子里星星点点,这个人若要动怒,早就该了,可却受着她放肆。
起身的时候,夏泱泱故意用鼻尖儿蹭了下容衍的耳唇儿,细腻柔软的一块儿,不大不小。
鼻息恰到好处送出去,染出一层浅粉。
她刚站起来,容衍就清了清嗓子,声音里像是掺了冰碴子似的:崔姨娘,你是在戏弄本王吗?也难怪他如此。
给盲人上眼套儿,宛如给哑巴捂嘴,给聋子耳朵里塞木塞,是桩放丨p丨脱丨裤子的荒唐事。
王爷, 她的小手抚上容衍眸子上的软缎,轻轻地把卧进去的褶子翻了出来,温热的指尖若有若无地碰着容衍的眉心,像是雾气飘过般虚无。
奴家岂是那样的人?她的声音里含着笑,还带着嗔怨,字字分明地送到容衍耳朵里头,只是接下来,奴家所作所为,只怕王爷还当奴家放浪。
可是奴家要说一句,容老太爷当日如何,奴家就对王爷如何。
奴家思前想后,还是半点儿都别出了偏差的好。
若是错过了关键紧要的,怕是会误了王爷的事。
夏泱泱一番话说得有条有理。
容衍就也就耐着性子,等她做下去。
市井小民,容衍并不陌生。
新皇年幼,岂能脏了手。
私下那腌臢事,尽是容衍谋划。
他所见市井妇孺,未曾读过多少书,问起话来囫囵一团。
容衍还记得那次,他下令诛杀国舅爷全家,却不见了国舅爷的小孙子。
后来寻得了他家一个老仆妇,说起话来,颠三倒四,哼哼唧唧,叫他好不耐烦。
容衍知道她并非什么忠仆,她手上夹着拶指,岂会不开口?真就是口拙得很。
人能把话说清楚,是个才能。
这才能,夏泱泱有。
倒是出了容衍意料。
但他想,这大略是戏子天生巧舌如簧。
夏泱泱说罢,走到一旁,手腕子一沉,从小室一角的水桶里拿起一件物事。
容衍听见水声滴滴答答,越来越近,然后一滴冰冷的水滴,啪嗒一下落在了他的额头。
夏泱泱站在容衍身后,手里拿着一条皮质的绳子。
那皮制的绳子被她扥了几下,发出一阵阵清脆的声响,把上边沾着的冷水滴滴震落。
冰冷得叫人心悸。
容衍脖子上的筋猛地紧缩起来。
容老太爷说,虽然他当年做的这事儿,神不知鬼不觉。
但他被这事儿日夜折磨,连觉都睡不好……夏泱泱一手握着皮绳儿的柄,另一只手握着皮绳儿的另一端,从容衍的面前放下去,套在他的脖颈儿上,浸了水的皮子上,皮子细微的软刺碰到容衍喉咙上的凸起,轻轻一下蹭了过去。
后来容老太爷看戏,认识了奴家……夏泱泱松了手,转到容衍面前站定。
容衍耳畔仿佛有风驰过,嗖得一声。
他脸上一凉,被那皮绳贴在脸颊上,轻轻点了两下。
这种骤然间的变化,让容衍心惊肉跳。
原本紧紧绷起的脖筋竟然舒展开来。
他觉得清风拂面,好似一朵茉莉花在身旁盛放。
奴家当时在演一出戏……夏泱泱喘了口气,容衍就听见衣衫磨蹭肌肤,然后落在地上的声音,像是秋天风吹动地上的落叶。
演得是老母打那不孝的儿郎。
她忽然坐到容衍腿上:王爷,你莫要笑我。
我是老旦花旦都唱得的。
夏泱泱这话有假,唱老旦那个是原主那干娘崔大姑。
她说的这些,倒不全是假话,崔大姑的确跟容老太爷有这份交情。
只不过各种缠丨绵,确实是她自己编出来,要撩丨拨这容衍的。
容衍冷哼:姨娘往本王腿上坐着,也算是演示个全套儿?夏泱泱委委屈屈地说:奴家就这么长个胳膊,这么小个身子,不这样儿,有些事儿还真没法子。
她手下一动,居然把容衍的领口扯了开去:……后来,容老太爷就找了奴家……叫奴家陪他再演那出戏……夏泱泱压低了声音,手指抚过容衍露出来的锁骨。
奴家还演那老娘,容老太爷说,他要演那不肖子孙。
奴家自然是不肯的,容老太爷就把他那事儿说了。
她的手从容衍的肩窝绕道他的颈子后头,突然五指轻轻一掐,同时在容衍的锁骨上轻轻咬了一下。
容衍好看的眉头瞬间皱起,十指微微弓起,握着那雕花的把手儿,喉咙滚动,口中低低地吟了一声。
容老太爷手里是一家的人命,况且他是无心之失。
可他容衍,是明明白白地害人,清清楚楚地作恶。
容衍锁骨上好像被火灼一般滚烫,丹田里久被封存的业火,好似都燃烧起来。
那贝齿就像是在火石上擦过,只一下,就有燎原之势。
可这屋子里,却还清净得很。
夏泱泱清甜的声音缭绕在这小屋里,好像她手里浸了水的皮绳儿,在容衍的颈子上越缠越紧。
他以为自己目不能视,可是眼前的丝帛上,竟然好像映出漫天的星光。
……当年那事儿,神不知鬼不觉,衙门更是不知道,就算是知道,还能审得罚得?容老太爷便叫奴家审他,罚他……他要求个内心安稳,想要晚上睡得着觉……夏泱泱身子微微直起,顺着她刚才撩开的缝隙,在容衍敞开的领口下探索,把他胸口拨出一条缝隙来。
她却也不用手去碰,还是让那皮绳儿在缝隙中游走,好像一条毒蛇,在容衍的皮肉上徜徉蜿蜒。
容衍仰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喉咙中发出一声叹。
夏泱泱抿着嘴,终于把那皮绳儿扔到了一边儿,却把嘴凑到了容衍的耳畔。
老太爷大概是为了安睡,隔三差五就到奴家这里来。
她笑了笑,腰稍稍扭了一下,把手探进容衍衣领里,那天,就这样……她用指甲在容衍的颈窝里轻轻刮了一下,就当容衍觉得发痒,那指甲突然狠狠地在他皮肉里剜了下去。